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這是我幫你結的平安符,給你戴上。」
又到了就寢的尷尬時刻,曲柔坐在床上,正打算拉起床帳,石伯樂笑眯眯地定過來,兩手扯著一條紅絲線,上頭串起五片綠葉子。
「又是葉子?」她笑著接過來,往頸子扎去。「上回你給的那片葉子,不知怎麼不見了……啊,我頭發……」
「我幫你。」石伯樂坐到床沿,幫她捧起垂散身後的長發。
「喔……」曲柔臉蛋微熱,手指輕緩地在頸後打結,眼楮看到那五片搖擺晃動的葉子,鼻子聞到近在咫尺的憨女乃味,她竟感到有些迷醉。
唉!他愛玩,她也陪這個大嬰兒玩耍罷了,不必認真的。
「柔兒,你那天怎麼回來了?我以為你會多待幾天。」
「我覺得……」曲柔很快打好結,伸手輕撫葉片。「嗯,相公那天講話怪怪的,好像有點孤單……呃,如果我回家了,就沒人陪你玩了。」
「我很習慣獨處了,不過,有人做伴還真好,至少打雷就不怕了。」石伯樂輕輕地放下她的頭發,順手又撫了撫,模了模。
他還沒長大吧?曲柔听出他語氣里的寂寞。打雷的那晚,她最後還是沒幫他蓋被子,在那微涼的雨夜里,他是不是渴求著一絲絲的暖意呢?
她驀地心口一疼,放柔了聲音道;「你管理這麼龐大的家業,很多事情要傷腦筋,累了吧?」
「嘿!有柔兒幫我,我不累。」
「我能幫你就盡量幫。」望著那對歡欣無比的瞳眸,曲柔也笑了,雙手拿起枕頭拍了拍。「這麼晚了,也該睡了……咦!」
七八片葉子從枕頭里面掉了出來,她心念一動,再掀起墊褥,果然床板也貼了十來片葉子。
「相公!」她好笑地抓著掛在脖子上的葉片道;「你到底在玩什麼?院子里的樹葉都被你摘光了。」
「柔兒,我要保護你,我不要讓你受到傷害。」
「相公,你怎麼老是胡言亂語?」曲柔很想笑,可是他的神情看起來十分認真,認真到她好想哭。
走到外頭,他是個條理清晰、足智多謀的當家主子;面對她時,他卻總像個傻呼呼的稚氣小女圭女圭,這個石伯樂真是笨得很奇怪呀。
她問出放在心里很久的問題;「你帶我回江漢城的那一天,山上突然下大雨,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好像听到你的叫聲。」
「不知道耶!忘了。」他抓抓頭發。
「你這些日子有看到一只白色的小包狸嗎?就是你山上看過的。」
「城里怎麼會有狐狸?莫不是你將小狽看成狐狸了吧?」
「我不會看錯的,那只小包狸這麼小……」
曲柔才比出大小的手勢,石伯樂便幫她放下床帳,笑眯眯地道;「好困,柔兒,我這幾天老是作噩夢,嚇死我了,我能睡你旁邊嗎?」
「嚇……」
「我睡這兒。」不待她回答,他便一坐到床邊地板,那兒早就擺好一個軟墊,再抱住他最愛的大紅繡鳳凰枕頭,放在屈起的膝蓋上,將圓圓的頭顱枕了下去,臉孔蹭了蹭,調整出他最滿意的趴睡姿勢。
「相公,」曲柔掀開床帳,臉頰紅咚咚的。「你不要睡這里……」
「不然你叫我睡哪兒?作噩夢很恐怖的耶,知道你在身邊,我就不怕了。」石伯樂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圓圓的眼楮倒映著她羞紅的顏色。
難不成還叫他睡床上?曲柔渾身燥熱,又不忍那無助的女圭女圭臉,便俯身模模他的頭發,將他當成一個孩子似地道;「好,那你睡這里。」
再轉身拿下一條被子,密密地覆蓋在他圓滾滾的身子上。
「地上冷,拿這被子包住身子,不要著涼了。」
「嘻嘻。」
他將被子拉得緊密些,身子側靠在床沿,心滿意足地閉起眼楮。
不一會兒,便听見他輕輕打著呼兒,曲柔愣愣地瞧著他稚氣的睡顏,心知肚明,今夜叫她聞著身邊的憨女乃味,恐怕是難以入眠了。
瞧見桌上搖曳不定的燭火,她本想下床吹滅,但一來怕吵醒了熟睡的他,二來又擔心他作噩夢醒來會害怕,也就任著蠟燭繼續燃燒。
