冬季第一道冷鋒降臨。
由于預期心理作祟,加上氣象播報員竭盡所能在電視上百般恐嚇,大家莫不翻出塵封已久的厚重大衣,緊緊地裹住身體,準備抵擋陡降十度的低溫。
「上當了!」
呂彩梅沖進辦公室,左肩背著一個大皮包,右手抓住兩袋早餐,手臂彎里還掛了一件紅色大衣,叫嚷聲音之大,惹得正在看報紙吃早餐的同事全抬起頭來。
「不光是你上當,我們也上當嘍!」
一個男同事卷起長袖襯衫,又卷起里頭的厚棉內衣,裝腔作勢地抹了額頭汗水。其他同事也紛紛聊了起來,辦公室的氣氛立刻變得活絡。
「什麼天氣預報嘛!熱死人了。喂,阿明,你還沒打領帶,小心待會兒又要被副總念。小珠,這株花怎麼枯了?你沒澆水哦。」
呂彩梅是辦公室的管家婆,她邊走邊發號施令,終于來到自己的辦公桌,放下手里的事物,月兌掉毛線背心,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
「純純,吃早餐了。怎麼站在那邊發呆?」她將一袋早餐拎過隔板,放在隔壁的辦公桌上。
季純純站在咖啡色的玻璃帷幕邊,直發垂肩,額頭發際別著兩支水藍色的小發夾,襯托出她清秀的五官和臉蛋;淡柔的陽光映落她的臉龐,讓她的兩頰透出健康美麗的紅潤色澤。
她出神地望著窗外,嘴角笑出兩顆淺淺的酒窩,似乎是想到什麼高興的事情,瞳眸里的笑意也更深了。
「純純啊!」呂彩梅又大喊一聲。在這個辦公室里面,能夠听不見她大嗓門的人,只有坐在她旁邊的季純純了。
「哎呀,彩梅,你來了。」季純純轉過身子,微笑回到座位。「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吃飯啦,別發呆了。」呂彩梅很習慣同樣的話講兩遍。
「我沒發呆,我在曬太陽,暖融融的,好舒服。」
「我都快熱死了,你還在曬太陽?」
「我坐久了,感覺有點涼,起來走動走動。」季純純拿起火腿蛋三明治,眼光又眷戀地望向冬陽的光芒。「彩梅你知道嗎?我來公司兩年多了,我發現每次到了冬天,這塊角落就能曬到太陽,很幸福呢。」
「我坐在這個位子五年了,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呂彩梅很沒形象地拉開領口,拿著墊板猛往里頭揚風。「反正你是天天好心情,日日是好日,噯,你該不會今天又提早來上班了?」
「我七點半就到,還好阿伯已經開門,我花半小時印出資料,終于交差,雷經理應該不會生氣了吧?」季純純偷偷瞧了她後頭的空位。
一提起雷經理,呂彩梅不由得火冒三丈,-風-得更加起勁,嗓門也提高了八度音︰「那個雷雋-什麼-?去問問國外部的貿易專員,哪個不把我們業務助理當成寶?他們去外面拼客戶,我們在後面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訂單,沒有我們這群勞苦功高的助理,他們能把一筆生意做得漂漂亮亮、讓外國客戶滿意嗎?喂,有沒有人教教雷雋,教他明白本公司的職場倫理呀?」
「誰敢教他?」一位男同事忿忿不平地回應說︰「平平是貿易專員,雷雋一來公司,就掛上業務經理的頭餃,薪水職等都比我們高,我們這些小小的專員恐怕還得听他的咧!」
「哼,國外部的主管是張副總,又不是雷雋,他敢管我,我就跟他翻臉。」
「雷雋是管不到你,但純純當他的助理,可被他欺負慘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是這樣放的!」
「哇咧!听說雷雋的薪水是超級天價,人事室都看不下去了,他對公司都還沒有任何貢獻,咱們就先倒貼他,又不是在開銀行印鈔票。」
「還說呢,大樓的停車位有限,只有部門主管才能停,雷雋竟然也拗到一個,難怪他天天八點半才進辦公室,哪像我們一早就得出門,辛辛苦苦找車位?」
辦公室亂烘烘地討論雷雋,愈談愈熱烈,殺氣騰騰,好像每個同事恨不得變出一把刀,往假想敵雷雋捅個幾下。
