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著一面牆,牆外是金陽燦爛的天地,牆內卻在層層警戒中顯得沉重而陰鷙。
瀕青蓮坐在一株雙手合抱那般粗的大樹上,迷離的眸望著牆內那方完全月兌離光明世間的地獄。說是地獄一點兒也不為過,進入天牢里的人幾乎沒人活著出來,天牢是通往黃泉的中繼站,而她的殺父仇人于書令就關在里頭。
懊幾次,她想盡辦法欲入天牢,親手殺他為父母報仇,皆未成功。至今這份仇怨依然沒有減少,恨意已經累積到幾乎壓垮她身心的地步了;她想,就算要拿她的命來換進天牢的機會,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不過一劍殺了于書令呢……于依人哀傷欲-的臉龐不停地在腦海中浮現,她哭得心碎腸斷地拜-她救她父親一命。
瀕青蓮毫不懷疑,若于書令死了,留下膽小嬌弱的于依人,絕對無法獨活!
姓于的害死了她一家八十余口,如今他自己也因罪家破人亡,這是天意,老天爺給他的懲罰,她一點兒都不需要愧疚,或……心生不忍!
偏偏,只要一憶起于依人的淚,她的心便像針扎著那樣痛。為什麼?她不該有那樣的感覺,于依人是她殺父仇人之女啊!
呆呆地望著天牢大門,突然發現她持劍的手在抖著,因為于依人使她堅定的復仇之心軟化了。
「可惡——」憤怒的拳頭擊中樹干,擊落了一地的樹葉,同時也傷著了她白-的手。
一片衣襟立時出現包住她鮮血淋灕的拳頭。「為什麼這樣折磨自己?」方悠然低嘆。
不久前,自她上樹呆望天牢時,他就來了。只是他不想驚擾她,立在樹下默默守著她,直到她激動地傷了自己,他才飛身上樹,為她包裹傷口。
瀕青蓮任由他處置自己的手。這一個月來,這樣的相處似乎已成他們之間的慣例,她任由情緒主導了言行,做出一件又一件不用大腦、傷人又傷己的蠢事;而他,那養尊處優慣了的安南王爺,始終不發一語地守在她身後。
他不介意,也不指正她的愚行,對她的寬容就像大海那般深廣,而他的守護則穩若泰山,教她幾乎要相信他所謂的一生一世是永遠不變的。
原來世間真有所謂不變的愛嗎……上天讓她在生命將盡時遇見他,是否打算補償她多年來的乖舛命運?
但不會太遲了嗎?她都快死了……霍青蓮情不自禁倚進他懷里,聆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的胸膛厚實而可靠,那雙鐵臂可以緊緊地抱住她,給她帶來如-如醉的眩惑快感。
方悠然一記喙吻印上她白皙的額,如她所願地將她擁得密實不分。他舉起她受傷的手臂,發現鮮血還在滲出,他心疼地伸出舌頭,舌忝去那腥濃的血沫,同時也舌忝淨了她微沾樹屑的傷口。
瀕青蓮申吟一聲,螓首埋進他懷里,低聲啜泣了起來。她好累,也厭倦了,仇恨壓得人身心俱疲,令她渴望解月兌,但是,他的情卻深深牽絆住她;留在人間,是因為舍不得與他分離。
可糾纏到最後,她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生命的長短不是她所能掌控,再怎麼愛他,該走的時候,她還是得走;況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難道要她拖著一身不孝的罪名下到黃泉?她怎有臉去見死不瞑目的爹娘?