放下床帳,隔開了他;很晚了,她也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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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萬籟俱靜,石伯樂警戒地環顧房間四周。
三天了,他的「前身」沒有回來過,可是大姐那邊也沒有任何消息。他絲毫不敢松懈,柔兒一入睡,假寐的他就睜開眼了。
他怎能睡得著!無論如何,他拚了命也要保護柔兒。
這已經不是最初憐憫她而救她的初衷了,也不是救人必須救到底的慈悲心腸,而是,他就是要柔兒好好的,無憂無懼,平安快樂,沒有煩惱,時時展露她甜美的笑靨,柔柔地喊他一聲相公……
心髒咚地用力一跳,他不解地撫上胸口,閉起眼楮,細細體會為人的奇異心跳。噗通!噗通!當他想著柔兒時,噗通似乎會快一點點,同時在那極為短暫的心跳間隙里,心底會涌出一股溫甜的滋味,令他圓圓的臉蛋不知不覺綻開一抹憨笑。
「賊狐狸!憊給我!全部還給我!」
他霍然驚醒,那個陰惻惻又充滿怨恨的石伯樂平空出現了。
「你竟然進得了我的結界……」他驚訝極了,法力果真差成這樣?
「哼!笨狐畜!憑你那一點功夫,根本抵不住我的怨念!」那個石伯樂語氣激動,渾身血污抖得下血雨似地,大吼道;「這是我的家!我的房間!憊有床上那個女人,她也是我的!」
「都不是。你往生了。」他回頭望看平靜的床帳,他在那兒又設了一個極為堅固的結界,柔兒安睡在里頭,絕不會听到外頭的異聲。
「是你害死我的,賊小包!你只救曲柔,不救我!」
「天命有時,你自己掉下山崖摔死,不能怪我。」
「哼,我就是怪你!也要怪曲柔,是她害我跌下去的!」
「奇怪了,如果不是你心生邪念,又怎會害得自己跌下去?快回去地府啦,你這輩子完了就完了,下輩子好好修,還是可以過好日子……」
「好日子都讓你過了,我不甘願!我不甘願!我不甘願!」
隨著那個石伯樂的鬼吼鬼叫,房間里所有的家具也震得格格作響。
「夠了!我不許你打擾柔兒睡覺!」
「沒本事的小包狸,還想跟本少爺斗……我非得將你打出原形不可!」
「石伯樂!」驚逃詔地的一聲威嚴吼聲傳來。
「誰?」兩個石伯樂同時轉頭。
「地府的黑臉判官來了。」胡靈靈一身火紅,婀娜多姿地從牆壁走了出來,臉色卻是臭得可以。「就剩你這只怨念鬼還沒給抓回去。」
「我不回去!」那個石伯樂驚恐地倒退一步。
牆壁里隨即走出拿著拘魂素的黑白無常,還有一個面色黝黑、神態威嚴的官服人物。
「石伯樂,你逃離地府,該當何罪?」黑臉判官喝道。
「憑什麼他在人間享樂,我就得待在地府受苦……每天逼我數元寶,數到手指都月兌皮了!」那個石伯樂一臉不甘,嘶聲吼叫。
「金銀財寶,皆是你的幻象。你生前執念在此,死後依然放不下,人世富貴如影隨形,就成了你的負擔,這是你自找的,並非地府苦刑。」
「不懂!不懂!我不回去!」
「石伯樂,你執迷不悟,原本還不到投胎的時刻,你可知為何你忽然得以解月兌前世的執念束縛?」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要投胎!我要回來!」
「唉,果然光靠外力還是不行的,走到孟婆亭半路就讓你逃走了。」黑臉判官搖頭道;「這個助你解月兌的外力,就是另一個石伯樂。」
「我……」這個石伯樂詫異地指著自己,他什麼都沒做呀。
「是的,狐小弟,是你。」黑臉判官正色道;「這個還在世的石伯樂行善助人,累積福德,因為狐小弟不是人,也沒有本命,所以所有的福澤陰德全歸了你!石伯樂。」
「我才不要這只死狐狸幫我!我只要我的家產、我的女人!懊下地獄的是這只臭狐狸!賊狐狸!笨狐狸!」那個石伯樂依然不甘心地大吼。
「你只想回來要錢……」這個石伯樂被惹惱了,朝那只鬼喊道;「你有想過回來看看爹娘嗎!他們那麼疼我……對啦,就是疼你入心肝了,而你就只想到錢錢錢!你有想到生你養你的爹娘嗎!」