季純純微側著頭,她知道他們在談雷雋,但是距離稍遠,又有同事背對她說話,即使她想努力听清楚他們的交談,她也只能捕捉到片段宇詞,偶爾有女同事聲調頻率較高,她才能听到完整的句子。
她咬下三明治,喝了一口女乃茶,將椅子挪近呂彩梅。
「彩梅,他們在說什麼?」
「還不是說雷雋?他們罵的那些話,我這兩天也罵過了,你省省耳朵,不必听我再講一逼。」
「奇怪,雷經理又沒有得罪大家,為什麼你們這麼討厭他?」
「誰教他目中無人,成天擺那張死人臉?」呂彩梅搖搖頭。「他天天虐待你,叫你做苦工,你就是不氣他?」
「他才來公司一個禮拜,又有業績壓力,總是要趕快進入狀況,我忙一點沒關系的,過了過度期就好。」
「唉,你早也忙、晚也忙,身體承受得住嗎?」呂彩梅擔憂地問道。
「我每天準時下班,晚上陪陪宇鴻,就不覺得忙了,彩梅你別擔心我。」講到男友的名字,季純純綻出甜美的酒窩,眼里也閃耀著夢幻的光采。
「宇鴻情況怎麼樣?」
「宇鴻很好,你們上星期去看他,他一直很開心,他說有你們這群好朋友照顧我,就不怕我被別人欺負了。」
「誰知道會來了雷雋這家伙!」呂彩梅又是搖頭嘆氣的。「想不到我休完產假回來,又發生這麼多事情。」
「沒什麼事呀,太陽照樣升上來,我們照樣工作領薪水。」季純純縮縮肩膀,吐了舌頭,笑容純真。「不過,雷經理好像對我有成見,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跟他說明白,不是他忙,就是我忙……」
大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牆壁掛鐘指向八點半的位置,一身亞曼尼西裝的雷雋準時出現在國外部的大門。
他身材挺拔,臉型輪廓深刻,乍看之下,整個人就像是用雕刻刀削出來的精美杰作,英俊,顯眼,軒昂。若代表公司站出去談判生意,必然有不輸老外的卓越氣勢;若是走在馬路上,也一定會吸引不少女人的目光。
然而在這間大辦公室里,不僅男人不看他,年輕的女助理不看他,甚至正值偶像崇拜年齡的工讀生小妹見了他,也立刻一頭埋進工作里。
雷雋穿越一列列的辦公桌和鐵櫃,神色冷峻,快步疾走,他沒有和同事打招呼,更沒有人向他問早,整個辦公室好像變成了冷凍庫。
「雷經理,早!」
季純純微笑喊了一聲,如曬進辦公室的暖陽,頓時化開周遭的低氣壓。
雷雋經過她的身邊,目光隨意一瞥,語氣平板,邊走邊說︰「昨天我交代的事情,請你盡快做完;還有那三封修改的傳真信函,九點半以前給我。」
「幾點?」季純純轉過椅子,趕忙站了起來,身體貼在她和後面辦公桌的隔板上,微傾向前,眨了眨眼。「對不起,雷經理你說要給你什麼東西?」
雷雋已經坐到他的位子上,翻開工作日志,準備打第一通業務電話。
「季純純。」他抬起頭,忍住不耐煩的怒氣︰「你看到我放在你桌上的文件嗎?最前面三張信件要修改,你九點半以前交給我簽名,再發出去。」
季純純很專注地看他說話,漸露笑靨,點點頭說︰「知道了。」
「你等一下。」雷雋盯住她的笑臉,不假辭色地說︰「我向來講求工作效率,同樣的話我不喜歡說第二遍,請你最好不要裝傻:還有,我不希望你按時下班,以致延誤當天的工作。」
「我拿回家做了。」季純純指向他桌上的檔案夾。
雷雋翻了一下,雙眸依然冷冷地望著她,語氣冷淡︰「總之,當我需要助理的時候,我希望能找到人。」
「雷經理,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我不需要任何解釋,既然你是我的助理,就請照我的要求做事。」
雷雋根本不給季純純說話的機會,說完就拿起電話按了號碼。
一旁的呂彩梅早已氣得雙手握拳,只差沒大吼一聲混蛋雷雋!再看到季純純桌上一大迭的傳真和檔,她忍不住想仗義執言了。
「純純!」