方悠然擁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日陽似乎走過了頭頂,在西方渲染出一片紅艷,晚風吹得人通體發涼。
「青蓮,天晚了,回去好嗎?」
她自他懷里抬起頭,修長的藕臂前伸撫上他俊秀的臉頰。他本是樂觀之人,成天嘻嘻哈哈的,自成了一張可親的臉龐,但自從遇上她後,那份可親也被陰郁給侵蝕了,他的眼底除了愛之外,也添了抹沈重。
「你真傻,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
「問你啊!」他捉住她細-的柔荑輕輕吻著。「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蠱?讓我對你死心塌地的。」
她搖搖頭,-楚的笑漾在唇畔。「你別再對我好了,我不值得。」
「怎麼?你覺得昨夜咱們之間愛的印證還不夠?沒關系,今晚我會繼續努力。」他邪笑,俯子給了她一記纏綿深長的吻。
她頰邊棲著兩朵紅雲。「還記不記得咱們在算命攤前的初遇?」
「永遠也忘不了。」留戀地吻著她的甜蜜,他貪婪地進攻著她細-的耳垂、縴細的頸項。
「不,听我說……」她羞紅臉閃躲著。「那一天,張鐵嘴也幫我算了命,他說我命不久矣。」
「什麼?」方悠然瞪大了眼,嘴唇定在她的粉頰邊。「你信他的話?」她重新抱好,摟進懷里。「我說青蓮妹妹,你讀過書吧?怎不知江湖術土之言不可盡信?」
她俏臉驀地白似冰雪。「張鐵嘴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十年前,就有一位算命仙警告過家父,要小心手下背叛,會惹來殺身之禍,但家父生性耿直、極重信義,並不將算命仙的話放在心上。誰知過不了多久,父親手下的書記就出賣了他,一夕之間,我一家八十余口慘遭滅絕,只有我與妹妹逃出生天。我姊妹倆逃進九連山,官兵窮追不舍,後來我為「黑風寨」的兄弟所救,與霍大結為異姓兄妹,並改名霍青蓮;但舍妹卻從此失去了音訊,怕是已經凶多吉少了。當時那位算出我父不幸的算命仙也曾對我說過,我命帶凶煞,絕活不過二十三歲。」
方悠然面容一整,在乎的不是她那些無謂的命理之說,而是她一身的血海深仇,以及被「黑風寨」那幫兄弟所舍棄的悲慟。難怪她不信任人,原來她吃過這麼多的苦……
「悠然。」她沈悶的聲音在他的胸懷里響起。「到月底我就二十三歲了,只剩八天……你明白嗎?再過八天我就要離開你了。」
「我不信命理的,青蓮,對我來說,我生命的主宰就是我自己。」大異于她的悲慟,他狂妄得近乎目中無人。
「你……」她不覺懊惱。「你以為我在騙你嗎?」
「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只要我還愛你,我就不許閻羅王來跟我搶人,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的。」
她幾乎泄氣了。沒見過這樣自大的人!
「別談那些無聊事了,我另有要事問你。」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雙眼熠熠生輝。「于書令就是你的毀家仇人?」
她愣了半晌,兩行清淚驀地滑下。「我不知道……為什麼于依人會是他女兒,她是我仇人之女,而我卻……哈哈哈……」扯著他的前襟,她又哭又笑。「于依人還拜-我來求你救她爹,要我救于書令……我的殺父仇人……我應該連于依人一起殺掉的,當年他們沒放過我家任何一人,連我八歲的妹妹都不在了,我為什麼不能殺她……我要殺了于依人,我要殺了于書令,嗚……」
方悠然心疼地摟著她。她會哭得這麼傷心就表示她下不了手;于依人太嬌弱了,總是惹人憐惜。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雖然會對不起弟弟,于依人算是弟弟的初戀,但只要能止住瀕青蓮的淚,他情願讓兄弟恨他。
瀕青蓮錯愕地抬起頭。「我……」明明很想應允的,但那句「好」卻是怎麼樣也說不出。「我的仇我自己報。」末了,她只能以這個藉口搪塞自己的心軟。
她握緊拳頭飛身下了大樹。「我會親手殺了于氏父女的。」否則她沒臉下黃泉見爹娘。
方悠然只能目送著她倔強而蕭條的背影離去。「傻瓜,你何苦為難自己呢?」長嘆一聲,他也下了樹,正準備追在她身後離去。
「有人告訴朕,在這里看見你,朕本來不信的……」誰也想不到應該深居皇宮中的皇上會突然微服出宮,還出現在這里!
方悠然詫異地回過頭去。「皇上!」
筆上神色肅穆地走到他面前。「方卿,你太教朕失望了;滿朝不利于你的流言,朕沒信過半句,而你卻利用朕的信任,欺騙了朕,你該當何罪?」
「皇上,臣是真的居不住廟堂啊!請皇上大發慈悲,放臣歸去。」方悠然素手撩起了袍角,跪了下去。
「在你欺騙了朕之後,還要朕無罪放你歸去?方悠然,你未免太藐視王法了。」皇上感到心痛。難道自己對方悠然不夠好嗎?為什麼他思思念念就想離去?
