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飛科技通知桑宇帆前往面談,湯淑怡比誰都緊張,天逃隈補他公司的各項業務狀況。
「為什麼表兄妹一詞在本公司如此敏感呢?那是因為我們第二任太子爺和人事室經理是表兄妹,可是,他們竟然談戀愛了……」
「等一下!」桑宇帆阻止她繼續擺八卦陣,先翻起白眼。「-不是要跟我說公司的領導風格嗎?怎麼講到這個了?」
「哎呀,要先了解公司,就得從皇親國戚說起,雖然現在是三太平當道,但前兩任太子爺的事也該讓你了解,這中間的故事啊……」
喀啦!對面八○四的鐵門緩緩打開,緩緩露出一張憔悴的熊貓臉。
「你們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在外面聊天了。雖然現在「才」十點半,但請可憐一下我這個苦命的公車司機,明天四點就要起床,讓我好好睡一覺,可以嗎?」
「啊!吵到你了,對不起!」湯淑怡趕忙鞠躬道歉。
「走廊不是談戀愛的地方啦。」熊貓緩緩地說完,又緩緩地關起門。
「宋北北,你開公車要小心喔。晚安,祝你有一個好夢。」
「進來。」桑宇帆及時將哇啦啦說話的糖醋魚拉進他的門。
「干嘛呀?你不要推我,你綁架我呀?」
「小聲一點啦。」桑宇帆順勢關起門,冷冷地說︰「我早就說進來里面討論了,-就堅持站在外面,-腳不酸,我可是酸得坑諳掉了。」
「我也酸啊……」
湯淑怡手中抱著一迭公司簡介、年報各項資料,呆呆地站在門邊。
雖說這年頭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算什麼敗壞名節的事情,她也不必因此就得非君不嫁,但她實在很怕再走進蠶寶寶溫馨可愛的屋子──她不怕他做壞事,怕的是她進來了,就不想出去了。
「哇!」小聲歡呼一下,趕緊將資料放到茶幾上,人就滑到毛茸茸的地毯坐下,再扯了幾個軟軟的靠枕到身邊,或抱,或墊,總之就是把自己托得穩穩當當、舒舒服服的。
嘻!再按下遙控器,打開電視──
「看什麼電視!」桑宇帆走過來,直接按掉遙控器,沒好氣地說︰「很晚了,-今天加班很晚回來,早點說完,早點回去睡覺。」
「喔。」她只好翻起無聊的年報,準備繼續「上課」。
咦!奇怪,今晚她是義務老師耶,怎麼反讓學生教訓了?
「這杯牛女乃給。」
咚!一個畫有傻魚正要吃釣餌的馬克杯放在她面前,桑字帆自己也端了一杯咖啡坐到地毯上。
懊香!她用力聞了聞,立刻提出異議,「我也要喝咖啡。」
「小阿子不能喝咖啡。」他就是要擺酷臉給她看,「再說-明天還要上班,喝了睡不著怎麼辦?」
「唔。」
看她又擺出那張小媳婦乖乖受教的臉孔,桑宇帆只想發笑。也許別人當她溫柔乖巧又听話,但他可明白她得很。
遇強則弱,遇弱則強,而到了該堅持原則的時候,她那份強硬態度卻可是比金鋼鑽還硬──他忽然想要證實一下他的想法。
「其實啊,我並不想去翔飛面談,你們公司超八卦的,萬一進去了,讓同事知道我們不是真的表兄妹,那……」
「桑宇帆!」湯淑怡一驚,話就劈哩叭啦倒了出來,「你到底在想什麼?翔飛這麼大的公司,要求的條件很高,不是想進去就進得去,你好不容易有了面談機會,為什麼不好好把握?讓人家知道我們不是表兄妹又怎樣?反正就跟他們說是開玩笑嘛,你就為了怕八卦而放棄機會,我真是想不透……」
「我開玩笑的啦。」他正色說︰「嚇嚇-而已。」
「這種事怎麼可以拿來開玩笑!不好笑,絕對不好笑!」她愈說愈激動,「我沒被你嚇到,我是生氣了。你說開玩笑,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這麼想?如果你畏畏縮縮,不知力圖振作,那我還花時間跟你耗什麼耗呀?我……我……我……」
完了,踢到鐵板了,他吃驚地望著她眼角的淚花。
「我哭什麼啊?!」她拿指頭用力揉揉眼角,不禁又哽咽說︰「我只是敦親睦鄰罷了,一切還是得靠你自己,你不來翔飛面談也沒關系,算我雞婆,硬要跟你說公司的狀況,反正其它公司我也幫不上忙……我……嗚……」
「對不起。」
「我不打擾你,我回去了,謝謝再聯絡。」
「湯淑怡,對不起。」
桑宇帆改坐為跪,雙手前伸,整個人五體投地往她拜了下去。
看到他的大動作,湯淑怡反而嚇到了。
一個大男人就這樣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毯上,那模樣真的是……可笑到爆了。
「喂,起來啦,什麼樣子啊!」她哭笑不得,耳邊似乎響起了莊嚴的佛樂,「你在拜菩薩啊,我可沒辦法保佑你的。」
他抬起頭,露出了笑容說︰「對啊,我就是在臨時抱佛腳。」
她噗哧一笑,「我不知道你這麼三八。」
「別哭了。」他拿起面紙盒,雙手奉上,正經八百地說︰「救苦救難的糖菩薩,請不要把鼻涕沾到我的抱枕上。」
「哈,知道了。」她吸吸鼻子,抽出面紙抹了抹臉。
比較丟臉的是她吧?才听說他不想面談,她就激動得想摔枕頭,還莫名其妙地噴淚,她的反應實在是過度了。
嗯,眼淚是從哪里跑出來的?好像是……她覺得心酸難過,然後眼淚就自動自發掉下來了吧?
