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曼蓉休完產假,回到了公司;可是她的老板似乎還沒做好準備,仍未空出她原來的秘書職位。
陳曼蓉坐在副總辦公室里,看看程小薇,又看看老板,不禁要搖頭。
唉,縱橫天下的老板竟然左右為難,搞不定兩個女人。
「曼蓉,我調你到亞太行銷小組。」蓋俊珩先說話。
「好啊,好啊,我本來就想做marketing了。」
「副總,請讓曼蓉繼續當你的秘書,我請調回會計處。」
程小薇語氣堅定地提出要求,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要求調回會計處。
早在曼蓉確定銷假回來上班前,她便開始整理相關交接文件,並且明確告知蓋副總她的意願,甚至已寫好請調申請書蓋了印章交給他。
但他什麼也沒說,那張申請書應該還扔在他的抽屜里。
餅去既已經了結,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辦公室里有了片刻的沉默,早晨的陽光灑落蓋俊珩背後的玻璃大窗,程小薇覺得有些刺眼,垂下了眼睫。
「那你去亞太行銷小組。」蓋俊珩又說。
「我要回會計處。」她重申她的意願。
「我去會計處好了。」陳曼蓉自告奮勇,反正只能留下一人當秘書,那她絕對是該識相滾蛋的那一個。
「你念外文的,懂什麼會計?」蓋俊珩沒有好臉色。「你先出去。」
「我出去坐哪里?又沒我的位子。」
「曼蓉,你坐你本來的位子,電話應該很多,就先麻煩你了。」程小薇露出微笑,正好借機讓曼蓉重回她的工作崗位。
陳曼蓉出去後,辦公室又陷入沉默,忽地桌上電話響了起來,蓋俊珩沒接,響過兩聲斷掉,應該是外頭的陳曼蓉代為接听了。
他還是直直看著她,背光的他顯得臉色更黑、更冷、更硬了。
「你現在的薪水符合秘書工作責任繁重的程度,如果調回會計處,可能會被降薪。」
「除非犯錯降職,我從來沒听說公司調薪後又給員工降薪。」她已不怕他的恐嚇。「再說,我會向鐘經理報告我過去的兆榮工業的經驗,請求符合我薪水等級應有的工作,絕不尸位素餐。」
「你回會計處,只是去編幾張報表,你的能力絕對可以做更具有挑戰性的工作。」
「請副總不要看輕會計處的工作,雖然幕僚單位沒辦法幫公司賺錢,但卻是幫公司把守各項重要數據的關口,包括如何提列折舊、如何計算存貨成本,如何節稅,然後編出最正確的財務報表,讓決策階層和股東了解公司的資產、負債、營收、損益情況,其中關聯到繁瑣的會計準則和種種稅法,沒有一顆清楚的頭腦,是做不來會計的。」
一連串專業術語說得他臉色發青,眉眼嘴角繃得更緊。
「會計處的鐘經理怎麼說?」
「他說,如果副總放人,他歡迎我回去。」
她不會說的是,鐘經理露出懷疑的目光說︰別開玩笑啦,你那麼優秀,蓋副總不可能放人,他要真放人,我絕對第一個搶你回來。
「你目前工作表現不錯,我簽你升等為中級職員。」
「謝謝副總的提拔,我今年七月就可以參加公司內部升等考試,通過了就能晉升一級,不差這幾個月。」
「如果考不過呢?」
「我對自己有信心。」
總之,她要走就是了!扒俊珩很悶,悶到他已經便秘三天了。
她去意甚堅,他還能以什麼理由留住她?
