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姐姐,我來看你了,你出來呀!」
吉利在忘愁湖邊擺上一只燒雞、兩碗白飯、三塊甜糕、四顆桃子,再點上一束馨香,畢恭畢敬地朝著湖面大叫。
粼粼水光閃耀著,依舊無聲無息,只有一只水鴨嘎嘎地回答他。
吉利不死心,抹去臉上的汗水,在烈日下繼續喊著︰「合歡姐姐,那天謝謝你,現在阿山嫂沒事了,她的小叔也被我們趕走了;村人說我法力高強,可那是合歡姐姐的功勞啊!因此今天我特地帶了一些牲禮來答謝你。」
鞍了半天,湖面上連個小波浪都沒有,吉利心灰意冷,眼楮被湖水亮光刺痛了一下。他猶記得跌入湖里的那一刻,身邊都是水,也都是光……
他深深吸了一日氣,俯身卷起褲管、蹬掉兩只鞋子,一步步走入水里,竭力鎮住怕水的恐懼感,走到水深及膝的地方。
「合歡姐姐,你住在水里嗎?我來拜訪你了。」
他說著又往前走,可右腳竟踏個空,眼見整個人就要撲到水底;突然間左手被用力拉住,及時挽回他錯誤的一步。
「我不住水里。」合歡握住他的手腕,又把他拉回了一步。
「姐姐!你來了!」吉利欣喜若狂,想要握住她的柔荑,她立刻放開手,慢慢走向岸邊。
她仿佛行走水面,滴水不沾,而裙擺拂過的地方,卻揚起水波,飄蕩出一圈圈的漣漪。
藍天白雲,山光水色,佳人如仙,吉利看得痴迷了。
「你在看什麼?快回來岸邊!忘愁湖的湖邊很淺,可走了幾步,就是深潭了。」她急切地警告他。吉利大踏步跑到她身邊,笑出兩個大酒窩。「合歡姐姐,我找你找了好久,你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沒有必要相見。你要道謝,也不要用這種方法誘我出來呀。」她在湖畔的大石上坐了下來,亮麗陽光把她的臉頰曬得透明女敕白,語氣有點冰冷,但沒有生氣的神色。
「我想念姐姐,我一定要親自向姐姐道謝。」吉利賴皮地道。
她的臉頰隱約透出紅暈。「你這小阿真是不正經,長大了還是一樣。」
「我二十歲了,姐姐,我比你大吧?」
「我好幾百歲了,咱們誰老呢?」她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呢!吉利心里充滿了仰慕,頭暈目眩地跪下來,磕頭道︰「合歡姐姐,孝女娘娘,你真的好漂亮!」
「你又跪我?」合歡跳了起來,雙頰酡紅,許久未動的凡心,被這小憋子勾得怦怦亂跳。
吉利還在拜個不休。「你不只長得好看,心地也善良,孝順父母、幫助別人;生前善良,死後也一樣善良,三百年來,一直在庇護我們芙蓉村。」
她不再理會他,走到蒼松下,望著頭頂綠蒙蒙的松葉,幽幽地道︰「原來……已經過了三百年。以前的事,都是傳說,不要當真;芙蓉村是上天保佑,我什麼也沒做。」
她雪白的身影站在高大的松樹下,顯得無助而孤獨。吉利突感心頭一疼,此情此景,她不是無所不能的孝女娘娘,只是一個滿懷心事的小泵娘。他真情頓涌,爬起了身子,想要伸手按向她瘦削的肩頭。
雙手撲空,他什麼也沒踫到。明明她就站在樹邊,但是他踫不到她。她抬頭微笑,眼眸里映出澄澈的忘愁湖。「你踫不到我的,我是鬼,你是人。」
「可是剛才你拉了我的手,我小時候你也抱過我……」吉利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他連她的睫毛都數得清楚!
