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廳里,當東方妮和虎兒瞧見洗塵宴的菜色時,四只眼珠子睜大得幾乎要跌出眼眶了。
「聖安兄,你這是……」全雞、全鴨、全羊、全豬……天!一桌子的葷食,油膩的味道沖得人快吐了。
威遠候的眉眼也皺得淒苦。「廚房說,府里的牲畜突然都集體死亡,沒辦法,所以……」
邦府里人口眾多,雞鴨牛羊向來是整批整批買進,想吃時再宰殺,誰曉得會發生這種事?威遠侯也很頭疼,只怕往後一年內,他家的倉庫要全被腌肉、火腿……
傍塞滿了。
「牲畜……集體死亡……」不會是得了病吧!東方妮很懷疑。
一直跟在東方妮身後的虎兒突然退了幾步。
「這一定是因為那些牲畜知曉‘狂虎將軍’駕臨,斂于將軍神威,所以集體死亡了。」一個粗嘎的聲音傳來,是石威那個莽大漢。
東方妮回首,眼瞳里的怒火再飆。這混帳,一張臭嘴就從不說好話!
「你想再跟我打架嗎?」
「將軍!」石威突然把腿一曲。「請你收我為隨從,石威這一輩子都要服侍將軍。」
東方妮眨眨眼,疑惑的目光轉向威遠侯︰大哥,你這屬下是不是瘋了?
只見威遠侯輕聳肩,將頭一搖︰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一回事!
威遠侯把關系撇得一干二淨。開玩笑!東方妮厭惡有人作陪是眾所皆知的事,石威愛犯禁忌,是他自找倒霉,可千萬別連累無辜人等。
「我不愛人跟在身邊,你走吧!」東方妮揮手趕人。
「那‘他’為什麼可以留在將軍身側?」石威不服地指著虎兒。
她憤怒一跺腳。該死!就快逃出去了說。
東方妮的注意力被牽引到虎兒身上,見她一腳在廳內、一腳踏在門檻上,腦海里靈光一閃。
「虎兒,你過來。」
「將軍!」石威驀地閃進他們之間。「我絕對比‘他’還好,我……」
「你閉嘴。」東方妮一腳踢開了礙事者,身形一閃,自門口將虎兒拎了回來。
「你又做什麼事?」
「將軍!」石威實在不服氣,他又高又壯、武藝一流、忠心耿耿,哪兒比不上這個矮不隆咚的小不點了,為啥將軍就是不看他一眼?
「你再多話我讓你永遠開不了口!」煩死了,這蠢大個兒到底在吵什麼啊?
地將他的注意力往旁人身上引。
「老爹,你就收了他嘛!既不花錢,又多個人使喚,你不吃虧啊!」虎兒拚命東方妮眯細了眼。她又喊他「老爹」了,很顯然小家伙正在心虛;她若沒闖禍,做啥這樣膽戰心驚的?
「虎兒!」他冷笑。
雹兒咕噥一聲,吞下一大口唾沫。「老爹有何貴干?」
「你是要自己招?還是由我來逼供?」
「招?招什麼?石威要認你做主子的事嗎?」
「將軍,你肯收我啦!」石威又大聲插話。
東方妮一怒,彈指點了他的啞穴。
完蛋!雹兒臉盤兒一白,擋箭牌沒了,而東方看起來真的很生氣,她又要倒大楣了。「老爹,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呢?」
「哼!」他把眼一眯。「這些牲畜為什麼會死?」
「壽命到了自然就死嘍!」
「還不說實話!」他張口,吼得桌上的杯盤蹦跳不絕。
雹兒的耳朵更是受創嚴重。「我說……要不老爹你給我一些時間,我去請個道士,喚回那些牲畜的魂魄問清楚,他們為什麼會突然想不開集體自殺?」她皮笑。
東方妮也跟著她笑,不過他是獰笑。
「我看算了,請道士浪費錢,干脆由我送你下去,直接問他們比較省事。」東方妮冷言,泛著紅光的大掌慢慢地、一寸一寸伸向她的頸子。
「老、老爹……有話……話好說……」她語無倫次,眼見要命大掌已近在跟前,漂亮的大眼豁地閉了起來。「我猜,大概是剛才的虎嘯將他們嚇壞了,牲畜們才會集體死亡──」東方妮雙腳一個打跌,大掌自她頸邊穿過,打在後頭的石牆上,壁面立刻凹下一個掌印。
懊死,竟是這種答案!早知道就不問了,說來說去,侯府里今日所發生的壞事全是他和虎兒帶來的,他還得賠上多少銀兩才能還得盡啊?