只想多看她一眼啊。
自她道歉後,整個人月兌胎換骨;或是說,她早已像蟄伏的幼蛹,一日日蛻變,拋掉了那層束縛她的繭殼之後,重新長成斑斕的彩蝶。
她講話不再結巴,條理清晰,充滿自信和篤定;看她穿衣服,還是一樣最簡單的白上衣配深棕色的窄裙,但穿在她身上就能顯出專業俐落的OL風格;發型也是一成不變的長馬尾,卻能流露清新知性的熟女光彩;臉上薄施脂粉,恰如其分地突顯出她的明眸大眼、粉女敕肌膚以及那張嘗起來很可口的小嘴……
他渾身熾熱,無意識地模起一支筆,往攤開的公文簽下名字,借以轉移注意力,掩去這不應再有的非分之想。
才寫了兩三劃,便覺得癢癢的,一看之下,手里那支筆的筆端綴著一大坨粉紅色的羽毛還是絨球之類的東西,正在搔著他的手背,同樣是粉紅色有卡通女圭女圭的筆桿上貼著一張寫有「程小薇」的小標簽。
他向來不講究用筆,除非簽約,他才會拿出珍藏的萬寶龍鋼筆,否則平時簽公文或寫便條,隨便抓了筆就寫。
「這是什麼筆?」他瞪著那毛茸茸的玩意兒。
「報告副總,這是我的原子筆,你昨天順手拿了,請還給我。」
「拿去。」
「副總,如果沒事的話,我這就出去和曼蓉交接業務;還請副總簽好我的調職申請書,我盡快送人事處。」
程小薇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筆,說完立刻自動離開。
其實,她還是怕他的。不怕他丟出來的繁忙工作,也不怕他不讓她走,怕的是他變得陰郁的臉孔,和那總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繼續當他的秘書有什麼不好?」陳曼蓉拉了她坐下說︰「他高興,我可以做行銷,你繼續累積經驗,一舉三得呀。」
「我們不適合一起工作。」她低頭說。
「因為以前?」
「是的。」她總算能正視這件事了,便說︰「你和他就是上司下屬,單純為公事而有接觸,甚至你可以用客觀的立場去管他、念他;但我只要看到他,就會參雜個人的情緒,相處起來有點別扭,而且他也會變得怪怪的,我怕再這樣下去,會影響公事。」
「的確是怪怪的。」陳曼蓉笑說︰「老板做事向來英明神武,可獨獨對你,就會出現短路狀態。」
「誰短路了?」後面冒出副總大人冷冷的聲音。「你們交接兩個月。」
「兩個月?」陳曼蓉驚訝地轉頭。「那時候兩天就要打發我,現在兩個月地肯讓小薇走?」
扒世太保不回應,逕自轉回他的辦公室。
「兩個月就兩個月。」陳曼蓉倒也不在乎。「兩個人做一個人的工作,會不會浪費人力資源啊?」
程小薇稍微放下心,雖然他沒有明確點出她的去處。至少,她將不再是他的秘書,她會縮短交接的時間,或是去請鐘經理盡快來要人。
「這位先生找副總。」妹妹帶來一位胖胖的男士。
「您是李先生?」陳曼蓉趕緊起身招呼。
「是,我是李志偉,剛剛打電話來要找你們副總。」
「對不起,我還沒跟他說,您稍等一下。」陳曼蓉忙進去通報,又回來說︰「不好意思,副總正在講電話,請您先進去坐。」
「謝謝。你是跟我講電話的陳小姐?」李志偉大事業掏出了名片,笑眯眯地遞出去。「這是我的名片,我跟蓋俊珩是老同學了,這位小姐……嚇?」
正要遞出的第二張名片停在半空中,客人眼楮瞪得圓鼓鼓的。
程小薇覺得這人很面熟,長相平常,卻是面熟到令她很不安。
「程小薇,是你?」李志偉喊了出來。
「是啊,她是小薇,你們認識?」陳曼蓉感覺有事要發生了。
「老天,真的是你!你一點都沒變。」李志偉瞪成了金魚眼,不住地驚呼著︰「老天!老天!你現在跟阿俊在一起?」
听到他喊阿俊,又是老同學,程小薇更是心驚肉跳。
「我志偉啦!」李志偉指著自己,興奮地說︰「蓋俊珩電機系的同學,以前也是學生會活動部的,你好像忘記我了。對嘛,你那時候眼里就只有我們最英俊的阿俊同學而已。」
程小薇記起來了!他們一票男生里,就有這位愛耍寶的胖胖志偉,只是他現在稍微瘦了些,發線高了些,穿起西裝,她一時認不出來。
「天啦!你們竟然又在一起!奇跡啊!」李志偉還是叫個不停。
「你怎麼來了?」蓋俊珩快步走出來,臉色很臭。
「我去隔壁棟拜訪客戶,想說你來立星好久了,就順路上來看看,跟你說聲哈羅。」
「好了,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哪有這樣子趕老同學的!」李志偉很不滿。「好久不見程小薇,大家敘敘舊嘛,你們復合了也不通知一起,真是不夠朋友……」
「進去!」蓋俊珩將老同學拖進去他的辦公室,踫地關起門,嘩地放下百葉窗簾,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糟!貶不會在里頭揍同學?」陳曼蓉趕緊附耳去听。
不只是她,在場所有的同事的眼楮耳朵全放到那間緊閉的辦公室,以及呆呆站立的程小薇身上。
因為李志偉的出現兼嚷嚷,蓋俊珩當天就簽了請調申請書。
她和曼蓉交接一個星期,回到了會計處。
這本來就是她期待中的結果,有什麼好落寞的呢?不必見到那雙緊迫盯人的眼楮,她在這里安心自在,更能發揮工作效率,上班日子過得忙碌且充實……但,心底那種空空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呢?