「皇上,當年你應允過我的,隨我何時想要離去都行,我那才答應留下,並加入皇上麾下的。如今,天下已-平,皇上何不放了我?」
「你認為朕對你的百般寵信是拘禁了你?」
「皇上恕罪,臣只是無心于廟堂,求皇上準了臣的辭官。」
「辭官一事不必再說。方悠然,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三日內,你以病體康-為由自動回朝,你欺騙朕一事,朕可以不予追究,仍當是于書令害了你,朕會下令處斬于書令;而你……三日內不回朝,形同欺君罪論處。」語畢,皇上袍袖一揮。
「高力士,擺駕回宮。」
「遵旨!」皇上的貼身內侍高力士忙扶起方悠然。「王爺,皇上真是很掛心你,你謊稱傷重那幾日,皇上是擔憂得寢食難安,你就少固執點兒,別再讓皇上操心了吧!」話落,他趕緊追著皇上離去。
方悠然拍拍沾土的袍角,笑嘆一聲。「唉!明知留不住,強留又有何用呢?」想想還是當年打仗時好,李隆冰還沒這麼大脾氣,他們以兄弟相稱,軍旅生活自由自在,隨他怎麼玩都開心;哪像後來,唐朝中興了,李隆冰登基為帝,無數的麻煩事兒接踵而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也明白皇上對他的寵信已偏心得過了分,待他簡直比親弟、子息還好,他心里是感激的,但奈何志不在朝廷,皇上的賞賜再多,他還是待不下去。
「看來還有一場風雨好受!」方悠然忍不住搖頭苦笑。霍青蓮說她命不久矣,也許他會比她還早死呢!到時他們就可以做一對同命鴛鴦了,哈!
必到方府,霍青蓮錯愕地瞧著于依人房門口,一雙坐在地上、閑話家常的男女——方自在與雷春花。
听他們笑語盈盈的,似乎談得非常愉快。不過也奇怪,雷春花行止粗魯大度是人盡皆知的事,但生性嚴謹認真的方二少怎會忘了自己的身分,盤坐在地上,就跟女人聊了起來?
「霍姑娘,你回來啦?」雷春花先瞧見她,拂拂跳了起來。
方自在望著霍青蓮,神色中有一絲警戒。
「二少不必緊張,我瞧霍姑娘已經冷靜下來了。」雷春花拍拍方自在的肩。
「霍姑娘可是要探視于姑娘?」
于依人!想起殺父仇人之女,霍青蓮神色一凝。「沒有,我正要回房。」她轉了個身,朝自個兒的房間走去。不能再見于依人了,見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又要發狂;在外頭逛了一日,她已想得透徹,害她父母的是于書令,她就專心對付于書令吧!于依人雖是于書令之女,但十年前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稚兒,與血案無關,何必牽連無辜人等?
「于姑娘自清晨昏倒後,至今尚未清醒。」雷春花忽又插了句。
瀕青蓮腳步一頓。「她……無恙吧?」
「我不是大夫啊!瀕姑娘。」雷春花笑答。
然而方自在就沒有如此好耐性了。「人是被你嚇暈的,她有事沒事,你心里會不清楚?」
「自在!」甫自外頭回來的方悠然听見弟弟無禮之言,沈哼了聲。「不許對霍姑娘無禮。」
「難道我說錯了嗎?」方自在不悅地反駁。「我明明瞧見霍青蓮攻擊于依人,雷姑娘也看見了,是不是,雷姑娘?」他轉向雷春花尋求附議。
雷春花抿唇一笑。「二少爺,我不是說了嗎?眼見未必是真,耳听有時也不能作憑,未明內情前,我是不會輕下斷論的。」
方自在瞧了她一眼,臉色一瞬間脹紅。「也許你說得對,但霍姑娘身懷武藝,于姑娘手無縛雞之力,以武欺人,不管內情為何?都是有失敦厚的。」
雷春花搖頭一笑。「我還是不予置評,二少爺何妨也置身事外,讓當事人霍姑娘和于姑娘自已處理這件事?」
方自在不服氣地張開嘴巴,正想說事情發生在自己家里,身為主人,他怎可不管;卻瞥見兄長沉郁的眼神及霍青蓮灰暗的臉色,他心神一凝,也許雷春花說得對,很多事非當事人無法解決。
「算了,我不管便是,咱們走吧,雷姑娘。」
雷春花又是一笑。「二少爺要我去哪里呢?」
「回房啊!」方自在直覺回答。
雷春花指著于依人房間隔壁、她的臥室。「我的房間就在那里啊!」
方自在狙獷的漆銅俊臉一下子脹得通紅。「抱歉,我……」
「我先回去了,告辭,二少爺。」雷春花朝他一抱拳,走回自個兒房間。
方自在低啐一口。「該死!我到底在慌些什麼?」真搞不懂,跟雷春花就像哥兒們似地天南地北胡亂聊,這樣也能聊得他心神不定?見鬼了,真是!