扒!有什麼好心酸難過的?蠶寶寶喜歡自暴自棄,她不理他就算了,橫豎只不過是個鄰居罷了,非親非故的,她實在不必那麼緊張他……
氣死她了!他竟敢捉弄她,她一定要提出嚴正警告。
「喂,桑宇帆,我這人很好騙的,拜托你以後不要亂開玩笑。」
「我只是想看看-講道理的模樣。」他鎮定地喝下一口咖啡。
「這有什麼好看的?人家本來就希望你好好準備這場面談。我去打听過了,听說有好幾個公司的現任主管都有意來屈就翔飛的財務部副理,你又不大熟悉公司財務,你一定要加強你的競爭力才行。」
「現金流量偏高。」
「什麼?」她這才注意到,他已經在看報表了。
「也許我經驗不足,希望不大,但無論結果如何,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展現出我的實力。」他語氣堅定地說。
哇!蠶寶寶復活了!她就是喜歡看他這種充滿自信的表情。
「好!有你這句話就行,我原諒你。」她開心地從包包拿出一顆紫色水晶球,放在他墊放粉晶七星陣的毛巾上面。
「這顆水晶球給你,可以增長你的聰明智慧。」
「需要增長聰明智慧的是-吧?-才去事業發展部,不也要用腦袋學很多新東西?」
「你比較急啦,接住了。」她手指彈出,將水晶球滾到他那邊去。
「紫色的?」他大掌一張,接住了滾落茶幾的水晶球,一瞧見那不一樣的色澤,便拿起來端詳片刻。「這是-買的?」
「是啊。」
「我面談完了再還。」
「不用了,送你啦。」
「謝謝。」他沒什麼表情,酷酷地道謝,然後直接握住那直徑約五公分的小巧紫水晶球,又去研究他的財務報表了。
這麼干脆?她以為他又會對她的「迷信」發表意見了呢。
不過,在此危急存亡之秋,他大概也沒心思理會她了;可是,他剛剛怎麼還有心情開那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她講道理的表情又有什麼好看?還不是兩只眼楮、一張嘴巴。
她模模自己的臉,悶悶地喝下牛女乃,也悶悶地拿起一本年報翻看。
懊無聊。真不懂蠶寶寶能從那些數字挖出什麼寶,就如同她怎麼也想不透,她經手幾張薄薄的提單、發票,竟都是一箱箱、一船船的貨櫃,也全是公司賴以生存、付她薪水的賺錢產品。
初到事業發展部,她什麼都不懂,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還好同事們都肯耐心教導,但她也不敢有一絲懈怠,下班了還是留下來看文件,務求把今天學到的東西融會貫通,好能及早獨立作業。
懊累!中午三太子和鄭課長跟客戶吃飯也就撐得起場面了,干嘛還特地帶她去見習?嗚嗚,沒了午睡,她就失去了養分,變成一尾奄奄一息的翻肚魚了。
叭下最後一口牛女乃,抱住軟綿綿的抱枕,她的眼皮也沉了。
提單滿天飛,英文到處滾,呵,忽然有一只蠶寶寶出來咬咬咬,吃吃吃,啃啃啃,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件當作桑葉,全都吃掉了……
桑宇帆喝下咖啡,正準備起身拿計算機,就看到這好笑的一幕。
糖醋魚歪靠在沙發邊上,抱著抱枕,半-著眼,不住地點頭,一張隻果臉憨憨的,剛才哭過的長睫毛還濕濕的……
「喂,糖醋魚,睡著了?」他心一跳,蹲到她身邊搖她。
「唔……累。」她仍然閉著眼楮。
「回去-那邊睡,我送-回去。」
「唔……好。」
她夢游似地爬了起來,走了兩步,竟然一坐到沙發上,整個人就橫倒了下去。
「好舒服喔。」她再往更溫暖的抱枕堆里頭鑽去。
「喂!睡錯地方了啦,回-的床睡啊!」他急得去拉她。
「不要吵我,人家累死了……呼!」
打鼾了?看她蜷縮成小熊寶寶冬眠也似的舒適姿勢,只露出半張紅撲撲的隻果臉,桑宇帆再也不忍心拉她。
一下子就能睡得那麼沉、那麼香,肯定是累壞了。
明明知道她新調部門,必然是格外忙碌,都這麼晚了,他不想听她廢話八卦,早趕她回去就算了,干嘛又拉她進來陪他準備面談的功課?
