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丁絡和姚瑤宿于民宿。
兩個人一般的性子,都不愛豪奢,所以舍棄大飯店,寧可入住那純樸簡單的民宿。
但說是民宿,房間卻也清幽潔淨,飲食都是當地名產、山菜冬筍、蕨類野菇,樣樣都是鮮美甘甜的滋味,讓兩人吃得好不開懷。
吃完飯,兩人各自回房休息。他們畢竟不是真的結婚,總要避避嫌,這場蜜月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所有的騙局都被丁兆識穿了,再演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他們回到台北的第一件事,應該就是辦理離婚手續吧!
丁絡苦笑地擦干剛洗好的頭,換了套休閑衫,走到隔壁姚瑤的房門前,右手高高地舉起,卻怎麼也無法往那門板敲下去。
他得告訴她,他們的騙局被丁兆識破的消息,讓她有點心理準備。
當然,他了解自己的父親,丁兆發現自己被騙,一定會將全數怒火傾泄到丁絡身上,因為丁絡才是丁兆真正在乎的人。
膘江湖的,誰沒有跌跤、被人耍弄過?那是自己能力不足,應該要好好檢討,不該怪對手太厲害。
但身邊人的欺騙就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背叛了。這若放在丁家的幫派未解散前,那是要發出追殺令,全幫動員剿滅叛徒。
而今,很多太偏門的生意丁兆已經不再接觸,他就是鑽些法律漏洞騙騙錢而已。可是他骨子里那股黑道對叛徒的痛恨仍是烙得深刻,那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
丁絡知道他跟父親是徹底撕破臉了,也已有了覺悟,但是姚瑤……他們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一點點的感情,他已經在她心底栽下情苗,只要再多給他一些時間便能開花結果了。
可是他不敢再跟她在一起,怕丁兆將他們視為一體,一同報復。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她……哪怕她掉了一根頭發,他的心都像被人用拳頭狠狠揍了一下。
如果真的愛她、真的想保護她,他就得與她分開,讓他吸引丁兆全部的注意力。至于姚瑤,姑且不論她有沒有能力威脅丁兆,他根本不將她放在眼里,就算有人花錢請丁兆去對付她,他還會覺得跟個小女孩為難很丟臉呢!所以,只要姚瑤跟他撇清關系,她基本上也就安全了,只是……命運真的很捉弄人,他費盡心思追求她,好不容易點燃了些微希望之光,卻得親手掐滅它,讓他情何以堪?
他無法親手敲下這扇門板,告訴她,游戲結束了,他們該各自回歸自己的位置了。
他心痛地站在她的房門前,回想這幾天的點點滴滴。在火車上,她結束了對他的厭惡,展現了她的關懷,讓他心頭暖似冬陽;在池上,她在那艷麗藍天下,對他露出天底下最可愛的一抹微笑,令他興奮得恍然踏在雲端;在剛才,她──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好像有一道光緊接著射出來,打斷了丁絡的思緒。
接著,他看到剛洗好澡,一身清新白衣的姚瑤,好似一朵月下美人,正在款款綻放著她美麗的風采。
丁絡的心髒凝窒一下,然後瘋狂地跳動起來,那旋律似是一首愛之曲。
「我听到門外有聲音,就猜是你。」她唇角蕩漾著三分害羞、七分歡愉的笑容,起伏劇烈的胸部顯示出她是多麼匆忙地趕過來開門。「你找我有事嗎?」她看著他,兩只眼楮亮閃閃地,全都是心形的符號。
丁絡的眼忍不住酸澀起來。十六年了,她在他心中就像是一尊女神那樣崇高的地位,他只能遠遠地看著、膜拜著。
但天意弄人,讓丁兆和姚家父母相識,進而安排他和姚瑤相親。
上帝明鑒,相親當天一開始,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場相親宴,只以為又是被父親帶去認識些豪富。跟這些名流打好關系,日後他接班也會順利些,所以丁兆常帶他四處與人聚餐、打球、聯誼。只是那一天,他原本以為的豪富變成了他心中的女神,錯愕根本無法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翩然走進的身影,像是隆冬過後的第一道春風,帶來了綠草的清新、百花的芬芳。
他的眼光再也離不開她,沒待她開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求訂下婚姻。但那時候,她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鄙視著下界渾渾噩噩、大錯小錯不斷卻又自以為了不起的凡人,女神極度失望,終于徹底地放棄了拯救這個世界,轉身離去。
而他的心也在那時候遺落在她身上,隨著她走東往北,再不受主人的控制。
其後一年的時間,他花了相當大的心力去觀察她,隔著一段距離,愛慕地凝視她。
有幾次,他差點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但他憑什麼?他自卑,他出身于一個慣常用不法手段謀奪別人產業的家庭,撫養他長大的每一口飯、每一口水都是來自于別人的心血。
在他住別墅、開名車、享受那些華衣美食時,無數受他父親欺騙而傾家蕩產的人們正在痛哭著,並且詛咒丁家一門老小不得好死。
當然,他們的詛咒很可能成真了,因為丁家近百年的先祖們,還真沒一個是得享善終的。
丁家號稱百年來最了不起的犯罪天才──丁絡的爺爺都被人設計謀殺致死了,那麼實力還不如老爺爺的丁兆、還有丁絡自己……他想,應該也都逃月兌不了那個命運吧!