方悠然在弟弟離去後,才舉步走向霍青蓮。「抱歉,自在失禮了。」
「他說得沒錯。」霍青蓮凝望著于依人的房門發呆。「我明知于依人是多麼嬌弱的女子,還對她下重手,她要有個萬一……」
「胡說。」方悠然伸手將她摟進懷里。「你並沒有傷著她啊!她會昏迷是因為自己太膽小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罪過是一樣的。」本來,仇人之女出事,她該感到高興,可偏偏她一點開懷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心碎得像有人正拿刀剖著她的心。
「她父親害你一家,你就算向她索命也是應當啊!」八十余條人命和兩條人命相比,方悠然覺得霍青蓮還蝕本了呢!
「不該這麼算的。」她-然一笑,回擁著他。「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處處為我著想;其實你我心知肚明,不論于書令干下多少壞事,都與于依人無關,她是無辜的,不該被牽連。」
「錯了!」他漆黑的眼里跳躍著兩簇邪氣的火光。「只要她讓你覺得不開心,她就罪有應得。」
她心頭一顫。他的深情厚義全都表現在日常言行里了,對于這樣義無反顧愛著她的男人,她能回報什麼嗎?
「算了,我想過了,除了于書令,我不想再牽連其他人。」
「你要放過于依人!」這倒令他頗為訝異,大凡身負血海深仇的人都恨不能將仇家斬草除根的,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而她卻有如此大度量,確是難得。
遠望著于依人的房門,霍青蓮心頭的悸動更甚。她會就此昏迷不醒嗎?她不敢想。萬一……一思及此,她心痛得像要死去似的,竟不知于依人在她心中-了如此重要的分量;她們不過相識二月余而已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是太奇妙了。
方悠然瞧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是很掛意于依人的,卻礙于彼此死讎的身分,跨不出探視的這一步。
「走吧!」他拉著她往于依人的房間走。如果她非得看過于依人才能放心,那麼他願意幫她。
「悠然……」她任他拖著,關懷和仇恨同時撕扯著她的心;猛然憶起慘死的家人,正想拒絕時,他已一腳踢開于依人房門。
房間里,一條縴細虛弱的身影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霍青蓮只瞧她蒼白的嬌顏一眼,什麼深仇大恨都忘了。
「依人妹妹……」她心痛地沖近床畔,撫著她毫無血色的-慘容顏。老天!她做了什麼?怎下得了如此毒手傷害一名天真純良的小泵娘?「對不起,是我不好,依人妹妹,你醒醒啊!」
方悠然拉起于依人的手診察著她的脈象。「你不用擔心,她脈象平和,應該只是嚇了一大跳,心神不寧,才昏睡的,並無大礙。」正想放開她的手,卻被她虎口間某樣物事吸引住了視線。「怪了!」
「怎麼?她還有其他的病在身?」
「你別瞎猜。」方悠然安慰她一句,復拉起她的手。
「干什麼?我又沒病沒痛,你不須診我的脈。」霍青蓮試著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是要幫你把脈。」方悠然攤開她的手掌,現在他一手捉著于依人的手、一手捉著霍青蓮的,兩只同樣白-的柔荑展現在他面前,卻奇異地在相同的虎口處有一點星形印記。
瀕青蓮當然也看見了,血色一瞬間自臉上退盡,她全身顫抖,似要昏厥般。
「青蓮!」方悠然趕緊放開于依人,轉而全心護住瀕青蓮。「你怎麼了?」
她看著他,大眼里一逕兒的驚慌與不信。「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虎口處也有相同的星形印記,我們家的女孩都是,只有我們家的女孩有……」
方悠然驀然察覺事情的嚴重性。「你是說于依人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怎麼可能?她是于書令的女兒啊!于書令是害我一家的凶手,他不可能把妹妹帶回去,還撫養她長大。」
「我認識于書令十幾年了,只听說他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沒听過他有老婆。」也就是說,當年意外走失的青蓮之妹,極可能被于書令撿到了,帶回家撫養,才有今天的于依人。
「為什麼?他既要害我一家,又要撫養妹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霍青蓮崩潰在他懷里。世界真的在她腳下崩塌了,尋找多年的妹妹就在跟前,卻茫然不知地認賊做了父,而且兩人父女情深;于依人很明白地表示了,父親若死,她也不想獨活。
照于依人脆弱的個性推測,倘若她將事實相告,于依人必是無法承受,一縷芳魂定歸離恨天;甚至她還不能殺于書令為父母報仇,于書令是死不足惜,但妹妹依賴他依賴得緊;于書令死,依人必不活,她忍心眼睜睜看著妹妹死嗎?
