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談戀愛嗎?」
杜福氣和曾美麗兩夫妻坐在二樓樓梯口,小心地窺探樓下動靜,彼此對望,不約而同發出同樣的問題。
杜福氣心急地說︰「帥哥是怎麼回事?聖誕節過了,清明節也過了,現在都坑謁午節了,他還沒有表示意思?」
曾美麗笑說︰「不急啦!人家很穩重,哪像你那麼猴急?而且他每個禮拜逃詡來,表示他有那個心意。」
「你算算,他來幾個禮拜天了?」
「八次。副理先生很準時,他會挑比較不忙的一點半才過來,接著妙妙會把你趕開,親自幫他下面、燙青菜、切鹵味-兩點吃完,副理大人會自己洗碗、擦桌子,妙妙會跟他收錢……哈哈!」曾美麗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他們就看報紙、聊天,帥哥五點半會走。」杜福氣摩拳擦掌地,「我凍抹條了,我下去問帥哥,他到底愛不愛我們妙妙!」
「福氣啊!呷緊弄破碗,人家是在培養感情啦!」
「看報紙能培養什麼感情?而且美麗啊!你沒听他們聊天的話?都是什麼匯率、利率、重貼現率、存款準備率……我臉都綠了。」
「人家又不像你,只會說肉麻兮兮、沒有營養的話。」
「沒有營養,怎能把你喂得肥肥的?」杜福氣涎著笑臉,伸出肥掌和老婆勾肩搭臂。
「爸、媽,你們好惡喔!」二女兒杜美滿在後面怪叫著。
「壞榜樣!」曾美麗推開老公,笑說︰「滿滿,不是在準備期末考嗎?」
「對啊!」杜美滿抱著一本厚重的原文書和計算器,「我有一些課本上的問題,要問方大哥。」
杜福氣揮揮手說︰「你別去吵他們啦,你就愛跟帥哥問問題。」
「方大哥有專業知識啊!他每次來也是幫姊姊講解學校沒念過的東西,好象是姊姊的免費家教耶!」
「又不是你的家教!」
「順便嘛!愛屋及烏,方大哥愛姊姊的話,就會照顧小姨子。」杜美滿說著就要跑下去。
「滿滿,爸媽店面都不顧了,騙他們要上來午睡,就是留點空間,讓他們專心談戀愛啊!」曾美麗攔住她。
「結果就叫方大哥幫我們一起賣面了。」
「有人沒有時間觀念,總是選錯時間吃飯。」杜福氣十分苦惱,「可是帥哥又不約妙妙出去走走,兩個人老是坐著念書,爸爸不能當電燈泡。」
杜美滿俯身探看一下,也是嘆氣說︰「他們一個在看書,一個在看雜志,這哪是在談戀愛?不行,我要去打破僵局。」
她突破父母的防線,笑嘻嘻地來到樓下角落桌前。
「方大哥,我有匯率計算的問題要請教你,一大堆貼水、升水、換匯匯率的,我都搞迷糊了。」
方謙義放下「經濟學人」雜志,微笑說︰「你姊姊會教你。」
「姊?」杜美滿感到詫異,他真的不照顧小姨子了?
杜美妙合起自己厚厚的「外匯市場與貨幣市場」,接過妹妹的書,「我們副理又要考我了。」
「考你?」
「是啊!我上星期才把他指定的「外匯實務與操作」看完,正好你來問匯率的問題,他就是要听我的講解,看我有沒有融會貫通。」
「姊姊很了解方大哥哦?」
「滿滿,計算器給我。」杜美妙忽然滿臉通紅,壓低了頭看書上的題目。
杜美滿趁著空檔,又嘰嘰喳喳說︰「方大哥,下星期考完期末考,我們系上要辦一個卡拉OK狂歡大會,你帶姊姊一起來當特別來賓,我們好多女同學都很懷念你的歌聲,尤其是忘了我是誰……」
「滿滿!」杜美妙立刻把妹妹拉到身邊。
「姊,要不要來?」
「你還沒考試就想玩?小心被當。」
「不會呀!有姊姊和方大哥兩位名師,一定會出我這個高徒。」
「三八!坐下啦,我幫你解習題。」
方謙義坐在這對姊妹的對面,又拿起了雜志,眼楮看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耳朵听著美妙條理清晰的講解,心思卻飄飄浮啊的,定不下來。
小女孩心中藏了秘密,她不肯說,但他想知道。
他早已不著痕跡地問過美妙的媽媽,原來他那天不只喝醉了,還唱了兩首歌。然而他自己知道,在夢中,他又唱了第三首歌。
小女孩听走了他的秘密嗎?