「賢弟,」瞧這情勢,似乎又要變天了,身為主人的威遠侯只得硬著頭皮充當和事佬。「那個……虎兒姑娘說的……」
東方妮俊顏一整,噴出一道森寒的冷氣。「聖安兄,你說誰是姑娘?」
威遠侯咬著了舌頭。莫非「姑娘」二字是禁忌,說不得的?他偷偷覷了東方妮僵凝的五官。哎呀,這火可不比平常,會要人命的。
「我沒說姑娘啊!」他裝傻。「我只是想安慰虎兒,沒人能吼幾聲就叫牲畜們自殺的,這是意外,不關她的事。」
「真是這樣就好了!」東方妮長喟口氣。
威遠侯疑雲滿面。
「侯爺,」未免東方妮再找她麻煩,虎兒決定自己招了。「一般人的嘯聲或許沒那威力,但我自幼由老虎養大,我的吼聲就是真正的虎嘯,馴養的家畜是受不了的。」
「竟有此事!」威遠侯大吃一驚。「那麼虎兒的虎嘯對戰馬有效嗎?」
咦,侯爺的想法竟與她不謀而合耶,這可好!雹兒笑出一臉燦爛。「侯爺真不愧謀略過人,我正是有此計劃,才與東方一同前來,欲助侯爺大破西夷。」
「那真是太好了,近來西東軍囂張得緊,不斷擄劫我朝商隊、殺人越貨,我正為此而憂心不已,能得你與賢弟相助,此難必可化解。」
「侯爺盡避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了。」她拍胸脯保證。
「好,改明兒個我先帶你們上校場看看。」威遠侯大笑。
雹兒也跟著人勾肩搭背。「我可要好好見識見識聞名天下的‘靖遠軍’了。」
「沒問題……」
東方妮撇撇嘴。那一老一少談得可真愉快,怎就沒人過來問問他︰「狂虎將軍」可願上馬領軍?倘若他此刻將頭一撇,轉回家去,看他們的行軍大計如何進行?
心頭升起一把火,不是以往那種燥熱的怒火;它微慍,燃得酸澀,卻綿遠流長。頭一回有這種感覺,擾得東方妮心神愈加煩亂了。
「唔唔唔……」一旁,石威不停地對著他眨眼楮。
惹得東方妮更火,他用力一搖頭,怒哼一聲,伸手扯了虎兒往外走。
「東方,你怎麼了?」她急問。
「閉嘴!」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天色初白,校場上已是一片喧嘩。
威遠侯伴著東方妮、虎兒和石威走上檢閱台。「賢弟,這就是愚兄一手訓練出來的‘靖遠軍’!」他臉上有著歲月磨滅不去的驕傲。
晨風揚起東方妮的發絲,站在高台上的他衣袂飄飛、有若神人。
「聖安兄,我可以下場檢試一番嗎?」
「當然,你的戰甲、面具,愚兄都還保留著。」威遠侯手一揮,下人捧上了全黑玄鐵精制的盔甲一套,和一只猙獰的鐵面具。「你的寶馬‘黑龍’,五年前已經死亡,不過它的孩子還在,腳程、精力完全不輸‘黑龍’,大哥給他取名‘迅雷’,看你喜不喜歡?」
「‘黑龍’死啦……」東方妮低聲呢喃,腦海中閃過「黑龍」的英姿。他們曾一起出生入死、打敗西夷、勝過南蠻……好長好長一段時間,他們片刻不離,南征北討。那真是一段瘋狂的歲月!但是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黑龍」死了……
「老爹,你干麼戴個兒面具把自己的‘花容月貌’遮起來?」虎兒突然伸手搶過那只面具,往臉上一套。小巧的身形配著一只大面具,未見其可怕,反而惹人發笑。
砰!東方妮伸手敲了她一記,心頭的愁情給她一鬧,登時灰飛煙滅,明亮的神采重新回到臉上。
「關你什麼事?」搶過面具,他跳下高台。「聖安兄,我這就去了。」
「賢弟小心!」威遠侯雙手背在身後。他等著,看威鎮大下、令外部諸國聞名喪膽的「狂虎將軍」重現于世。
半晌!一名身穿黑色盔甲、臉罩黑色鐵面具、跨下騎著一匹赤紅寶馬的戰士,旋風般地躍進了軍隊之中。
幾支小隊散開、成陣、包圍,一氣呵成,看得出受過嚴格訓練。
擺衣將軍氣勢如虹,九環刀光彩萬丈,更勝天上日陽!