「爹娘又怎樣?我死了他們也不難過!嗚!我死得好不值得哇!」
「他們不難過嗎?」黑臉判官沉道聲;「石伯樂,你可知狐小弟不扮成你的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
他右手緩緩一揮,現出了一幅又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
曲柔被抓處死,石鉅象震怒報仇卻落得心神失常,曲家家破人亡,石夫人傷心過度狂吃暴斃,楊西坡趁機卷走三千萬兩銀子遠走高飛,過去敢怒不敢言的生意往來商家紛紛落阱下石,石家家道中落,石鉅象生病餓死床上,破敗的大門門板在寒風中吱喀吱喀搖蔽……
「石家完了……」那個石伯樂看得雙眼都直了,神色極為震驚。「我什麼都沒了……全沒了……」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不是你的!」這個石伯樂又是氣沖沖地道;「你過了二十年的好日子,哪天不是吃好穿好?可這是憑你本事得來的嗎!不是!是你爹爹爺爺曾祖高祖做缺德事賺來的!上一代的財富原本就是虛浮不實,你又繼續捅破洞,我幫你看過未來了,就算你活著,也富不過十年!」
「你……你憑什麼跟我說道理……」
「憑我也是石伯樂……對不起啦,我真的不是故意佔據你的身分。」這個石伯樂搔搔頭,氣勢弱了些,回頭望著文風不動的床帳。「我一定要保護柔兒,要是不變成你,她會被誤會推你跌下山崖的。」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不死……」那個石伯樂還是不願意相信,嘶喊道;「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擺臉判官出聲道;「很可惜,你從未為自己積德,所以還是注定二十歲死于非命。」
「如果我做好事了呢?命運是不是會改變?我是不是不會死……」
「這是自然。」
「原來……」有如醍醐灌頂,那個石伯樂神色一震,喃喃地道;「我不是好人……是我壞了自己的命運……」
「你懂了,很好。」黑臉判官轉頭示意,黑白無常立即拿了拘魂索套住那個石伯樂。
「可是……嗚嗚,嗚嗚嗚,我死得好慘!」那個石伯樂一跤坐倒,扯著拘魂索嚎啕大哭道;「我掉在深谷里,教狐狸啃光了我的肉也沒人知道,更不會有人祭拜,就成了孤魂野鬼,嗚嗚嗚……」
「笨死鬼!褒涂鬼!」胡靈靈叉著腰,杏眼圓睜,插嘴道;「我警告你二十歲前別踫姑娘,你就要踫!現在知道後果了吧。」
「嗚!原來玉姑仙子是只狐狸精啊!」那個石伯樂哭得更大聲。
「好了,別哭了啦,狐狸精都是壞的嗎?我早就將你的尸骨送回石家墓園,跟你爺爺女乃女乃睡在一起了。」
「呵?有人祭祀了?」那個石伯樂止了哭泣。
「一具臭皮囊罷了,這麼念念不忘?你真是執著到笨死了!」胡靈靈早就受不了他們拖拖拉拉講道理,無聊地剔著修長的指甲。
「兄弟,你不要難過了。」這個石伯樂蹲下來,很誠懇地拍拍那個石伯樂的肩膀。「我變作你只是權宜之計,等我安排好了,我就會走了。」
「不!你不能走!」那個石伯樂忽然抓住這個石伯樂的手。「娘她最不能受到刺激,一點點小事就會哭得驚逃詔地,千萬……千萬不能讓她知道我死了……嗚嗚啊……我畢竟已經死了!」
「你別哭,我會想辦法讓他們接受事實,你投胎路上好走。」
「不!我石家家大業大,卻是一脈單傳,如今我死了……」那個石伯樂睜大一雙哭紅的眼楮。「你千萬不能給我絕後啊。」
「可是我總得走,這樣假冒你的身分說不過去,對不住你。」
「嗚嗚!你要幫我照顧爹娘,你要守住家業,你要為石家生兒子,你要做石伯樂,你就是石伯樂!你不答應我就不去投胎啊!」
「賴皮鬼!」胡靈靈翻了白眼,而她身邊的黑臉判官只是微笑。
「我……」這個石伯樂左右為難,他何嘗不想留下來陪柔兒?