「嗯?」季純純坐了下來,拉開鍵盤準備工作。
「你還笑得出來?」呂彩梅幾乎整個人趴到隔板上,附著季純純的耳朵說話。
「走,我們去跟張副總抗議,說你下要當雷雋的助理。」
「為什麼?」季純純不解地望著呂彩梅。
「為什麼?!」呂彩梅欲哭無淚,兩手抓了抓,快要抓狂了。「他每逃詎給你一大堆工作,態度又這麼惡劣,誰受得了呀?」
「這就是了。」季純純盯著電腦螢幕,手指敲了起來,臉上笑容彷佛天生長成,始終不曾褪去。「我不當他的助理,在國外部里頭,又有誰願意當他的助理?你?」
「我?!謝謝。」呂彩梅大搖其頭,咚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季純純咬下最後一口三明治,繼續進行她的工作,她早就完成第一份修改的傳真信了,這是第二份。
她不知道雷雋多晚下班,但她每天早上來到公司時,一定會發現桌上堆滿了一堆待處理的業務。雷雋會在上頭用中文或英文寫下簡單的指示,再簽下簡單的三個字母︰Ray。
Ray-adropofgoldensun。季純純忽然想到「真善美」的歌詞,ray是一束金色的陽光;只可惜,現實中的雷,是辦公室的冷鋒。
她瞥見了玻璃窗外的太陽,一塊日影完完整整地投射在窗邊地上,她不自覺地站起來,走到那塊陽光空間,伸出雙掌,企圖掬取那金黃色的溫暖。
她足足站了三十秒,心滿意足,再帶著甜美的笑意,回到位子,繼續她繁忙的工作。
下午五點鐘,外頭天氣變得陰冷,雷雋陷入沉思,一支筆飛快地寫著。
當初跳槽到這家公司來,他就有迎接艱巨挑戰的準備,憑著業務人員的敏銳嗅覺,經過一個星期的了解,他已經抓到生產行銷之間的盲點。
「季純純,這份報表拿去影印三份,分送三位廠務協理。」他低頭吩咐,最後簽下他的名字。
餅了十秒鐘,雷雋發現他在跟空氣說話,坐在他前面的季純純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呂彩梅回頭瞧了他一眼。
「季純純,你听到我說話嗎?」
「純純!」
呂彩梅一喊,季純純才從紙堆中抬起頭來,側頭笑問︰「什麼事?」
「他有事啦。」呂彩梅指著身後的煞星。
「啊,雷經理,你有事情找我?」季純純照例站了起來,掛著微笑傾身向前,十分專注地望著雷雋。
她又擺這張清純無辜的笑臉了。雷雋不為她的笑容所動,更是嫌惡那對大得過份的閃亮黑眸,在他看來,她就和任何冀求他眷顧的女人一樣,只會故意搔首弄姿,試圖博取他的注意和好感。
「你可以繼續裝聾作啞,我不介意。」
「對不起,雷經理,我真的沒听到你在叫我,我的耳朵不好……」
「耳朵不好?請你編一個比較好的理由。」
「雷經理!」呂彩梅終于跳了起來,大吼道︰「純純的耳朵真的不好,你不要這麼不講理,好不好?」
一時之間,大辦公室鴉雀無聲,只有不識相的電話鈴鈴響著。
雷雋冷冷地掃過眼前兩個女于,呂彩梅被他一瞄,全身好像掉進了冰水里,竟不自主地打個冷顫。天哪!這姓雷名雋的,一定是冰塊做的怪物!
「彩梅,沒事的,你忙你的。」季純純趕緊拉了呂彩梅,仍帶著一抹淡笑,轉過身問道︰「雷經理,對不起,請你喊我大聲一點,我才听得到。請問你要我做什麼事?」
「他要你影印報表,再寄給三個廠務協理。」呂彩梅代為發言。
雷雋不發一語,逕自起身,準備自己去影印報表。
「喔。」季純純忙站到雷雋面前,伸出雙手。「我來影印。」
「不用了。」雷雋又往前走了一步。
「雷經理,我來。」
報表被她硬生生拿了過去,雷雋望著她輕盈的步伐,還有那擺動如水的長裙,好像是去遠足似的,開開心心地走向影印柄。
有同事在喊她,她又跑了過去,側著頭,很專心地听人說話。
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眉眼彎彎,有點天真,卻又顯得有點痴呆,雷雋再也按捺下住莫名的不滿,直接走進副總經理的辦公室。
「張副總,打擾你了。」