「我想現身的話,就有形體;我想救人的話,就有能力。」她又低頭撫模樹干,眼底有著深沉的寂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大概每只鬼都是如此吧。」
「你說你不是鬼,合歡姐姐,你是神仙啊!」
「那天你說我是鬼以後,我就想過了。」她避開他熱烈好奇的眼光。「我死了以後,陰間沒有名籍,沒有歲數,沒有前生,更不知來世;我又不想投胎轉世,只好飄飄蕩蕩回到這里,這還不是鬼嗎!」「是閻王要你待在這里救人嗎?救上十個人就可以轉世,是不是?」
她笑道︰「那只是勸人為善的故事罷了。你想,一個人不小心淹死已經很可憐了,如果還叫他苦苦等待救人,又是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忘愁湖,也許他要等上一千年才能轉世了。」
「是這樣子啊!那姐姐為什麼沒有投胎轉世?是玉皇大帝要你在這邊修煉成仙嗎?」吉利非常好奇。
跋歡看了他一眼,笑意淡柔。「當初閻王找不到我的名字,以為我是神仙,要我回來修煉,我也沒說破,就回到不歸山當個孤魂野鬼;沒想到光陰似箭,人間已經過了三百年。」
前世悠悠、陰魂杳杳,她平淡地說出死後的遭遇,吉利卻是越听越心驚!她一縷無名的孤魂,不為成仙而修行,也不為轉世做準備,就這樣在山頂餐風露宿,捱過了三百年寂寞的歲月?
「三百年!這麼久的時間只有你一個人?」
「一個人挺好的,自由自在,我很喜歡。」她察覺他的關心。「再說,三百年對我這只鬼來說,只像過去了三十日。」
「不!你一定是神仙,你是孝女娘娘!你住在這里就是要保護這座山、保護芙蓉村啊!」吉利急切地說出他的認知。
她搖頭笑了。「也不知道是哪個人為我立了孝女廟。也許我活著的時候,真的是孝順爹娘,可後來那些神跡,就不是我的能力了,八成是你們這些道士在搞鬼。」
吉利臉蛋一紅!他們吉家世代為孝女廟廟祝,裝神弄鬼的花樣一代比一代進步,這也吸引了更多的信徒,更讓功德箱賺得飽飽的。
「呃……我們也是勸人為善,不敢隨便騙人……」
「我本來以為你是個騙子。」她望著他,眸光溫和而深遠。「後來听到你跟阿山嫂說的那一句話,我才知道你是騙人做好事,所以那天晚上我就幫你了。」
「我說了什麼話?」他生平沒說過什麼金玉良言。
「你說……」她低下頭,神情有些羞怯。「你說阿山很愛阿山嫂,我覺得……嗯,你這個人還蠻好的,騙人騙得有道理,又給了人家希望……」
那含羞的神情讓吉利心醉。原來鬼不盡然可怕。她不是三百歲的老鬼,她的歲月就停留在十七八歲,青春、靈秀、純真。
唉!如果天天和這麼可愛的女鬼在一起,就算讓她吸盡精髓,他也甘願。想再度觸模她,手掌卻穿過她的秀發,踫上了樹干,他心頭驀然落空。
「你做什麼呀?」她抬起頭夾,望見他熱烈的情的大眼,她頓時神思恍惚,以為看到了好久以前的那個人。
曾經,他捧起她如雲的秀發,一絲絲搓揉著,兩人無語,深深對看;也還記得他溫熱的手掌,輕撫過她的臉頰,令她心魂悸動不已。
時光一下子穿過了三百年,生前之事,依然歷歷在目。
「姐姐?你在想什麼?」吉利打破她的沉思。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了。」她挪開腳步。「我走了,你以後也不要再來。」
「姐姐不要走!你想吃燒雞,我帶來給你吃了。」吉利走到擺放祭品的地方,眼楮卻盯著合歡不放,只怕一不留神,她就要消失。
「你這孩子!想討姐姐歡喜呀?」她露出笑意,看著眼前遞來的燒雞腿。
「你說你以前沒得吃,現在我讓你吃個夠。如果你住到廟里,還可以天天享受祭祀。」吉利使出誘哄的招數。
跋歡接過雞腿,注視那烤得酥脆的茶色雞皮,又仔細端看香膩的女敕雞肉,拿到鼻際吸聞一下,又遞還給吉利。
「很懷念的味道呢!不過,吃不吃東西,對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你吃吧,都過正午了,你肚子應該很餓了。」她的笑意變得輕淡。
那是她要離去的前兆,吉利急道︰「姐姐,你陪我吃飯!」
心里有一個力量誘使她留下,他那旺盛的生命力正在喚醒她三百年的孤寂,一再地誘惑她重返人間。
「好吧。」她拉拉裙擺,撿了一塊石頭坐下。「你也過來樹陰這邊吃東西,別把臉兒曬黑了。」
她的體貼使吉利感到窩心。自從娘親過世以後,沒有人會關照到他的生活起居,那些姑娘只會吵得他吃不下飯。
「姐姐,你真的很好,有關你生前的傳說都是真的嘍?」吉利坐在樹下草地,吃起了雞腿。
「那些都是故事,有真有假,如果為了教導孩子孝順父母、感化人心,那當作故事傳說也無妨。」她望看白雲,話聲隨著松濤起伏。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吉利小心問著,他渴望了解他的孝女娘娘。