「娘她還是每天吃上一碗乳鴿湯嗎?」那個石伯樂含淚問道。
「不吃了。我給她改喝靈芝湯,一樣可以皺紋不增,長壽養生。」
「拜托你繼續讓她喝靈芝湯了。」
「走了。」黑白無常一左一右抓住那個石伯樂,很難得地開口安慰道;「石伯樂,你仍懂得孝順爹娘,心存善念,包你來世投到好人家。」
那個石伯樂好像已經接受事實,神情呆滯,再也不見暴戾之氣,而是垂頭喪氣,讓黑白無常給帶離了房間。
「黑哥哥,白哥哥,再見了,請快帶走這個執念鬼吧。」胡靈靈千嬌百媚地揮手道別,嗲聲嗲氣地道;「黑臉大哥,你也小心走,辛苦了。」
「狐大姐,多謝你一同幫忙抓鬼。」黑臉判官向她道謝,隨之笑嘆道;「你家小弟這回白忙一場了。」
「唉,這個笨蛋。」胡靈靈笑不出來了。
這個還在世的石伯樂不解地道;「我不忙啊,真正的石伯樂能了結這世的執念,好好回去投胎,我也很高興。」
擺臉判官微笑道;「狐小弟,到目前為止你所做的一切,是純粹善事也好,是營生賺錢也罷,連帶牽動到數以萬計人們的命運,所有福份全歸給石伯樂了。」
「這好哇,誤打誤撞倒變好事了。」
「笨小弟!」胡靈靈氣得伸出食指,用力戳他的額頭。「你修的是仙道,你以為光吃果子吸收天地靈氣就可以變神仙嗎!你有機會就要靜心練功修行、結善緣、做善事,累積自己的福份。結果呢,來這兒玩了幾個月,福份給了人,道行也不增長,反而退步得更厲害!」
「以後有空再修就成了。現在柔兒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狐小弟也挺執著的,不過呢,諸法空相,執著和放開,就是一個轉念罷了。」黑臉判官縱聲大笑,立刻消失于無形。
「瞧!讓地府的哥哥們看笑話了!」胡靈靈還是惱得猛戳個不停。「我辛辛苦苦教你三百年,恨鐵不成鋼啊,偏生你不明事理又愛玩耍,我看你就回去姑兒山撲蝴蝶算了。」
「哈哈!大姐,饒了我吧。」石伯樂笑嘻嘻地繞著桌子跑,縮著頭顱躲開那只指頭,但圓滾滾的身軀實在礙事,干脆噗一聲,變成了小白狐狸,一溜煙躲進桌子底下。
「你以為我抓不到你了嗎!」胡靈靈蹲,輕而易舉抓住那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將他倒提了起來,繼續戳他的小包頭。「我這就提你回姑兒山,吊你三天三夜,教你吃個教訓……」
「不要!」
苞靈靈嚇了一跳,松開了手,小包狸也因那熟悉的聲音而愣住,忘記跳子,踫一聲,直挺挺地摔落地面。
姐弟倆同時望向聲音來源,床帳已經掀開,曲柔坐在床上,雙手緊緊地抱住大紅繡花枕頭,一雙水眸淚光盈盈,身子還在微微顫抖。
「不……要……」曲柔很艱困地又吐出這兩個宇。
不要什麼?不要那個美麗女子欺負小包狸?還是不要相信她所看到匪夷所思的號迫一切?