「呵,雷雋你來了。」張炳煌從公文堆中抬起頭,笑說︰「坐!你來公司一個禮拜,大概有很多意見要說了。」
「我要換掉我的助理。」
「純純?」張炳煌來到沙發坐下,有點錯愕。「我還以為你要談行銷計畫,怎麼了?不滿意純純的表現嗎?」
雷雋也坐了下來,嚴肅地說︰「季純純反應太慢,完全不能和我配合。」
「你不能否認她的工作能力吧。」張炳煌一副稍安勿躁的神情。「純純的听力不好,她沒跟你說嗎?」
雷雋迅速回想,她是說過了,而且在他第一天上班時,她就說了。
「我不用听障人士當我的助理。」
「純純不算听障,她听得見我們說話。」張炳煌站了起來,笑著走到門口。
「我來教你怎麼和她說話。記得喊她名宇,要大聲喊--純純!」
季純純正好回到位子,一听到叫喚,立刻快步定到張炳煌面前,注視著他那張和藹微圓的大臉。「副總,有事找我?」
張炳煌也是面向季純純。「麻煩你泡兩杯咖啡進來。」
「好的。」季純純微笑點頭,轉身離去。
「看到了吧?」張炳煌坐回沙發。「你先喊她,她會靠近你身邊,你只要面對她說話,她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想這麼麻煩。」
「好吧,國外部其他九個業務助理,你挑一個。」
雷雋想到那群吱吱喳喳的女孩子,他初來乍到,並不太熟悉她們的工作能力,然而季純純和她們相較起來,竟是顯得乖巧听話。
張炳煌看出他的心思,靠上沙發舒適地坐著。「再過一陣子,你和純純相處久了,你會發現她的優點,我可不是隨隨便便配個助理給你,你不必去適應她,她會和你配合得很好。」
「張副總,我送咖啡來了。」
濃郁的咖啡香味飄來,季純純端來兩杯咖啡,輕輕地放到茶幾上,放下女乃精和糖包。
「雷經理,你要不要加糖……」
「我不要,你拿走。」
「好的。」季純純即使是彎腰放咖啡,也是注視著雷雋,帶著淺柔的笑容說︰「雷經理,我待會兒先走,你交代的事情,明天在你上班前,我會做好。」
「嗯。」雷雋不置可否,沒有看她。
待季純純出去後,張炳煌端起咖啡,笑說︰「喝原味的哦,這才能喝出純純的手藝……」
「張副總,你也听到了。」雷雋不去踫咖啡杯。「她每天一到五點半,一定準時離開趕去約會,公司為什麼要用這麼不敬業的助理?」
「你也知道她去約會?」張炳煌笑意很深,嘗了一口香濃的咖啡。「但是你交代的工作,她一定會如期完成,不是嗎?」
「沒錯。但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和我一起加班的助理。」
「與其陪你加班,不如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任務。」張炳煌轉著咖啡杯,語氣轉為低沉︰「雷雋,給她時間去約會,她的男朋友得了癌癥。」
雷雋凝視——上升的熱咖啡氤氳,一時無法消化「癌癥」兩個字的涵義。
張炳煌繼續說︰「純純一個月前找我,打算辭職,醫生說她男朋友的時間不多了,她想多陪陪他;那個男孩子同時打電話來,叫我不要讓她辭,喔,我忘了說,那個男孩子也是我們公司的工程師,已經請了兩個月的病假……」
「這是季純純的私事,我不需要了解,我要換掉她。」雷雋端起咖啡,神色依然冷峻。
「你再考慮考慮。如果過了一個星期,你還是堅持要換助理的話,我再來調動人事。」張炳煌意味深長地望定雷雋。
「請張副總費心了。」
雷雋垂下眼簾,他手里的瓷杯做工精致,描有幾朵粉紅粉綠的玫瑰花葉,細致白瓷擁抱著深褐色的香醇咖啡,相容相依,份外美麗。
咖啡是用嘗的,不是看的,他舉杯,一口氣喝了苦味的咖啡。
季純純小心翼翼地抱著大衣,輕拍一下冰涼的臉頰,綻開微笑,按了門鈴。
就要見到宇鴻了,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還有什麼比見到最愛的人更快樂?