「小薇?」
「啊!」程小薇回過神,看到筷子上的肉片,便吃了下去。
「看你夾了菜,就忘記吃,不太開心哦?」洪語芯關切地問。
「沒有啦。」程小薇忙吞下一口飯。
「施美樺到處搜集消息,講得很難听,你不要在意她。」
有些流言傳到她耳里,不再是校園魔女學妹的巴掌事跡,而是小薇大小姐回到南部之後,每天跟男人約會,照樣指使男人當她的奴隸,幫她買名牌包、送昂貴首飾,欺騙了不少男人的金錢和感情,加上她揮霍成性,趁掌管公司財務之便,挪用公款,最後弄垮了父親的公司。
然後,落難的小薇大小姐發現舊情人出現,千方百計當上他的秘書,企圖重修舊好,好能繼續欺騙他的金錢和感情……
「她愛說就讓她說,大家都知道我怕蓋副總怕得要命,能躲就躲。」
程小薇完全不在意,比起心底那種模不著的空虛感,這種流言不過是桌上的灰塵,抹了,就不見了。
「那就好。」洪語芯放下心,又說︰「蓋副總讓你調回來,本意也是想保護你,免得再給人家亂猜,可就是有人喜歡八卦。」
「我準備搬家,不能再住在他的房子,否則就是真的八卦了。」
「確定是他的房子嗎?如果是他朋友們的,環境這麼好,交通又便利,你也有繳房租,還是懵懵住吧。」
「他說要我繳水電費,可是我從來沒收到帳單。有一次我故意去大樓物管那里部達個月管理費繳了沒,那先生查了一下,就說,啊,蓋先生預繳到六月了,不是這個姓蓋的,還有誰了?」
「呵呵,既然是他的心意,你還是住下來吧。」
「我有男朋友,他也該有自己的感情,不能再糾纏不清了。」
「說的也是。你很理性。」
吃完午飯,兩人離開自助餐店,商業辦公區的街道和騎樓到處是出來吃飯的人潮,兩個女生東張西望,正打算找間不用排隊的飲料店。
「咦!那不是黛如和蓋副總?」洪語芯望向對街的星巴克。
程小薇也看了過去,一大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邊設了一條長桌,客人就坐在高腳椅上,面對外面的馬路喝咖啡。
王黛如和蓋俊珩並肩坐在一起,黛如不知說了些什麼,臉上笑靨燦爛,說著說著又側過身體看他,還推推他橫放在桌台上的手臂,講個不停,而他仍是擺著那張一成不變的冷臉,看不出他的心情。
才子佳人終于在一起了。程小薇本想說些什麼話,心底空虛的那塊地方突然涌起滿滿的酸澀,像一股大洪水向她撲來,淹向胸腔,淹向喉嚨,淹向鼻子,然後淹到了她的眼楮,看出去霧茫茫的全是水花。
幸好她還能看到自己就站在一家便利商店門前,立即鑽了進去。
「啊,我去買女乃茶好了。」
伴語芯听到她那哽塞的顫音,再看對面那對喝咖啡的男女一眼。
看來,小薇不在意流言,卻很在意蓋俊珩;至于她要選擇美國男友還是蓋副總,只能問她自己嘍。
「啥?你叫蓋副總假裝是你男朋友?」
午休時間,立星科技後頭巷子的花海咖啡廳里,陳曼蓉和洪語芯的驚喊聲破壞了寧靜的喝咖啡氣氛,程小薇則是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戲不是這樣演的吧?她才心酸酸沒幾天,就雨過天青啦?