人?鬼?狐?判官?黑白無常?她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
天!她一定是作噩夢了。不,她流淚咬著指頭,這是真的,甚至她還記起了那個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恐怖鬧鬼之夜……
「笨小弟!你的結界有破綻!」胡靈靈看出端倪,氣得跺腳。
「糟!」小包狸跳了起來,立刻變回石伯樂,跑到床前,急道;「柔兒,你要忘記,你很快就忘記所看到的……」
「不要!不要!」曲柔眼睜睜又一次看到小包狸變成石伯樂,終于不知所措地放聲大哭。
「小弟,你太慢了,我來幫你!」胡靈靈飛快地揮出手掌。「我保證她明天忘光光……」
「我不要!」曲柔閉起眼楮,雙手搗住耳朵,用力大叫。
「大姐,算了。」石伯樂阻止大姐的手勢。
「干嘛?」胡靈靈詫異地推開他的胖手。「她都看到了,不嚇死也搞糊涂了。她既是凡人,就讓她過凡人的生活。」
「我……」石伯樂望著那哭泣顫動的身子;山頭一揪,既嘆自己疏忽,更下忍她那茫然驚恐的神情,低聲道;「我不想再騙柔兒,我要跟柔兒說清楚,不然我‘死’掉了,她會很難過的。」
「你會死掉?」曲柔抬起頭,大驚哭道;「你怎麼會死掉……」
「我慢慢跟你說,柔兒,不哭。」石伯樂俯子,本想為她拭淚,又擔心她會害怕,只得抽出一條帕子,伸長手遞給她,訥訥地道;「不哭了,你不要怕,這是我大姐,她不會害你的。」
「你……你……你不是獨生子?哪來的大姐?」
「就是你看到的,我的原形是一只狐狸,我的大姐也是狐狸。」
曲柔張著嘴,緊扯著帕子,震驚地望著那張極為誠懇的女圭女圭臉。
她應該害怕、尖叫嗎?甚至拔腿就跑?或是趕快找來道士收妖?但她為何還有膽量凝視那雙純然深黝的圓圓黑瞳?
「相……公是狐……狸?」她幾乎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看到的那只白色小包狸,就是我。」
「你……你是狐狸精?」
「我是還沒出道的狐仙。」
「我……我被你吸了精髓?那個石伯樂被你害死了?」
「喂,小泵娘!」胡靈靈挑起柳眉,不客氣地指正道;「你說的是妖魅所為,我們走的是成仙的正道,不會害人;那個石伯樂是自己跌死的,我小弟為了保護你,這才化作他的樣子黏在你身邊。」
「為什麼?」
「他喜歡你呀。」
「啊?」彷如一記大鼓錘敲下她的心髒,咚地好大一聲,震得她渾身血液翻滾,熱水沸騰似地燒了起來。
相公喜歡他……不,一只狐狸精喜歡她?天,她的心好亂!
她捏住帕子,望向坐立難安的石伯樂,只見他好像身上突然爬滿了虱子,不自在地抓抓頸子,搔搔頭發,扯扯衣裳,同時,那張白女敕女敕的嬰兒臉也紅了。
這就是她所認知的相公石伯樂;十足孩子氣,總像個大嬰兒似地呵呵傻笑,身上有一股憨女乃味……難怪!他根本就不是那個小惡魔嘛!
彬許,她很早就已經區分出這兩個石伯樂的差別了,一個是殘忍暴戾,一個是天真和善。不是失憶,不是跌傷,而是完完全全換了另一個人。
「所以,那個很壞的石伯樂掉下了山谷?然後,接下來的石伯樂換成了是你?」她心髒狂跳,再問一遍,再一次確定。
石伯樂點點頭。
苞靈靈大搖其頭,嘆了一口氣道;「本來石伯樂就不該存在了,被你這麼一搞,弄得亂七八糟的,再不走是不行了。」
曲柔憶及剛才所見的畫面,心頭又是一驚!若石伯樂當時就死了,那麼「亂七八糟」的情況恐怕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包何況,她的相公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是人?還是小包狸?