「純純,你來了,趕快進來吃飯。」
「周媽媽、周爸爸,你們好。今天公車拋錨了,所以比較晚。」
季純純就像回到自己的屋子,熟練地換上拖鞋,那清脆開朗的嗓音立刻為周家注入一股活力。
「唉,你上班辛苦,也不用天天來……」周媽媽輕嘆一口氣。
「你去幫純純熱飯菜吧。」周爸爸神色平靜,起身打開了一扇房門。
「謝謝周爸爸。」季純純抱緊大衣,神情愉悅地走入房間。「宇鴻,你猜我帶什麼東西給你?」
周宇鴻半臥床頭,手里拿著一本書,但他似乎沒有專注看書,一雙略顯空洞的眼楮由天花板流轉而下,移到那張笑靨甜美的臉龐。
「純純。」在他俊秀卻瘦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疼憐的微笑。「看你那麼開心,我猜……嗯,河詮餅,對不對?」
「答對了!」季純純坐到床緣,興奮地打開大衣。「你看,還是熱的。你說多巧,今天下班時候突然下雨了,公車上人好多,開到半路又拋錨,那里剛好有人賣河詮餅,這公車拋錨真是拋對地方了。」
「不管你踫到什麼事,壞事也變好事了。」周宇鴻始終凝望她的笑臉,神色十分溫柔。「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時,那天很冷,我買了熱呼呼的河詮餅給你吃,你吃得好開心,我想……就在那一刻,我愛上你了。」
「又在講老掉牙的故事了。」憶及初識時的甜蜜,季純純嬌嗔地笑了,她掰開河詮餅,立刻飄散出香甜的紅?豆餡味。「來,吃一口,很香的,我剛剛肚子餓,偷吃一塊了。」
周宇鴻咬了小小的一口,閉上眼楮,身子靠到枕頭上。
「宇鴻,味道好不好?這好像我們第一次吃的味道呢。」
「我嘗不出來。」周宇鴻緩緩睜眼,露出無奈的笑容。「我已經失去味覺了。」
「對……對不起,我忘了……」季純純心頭一緊,一股熱流直往她眼里涌去,她低下頭,竭力忍住不哭,她早就告訴自己,不能讓宇鴻難過的,不能!
但心底再怎麼拒,兩串晶瑩的淚水還是不氣地滑了下來。
「純純,沒關系的。」周宇鴻輕撫她的頭發,微笑說︰「我今天去看醫生拿藥,他說我情況不錯,真是醫學奇跡。」
「有希望了?」季純純抬起頭,雙眸充滿欣喜。
「多活一天,都是偷來的。純純,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了。」他伸指為她拭淚,笑得輕盈自在。「我覺得很幸運,事先知道自己生病,可以好好珍惜剩下來的時間,總比一下子死掉還好……」
季純純捂住他的嘴,眼里有淚,也有笑;他抓下她的手,緊緊握住,眼眸相對,許許多多的愛戀與不舍,無庸再說。
「來,純純,吃飯了。」
周媽媽端進來一盤飯菜,放在床邊的書桌,在為他們掩上房門時,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珠。
「純純快吃吧,別餓壞了。」周宇鴻拍拍季純純的手。「我寫給你的情書,你都帶來了嗎?」
「帶來了。」季純純吸吸鼻子,從背包拿出一迭信-,笑說︰「我算了算,你這兩年才寫給我十五封信,真是好懶惰!」
「我算不錯了,即使已經追到你,還是想辦法寫肉麻兮兮的情書,討你的歡心。」周宇鴻語氣輕松,抽出信件閱讀。
季純純也放松心情,邊吃邊說︰「你叫我拿回來,是想欣賞自己的文采嗎?」
「是呀,想不到戀愛中的男人,竟然會寫出這麼惡心的話,我念給你听了。「純純,我喜歡喊你的名宇。每當我呼喚你時,你會抬起頭來,眨著長長的睫毛,睜著一對亮晶晶的雙眼,很專心地看我。純純,我真是好愛好愛你這個表情,是這純潔美麗,總是令我忍不住想好好地吻你……」」
「呵呵,好肉麻喔,」季純純側耳凝听,不禁拍著胸口,笑說︰「我都快噴飯了。我看信時,覺得甜蜜蜜的,怎麼你念了出來,就變得很爆笑?」
「好吧,我安靜看,免得你吃飯鯁到了。」
周宇鴻臥了下來,打開一封又一封自己寫的情書,一面看著,還是忍不住自嘲一、兩句,兩人說說笑笑,全然忘記死神的陰影,小小的臥室晃蕩著和煦笑語,病人枯瘦的臉頰上也泛出奇異的光采。
「純純,吃飽了?你扶我到客廳陽台。」
「要做什麼?外面很冷耶。」季純純拿過一件厚外套,披到宇鴻身上。
周宇鴻左手緊握信-,右手按住季純純的肩膀,吃力地站了起來,她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住,歪了一歪,但她很快地站穩,雙手牢牢地扶住他。
「純純……」
「慢慢走哦,搭著我的肩膀,多走動也好,到陽台透透氣。」
周宇鴻攬住她柔軟的身子,盡量不將重量放到她身上。
既然他已無法呵護照顧她,又何忍再加重她的負擔呢?