「他說荒唐,說他沒空,又罵我無聊。」王黛如表情很無辜。
「小姐呀,我也想罵你了,這什麼鬼主意!」陳曼蓉搖頭。
「該不會是前兩天中午,你們去星巴克喝咖啡,坐在那邊當展示櫥窗給人家看?」洪語芯問。
「對啊,就是那天。我想說公司里不方便說,就請副總喝咖啡,結果被好多人看到,都跑來問我是不是在跟副總約會。」
「是有人誤會了。」洪語芯笑看身邊的程小薇。
「啊,小薇,對不起。」王黛如忙雙手合十,往她前面的程小薇拜了拜。「我應該先跟你報備。」
「干嘛跟我報備?」
「你不是喜歡副總嗎?」
不去正視的問題,輕易被王黛如點了出來,程小薇心髒又咚地重重一跳,再這樣下去,她的心髒可能不堪負荷了。
「不要亂說了,我有男朋友。」她很鎮定地回應。「就算以前有什麼,那都過去了。」
「是啊。」陳曼蓉說︰「原來黛如你跟小薇一樣,也有個在美國的男朋友,你瞞著大家不說,是想再找機會挑更好的男人嗎?」
「我不是故意瞞大家的,本來是想說,我們不會有結果,說了只會增加困擾;可是,我既不想去相親,也不想接受男生的約會,每天還是跟他上網聊、寫信,兩年下來,我發現更愛他了。」
「為什以不會有結果?你爸爸反對嗎?」陳曼蓉問。
「其實我爸爸很開明的。以前我跟男生出去,他說不要抱個小阿回來叫他阿公就好。」王黛如笑了笑,又低下頭說︰「至于那個……了,我們在一起兩三年,漸漸有了感覺。可是我知道,我畢業了必須回台灣,一方面我有事業心,想進公司學習,一方面也想陪在年紀越來越大的爸媽身邊;而他修的是生物科技,什麼基因治療的,那邊研究環境好,去年他拿到博士後還是繼續作研究,他希望在美國待個十幾年,等到有個小小的成果再回來貢獻所學,這麼一來,我們勢必不會有結果。」
「他就讓你回來了?」
「他告訴我,就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們分開的這兩年,他聖誕節都會回來看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王黛如說著,眼眶便紅了。
「有這麼好的男人等你,你還不要他?」
「就是他很好,我不能再耽誤他,就跟他說我有男朋友了,他反應好激烈,說他要立刻回來,見見那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所以你才找上副總?」
「是。」
「平常看你滿聰明的,怎變得幼稚了!」陳曼蓉以大姐姐的姿態念她一句,又問︰「副總不答應,接下來你怎麼辦?還想騙你男朋友嗎?」
「我不知道。只好坦白從寬,求求你們告訴我該怎麼辦。」
「若是相愛,就不該有欺騙。」程小薇好像說給自己听似地,「傷了他,也傷了你自己。」
王黛如听了,流下眼淚,洪語芯遞出面紙給她,問說︰「我先了解一下,他回來是想找‘那個男人’打架嗎?」
「他說︰我要問那個男人,他能給你什麼!他敢不敢承諾給你一生幸福!嗚嗚,他一向很內斂的,第一次看他這麼凶。」
「他這樣說,你會有壓力嗎?」
「不會耶,還覺得甜甜的。」王黛如抬起淚汪汪的眼楮,露出甜蜜的笑容,突然嘴巴一彎,放聲大哭。「嗚哇!我不知道他這麼愛我啊!」
「好好面對自己的感情吧。」身邊的陳曼蓉拍拍她。
三個女人靜靜地喝她們的咖啡,讓黛如去理清自己的感情。
「咦!你的手機在響。」
「喂。」黛如模出手機,一接听,眼楮就直了,仿佛受到極大的驚嚇,聲音也顫抖了。「啊……你……我……公司後面,有一間花海咖啡。」
「怎麼了?」三個女人忙問她。
「他回來了!跑到公司找我。」
「你跟他講花海咖啡,他知道地方嗎?」陳曼蓉說。
「要不要回撥給他?我來跟他說地址。」洪語芯拿她的手機。