難道,他就是想要那種有人陪在身邊、給予他能量的感覺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床上拿來自己睡覺的毯子,輕輕地覆在她的身上,再將毯子邊緣塞到她身子下面,免得不小心滑落讓她著了涼。
鼻間聞到了她洗澡後的清淡沐浴乳香味,眼里看到了那張顯得稚女敕憨甜的隻果臉,他心口猛地一跳,趕緊退後一步。
再深吸一口氣,收起茶幾上的七星陣和杯子,再推過茶幾和踏腳凳,緊緊貼住長沙發,因為他不敢保證,睡在狹窄沙發抱枕堆里的她一翻身的話,不會掉下地板。
安排妥當,他將一堆資料搬到書桌上,打開台燈,溫暖光芒立刻流瀉而出。
必掉大燈,房間變得幽靜,他在自己屋子里,躡手躡腳像個小偷似地走到流理台邊,輕悄悄地為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
再輕悄悄地坐到書桌前,喝下一口咖啡穩定心神,左手握住紫水晶球,右手翻開報表,又開始認真研究起翔飛上年度的損益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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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糖醋魚的猜測,面談的主管是陳銀泉總經理和財務部鄧水生經理。但令桑宇帆吃驚的是,竟然還有一個事業發展部副總經理吳嘉凱。
但他也不意外。吳嘉凱是三太子,欽定的接班人,此人會插手人事權,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就是不知是否已有口袋人選了……
他立刻撇開雜念,目光炯炯地望向前面三個決定他命運的人物。
談了許久的財務方面議題,鄧水生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微笑說︰「桑先生,你對外匯和資金管理果然十分專精,但在公司會計和稅務方面就顯得較弱了,我們要求的是一個全方位的財務管理人才。」
「我承認我的弱點,但會計和稅務有一定的規定和制度,每家公司或多或少也有不同的作法。如果我進了翔飛,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進入狀況、了解會計運作的話,那我根本就不具備一個財務主管的能力。」
鄧水生點點頭,轉頭問身邊的大頭頭。「陳總?」
陳銀泉看了手中的履歷表,和顏悅色,但問題卻是十分犀利。
「桑先生,翔飛征求的是副理級職缺,而你以前是銀行副總裁,又不曾真正當過主管帶人,你不覺得這中間落差太大嗎?又適應得來嗎?」
「不管是任何職餃,都要認真做事。」桑宇帆氣度沉穩地回道︰「我以前是副總裁,但那也只是印在名片上的好看職稱罷了,我還是像一個普通員工做我該做的事;至于帶人,我很喜歡幫客戶解決問題,將心比心了解他們的需求,將來我也會秉持這個精神來帶人。」
吳嘉凱敲敲原子筆,笑著問道︰「遇到不听話的搞怪員工怎麼辦?」
「我不會硬踫硬,或是拿那套「如何讓員工听話」的企管理論壓制他,我會找出原因,同時表現出我的能力給他看,讓他心服口服地听話。」
吳嘉凱眼里閃出光芒,一只原子筆在手指間快速地轉動著。
陳銀泉微笑點頭。「之前我問過你離開天星銀行的原因,那麼我再請問你,如果你在翔飛遇到相同的情況,你會怎麼辦?」