自從做了那個「惡夢」之後,他總是企圖「導正」自己的想法︰他照顧教導她,是同事愛-他請姊姊轉送衣服,是兄妹愛-就這樣而已。
但是,他為什麼不知足,還時刻想跟她在一起?甚至無法一日不見她?
他每個星期日跑到她這兒,是否想尋求什麼答案?
他在談戀愛嗎?
*-*-*
她在談戀愛嗎?
杜美妙每到了星期一,不免患上「Mondayblue」星期一憂郁癥。但她不是憂慮又要展開一星期的工作,而是感傷著方謙義又變回了她的上司,她仍是灰頭土臉、忙得團團轉的灰姑娘。
每回他到她家吃一次面,或是多看她一眼,他的小女人圖像就在她腦海里慢慢勾勒成形……逐漸地,一點一滴地,化作一個笑意甜美的她。
她終于知道,方謙義的小女人就是她。
可偏偏王子忘了他的醉言醉語,真是令她哀怨不已。
「美妙,你今天晚上有事嗎?」一聲冷語打斷她的悲情。
「沒事。」她的視線從路透社熒幕挪開,轉過椅子,面對方謙義,「副理,晚上要留下來看匯率嗎?咦?今天美國沒有要公布什麼數字呀。」
「有事一定是公事嗎?」方謙義凝視著她。
「那……那……我要回家吃晚飯。」她似乎快被他的目光燒穿了。
「吃完晚飯呢?還有事嗎?」
「看書、洗澡、看電視、睡覺……」
「咳!我……」方謙義才說了一個我字,電話鈴聲殺豬也似地嚎叫起來,他立刻拿起話筒。
杜美妙轉回身子,繼續研究日幣的走勢。
斑高低低,亂七八糟,沒有章法,管他首相鬧丑聞、經濟泡沫化、利率降為零,反正就是注定日幣貶值,美金走強!
愛情也有它的趨勢,外在的條件和變化都不能影響他們的決定。
以她的心為橫軸,拿他的意為縱軸,心意相激,彼此有情,自然就能畫出一條走強的趨勢線。
若只停留在原點自怨自嘆,裹足不前,又怎能有亮眼的未來?
他踏出原點,她也要走出來呀!
待方謙義一放下電話,她立刻轉身,大眼水亮水亮地,「副理,我晚上有空。」
方謙義左手還擱在電話上,身形凝住不動,雙眸非常專注地望著她。
一秒又一秒地過去,時間仿佛靜止,四目交投,凝神閉氣。
焙緩地,悄悄地,他的眼角有了笑,唇畔也逸出了一抹溫柔。
「你打電話告訴你爸爸媽媽,說今天不回家吃飯,晚一點我會送你回去,請他們放心。」
「好。」
他們即將有第一次的約會了!杜美妙心髒狂亂跳動,也許她會馬上休克。
「這些傳票我復核過了,你拿出去吧。」
「好。」她趕緊搶過傳票,不敢再看他,急忙跑出去。
方謙義噙著那抹笑,拿出名片匣,翻看著一家又一家的餐廳,準備挑選最適合「談心」的地點。
「方副理,這是今天最後的轉帳了,一切資金調度都沒問題。」宋泰吉又拿進幾張傳票,「順便麻煩方副理,明天要領一批公債利息,請你先剪好息票,明天一早我就去銀行領息。」
方謙義看了一下桌歷的記事,「我知道了,是八十年甲類第二期,利率水準還算不錯。」
宋泰吉笑道︰「當初是你買的,我們都舍不得賣掉,改做長期投資了。」
方謙義心情也十分輕松,「下次有好條件的債券,你也多買幾張進來吧!」
待宋泰吉出去後,他整理好桌上的事物,清出一個干淨的桌面。公債息票剪下來之後,只有幾公分見方大小,很容易遺失,所以一定得非常小心保存。
打開巨大的保險金庫,他左手拿起上面幾疊新買的公債,準備抽出這包舊公債,一股不祥的感覺立刻襲上心頭。
拿起第一袋公債,購買日期是七天前,他搪掂重量,立刻變了臉色。
打開封袋,不用點數就知道張數不對-再打開第二袋,里頭足足少了一千萬面額的公債。
他不寒而栗,腦袋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會遇到這種事!