他沒有勇氣追求她,但命運卻將他們兜在一起,為了對抗丁兆對姚家的侵逼,丁絡和姚瑤舉辦了一場虛假的婚禮。
然後,一切都亂了套。他們在爭執中了解彼此,女神原來也是凡塵中一個俗人,有她的愛恨情仇。大少爺嘛,也不如外表的風光,深埋在他體內的心酸多到都快比他這個人還要高了。
他們對彼此生情了,可是現在……
他看著她猶自滴水的短發,在肩頭部位造成一片濡濕,頭頂的燈光照下來,那米白色的布料變成半透明,襯得她縴細的肩膀愈發性感、嬌媚。
他多想摟著她永遠不放啊!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壓抑心底澎湃的情潮。
他深吸口氣,盡力平靜自己的心情,說︰「我父親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謊言。」
姚瑤愣了一下,卻很快地想開。這世上有什麼謊言是永遠不會被拆穿的呢?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進來談吧!」她招呼他說。
現在換他呆住了。「-……不怕我父親的報復嗎?」她如此平靜,反而顯得他的憂慮十足愚蠢。
「當初你撒謊為我周全時,難道沒想過會讓你父親震怒?」
「我當然想過,也有了心理準備。」
「那不就好了。」她主動伸手拉他進了房間,讓他在藤椅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既然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事,那麼當它爆發的時候,也就只有面對啦!萬幸的是,你早有準備,想來損失會減少很多。」
她居然對他這麼有信心,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我知道父親會生氣,他會報復、也做了準備,可是我也沒信心扛得起他的怒火。萬一我失敗了,-可曾想過那個後果?」
「所謂虎毒不食子,難道你父親還會殺了你不成?」
「父親頂多是狠狠教訓我一頓,我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會害我性命的。」
「那不就好了?只要命還留著,你總是有機會東山再起的。」她笑得像天空中的浮雲,淡淡地,卻讓他沈若盤石的心一下子輕靈不少。
「我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怎麼辦?」他真正掛懷的是她。「我知道父親已經放棄了對付-父母,在我父親眼里,他們……嗯,那個……已經是不值得出手的敵人。但我跟-聯手設了一個騙局坑了我父親一次──當然,計劃是我想的,我父親不是傻子,他也會知道主謀者是誰,必用最大力量去對付真正的對手;至于其他參與的旁人……以我對父親的了解,除非我們一直在一起,礙了他的眼,他就會遷怒于-,否則,-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危險。因此,衡量得失,我想……我們得做出應對之策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流亡國外?」
他低下頭。要說出這句話等于親手擰碎自己的心,他卻沒有選擇的余地。「我們離婚吧!只要跟我撇清關系,我父親就不會去對付。」而且他知道,丁兆從來就看不起女人,除非那女人太不識相,丁兆才會出手教訓一下。但這回真正捋虎須的人是他,姚瑤頂多算是幫凶,只要與他分開,估計丁兆就不會再去看她一眼,她也就安全了。
他們離婚,留他一人去面對丁兆的怒火嗎?姚瑤心里千頭萬緒。說句坦白話,她跟丁絡的婚姻根本也是場陰謀,算不得數的。
現在,他們舉行婚禮的目的已經達到──讓姚家那對老天真順利擺月兌丁兆的虎口,得以安度余生──婚姻關系其實已經可以取消了,可是讓她在這危急時刻棄他不顧,她真的不忍、也不舍。尤其想到他要一個人面對丁兆的怒火,她不知怎地,一顆心又煩又亂,連心跳都失了它原本應有的節奏。