「爸爸,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好了。」周爸爸一見他們出來,立刻到陽台燃起拜拜用的小金爐。
「今天天要拜拜嗎?」季純純好奇地張望。「我去拿香。」
「純純,不用了。」
周宇鴻跨出陽台落地窗,左手一抽,迅速將那-情書拋入火花中。
「宇鴻!」季純純驚叫一聲,淚水頓時進出。
那是宇鴻親筆寫給她的情書啊!字字真意,句句深愛,他還說要留下來當傳家寶,拿給兒子當範本……可是火燒光了,什麼也不留下了……
「不要!你在做什麼?我要拿回來!」
周宇鴻勉強出力,這才能拉住想要伸手救信的純純。「純純,忘了我。」
「你說什麼?這是不可能的!」
季純純抓住周宇鴻的雙臂,淚如雨下,紅燦燦的火舌映入她的眼眸,毫不留情地灼痛她的魂魄,就像她第一次听到宇鴻只能再活一個月時,是那樣地揪心,那樣地心痛!
烈火熊熊,兩年的戀愛見證逐漸燒焦、卷曲、成灰,如同眼前曾經帥氣英挺的宇鴻,也被病魔迅速侵蝕,日漸枯槁……
他燒掉的不是紙張,而是她的心魂啊!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忘掉你呀!」她貼上他的胸膛,緊緊摟住他消瘦的身軀,嚎啕大哭。
「純純,不要難過。」周宇鴻輕柔地撫拍她的背,靠在她耳邊安慰︰「我們擁有彼此兩年,我很滿足,你現在又每天來陪我,我真的很快樂。」
「可是……可是……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啊……」
「老天要我走,我沒辦法不走。純純乖,你才二十四歲,我們講好的,以後你不可以太想我,踫到好男人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我要嫁給你!」季純純拾起淚眼,堅定地說。
「傻瓜。」周宇鴻溫柔地撫拭她的淚痕,鄭重地說︰「新郎都快消失了,這個婚姻是沒有意義的……純純,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和你結婚。」
「那你也不要燒信呀!」
周宇鴻以指頭輕點她的鼻子,笑說︰「我太了解你的個性了,你就像只無尾熊,喜歡抱著我這棵樹不放,要是我去了,你以後一定躲在家里,有事沒事拿信出來看,邊看邊哭,哭得我靈魂都不敢超生了。」
「愛胡說!」季純純輕捶他一記,破涕為笑,又忍不住哭道︰「你怎能叫我不想你?還要我忘記你?太過份了。」
他的手撫向她的心,微笑說︰「我只要你把我藏在這里,偷偷藏著哦,別讓未來的老公吃醋了。」
「我不愛別人,我只愛你!」
「純純,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下去,這也是我不讓你辭職陪我的原因。這段日子很快就會過去,我走了以後,一切將會恢復正常,接下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好不好?」
「可是……我一定會想你……」季純純流下滴滴清淚。
「想我的時候,看看天空,我會在上面和你打招呼。」
「你別扮鬼嚇人了,我很膽小的,會被靈異現象嚇到。」
「好,我不嚇你,我會保佑你。」周宇鴻笑著摟住她,親密相擁。
隨時,隨地,都可能是最後的時刻,他們珍惜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
燒盡的黑色紙灰揚起,隨著夜風飄落,碎成片片細屑,在兩人腳邊打轉追逐,纏綿下去。
「其實,我還有一點點遺憾……」
「宇鴻?」季純純又垂淚了。
「我的純純最愛笑了。」周宇鴻一再地為她拭淚,吻上她的臉頰。「純純,乖乖地,笑一個;我是想說,如果醫學再進步一點的話,我可以移植耳神經給你,讓你補足失去的四十分貝听力。」
季純純深深地凝望宇鴻,今天晚上,他所交代的「後事」,全是為了她。
這份疼愛她的心情,永志不渝,足以支撐她勇敢地活下去。
焙緩地,漸漸地,如含苞初綻的花蕾,又如山邊初升的旭日,她的黑眸有了光采,兩顆酒窩浮現,嘴角也輕輕揚起,彎成一枚甜美的笑容。
「純純啊……」
周宇鴻心滿意足,長長喟嘆一聲,以所有的力氣擁住純純,將她的笑容永遠地收藏在心里。
客廳內的周家夫婦微笑擦去淚水,在冷鋒來臨的夜晚,周家不冷,暖流像一張溫柔的毯子,緊密地包裹了每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