「副理,晚報來了。」杜美妙跑了進來,照例將晚報攤在桌上,興匆匆地說︰「立法院又打架了……」
「別吵。」
「啊?」他在顫抖?
「美妙。」方謙義一手撐住大金庫,努力鎮定住自己的震驚,「你去叫丁課長和老宋進來。」
「副理,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杜美妙很擔心,她從來沒看過他這麼凝重嚴肅的神情。
「你快叫他們進來。」
「好!」
丁東強和宋泰吉一進門,杜美妙只听到方謙義低聲說了幾句話,宋泰吉就關上副理室的門。
「怎麼回事?」關門的舉動引起同事的好奇,平常上班時間,方副理是從來不關門的呀!
「我不知道。」杜美妙憂心地望著那扇門。
廖淑惠听了一會,猜測說︰「他們好象在找東西。」
同事們也議論紛紛,「嗯,好象很嚴重的樣子。」
二十分鐘後,總經理黃慶陽竟然來了,他神色凝重地敲了門,方謙義馬上打開。
「謙義,找到了嗎?」
「沒有。」方謙義的聲音有些無力。
「沒關系,再找找看。」
「金庫都找過了。」
「再請會計課長、股務課長過來重新找一遍。」黃慶陽在副理室的沙發坐下來,「還有你的辦公桌、櫃子也翻翻看,說不定夾到別的地方了。」
對于總經理的「安慰」,方謙義只能苦笑在心,他親自收妥的公債不會亂放,更不會不翼而飛,很顯然地──丟了。
他還是遵從黃慶陽的指示,回到辦公桌前,將整個抽屜拉了出來。
杜美妙坐在副理室門口,清清楚楚看到里頭的混亂,幾個同事也紛紛擠到她的位子邊探看,一見到黃慶陽親自坐鎮,又趕忙坐回自己的位子。
氨理室里人多,卻是靜寂得可怕,只有翻找東西、點數紙張的聲音,杜美妙忍不住一直往里頭瞧,眼里只有鎖緊眉頭的方謙義。
她不要他出事,她不要他煩惱,她好希望能分擔他的憂慮呵。
「這是怎麼回事?」副總經理王立業也來了,他重重地踏著腳步,氣勢洶洶地說︰「丟掉兩千萬的公債,開什麼玩笑啊!」
財務部全體嘩然,兩千萬的事的確不是開玩笑。
逼慶陽走出來說︰「王副總,現在還在找,你先別急。」
「我們公司成立三十幾年了,從來沒發生這種事,方謙義才接財務部一年,就捅出這個大樓子!」王立業仍滔滔不絕地說著。
「王副總!」黃慶陽口氣有些重,「你讓他們安心找。」
「方副理,你能安心嗎?要是明天上了報,大家知道欽佩電子丟了兩千萬的公債,我們公司的股價還有希望嗎?」
方謙義抬頭看王立業一眼,沒有說話,又低頭翻尋幾個資料袋。
逼慶陽面色冰冷地說︰「王副總,他們找出來就沒事,萬一找不出來,我們還有其它處理方式,你這樣嚷,是要同事去通知記者過來采訪嗎?」
他灰白頭發加上警告的口氣,產生了威嚇效果,王立業收了口,隨即又恨恨地說︰「好吧,希望他們能找得出來。不過財務部這些人怠職守,一定要嚴厲懲處才行。人事規章呢?每個部門不都留存一本?」他說著便轉向身邊的杜美妙,「你去找出來。」
杜美妙遲疑著,「人事規章在副理室的櫃子上,里面在忙……」
「去拿!」
逼慶陽很努力維持他的修養,「王副總,懲處的事情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找出公債。」
「哼,說不定是監守自盜,找不出來啦!我看報警還比較快。」
逼慶陽懶得再理會他,又走進副理室問道︰「你們查點得如何?」
貶計課的歐巴桑課長說︰「比帳上少了兩千萬。」
「沒有錯放在其它有價證券里面?」
鄙務課的老爺爺課長說︰「沒有,全部清點過了。」
「你們有找到嗎?」
丁東強正在翻櫃子,檔案夾一個一個抽出來,搖搖頭,「沒有。」
宋泰吉則是蹲在地上,拿著掃帚挑地板和桌椅的夾縫,「地上沒東西。」
「把櫃子和椅子都搬開,看有沒有掉到後面去。」
「總經理。」方謙義站起身子,沉聲說︰「我可以確定,公債被人拿走了。」