房內的氣氛在姚瑤的沈默中變得黏稠而凝窒,空氣彷佛被一點一滴抽走了,讓丁絡和姚瑤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最後,他受不了這種壓抑,站起身打破了這份靜謐。「保重,小瑤,這幾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們……再見了。」
她抬眼望著他,那憨厚的臉龐上蓄滿了深情,而且一直增加,溢出了他精光燦燦的虎目,筆直地射入了她的心窩。
她一顆堅硬的心軟了、化了,有一種想要把他摟進懷里,小心安撫的沖動。
他突然傾過身子,兩手慎重地捧起她的臉,一個吻,如羽毛般溫柔、深情更勝大海,輕輕地印上了她的額頭。
他的唇感受著她額頭的肌膚,滑滑女敕女敕,彷佛還帶著陽光的氣味。
他知道這一吻後,他們就要別離,他將回到台北,投入與丁兆對抗的戰場,而那是一場幾乎穩輸無贏的戰役。
可是吻著她,他的心情非常地平靜,完全沒有那種將要面臨失敗的挫折感。他只覺得這一輩子可以遇到她、認識她,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他滿足了。
一吻過後,他拍拍她的肩膀。「過幾天我會要律師將離婚證書寄給-,等-簽完名再寄回來給我,然後,這場游戲就結束了。」說完,他轉身便走。
房內,姚瑤撫著額頭,呆怔地望著他突然變得巨大無比的背影逐漸消失。
她的額頭在發燙,心髒鼓動得像要爆裂開來。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體驗過,可是它的恢宏和巨大卻震得她整個人不停地發抖。
她有一股想要把丁絡追回來的沖動,可是追到他之後,她又要說些什麼呢?
她不知道,心頭一會兒焦躁、一會兒甜蜜,又忽而羞窘,酸甜苦辣全都攪和成一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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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到台北第二天,姚瑤就收到了丁絡委托律師寄來的離婚證書。
他這麼急迫的行動讓她聯想到他和丁兆的對抗必定是慘烈無比,他才會這樣緊張地要跟她撇清關系,免得丁兆的怒火波及到她身上。
她那對天真的父母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成天叨念著她為什麼不叫丁絡一起回家吃飯?這女婿跟岳父、岳母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總是親戚,多多走動有助感情交流嘛!
姚家父母還指望著丁絡給姚家的公司賺大錢昵!他們哪里知道那家公司根本就還沒開成,甚至,他們投資丁兆的全部家產也只剩一半,都被姚瑤設了信托,不準他們任意使用。
丁絡本來是想把姚家全部的損失都補足,但後來姚瑤看到新聞,那些傳媒都以大篇幅報導丁家少爺自立門戶,準備在商場上大展拳腳,說他不靠祖蔭,是現代好青年的楷模。
姚瑤只覺心神都喪失了一半。她不是媒體,看事情就看外表,她曾經是丁家事件的參與者之一,她知道,所謂丁絡的自立根本是被丁兆逐出家門,而這極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為以姚瑤的能力,她根本沒有管道再去了解丁兆和丁絡父子間的仗到底打得有多麼慘烈。
但她大概也可以猜出,丁絡目前正處于劣勢,因此她以他需要資金與丁兆對抗為理由,拒絕他歸還姚家全部家產。她只要了一半,另一半她說就當是投資他,只要他能夠打贏跟丁兆那場仗,那些投資還能不回本嗎?
丁絡拒絕不了,萬分感激地承受了她的好意,並允諾日後公司若賺了錢,盈余絕對少不了她的一份,但若虧損,他一肩承擔。
其實她幫他哪里是想要投資賺錢,她只是舍不得他一個人獨挑丁兆那一大團惡勢力。她腦海里不停轉著他們去蜜月旅行時發生的事,他的那雙布鞋讓她覺得他們是對相逢得太晚的知心人,他的那碗飯讓她感受到他深若大海的熱情,為了護衛她,他斷然揮劍斬情絲,在民宿房間與她吻別。
這段日子,她越想丁絡,就越感到他的柔情萬千,他明里暗里為她做了這麼多事,她的心不是鐵做的啊!