「等等。」王黛如放下手機,雙手撥弄一下頭發,慌張地拿出一面小鏡子,左看看,右瞧瞧,又緊張地翻她小小的手拿包,「我哭得丑丑的,不能見他,口紅、口紅……啊!我的蜜粉放在公司,教我怎麼補妝!」
「女為悅己者容啊!」陳曼蓉笑說。
「不可能!他怎會突然回來?他得天天照顧他研究的小老鼠耶。」王黛如不打扮了,抱住頭當鴕鳥。「一定是我听錯了,對,听錯了。」
三個女人讓她去喃喃自語,陳曼蓉轉過身,和面對大門的洪語芯和程小薇一起等待即將到來的貴客。
午間的花海咖啡,坐滿了來休憩談天、放松心情喝咖啡的上班族,方才黛如的哭聲已經擾動了平靜的氣氛,現在三個女人又如臨大敵似地瞪著門口,搞得大家也神經兮兮地一起望向那道木頭門。
門被推了開來,清脆的鈴鐺聲叮當響,走進來的竟然是蓋俊珩。
他銳利的目光一掃,立刻對上了程小薇逃開的眼神。
「在這里。」他向後頭的人說。
他身後走進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士,隨他站定在四個女人的桌邊。
「黛如。」男士凝視那只不敢抬頭的鴕鳥。
「啊!」王黛如抬起頭,愣愣地望著他,眼淚立刻滾了下來。
「我回來看你了。」
淚眸對看了好一會兒,王黛如終于站起身,投向男友的懷抱。
一對戀人相擁,結局圓滿,咖啡屋里的客人紛紛拍手。
伴語芯是花海的常客,她和程小薇幫忙收拾好桌面,將杯盤送回吧台,陳曼蓉則是向蓋俊珩笑說︰「老板,給黛如下午請個休假吧。」
「你對跟她經理說,假單出來我就簽。」
「你們兩個坐下來慢慢聊。」陳曼蓉轉向兩個略顯不好意思的情侶。
「我們先走了。」
一行人離開花海咖啡,程小薇非常刻意地拉著語芯落後好幾步。
「老板,你怎麼來了?」陳曼蓉問。
「同事在午休,只有我在辦公室亮著燈,他沖進來就要找黛如,還問我是不是那個要娶她的上司,我說沒有這回事,叫他自己去問黛如。他打完電話,問我花海咖啡在哪里,我就帶他來了。」
「呵呵。」陳曼蓉笑說︰「你心腸真好,助人姻緣有福報喔。」
「他急得差點跟我翻桌,再跟他說什麼往右拐,第幾條巷子的,他根本听不下去。」蓋俊珩淡淡地說︰「我順便出來吃飯。」
「你怎麼還沒吃飯?不然也托誰幫你帶個便當嘛。」陳曼蓉哇哇叫著。「這時間餐廳的菜差不多都沒了,你要多吃青菜啊。」
「快一點半了,還不回去上班?」蓋俊珩看到前面的一家面館,快步走過去。「我去吃牛肉面。」
「記得叫盤燙青菜。」
這時,程小薇才走向曼蓉身邊,問說︰「你為什麼叫他多吃青菜?」
「他便秘。」
「噗!」洪語芯笑出聲,隨即援手說︰「我也知道便秘很難受的,只要我出國玩,出去幾天就會便秘幾天。」
「曼蓉,他這個癥狀很久了嗎?」程小薇又問。
「也不會啦,可能是最近要推出新產品,產銷各個環節都得盯緊。你別看他好像很沉著,一副天塌下來了他也能頂著的自信模樣,那是壓力鍋,悶在里面就便秘了。」
「你叫他去買縴維粉,吃了幫助消化排便。」洪語芯說。
「蔬果要吃,補充縴維粉也對,但我覺得……」陳曼蓉轉向關鍵人物,意有所指地說︰「他需要的紆解壓力的管道。」
「他應該懂得跑步、做運動紆解壓力。」程小薇被看得心虛。
「他是有在做運動。再說,工作上的壓力他可以罵我們這些倒楣的屬下,或是因為產品大賣而消失;但有的壓力嘛,像是他想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卻敢說,不敢做,唉,不便秘才怪。」
「他壓力這麼大?」換成洪語芯看程小薇了。
程小薇不敢再回應,都離開他的勢力範圍了,一切到此為止;她所知道的,不過是筆電事業處的蓋副總有便秘的毛病罷了。
可為何,心悶悶的,郁郁的,好像壓下了一朵大烏雲呢?