心思混亂到極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扯住石伯樂的袖子。
「相公,你不能走,有些事情,我得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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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想,就想了三天三夜。
她不害怕,真的,不怕。相公還是相公,依然笑呵呵的,做他當家主子該做的事,晚上也乖乖地趴在長榻睡覺,不會突然變成吸人精血的狐狸妖怪。
第一天,她要求石伯樂帶她上石家墓園,虔誠祭拜埋在里頭的石伯樂,為他念經超度;第二天,她要求石伯樂拿出一萬兩,以石伯樂的名義布施窮人,修橋-路,為石伯樂積陰德;第三天,她什麼也沒做,就是從早想到晚。
總歸她所听、所看、所問的一切,三天的時間足夠她平息震驚、沉澱思緒,仔細回想來龍去脈,然後,她全明白了。
他是狐仙,她是凡人,他將會離開,她也沒有理由留在石家,或許,這段奇異的緣分就此打住,從此分道揚鑣,不再相見。
燭火有些刺眼,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淚珠。
柔兒,對不起,我不該騙你,你不要哭。
她听到了!誰在跟她說話?她訝異地抬起頭,就看到小白狐站在桌上,圓睜一雙深黝的黑眸瞅著她。
「你干嘛又變成這樣子?你要回山上了,是不是?」她哭得更凶。
柔兒,我還沒要回去,石家生意越做越大,我一下子走不開。
「你交給龍虎獅豹不就得了?」
真是可笑極了,她竟然在跟一只狐狸對話……可她不是跟小白狐說過很多心事嗎?還和他親來親去,甚至一起睡覺……
一想到此,她紅著臉嚷道;「你別過來,我不準你再來舌忝我!」
小白狐的黑眸黯淡下來,委委屈屈地趴到桌面,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像只拂塵似地緩緩搖來搖去。
曲柔不想理他,走回床邊準備就寢。
咚!她嚇了一跳,一回頭就看到小白狐跳下地面,再凌空跳起,來個曼妙的前滾翻,又往後一個後滾翻,那雪白的尾巴順著翻滾之勢,完美地包住他的小身子,就像一團飛起來的毛茸茸羽毛球,煞是好看。
接著他又跳上桌,翻了兩翻滾下地,再一個利落的縱身,兩只前腳掇下碟子里的大隻果,然後背部躺在地上,四腳朝天,拿隻果當球玩,放在肚子上滾來滾去,那條毛茸茸的尾巴也不忘跟著搖擺。
他在干嘛?曲柔收了眼淚,睜大眼楮看他要把戲。
他把戲可多了。他可以拿鼻子鏟起隻果,一鏟就往上飛了老高,一掉下來又被他的尾巴揮回去,如此玩了好幾回合雜耍,隻果落在他背部,他弓了弓小包身,將隻果推到頭頂,再拿他的小頭顱頂住隻果,兩只黑眸緊張地往上瞧著,僵著背脊,踩著細碎的小腳步保持平衡,不讓圓滾滾的隻果掉下來,然後就以這種極為滑稽的姿態從她眼前走了過去。
「別玩了,睡覺了。」曲柔終于露出三天以來第一個笑容,順手拿下他頭上那顆岌岌可危的隻果。
隻果呢?怎麼不見了?
他往後瞧著,卻只瞧到他那團毛茸茸的尾巴,于是他又追著尾巴跑,追得越快,他也轉得越快,到最後簡直成了一團快速旋轉的大毛球。
噗咚!四條腿打架,他也四腳朝天仰躺下來,大口喘氣。
嗚嗚!頭暈了,眼楮冒星星了。
「傻瓜!」曲柔笑中帶淚,不就是一只體貼的笨小包狸嗎?她再也顧不得什麼矜持還是害怕,俯身就將它抱了起來,揉揉它的小頭顱。「你要逗我玩,也別轉得昏天黑地。」
柔兒,你笑了,真好。他開心地伸出小舌,輕輕舌忝了她的手背。
「討厭!」一感覺那濕熱的氣息,她忙將他放到床上,走到窗邊讓夜風吹散她突如其來的燥熱。
夜深靜謐,微星閃閃,在天的那一邊,是否也有狐仙的傳說呢?