「被「人」拿走了?」黃慶陽加重了「人」字,這是他最不想知道的結局。「是不是你放在桌上,被不知情的同事收起來?」
「不是,是直接從金庫中被拿走。」
「我就說吧!」王立業哼了一聲,「人謀不贓,內部控管出了問題。」
逼慶陽又問︰「謙義,還有誰會開這個保險櫃?」
「鑰匙在我手上,密碼鎖分別由我和會計課劉課長保管-丟掉的公債都是這一個月內買的,這期間我請過一天休假,代理人是股務課關課長-至于劉課長也在這期間請過三天假,代理人是張高級專員,大家都分別拿過金庫的密碼……」
王立業不悅地說︰「方副理,你何必講得這麼復雜?反正踫過金庫的都有嫌疑。」
逼慶陽沉著臉,看了手表,閱歷豐富的他立刻決定危機處理第一步驟。
「五點半了,請不相關的同事先下班,其它人留下來。」
「這個女生也要留下來。」王立業指了杜美妙。
「我?」杜美妙實在很想避開這個猛噴口水的老男人。
「不關美妙的事!」方謙義大聲地說。
「怎會不關她的事?」王立業冷笑著︰「听說她成天往你的辦公室鑽,跟你打情罵俏呵!」
「美妙是在看路透社的實時匯率。」方謙義的面孔也很冷。
「唷!計算機就擺在金庫旁邊,只要你打開金庫的門,她手一伸就模到了,我听我們培民說,她家還欠人家幾千萬……」
「王副總!」方謙義的聲音有了火氣,「請你不要信口雌黃,隨意誣蔑別人。」
「我是在追查嫌疑犯啊!」王立業的口氣更凶狠。
逼慶陽出面說︰「美妙,主管們都累了,你去幫大家泡杯茶吧。」
「好。」
杜美妙來到茶水間,自己倒先喝了一口熱茶。她無法置信,事情都到了這種地步,王副總不但不幫忙想辦法處理,還拚命落阱下石,她不怕他的胡亂指控,就怕方謙義不好受。
熱水沖下,茶包釋放出細細的茶末,顏色很輕,氣味也平淡無奇。
這是他最討厭的廉價茶包啊!她趕忙打開吊櫃,拿出專門為他預備的高級凍頂烏龍茶包,沖出一杯與眾不同的貼心茶。
把她的關心化入茶中,安慰他,疼惜他,伴他一同走出困境。
*-*-*
不相關的同事全部被總經理請下班,相關的同事則杵在大辦公室里。
人事經理、總務部協理、法務課課長也前來關照,所有的人都是面色凝重。
杜美妙小心拿著托盤,一一為每個人奉茶,方謙義聞到他不一樣的熱茶味道,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有人注意到茶水的不同,黃慶陽問道︰「謙義,公債遺失應該采取什麼步驟?」
方謙義沉靜地回答︰「總經理,我們遺失的是無記名公債,程序比較復雜,首先要向警局報案……」
王立業以高姿態發言,哇哇嚷道︰「我早就說要報警了!他們還可以來采指紋,你們看看,現場都破壞了,還能抓賊嗎?」
方謙義等他發作完了,繼續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拿到報案證明之後,向購買銀行辦理掛失止付的手續,五日內向法院聲請公示催告,等法院公示催告那些遺失公債無效後,我們再轉請銀行向國庫署申請補發。」
逼慶陽沉吟著,「那就是說,我們並不會有損失了?」
「名義上是不會。」
可是事情一旦爆發,勢必影響股東對欽佩電子的營運信心,不只影響股價,更可能牽連公司管理階層,說不定還有人因此下台。
丙然王立業又吼道︰「完了!明天股票要跌停板了!」
事到如今,黃慶陽也只能選擇對公司沖擊最小的措施,他點點頭,「謙義,那麼……你報警吧。」
宋泰吉將準備好的本子交給方謙義,「方副理,這是公債登記冊子,上頭都有債券號碼,我已經勾出遺失……」
丁東強突然出聲︰「你什麼時候登記公債號碼?」
宋泰吉故作訝異,「以前方副理做財務課長的時候,就已經在登記了,丁課長你來了一年,不知道我會做記錄嗎?」他的語氣有些挖苦。
「你怎麼沒給我看?」
「這是備忘性質,課長知道就好了,不用復核。」
王立業插嘴說︰「既然遺失的公債都有號碼,銀行買賣也有紀錄,那警察就很容易揪出小偷了。」