「時間久了,真真假假、實實幻幻,都無所謂了。」微風吹來,拂動她的長發,絲絲飄開,也像是一個久遠的傳說。
吉利吞下一口雞肉,望著合歡略帶憂傷的神情;鬼也曾經是人,她當然有心事,而且是藏了三百年的心事。
「姐姐,你一個人在山上,你住在什麼地方?你不會寂寞嗎?為什麼不轉世?轉世總比在山上還好啊。」吉利的問題越來越多,因為他發現,在合歡溫柔的笑臉下,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憂郁。
「小朋友,你問題這麼多,不怕我害你嗎?」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又展露笑顏。
「不怕!你說你沒有法力。再說我害怕的話,就不會來找你了。」吉利那略帶稚氣的女圭女圭臉顯得十分興奮,配上酒窩,更讓他像個大孩子。「對了,我叫吉利,姐姐以後就喊我吉利或是阿利都可以。」
「吉利!大吉大利,真是好名字,你姓什麼?」
「我就姓吉,單名一個利。」
「你姓吉?」她的湖水眼眸有了波瀾。
「是啊!姐姐你難道不知道嗎?孝女廟就是我家祖先蓋的。」
「你家哪一個祖先?」她確實不知道孝女廟的由來,在她離開很久以後的某一天,當她再度返回芙蓉村時,就看到了孝女廟。
「我不清楚。」吉利又吃起燒雞,一邊道︰「本來我家有祖譜,孝女廟也留下一些記載,可後來發生戰事,全部燒掉了,現在的孝女廟是重蓋的。」
「我知道,那是蒙古人。芙蓉村全毀,很多人逃到山上,還有人要跳水自殺,我沒有救他們。」合歡幽幽地道。
「為什麼不救?」吉利十分詫異,大概是從那時起,有了鬼湖的名稱。
「戰爭時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也許到了陰間,喝過孟婆湯,忘記這一切會比較好吧?」
吉利一直為他的忘性所苦惱,倒沒想到忘記也是一種解月兌。
「也許吧!像我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明天就忘記了。」吉利興高采烈地道。
忘記?很多事情,她慢慢忘了,但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她又慢慢找回點滴記憶。三百年,不算太長,還不足以忘記一切。
眼里的波濤化為平靜,她微笑問著︰「現在蒙古人對你們還好嗎?」
「姐姐!」吉利驚訝地道︰「你多久不問世事了?蒙古人早就走了,現在又換漢人當皇帝,叫作‘明’,已經是第五個皇帝了。」
「又改朝換代了。」她也訝異著,然而世事紛擾,又與她何干呢?
「姐姐很少下山嗎?」
「嗯。」她目光投注于湖面,仿佛在探索過去。「剛死去的那幾年,我常常下山,去私塾認字念書,我不知道念了多久,只知道弟弟妹妹都長大了、變老了;人事皆非,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依戀,後來我幾乎不下山了。」
無所依戀!她的清冷話語像是冰柱刺入吉利的心髒,他丟下手里的食物,注視她的眼眸,想要找尋她話里的含意。
「姐姐,你生平做了很多好事,如果輪回轉世,就會有一個新家,也會嫁給一個好人……」
「當人很辛苦的,我寧可守著不歸山,伴著忘愁湖。」她淡然地道。
微風吹來,飄送她身上的清香,只是味道更加濃烈。吉利逆風望去,山崖上數株大白花隨風搖擺,遺世獨立,孤高忘塵,也像一身白衣的她。多年來,就是無語的雲水山林陪伴她……
「可是你很寂寞!」吉利突感心痛。
「不,一點也不寂寞,也許我真可以修煉成仙也說不定;我可以感應天地靈氣,知道他們的想法。再說山里氣象萬千,百看不厭。」
「山上會刮風下雨……」
「你沒有當過鬼,不知道當鬼的好處,這些都是不怕的。」
「姐姐,我帶你下山,讓你接受村人的供養。人間熱熱鬧鬧的,你一定會很開心。」吉利還是不忍她獨居山頂,熱烈地邀請她。
一個新朝代,一群新村民,一個小道士,她的凡心早已被他撩動。
眼波流轉,一邊是平靜的忘愁湖,一邊是熱情的稚氣小憋子,兩邊各有一條繩索在拉扯她。
他的熱烈眼眸像是一塊吸鐵,不斷吸出她內心的晦暗,卻又讓她憶起舊事,心跳難安;而忘愁湖澄明如鏡,仍然給予她一成不變的安寧。
「鬼還是要待在鬼的地方,吉利,謝謝你的好意。」她立定主意,緩緩站起身子。「你以後別來了。」
「姐姐,你不要走啊!」吉利知道她要走,慌忙爬起,想要拉回她。拉不到!她比翻飛的蘆花還輕盈,一沒入蘆葦叢里,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合歡姐姐!」吉利撥開蘆葦,拼命尋找叫喊。怎麼突然跑掉了?吉利懊喪不已,不知道剛才說錯什麼話,還是他問了太多她的事情,讓她不高興?