身後好一陣子沒有聲音,她疑惑地轉過頭,小包狸不見了,石伯樂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好像睡著了。
懊不會剛才轉暈了?她著急地走到床邊問道;「相公,你怎麼了?」
才喊出相公,她就想咬下舌頭。哎!本來就沒有夫妻名分和實質,既然真相大白,她也不必再和他做戲下去了。
可是不叫他相公,又要叫他什麼?叫名字會讓她想起那個已經去投胎的大少爺;也不能叫他狐小弟,更不能叫他胡不離——可惡!他和他大姐扮成什麼胡不離的,故意欺騙她的感情嘛!
她不必提防小惡魔了,她現在只想往他那只胖胖的手臂用力捏下去,教他見識她曲柔也是有脾氣的。
「咦!」還沒踫到他,便覺得他臉色異乎平常地死寂。
太安靜了,甚至安靜到沒有呼吸聲音,她心頭一突,視線從他緊閉的眼楮往下移到那飽滿厚實的胸膛,眨也不眨地盯著看。
他的胸膛像一座安靜的小山,完全沒有起伏。
不可能!她驚駭地伸手按去,不斷地在他胸口尋找,何止沒有呼吸,她甚至模不到心跳!
「相公!」她的淚水奪眶而出,雙手用力揉撫他的心口,哭叫道;「你怎麼了?你醒醒啊,你別嚇我,你不能丟下我呀……」
「哈哈!」石伯樂突然跳了起來,眼楮都笑眯了。
「你……」
「柔兒,癢死我了,我胸口最怕搔癢了。」他抓了抓癢處。
「你剛才?」
「我這是龜息功,怎樣?扮得很像尸體吧?」
「你好可惡!這種事怎能開玩笑……」曲柔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推開他,站起身子,拿袖子抹掉為他掉下的一大串眼淚。
「我……」他一見她流淚,急忙解釋道;「柔兒,你別哭,我只是練習一下,以後我要離開的話,得先用這一招騙過所有的人。」
曲柔听了他的理由,更是淚流難禁。「你不能這樣作弄我!哪有人就這麼突然死掉了,任誰都承受不起的!」
「是我不好,柔兒,不要哭。」石伯樂有些慌張了。
「你就愛玩!老像個小阿子似地,你可以爬樹,也可以玩竹蜻蜓,可你知不知道,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玩的!」曲柔越說越激憤,這幾個月來郁積的心情完全被挑起,一古腦兒就朝他嚷道;「你憑什麼捉弄我的命運……好好的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先是推我去青樓賣笑,又帶來這里當小妾,你真是壞透了!鋇到沒良心,壞到死一萬遍都不夠!」
「最初是……是那個石伯樂……」
「你也是石伯樂!我該有怎樣的命運,我自己去承擔!人又不是我推下去的,我自會跟官府說明白,就算被冤枉砍頭,我也會找閻王伸冤,我曲柔有權決定我的命運,不需要你們這樣擺布!」
「可是……我只是想保護你……我……」
「我死掉就死掉了,還要你保護嗎……你盡可回山里做大神仙!」
「不,做大神仙不好玩,留在人間熱鬧有趣多了。」
「我早晚會死,你自個兒去玩吧。」
「你若死去,我跟你下黃泉,你去哪兒投胎,我就跟著去。」
「萬一我下輩子變成男的呢?你要跟我玩斷袖之癖啊……」
「你變男的,我就變女的。」
「我去當和尚呢?」
「那麼……我就變成你寺廟樹上的小鳥,每天唱歌給你听。」
仿佛周遭變成了靈山古剎的一隅,陽光和煦,風吹樹動,小鳥兒吱啾吱啾唱著悅耳的曲兒,一切是那麼的美好恬靜……
這只執拗的傻小包狸!望著那深黝黑眸,曲柔淚如泉涌,分不清是方才的氣惱還是現在的心動,她還有好多話要說、好多心事要哭訴出來。