「陳總經理,我想第一點,翔飛是一間有制度規模的大公司,不可能發生這種陷害同事、上面又不明察秋毫的事情;第二點,就算真的發生了,那我也只能說是公司的管理出了問題,我也不會戀棧的。」
「你自己也說了,你因為壞脾氣得罪了天星的總經理,那你現在的脾氣好一點了嗎?以後會不會跟我們鄧經理拍桌子?」
陳銀泉說完,朝鄧水生笑了笑,鄧水生也眉開眼笑地看他。
桑宇帆背部一熱,他真的是太坦誠了,都是那只糖醋魚的「獻計」啦,說什麼陳總喜歡誠實、踏實、實在、實心、有實力的人才,哇嚇!再「實」下去,他就死定了。
不過,打從進了這間會議室,他便沒有任何隱瞞,畢竟他也明白,這是征求主管,公司找的是一個契合各項期望的副理,就算他很會假裝,他也不信瞞得過已有近四十年資深經歷、知人善任的陳銀泉總經理。
「桌子不能隨便拍的,我還沒有本事跟鄧經理拍桌子。」
「哈哈哈!」三個大主管都笑了,陳銀泉又問︰「那麼有一天你比鄧經理厲害了,還是會跟他拍桌子?」
「拍桌子彈回來,痛的是自己。」他不自覺地舉起右手瞧著,「這次事件我固然是受害者,但我也學到了教訓。我爸爸有教過,識破人情便是仙,要是我早透徹這個道理,我現在應該還穩穩的在天星銀行做仙。」
陳銀泉又問︰「那你的意思就是唯高層意見是從了?」
「不。為了公司整體利益,在該提供意見、該反對的時候,我還是會適當表達。不過請放心,我不會再以破壞公物的方式表達了。」
「桑先生挺幽默的。」陳銀泉看了自傳上頭親自用紅筆圈出來的地方。「嗯,你在自傳里提到你父親是總鋪師,你的興趣又是男生很少有的烹飪,看來你父親影響你很深了?」
「是的,從小我爸爸就疼我,但他絕不是溺愛,他以對待男子漢大丈夫的方式教我一切道理。我九歲時媽媽不幸病逝,他一直沒再娶,就父兼母職,全省走透透幫人辦桌拉拔我和姊姊長大,還貸款讓我出國念書……」講到這里,桑宇帆的喉頭不覺哽住了。「本來我想說工作穩定了,可以好好孝順他,讓他安心,可是我接二連三出事,他明著不說,心里還是很為我擔心,假裝跑上來找朋友,其實是來看我……啊,對不起……」
糟糕,眼淚滾出來了,他趕緊掏出手帕拭去眼角淚珠。
才收起手帕,正想說句場面話打混過去,免得人家笑他大男人愛哭,竟赫見一把年紀的鄧經理也拿手帕擦著紅紅的眼楮。
完了!他忘了糖醋魚告訴過他,鄧經理的父親正在住院。
「嗯。」陳銀泉打破冷場,轉頭問說︰「嘉凱,你還有問題嗎?」
「好,桑先生,我請問你,每個來這邊面談的人,對于薪資福利都有要求,你不提嗎?」吳嘉凱注視著他問道。
「就照公司的制度,我沒有其它要求。」
「人家都要求股票分紅,或是加薪,不然就是派車、休假、職務加給各種福利,你放心提出來,應得的、該有的,公司都會給你。」
「做為一個財務部的新人主管,在沒有表現出實力之前,我無權要求各項福利;但如果我能力足,表現好,我相信以翔飛健全的制度,一定會給我應有的薪水和福利,否則翔飛就留不住人才了。」
「不錯不錯,很有自信,我問完了。」吳嘉凱猛點頭。
「桑先生,謝謝你今天過來,還請你等候人事室通知結果。」陳銀泉帶著笑容站起身,主動走過去跟他握手。
「啊,是,謝謝。」桑宇帆嚇了一跳,沒想到陳銀泉這麼「親切」。
「小憋子,趁現在有空回南部看爸爸吧。」鄧水生拍拍他的肩膀。
「嘻,加油啊。」吳嘉凱用力握緊他的手。
走出會議室大門,桑宇帆這才看了看手表。老天,都十二點多了,三個大主管竟然放下正事,陪他談了兩個多小時。
有點虛月兌,但也感覺好輕松,他決定听從鄧經理的話,下午就回南部找爸爸,跟姊姊那三個毛頭一起過幾天快樂的童年生活。
必家之前,他當然得先知會他的芳鄰,請她留意一下他的門戶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