「走了……」吉利停下腳步,一顆心掉落無底深淵,胸臆間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沉惆悵,仿佛是積沉許久的累世憂愁。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他個性一向爽朗,為何說起愁滋味了?只因為害怕再也見不著合歡嗎?每一次見面,她總像夢幻般到來,又像泡影般消逝;人鬼兩隔,他捉模不到她,失落感一次比一次重。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是他從未有過的眷戀。
他是如此渴望見到她。他愛看她美麗的臉龐,也愛听她溫柔的聲音,更希望能伴在她身邊,擁住她單薄的身子,安慰她的孤寂、逗她歡喜,讓她綻放最燦爛的笑顏。
抱住一只鬼?與她天長地久?一起生沒影子的鬼女圭女圭?
天哪!吉利震驚不已,他竟然愛上他的孝女娘娘了!
「鬼女圭女圭……鬼女圭女圭,一定有的,我記得看過……」
夜深人靜,吉利關在房里翻箱倒櫃,把所有的書本筆記統統扔到桌上,一頁頁地翻著。
「哈哈!有了。」吉利逐字看著,這是一篇《列異傳》里的傳奇。
相傳晉朝時,有個姓談的書生,他和女鬼做了夫妻,兩人生下一個兒子,女鬼叫他不能拿燈照她,可這個糊涂蛋還是拿燈偷看他的鬼妻,乖乖隆蚌東!竟然照出妻子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白骨!
吉利不寒而栗!不會吧?合歡姐姐不會這麼嚇人吧?
再看下去,那女鬼現形以後,不得不離開,臨行前送給夫君一件珍珠衫;原來這件衣服是她的陪葬物,經女鬼的父親發現後,幾經波折,終于為女鬼和書生完成冥婚。
「這書生也真笨呵!四十無妻,好不容易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跟他睡覺,叫他別看就別看,他還這樣不知好歹,不懂得珍惜!」
吉利叨念個不停,又繼續翻閱其它本子,心中的熱情因淒美的人鬼相戀故事而更高漲。
「嘿!憊有蛇女圭女圭呢!白蛇和許仙生下孩子,這女圭女圭也能中狀元哩!」吉利越看越開心,想找出更多人鬼結合、生下鬼女圭女圭的故事。
「不知道有什麼法術,可以讓合歡姐姐還陽?」吉利翻起符咒經文的書籍;在今夜以前,這類書籍只是作為參考,因為他的唬人伎倆就是「法術」。
他全神翻看,熱血在體內奔流。是的,他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更何況合歡溫柔善良,他根本不覺得她是一只鬼,也不是道貌岸然的孝女娘娘,她是他想呵護疼愛的女子。
起初,他被自己的想法所震駭,但在下山途中,他慢慢想通了。自從知道合歡是孝女娘娘後,他和她在一起,就有一種幸福快樂的感覺;他想永遠抓住這種感覺,不再苦苦尋覓。
原來他找了老半天,就是要找個鬼老婆啊,「還陽……腐骨生肉……」吉利認真地研究起來,一心一意想讓合歡回到人間,卻忘了所謂還陽只是傳奇故事。
陰陽殊途,永遠沒有交集。
咚!踫!廟門被敲得震天價響,嚇得吉利跳起身子。
「阿利,救命啊!鬧鬼了!」
吉利趕緊打開小廟的門,立刻跌進一個臉色蒼白、手腳虛軟的男人。