「你干嘛不早點跟我說明事實?害我提心吊膽,每天好像踩在冰塊上面,想著辦法應付你,企圖改變你……我好像是個傻瓜,賣力演戲,你卻冷眼旁觀,看我的好戲……嗚!」
「不,柔兒,我絕對沒有看好戲的意思。」石伯樂冒出冷汗,急得搓手。「我不敢說,是怕嚇著你,我一直在想辦法送你回去,可總是陰錯陽差,最後還是讓你知道實情了。」
他的用心,曲柔早已了解,但她就是有滿腔的情緒要發泄。
「我一個人悶得好難受,只好跟小包狸說話,嗚嗚,你一定在偷偷笑我,我什麼心事都讓你听走了……」
「柔兒,我沒笑你,你想幫我蓋被子,我很歡喜。」
「還說!」瞪大淚眸,臉蛋卻染上了層層紅暈。
「我也喜歡和你睡覺,好舒服喔。」他綻開一個憨笑。
「不理你了!」曲柔惱得抓起枕頭往他丟去,幾片樹葉隨之飛散而出,飄落地面,令她想起他保護她不受群鬼圍攻而受傷之事。
「討厭!討厭!你最討厭了!」淚水噴出,無法止住了。
「你還是討厭我呀?」他失望地低下頭,感覺眼楮好像有水要流出來,他很用力地將那酸澀的熱水眨了回去,扯開笑容道;「柔兒,別哭啦,既然你討厭我,那就不該哭,將眼楮哭腫了多難看……哎唷,我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回去!必去!不听話啊?小心我剪了你,剛好給柔兒做一個軟綿綿的大枕頭。」
只見他右手抓著從袍擺下頭冒出來的一大團白色尾毛,左手作勢拍打,又忙著將這條不安分的大尾巴塞回衣袍里面,可是大尾巴好像有自己的個性,馬上鑽出來和他作對,他只好又賣力地和大尾巴互相拉扯。
曲柔瞠大淚眸,就看這個大胖嬰兒自說自唱,演得不亦樂乎。
他被討厭了還是要逗她開心,他到底是笨還是真的……喜歡她?
「相公!你很討厭!沒事干嘛長那條尾巴!」
「你不喜歡?」他圓圓黑眸更加黯淡,雙手慢慢將尾巴擠回衣服里,語氣黯然地道;「說的也是。嚇到你了?那我收起來了……」
「相公!」曲柔撲進他的懷抱里,緊緊擁住他圓滾滾的身軀,再將臉頰偎進他的胸膛,用力吸聞他獨有的憨女乃味。
避他是狐狸還是人,她不怕、不懷疑、不多想,現在想做的就是實實在在偎依在這個給予她快樂、平安、溫暖的懷抱。
那突如其來的擁抱令他愣住了,一時之間,只能呆呆地站立著。
柔兒主動抱他?柔兒不會怕他?柔兒真的不怕他這只狐狸精?他再也不怕失去柔兒了……
啊扒!哇哈!太好了!他圓圓黑眸綻出光彩,明亮如星。
她的頭臉在他胸部蹭著,蹭得他一陣酥癢,但他忍住了,因為柔兒的芳郁馨香更讓他迷醉,那是任何花香都比不上的。
他張開胖胖的雙臂,用力摟住她嬌弱的身子,將臉埋進了她的頭頸之間,全心全意感受擁抱著柔兒的滿足和喜悅。
「柔兒,你這三逃詡不跟我說話,我好怕。」忍不住撒嬌了。
「傻瓜,我哪有不跟你說話。」曲柔抑住淚水,只想好好珍惜和他相處的每一個時刻。
「可你只是問我事情,或是叫我辦事,其它時候都不理我。」
「這不是理你了嗎!」她抬起臉,露出相識以來最燦爛的笑容,再踮起腳尖,往他白胖胖的女敕臉頰印上柔情的一吻。
「啊……」花開了,日出了,彩蝶破繭了,他也醉倒了。
「你不是周處,可我就是要親你一下。」曲柔說完,便紅著臉埋在他懷里,再也不敢抬頭看他。
「呵呵。」他憨憨地綻開傻笑,雙手更是擁緊了她。
夜闌人靜,在彼此相擁的體溫里,心,暫時安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