刀槍交擊,馬蹄紛踏,有人被刀背擊落,更多的長槍向黑衣將軍背後攻擊。
塵揚滿天,戰鼓如雷,黑衣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第一個陣勢已被他沖開,另外二支小隊從旁竄出夾擊他,那九環刀旋出了狂風。
「呀哈──」馬背上的將軍奮然高喊,聲音里沒有畏懼,而是興奮、是激情,赤紅寶馬不退反進地直接沖進陣勢正中央。
「啊!」高台上的三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贊嘆。這是戰神啊──。
雹兒突地撞撞石威的腰。「大個子,你那一掌是白挨了。」
石威睜著眼,不解其意。
「虎背熊腰、面如鍋底、眼若銅鈴、手持一把重達八十斤的九環刀,沈聲一喝,即能裂山開石……」虎兒低聲呢喃。「原來傳言不假。」
石威偏頭望向威遠侯。「侯爺,‘他’顛了不成?」
「你才痴了!」虎兒白了他一記。「你瞧清楚,東方此刻的樣子是不是跟傳說中的‘狂虎將軍’一模一樣?」
「將軍從來……」石威說了一半,聲音便在喉嚨里。「是啊,跟我懷里的圖像好象!」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怎麼會這樣?」他掏出了畫比對半天。
「這就要問侯爺了。」虎兒目光灼灼轉向威遠侯。
威遠侯掩嘴竊笑一聲。「告訴你們可以,但千萬別讓賢弟知道,話是我透露的。」
「我保證。」虎兒舉手做發誓狀。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們都知道,賢弟的面貌……嗯……」
「嬌艷更勝女子,」威遠侯不好意思說,虎兒代替他答了。
「對,但……實在是太美……不!是太俊俏了。」趕緊把「美」字消音,東方妮對于那個字可忌諱了。「只要他一上戰場,場中必然大亂,小小的調戲、逗弄是家常便飯,惹得賢弟不時在戰場上捉狂,而他發火砍的若只是敵人還好,有時……一個控制不好,連自個兒人也受害了。賢弟和我都傷透腦筋,而且也因為那張面具過于猙獰的關系,敵軍往往一見著他便未打先驚,效果好得連我們都意想不到。只是有一個壞處,賢弟向來惡于向人解釋自己的容貌,那只面具帶給他莫大的便利,不管是誰,見了他無不退避三舍,少了許多麻煩。賢弟貪圖方便,從此日夜戴著面具,時日一久,謠言自然傳出,大家就以為‘狂虎將軍’容貌丑如惡鬼了。」
「原來如此!」這的確很像東方的作風。討厭解釋,便給自己戴個假面具,讓人人害怕他;難忍生離死別之情,就不與人交往,獨自獨行。虎兒懂得,所以才纏著他,也不怕他逼人的怒火灼身。
「侯爺,你真太不夠意思了,既然知道真相,為何不告訴我呢?害得我……」
石威模模自己還痛著的胸膛,那一掌挨得可真冤。
「自己蠢怪得了誰?」威遠侯啐了他一口。「我可不只一次向你使眼色了,偏你愛自找倒霉。」
「不過也因為這樣,我更加欽敬將軍了。」石威一臉崇拜之色。
雹兒睨了他一眼。「是嗎?那就祝你好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東方最愛整你這種傻大個兒了。」
「‘你’是什麼意思,矮冬瓜!」石威憤憤不平。
「字面上的意思。」盲目崇拜真的是件非常愚蠢的事兒!雹兒懶得理他,她飛身蹤下高台,竄往校場。「吼嗚──」沒有預告,仰天就是一聲虎嘯。
「哇、啊、呀……」肅然軍容霎時崩潰。
上萬騎軍被他們胯下的馬兒顫得七暈八素,連東方妮膀下的寶馬「迅雷」都氣躁地蹦跳著。
「虎兒!」他暴吼,順手摘下了鐵面具。
「哇──」同時,驚嘆聲此起彼落。
東方妮臉上罩著一層寒霜,接收到一雙雙直勾勾、像要將人吞下肚的視線,噩夢似的過往在腦海里重演,著實氣炸了他的心肺。
「老爹,你別氣,我不過是印證印證我虎嘯的威力……」真是無心之過啊!只是想在他與威遠侯面前逞點威風,誰曉得……唉!她總是與禍事牽扯不清。
「剛好,我地想試試九環刀的威力!」冰珠子自他齒縫擠出,赤紅寶馬箭一般向她射去。
「有話好說啊!老爹──」慘了!又將他惹火了。
「少廢話!」九環刀劈出,驚逃詔地的勁道將整支「靖遠軍」都給沖散了!