「便當。」
十一點五十五分,陳曼蓉送上一個便當到副總桌上。
「沙拉。」
然後是一個透明塑膠盒,里頭裝滿五顏六色的水果和生菜沙拉。
「我沒訂沙拉。」蓋俊珩皺著眉頭。
這一星期來,陳曼蓉不知道是哪根盤不對,只要他待在公司,中午沒有飯局,她就會問他要不要訂便當,若是催他出去吃飯,然後每天必定有一盒像眼前色彩繽紛令人垂涎三尺的沙拉。
他模了下盒子,剛從冰箱拿出來的,涼涼的,沁人心脾。
「不用錢的,內無毒藥,請安心食用。」陳曼蓉說完就走。
「你站住。」蓋俊珩哪能繼續讓她欺瞞下去。「你不要再跟我說,這沙拉是便利超商買一送一,你吃不完送我當堆肥的。」
「我好心送沙拉給你吃,你不知感恩,還有意見?」
「如果真是買一送一,那我謝謝你,但上面沒有標示,這並不是超商買的,而且超商的份量不會這麼多。」太可疑了。
「路邊攤買的。」
「也不知道干不干淨,我不吃。」
「不干淨最好,拉掉你一肚子大便!」
「我又不是天天便秘,早就好了。」
「就算好了,更要維持每天應該有的縴維攝取量,免得又堵住。」
「你什麼時候變成營養專家,把我當貝比養?」
「喝!要養你這麼在只的貝比可辛苦了,人家好心送你沙拉吃,你還問東問西的,很不可愛耶。」陳曼蓉趁機痛痛快快削了老板一頓。
「你還沒回答我這沙拉哪里來的。」
「好啦,就我幫盛彥準備愛心便當,一顆生菜那麼大顆,一粒隻果那麼大顆,盛彥也吃不完,就分一半給你嘍。」
「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會下廚的賢惠太太。」蓋俊珩勾起招牌冷笑,拿起手機。「我馬上跟盛彥求證。」
「喂喂!」陳曼蓉笑眯眯地。「有人听說你便秘就憂愁了,可是又不敢當面叮嚀你,只好捧著一盒沙拉來拜托我。」
「這樣?」蓋俊珩模向沙拉盒子,若有所思。
「她叫我不能說,可這種事能瞞多久?我這麼奸巧的人能幫她編的理由都編了。嘿,也許她怕東窗事發,再送個幾次就不送了。」
他掀開沙拉盒,清新的果菜香氣撲鼻而來,立即挑起他的食欲。
有時候太忙,他會失去胃口,但為了撐住一天的精力,他還是勉強食不知味地扒光便當,若能配些開胃菜,那他吃起飯來就更愉快,消化也會更好了。
「我去吃飯了。」陳曼蓉看他不說話。「你沙拉不吃就給我。」
「休想。叫你老公做給你吃。」
跋走曼蓉,蓋俊珩倒出小塑料袋里的醬汁,叉起一片小逼瓜吃下。
仍是他最愛吃的凱撒醬。過去幾天他吃就吃了,沒去懷疑,但今天知道是她特地做的沙拉,也特地放入他最執著的凱撒醬,這盒沙拉對他而言,已是意義非凡。
那時年輕的他,獨獨對沙拉醬挑嘴,不愛甜膩的千島醬,不愛偏酸的和風醬,若有機會吃沙拉,他一定舀上一大匙酸甜咸各種滋味兼有的凱撒醬,但大多數的平價牛排餐廳並不提供凱撒醬,他便寧可干嚼生菜,也不沾其它醬汁。
她笑他,說他是牛吃草,拿叉子在她盤子上頭滿滿的千島醬抹了抹,再去抹他的生菜,他不再堅持,反而很樂意吃下。
只因那是沾有她氣味的醬汁,他吃的不是千島醬,而是他對她的喜歡、包容和寵愛;現在回頭看,或許這個大男孩愛得太痴傻,但,又有誰能深深牽動他的喜怒哀樂呢?
餅去如此,現在竟然還是如此?
其實在除夕夜,他就已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重生驟起的感情卻硬生生讓那通電話給斷了,從此他只能退開,看她越走越遠……
他再叉起一片隻果,放進嘴里慢慢噘著。
削過的隻果泡過鹽水,所以不會「生銹」,依然保持潤澤的果色,鹽水帶出甜脆的風味,吃得他滿嘴生香,神清氣爽。
切成細絲的紫高麗菜和紅蘿卜,撕成小塊的鮮脆萵苣,脆甜爽口的紅甜椒,玉米粒、青豆仁,佐以水煮的兩大朵綠花椰,還有幾顆圓滾滾的小番茄,這是她為他貼心準備的沙拉吧。
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