她為他感到好疼、好痛。
姚瑤看著那張離婚證書,丁絡已經簽好名字,只等著她簽下「姚瑤」兩個字,他們的婚姻就此作廢,兩人也就再無關系了。
而偏偏就是那最後、永久的分離,讓她提不起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把那份離婚證書隨身帶著,拖過一天又一天。
她心里有一種似有若無的渴望,也許情況會突然變好,那麼她跟丁絡就不必離婚了。
她好想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好滿足、好開心。他這個人外表憨厚老實,看起來是一根不解風情的大木頭,天曉得卻那麼細心,當他把她捧在手心中呵護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回到了童年,是那個成天赤著腳在田園里奔跑的孩子王,人人都听她的命令、人人都喜歡她。
她不是姚家的黑羊,不是被婚姻市場退貨的瑕疵品,她也是個值得人疼寵的好女人。
她的心越來越掛念著他,就連對著那片她最喜愛的、讓她費盡心機也要留在學校的農藝社的小塊田地時,也會想著他。
田里剛剛植入的苗芽又是一次新的試驗,一個新品種,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她心里很期待。
她每逃詡去看那塊田,風雨無阻,只是當風吹著苗芽輕輕地在水田里晃動的時候,她眼前總會出現丁絡的身影,那粗粗的眉毛、總是帶著溫柔光彩凝視她的眸子,堅挺的鼻梁、還有那兩片在她額上印下一方烙印的嘴唇。
他的唇到底帶了什麼魔法,讓那個吻都過了一個禮拜,還是深深灼燙著她的額頭。
她感覺自己好像發燒了,她的身體正被一股名為思念的熱潮佔據,一個細胞、一個細胞地印滿丁絡的身影。
「可惡!」為什麼會這樣?腦袋明明是她的啊!偏偏她卻控制不住那里頭打轉的思緒。
想見丁絡,想得心都發漲、發熱了。
就在與他分別了七天又三個小時七分零四十秒後,姚瑤終于忍不住跑去丁家找他。
但這一回,她連他家的圍牆都還沒模到就被人發現,逮到丁兆面前了。
真是見鬼了,之前到丁家窺探的時候,守衛明明沒有這麼嚴密,還讓她爬進了丁宅圍牆──雖然是沒有混入丁家啦,半途被丁絡發現了嘛!但這回……姚瑤再笨也知道,上次是有人暗中助了她一把,否則她別說進丁宅了,想在這條巷子里模揮詡會被人揍幾拳,再扣上一條企圖偷竊的罪名送進警局吃牢飯去。
丁絡啊丁絡,真不知他暗地里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愈發思念他。
姚瑤被人像拎小雞一樣地丟到了丁兆面前,看著這個面色陰沈,從頭到腳每一寸都寫著「奸猾」二字的老人,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喜歡。
丁絡明明就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怎麼會有一個奸狡似狐的父親呢?這遺傳學果真是門艱深的學問。
她看著丁兆,思考著要怎麼喚他,依照他們現在的關系嘛……唉,她嘆口氣,老老實實地喊了聲︰「老爸。」
丁兆怒哼一聲,一雙野狼也似的眼里閃著狠厲的光芒。「我可擔不起姚小姐這樣的稱呼,-跟阿絡的婚姻根本是場騙局,不是嗎?」
憊會叫丁絡「阿絡」,可見丁兆還是念著父子之情的,姚瑤有些放心了。
「嘿嘿嘿……」她涎笑著。「那個……起初是啦,不過我和丁絡總算行過禮,儀式也都辦全了,就算還沒有夫妻之實,也有夫妻之名了,叫你一聲父親也是應該的嘛!你承得起、承得起,不必擔心折福喔!我來只是想見丁絡一面,不曉得他在不在?」
如果不是清楚姚瑤的出身根本就是一個沒受過什麼大家閨秀訓練的小村姑,丁兆真會以為她在諷刺他。
但是在對付姚家前,丁兆就對這一家人做了全盤調查,他知道這個小女孩沒有那種九拐十八彎的心思,她是那種真正一條腸子通到底的老實人。
讓他跟姚瑤這種人耍心計、弄陰謀,丁兆覺得是自降身分。
他隨便地揮了下手。「阿絡不在。」然後他就要叫屬下轟人了。
但姚瑤哪里肯這麼輕易放棄,她賴著就不走了。「他去哪兒了?總可以告訴我一聲吧!」
「你們的婚姻不過是權宜之計,現在你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我對-家那些產業也失去興趣,你們還玩那些情情愛愛的把戲做什麼?」
「那……我後悔了嘛!」姚瑤拚命從兩個保鏢的手里掙月兌出來,掏出那張隨身攜帶了很久的離婚證書向丁兆揮舞。「我一直沒在這上頭簽名,所以在法律上我還是丁絡的妻子,我有權要求見他的。」
丁兆一時啼笑皆非。「你們年輕人難道沒有一點腦子嗎?想到什麼就去做,做了又要後悔,明明長輩已經給你們安排好最佳的人生道路讓你們走,你們非要自作主張去踫得滿頭包,然後再回來說後悔,不知道很多事情做了就挽不回來了嗎?」
平常丁兆是不會跟人說這麼多話的,他看這世間,只覺個個庸碌、人人平凡,又有哪個是他的對手?