「悠然、悠然,我該怎麼辦?」她無助地癱倒在他懷里,驚慌的淚如斷線的珍珠不停滾落。
「冷靜點兒,青蓮。」方悠然忙橫抱起她,回到她的房間里。
「我要殺于書令,我非殺他不可,但我不要依人死,她是我妹妹啊!天下間,她是我唯一僅剩的親人了,我怎能害她,我怎麼辦……」
方悠然默默地摟著她,任她在他懷里又哭又叫。
瀕青蓮覺得自己快瘋了,妹妹本應是她最後的依靠,她找她找了十年,結果卻……嬌弱的依人,膽小的依人,沒有于書令就活不下去的依人……可恨!為什麼她的妹妹會這樣軟弱?
她費盡心力不是想找回這樣一個負擔啊!妹妹不僅不能幫她,反而變成了她生命中最沉重的包袱。
「我該怎麼辦?悠然,我該怎麼辦?嗚……」
方悠然溫柔地撫著地抖顫不停的背,讓她在他懷里哭盡所有的悲傷。
「青蓮,你只有兩條路,是要活人開心?還是要死人瞑目?」
她怔愣地抬頭望著他。「你要我做抉擇?」
「一個人一生中都得做一次這樣重大的決定。」
「我做不出來,我不行,這太難了。」她慌得緊緊捉住他,像溺水的人攀著救命浮木般,死也不肯放。
「不會的,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做出不後悔的決定。」他捧起她清秀的嬌顏,溫柔的輕吻在她頰邊、耳畔、鼻端游移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茫然地喊著,嬌軀緊貼在他身上。一邊是殺父仇人,一邊是親生妹妹,怎麼選?
方悠然將她抱到床上。
「別離開我。」霍青蓮將他摟得緊緊的,死也不放。
「我不會離開你的。」方悠然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下,方使他躺進她身側。「不過你太累了,先睡一下,抉擇可以明天、後天、大後天……下決定,你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不是嗎?」
她螓首埋進他懷里,無助地啜泣,將他的前襟都給濡濕了。這回天縱英才的方悠然也猜錯了,她沒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她只剩不到八天的生命了。
哭著、哭著,也不知哭了多久,霍青蓮緩緩沉入了夢鄉。
一見她睡熟,他隨即步出客房,找自在去了。
方悠然心里已有所覺悟,依霍青蓮嘴硬心軟的個性,最後她一定會選擇讓活人開心,自己背起對亡父母的愧疚;為了于依人,她必會要求他救于書令。
要救于書令並不難,只要他說句話,皇上會放人的,但他絕不想再回歸廟堂,因此與李隆冰之間,勢必還有一場硬仗好打。而這一次,他得拿命去賭了,賭李隆冰對他的寵信究竟深到何種地步?是他們患難與共的交情夠?還是他皇帝老爺的面子重要?