逼慶陽深思熟慮,見丁東強臉色陰晴不定,又知道他愛炒股票的行為,忙說︰「謙義,等一下再報案。我想先問曹課長,如果警方逮捕到竊賊,我們可以控告他什麼罪名。」
法務課曹課長說︰「偷竊、侵佔、不當得利、擾亂金融秩序……我還得去查查六法全書。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他不但要負刑責坐牢,我們公司也可以依民事請求賠償。」
「嗯,如果是內賊呢?」
逼慶陽此語一出,大家面面相覷。事實上,大家早就猜到這個可能性,否則竊賊何必辛辛苦苦從四包公債中,各自抽取幾張呢?
王立業又放馬後炮,「本來就是內賊嘛!不就財務部這幾個人?」
人事室孫經理想得比較深入,他發言道︰「如果是內賊,我們可以道德勸說,私下協商解決,對公司、對他都好。」
大辦公室內沉默無聲,暗潮洶涌。
逼慶陽說︰「最近股市起起起伏伏,我知道有些同事借錢買股票,大家要怎麼操作理財,公司無權過問,只是希望不要拿公司的錢財玩游戲。」
宋泰吉表情有些為難,看了丁東強一眼,嘴里卻是毫不留情地說︰「報告總經理,基于同事情誼,有些事情我本來是不應該說的,可是今天嚴重危害到公司的權益,實在……唉!」
王立業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到底是誰?」
「我們有同事做股票,做到被融資斷頭了,銀行借錢不夠,還跟地下錢莊周轉……」
王立業很想掐人,「你快說呀!」
宋泰吉一副壯士斷腕的悲憤模樣,「呃,丁課長,不好意思啦!我听票券公司的人說,你老婆最近也在做公債買賣,原來股票不好做,改做公債了。」
「我有錢做公債,不行嗎?」丁東強臉如死灰。
「當然可以了。」宋泰吉很友善地微笑,「這年頭會發財的人很多,丁課長真的很有錢,進出都是以千萬做單位。」
「你!」
「沒辦法,我在財務課七年了,我和票券公司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們有事情都會跟我說的。」宋泰吉越講越流利,「對了,保全公司打電話來,說這兩天半夜有矣詔,他們來看又沒事,我檢查過了,辦公室好象有一只老鼠……」
「嚇!」歐巴桑課長尖叫一聲,像是要昏倒似地,「我……我把金庫的密碼給了丁課長。」
老爺爺課長更像是中風了,「什麼?你給?我也給了!」
王立業破口大罵︰「你們怎麼可以把兩組密碼都給丁東強?」
歐巴桑花容失色,「方副理休假那天,我正要開金庫,有電話轉到副理室找我,剛好丁課長進來,我順便叫他幫我開……」
老爺爺課長臉色發白,「我不太會轉密碼,也順便找丁課長幫我轉……」
王立業要抓狂了,「順便?!結果就教他記下密碼了!」
逼慶陽沉住氣,望向丁東強,「丁課長,我想跟你談談。」
丁東強額頭冒出冷汗,沒有說話。
「我們到會議室。」黃慶陽又轉頭說︰「孫經理、曹課長、還有方副理,你們也一起進來。」
「怎麼漏了副總我?」不甘寂寞的王立業跟著跳進去。
其余諸人松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圍著宋泰吉議論紛紛。
從頭到尾,沒有杜美妙說話的分,她站在一角,挪了挪酸痛僵直的腳。
她並沒有站很久,之所以酸痛,是她的神經太緊繃。
沒事了!方謙義沒事了!劇情急轉直下,以一場斗爭作為結束。
她不想去湊宋泰吉的熱鬧,轉身走進了方謙義的辦公室,關掉路透社的聯機計算機。
氨理室里雜亂無章,但即使方才再忙亂,最貴重的大金庫卻已經鎖上,幾只重要的抽屜也上了鎖,這正是方謙義嚴謹不苟的行事風格,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弄丟債券?這完全是別人的疏忽所致啊!