在詐騙這一行里,他基本上就是一個神了,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只有今天,也是被唯一的兒子氣著了,他這麼努力為丁絡鋪路,為何丁絡就是不了解,死活要跟他反抗?
而姚瑤,這個笨人中的最笨,那莽撞愚蠢的行為又勾起他心底一股火,讓他忍不住表出身分罵了出來。
但結果……姚瑤果然還是無法了解他的苦心。她困惑地搔搔頭。「可是那些事情如果不去嘗試,又怎麼知道結局是好、是壞,未來會不會後悔?」
「如果-沒有腦子去判斷一件事情施行後的結果,那就乖乖地听從聰明人的安排,照著做就是。」
「那不就成了一個傀儡女圭女圭?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所以-覺得那種跌跌撞撞的生活很有趣?那種明知會失敗也要去做的行為很了不起?那種認定目標就義無反顧的個性很棒?」
「嗯……老爸,你的問題太深奧,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讓我思考一下喔!」她就這麼站著,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板,一會兒又瞧瞧四周的牆壁。
那火爆的爭執一停頓下來,丁兆的腦子瞬間清醒了。他是個聰明人啊!吧麼跟頭笨豬說道理?簡直比對牛彈琴還愚蠢。
他又舉起手,準備叫人把姚瑤轟出去。
姚瑤突然跳起來。「我想到了,這麼說吧……就好像我種田一樣,這個成功的果實如果不是自己種出來的,吃起來就沒有那麼甜了。」
丁兆高舉的手慢慢地放下,沈吟片刻,帶著冷淡的聲音說︰「-的意思是,阿絡違背我的命令是他想自己創出一片天,他不願做個承繼先人成果的二世子?」
「好像不是耶!」照姚瑤對丁絡的了解,丁絡真正介意的是……「丁絡不太喜歡你的一些做事方法,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
丁兆冷笑一聲。對于自己的兒子,他難道一點都不了解嗎?那是騙人的。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阿絡永遠不明白這個道理,他以為就憑他一雙手死干活干,就可以闖出一片天?別作夢了!」
「真的是這樣嗎?」姚瑤想起丁絡送給她那筆用來彌補姚家損失的金錢,那幾千萬的財富,她相信丁絡的為人,那些錢一定是他正正當當得來的。而丁絡才幾歲,卻有辦法做出這樣的成績,丁兆顯然太小看兒子的能耐了。
丁兆啐了一口。「他那些小把戲,我一根手指頭就可以玩死他。」
「當然,你明了他玩了些什麼,你想調查他太容易了。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他是如何玩出他那些小小成就的。而這個局面在你眼里也許不算什麼,可是請你用一般人的眼光去衡量,丁絡的小把戲真的那麼沒用嗎?他才三十五歲,如果讓他把這個小把戲一直玩到同你一般的年紀,那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請你仔細評估一下。」
丁兆驀然無語了。他既然調查了丁絡,自然清楚丁絡和龍易飛是靠什麼起家的,那一家小小的、網路上的虛擬商店,他真的不懂,那種東西怎麼會賺錢,偏偏,它們卻讓丁絡和龍易飛賺飽了荷包。
當然,那些錢在他眼里實在不值得一提,他用一天的時間就把那些小東西給玩完了。
可那是因為丁絡和龍易飛只經營了十年,他們還沒有真正地培養出自己的人脈與勢力,于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優勢打擊他們。
如果再多給丁絡和龍易飛一、二十年時間去打拚呢?結果會不會逆轉?
丁兆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黑道老祖宗臨死前的叮嚀︰暗路走多了總會踫到鬼的,收手吧!別再讓丁家每一代子孫都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倘若丁絡真的可以用正當的手法為丁家創出一片天地,那麼……丁兆真的要扼殺他嗎?
一時間,丁兆的心情又煩又亂。「阿絡在陽明山。」他隨口念了一串地址給姚瑤,還是叫保鏢把她給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