「自在!」方悠然在書房里找到了弟弟。「有件事兒我要你立刻去辦。」
難得見到兄長正經八百的模樣,方自在一時呆了。「什麼事?」
「家中將有大禍,你馬上遣散僕人,至于各地產業,能夠兌現立刻兌現;不能兌現的暫-可信之人管理,並且要各地商行即時與方家切斷關系,留待日後有機會再予以重整。」
「發生什麼事了?」方自在俊臉刷地慘白。「莫非……」
「你大哥我犯了欺君之罪!」方悠然苦笑。早知皇上不會輕易放他干休,三日之限是一大劫,又卡著霍青蓮的問題,也許這一回他真的要完蛋大吉了。
方自在雙腳一軟,「趴」地坐倒在椅子上。「欺君之罪,株連九族,對不?」
「對!所以你也要走。」方悠然扶著他的肩,拉他起身。「快去準備,天亮後即刻出京。」
「不!」方自在斷然搖頭。「我不走,我怎麼可以放大哥你一人在此受罪,而獨自逃生?」
「放心,你大哥我不會死的。」方悠然試著開導他。
「你要有把握,就不會要我解散方家了。」兄弟二十余載,他還不了解自個兒兄長的心性嗎?就是因為危難當頭了,他才會要大家逃命。
「相信大哥,我不會死的,皇上或許會很生氣,但他舍不得殺我這一點兒把握我還有,畢竟我對他的救命之恩不是一次、兩次,而且還有結義之情在呢!筆上會惱我,但絕不會殺我的。」
「既然沒有生命危險,那何必非要我走不可?」方自在還是不放心。
「我怕皇上遷怒啊!他不會殺我,卻絕對饒不了與我有關的人,你明白嗎?」方悠然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沉穩不移。他知道要露出一丁點兒口風,自在勢必會留下來與他共生死;他怎能讓自己的一時意氣斷送了方家的香煙?
「真的?」方自在瞧著兄長,心中依然是一片忐忑。
「我保證。」方悠然舉起右手做發誓狀。「所以你立刻去辦我交代的事。」
方自在想了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得罪了當今聖上,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只得相信兄長多年累積下來的大功,足以平息皇上的怒氣了。
「好吧,我馬上下令解散方家。」
「麻煩你了。」方悠然拍拍他的肩。「至于你……」
「我陪雷春花回關外。」方自在突發驚人之語。
「自在!」方悠然大吃一驚。哪曉得搞到最後,自在會跟雷春花配成一對?
「大哥你別亂想!」方自在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我已詢問過雷春花,她確實是爹娘為你訂下的妻子,不過對于這樁婚事,她本來是不放在心上的,直到後來遇上了麻煩,她才想起向我們求救,又怕非親非故咱們不願伸出援手,才厚著臉皮上門認親。」
「你跟她談了很多?」其實光听自在一個于姑娘、一個雷春花兩個不同的稱謂,方悠然就曉得小弟墜入哪張情網了。不過這樣也好,他一直覺得于依人和弟弟不合適,她太嬌弱了,自在可能會憐惜她,但要一生專愛,很難。雷春花就不同了,她豁達大度,又有見識,必能與自在配成一對心靈相契的神仙眷侶。
「本來我就在想要陪她回關外看看她的牧場,咱們方家的產業遍-大江南北,什麼買賣都有,就是未曾經營牧場,我覺得試試也不錯。加上現在又發生這種事,有什麼地方能比關外牧場包適合暫時隱居?」他道。以雷春花豁達大度的性格,應該不會介意教他一些經營牧場的觀念,思及又能學得一門新學問,他不覺有些興奮。
「也對!」方悠然頷首,樂觀其成。「你此去一切小心,記得多帶些銀兩,兩房的護衛也全讓你帶去。等我把這里的麻煩解決後,我也會去找你。」
「大哥!」方自在依依不舍望著兄長。「你保重。」
「你也一樣。」用力一握弟弟的肩膀,方悠然眼中有著離情,兄弟二十余載,終于要分道揚鑣了。
方自在一生難得地失控,回身給了兄長一個擁抱,然後轉身離去,去執行方悠然的命令了。
「唉!」方悠然走到椅邊,頹然倒下。
外頭,驚喊聲此起彼落,大概沒有人肯相信,號稱京城首富的方家,會在一夕間解散吧!但事實就是如此。
對于家敗,他並無多大感受,權勢富貴于他如浮雲,不是他會在乎的,只是覺得諷刺;算命的說他一生大富大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命理可曾算出他有敗家的一日?
所以他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吧!他不想做官,皇帝老爺也勉強不了他;他絕不受天命安排,他要掙月兌命運的枷鎖,活出屬于他方悠然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