她好心疼,好舍不得他被「陷害」!
她扶好櫃子上的書本和檔案夾,疊好公文,擺正桌椅,再把兩只拿出來的小抽屜塞回桌子里,這里頭放的都是私人事物,所以他才不急著收拾。
看到最下面的小抽屜,她輕輕浮起微笑,里面全是他的點心和零嘴。
她順手拿起最上頭的餅干盒子,細細撫模。
靶子有點輕,可能是吃完了,她好奇地掀開盒蓋,倒出雪片般的小紙張。
她雙手微顫,小心翻撿紙片,每張紙片都是她親手記下的留言,還有她順手涂鴉的「杰作」。畫里有笑臉、哭臉、怒臉、小狽,狐狸、汽車、雲朵、花兒、糖果……依當時不同的心情,而有不同的涂。
如同被打開的潘朵拉盒子,許多已然淡忘的舊事,緩緩流泄而出,無論急事、瑣事、重要事、無聊事,他皆一一珍藏。
杜美妙的心頭又酸又甜,也許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在談戀愛了,他寶貝著她、收藏著她,她一直都是他的小女人啊!
熱熱的淚水滑下臉頰,她慌忙以手背拭去了,她好高興,好愛他喔。
外頭「踫」一聲,她回頭一看,原來方謙義單獨走出會議室,又把門關上。
他臉色還是一樣沉重,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茶水間走去。
杜美妙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後面那群人仍在談論丁東強的劣行劣跡,她听不下,坐不住,干脆也起身走到茶水間。
茶水間有一大片面對後巷的玻璃帷幕,平常光線就不怎麼好,此時天色全黑,方謙義沒有開燈,站在黑暗中,手掌貼在玻璃牆上,頭低低垂著。
「副理?」她輕輕喚了他,打開電燈開關。
「美妙,你怎麼還沒回去?」他抬起頭,眼楮眯了一下。
「我想陪你。」
短短四個字產生魔力,方謙義打起精神站直身子,但心情還是十分低落。
「丁東強竟然說,他只是借用公債周轉,等他在股市賺到了,就會買回來放回去。」他右拳捶了一下玻璃,「他到底有沒有財務人員的操守啊?!」
杜美妙站在他身後,從玻璃倒影看到他落寞的表情,心也被揪痛了。
「我很失敗,我教你那麼多東西,自以為多有專業知識,誰知道到頭來,還是出了問題。」他又猛捶玻璃。
別這樣,她心疼啊!「副理,出問題的不是你,是丁課長。」
「就是我有問題!我領導無能,帶不動那些老頭子、老婆婆,差點讓公司蒙受損失。」他低聲吼道︰「我這麼努力在做,到底有什麼用?!」
「你很有用,欽佩電子財務部如果沒有你,不會進步。」
「進步了嗎?」他似是自語。
「進步了。」她的語氣十分堅定,「我來公司快一年,看到財務課不斷創造營業外收益,也看到會計課建立新編制,還有股務課清掉了陳年舊帳……很多、很多事。副理,我知道你對財務部的貢獻。」
「一天就被丁東強打翻了……」他敲了一下玻璃。
「你只當一年的財務部主管,他們卻有二、三十年的老習慣,不出這種事,也許他們還會心存僥幸,隨隨便便把密碼給人。」
「代價很大。」咚!他重重捶向玻璃。
「是很大。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了,股票可能會跌好幾天︰而且包括副理在內,很多主管也受傷了。可是,經過一次教訓,以為太平無事的員工能不能有所警惕?公司能不能換得更健全的內部控管制度?危機就是轉機,我相信不只財務部,還有整個公司,一定會有更大的成長空間。」