「齊大叔,發生什麼事了?」看樣子他是嚇壞了。
「鬼……有鬼!」齊大叔渾身顫抖,氣喘不止。合歡出來嚇人?吉利立刻撇掉這個念頭,扶齊大叔坐在椅上,雙手拼命拍撫他顫動的肩頭,安慰道︰「齊大叔,孝女娘娘庇佑你,別怕。」
「別怕!對!別怕!」齊大叔拍著心髒,汗水涔涔落下。
吉利點起一束馨香,晃去火花,在女童神像前拜了幾拜,再遞給齊大叔。「齊大叔,來,求孝女娘娘保你安心。」
齊大叔認真拜了一下,總算稍微平息驚慌神色,抓著椅子緩緩坐下。他抹了抹臉,聲音虛月兌——「這路上不平靜,吊死鬼跟我索命,一條紅舌頭吐得那麼長……」
「吊死鬼?你在哪兒踫上的?他跟你說話嗎?」
「我今兒上城去買麻油,多喝了幾杯,趕夜路回來,就在山路上看到那只吊死鬼在樹上飄啊飄,還要我償命,嚇得我推車一丟,馬上逃了回來。」
「齊大叔有害過人嗎?不然他怎要你償命?」
「我只打過我老婆,哪敢害人啊!」齊大叔干脆讓自己攤軟在椅上。
「呵!原來齊大叔做了虧心事了。齊大嬸這麼好的人,你怎能打她呢?這叫‘業貫盈,橫禍滿,無處閃’,大概是鬼怪來教訓你了。」
「原來我造業了,以後我不敢打了!」齊大叔誠惶誠恐。「吉利,快幫我去魘解厄,不然我一閉上眼楮,就看到那條長舌頭……」
吉利點點頭,立刻到房里換了道士服,拿出幾把稻草,扎了一個小草人,再到屋外折下一根桃枝,把草人掛到桃枝上。
「齊大叔,你拿香站在我後面,我為你去邪,今晚就不怕鬼再來找你了。」
齊大叔趕忙爬起,畢恭畢敬地擎香祝禱。
吉利對著神案上的小草人跳起舞來,喃喃有詞︰「赤赤陽陽,日出東方,惡鬼盡去,避除不祥。上請孝女娘娘降下,主為齊大同心並力,收攝村中里巷家中宅內諸鬼,伏邪惡怨靈,收吊死飄蕩無主孤鬼……」
他忽然停住腳步,問道︰「齊大叔,你還沒捐香火錢?」
「對了!」齊大叔趕忙掏口袋,咚咚丟出一大堆碎銀子,又趕緊乖乖站好。吉利覷了一眼閃亮的銀子,決定認真為齊大叔念篇驅鬼咒。
這一念,就念了兩刻鐘,齊大叔舉香舉得手腕發酸,呵欠連連,卻也在如歌的誦咒中漸漸平息驚恐之心。
啪!吉利停止念咒,將吊著小草人的桃枝折斷,大喝一聲︰「月兌索!」那個像吊死鬼的小草人一跌落地面,齊大叔也好像看到吊死鬼從樹頂掉下來,那飄飄蕩蕩的恐怖影像立刻從腦海里拔除。
吉利再點起一大束香,在齊大叔胸前搖了三下,念道︰「收三魂。」再繞到身後,念道︰「回七魄。」最後,帶著齊大叔向女童神像磕頭,結束了一場小辨模的法會。
齊大叔歷劫歸來,神色回復正常,感嘆道︰「希望孝女娘娘神通廣大,把惡鬼收了,不要再出來嚇人。」
「孝女娘娘何等法力,齊大叔,你放心吧!」吉利輕松地擺好香爐的香火。
「呃……阿利,這夜很深,你陪我回家……」
「沒問題!」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送佛當然要送到西天了。
兩人一前一後踏出孝文廟,吉利發現頭上還帶著道冠,忙把道冠摘了,扔回小廟桌上。
在那一瞬間,他听到一聲輕柔的笑聲。
「姐姐?」
香煙裊裊,無影無蹤,女童神像依舊莊嚴肅穆。
「阿利,快出來呀!外頭怪冷清的。」齊大叔淒慘地呼喚著。
「喔……我來了。」
依戀不舍,再看一眼杳無鬼影的小廟,吉利追上了齊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