「我可能會被調職降級。」
「除非空降部隊,我想不出公司還有誰能當財務部的頭頭。」
原本抵在玻璃牆上的拳頭放了下來,方謙義煩亂的心情也逐漸穩定了。
他丟出一句話,就得到一句鼓勵、一句安慰。也許他真的會被降級,也許他真的很失敗,但此刻她在身邊,他無憂無懼。
她,就像她特地為他準備的極品凍頂烏龍,茶香水溫,甘醇持久。
他吐出了長長一口悶氣,轉身看她,竟驚見她的滿臉淚痕。
懊痛!他不願見到她哭啊,他驚惶地問︰「美妙,你在哭?」
「我我我……你你你……」她慌張地以手背抹淚,破涕為笑,「你剛剛一直捶玻璃,我怕……」
她在為他疼嗎?他舉起手掌給她看,聲音很柔,「我沒事。」
「我怕玻璃被你打破,听說一片要好幾萬塊,很貴喔!」
這個小女孩!竟然還有辦法逗他,他笑了,「那是強化玻璃,承受得住我的力量和……痛苦。」
當他說出痛苦兩字時,心中的天窗豁然打開,撥雲見日。
小女孩在意他!他們一直在戀愛!
因為她愛他,所以她願意陪伴他、為他流淚、與他共同承擔一切,無論歡喜,無論悲愁。
他的心狂喜!
多年以前,他早就放棄了愛情,因為他扮演不了女人心目中的「神」。
他自認為,他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平常,他沖鋒陷陣,努力工作-而當他疲倦了,他只是想尋找一個溫柔的避風港,而不是帶著女人所期許的角色,永無止境地在海上征戰飄泊。
她讓他有了歸屬感。
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她呢?也許是第一次面談的特殊好感,也許是兩人同時按上滑鼠的那一-那……已經沒有確定的時間和地點了,日復一日,日積月累,在辦公室的每個角落,也在她家面店的小桌旁,他愛上了她。
「美妙!」
「什麼事?」站這麼近,不用喊這麼大聲吧?
「你不會擦眼淚嗎?」
「哦?」杜美妙又用手背擦擦眼角,吸吸鼻子,「我擦完了。」
「這里還有。」方謙義的拇指觸上她的臉頰,輕柔地以指月復拭去她臉上最後的一片淚痕。
柔柔的撫觸,卻像一股強大的高壓電通過兩人身體,電得他們心髒狂跳,呼吸停止,瞬間分開。
方謙義不知所措地搓著指頭,低聲說︰「對不起,今天晚上本來想請你吃飯。」
「沒關系。」她不敢看他了。
「咳!謙義,你在這里?」總經理黃慶陽定了過來,親自找他,「王副總他們「陪」丁課長回家,處理一些事情,我還有事跟你討論。」
「好的。美妙,你先回去。」
「總經理、副理,你們肚子餓不餓?我去幫你們買便當。」
逼慶陽笑道︰「你提醒我了,我肚子好餓。」
方謙義又出聲囑咐︰「買完就回家,路上要小心。」
「知道了。」小女孩蹦蹦跳跳去了。
逼慶陽注目著自己的愛將,「她是個很體貼的女孩子。」
「嗯。」
「難怪我女兒和你無緣。」
「緣分,很難說的。」
「好!有了愛情的力量,是不是更有戰斗力?」黃慶陽用力拍拍方謙義的肩頭,「我們要繼續為公司戰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