雹兒腳底抹油跑得飛快,一時間「迅雷」還追她不及。大概是最近禍闖太多,給他追打得輕功都磨利了。
東方妮氣極,哪管得了身處何地,非打到她才甘心。他棄了馬,輕功施展到極限追她。
「侯爺救命啊──」虎兒急著找救星。
「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啦!」東方妮火氣正盛。
威遠侯退到一旁,匆忙解散「靖遠軍」;眼下他的軍隊重要多了,誰管他們打得是要死,還是要活?空下來的校場任他們去打個夠!
她不敢回去了!怎會這麼倒霉呢?不過隨便叫了聲,也會闖大禍!
雹兒垂著腦袋在大街上亂走。早上,給東方妮從校場上追進侯府里,又自侯府追回校場上,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非生吞活剝了她才甘心。
懊不容易逃離了他的追擊,但邊關她又不熟,漫無目的四處逛著,也不曉得該到哪兒才好?漸漸地,日頭落了西,她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
「不知道東方的氣消了沒?」大概還沒,因為她那一叫不只擾亂了他的閱軍,還泄了他的底。
听到那麼多人對他發出驚艷聲,她就曉得自己死定了。因為她知道東方沒事愛亂迷女子,但卻恨自己被男人盯著瞧,他常說那些眼光教他惡心欲嘔。
如今,她給他招來了這麼多迷……打個寒顫,她不敢想,東方體內的怒火會是怎生的翻天覆地。「唉!」她已有自覺,今晚大概是得露宿街頭了。
「呀──」一陣尖銳的慘嚎驀地傳來。
「是姑娘家的叫聲!」虎兒小巧的耳朵豎了起來,她對女孩子再體貼、敏感不過了。卯足了勁往前沖,果然瞧見土地廟前,一對主僕給地痞流氓圍住了。
那小姐可真漂亮,像朵嬌艷的牡月花,擋在小姐身前的丫鬟也很可愛;如此出色的主僕,沒帶家丁就外出,難怪會引人覬覦。
「你們想干什麼?」眼見小丫鬟要給欺負了,虎兒腰間的軟劍含怒砍出。
「‘公子’,救命!」小丫鬟怯生生地換了聲。
雹兒大踏步走進對峙的兩造之間。「別怕別怕,有我在,沒人可以傷得了你們的。」她露出一臉溫和安撫的笑,待她們可是一視同仁、不分主僕。
那小姐微頷首,一舉手、一投足俱是萬種風情,她像是常遇見這種事般,表情鎮定得離奇。
雹兒還想跟她們多聊幾句,但受不得冷落的流氓們已發下狠話。「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姓王、名八蛋。合起來就叫王八蛋。」敢打擾她和姑娘們談天,真真不要命了!
「‘你’……」小流氓脹紅了臉。
「大哥,給‘他’好看。」幾個跟班的摩拳擦掌。
「‘公子’,小心……」小丫鬟白了臉。這「小鮑子」行不行啊?則是銀樣蠟槍頭、逞強出來送死的才好。
「放心放心,瞧我教訓他們給你看。」虎兒待女人向來體貼,一點兒也不介意她的不信任。
她把軟劍橫在胸前,大發豪語。「你們一塊兒上吧!」早早解決了這些流氓,也免得那對主僕擔心。
「臭小子,‘你’別太囂張!」流氓也不是混假的,自有一股橫霸之氣。
雹兒撇撇嘴。這一生只敬過東方妮,其它人如何入得了她的眼?軟劍斬出,肅寒的劍風在每個流氓額頭留下了一個「王」字。瞧,是萬獸之王的標志呢!
斑超的劍招引起了圍觀百姓一陣歡呼掌聲,連帶嚇軟了流氓們的腿。
「還要不要打呢?」
沒人敢回話,流氓們連滾帶爬地逃了。
雹兒這才回身望向主僕二人。「兩位姑娘沒受傷吧?」
小丫鬟瞪著大眼,給她嚇壞了,暫時忘了怎生說話。
做小姐的膽子大一些,微福了福身。「水仙謝過‘公子’救命大恩。」
「舉手之勞吧了!水仙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虎兒率直地揮著手。
「‘你’……好厲害……」小丫鬟眼楮都快瞪掉了。
「我也這麼覺得。」虎兒抬高下巴,清秀的面容配上豪放的舉止,一點都不願高傲,反而有股可愛的氣質教人心生好感。
「嘻!」小丫鬟插嘴輕笑了聲。「‘公子爺’,‘你’可真不害臊!」
「冬梅!」水仙沈換了聲。「不準無禮。」
「沒關系,沒關系。」虎兒一臉徑是笑,她這輩子還沒對女子生過氣呢!女孩子是寶啊!蚌個水靈靈的、俏美可愛,給取笑幾句算什麼,只要她們對她笑一笑,她半點兒氣也不會發。「水仙姑娘要上哪兒去呢?我送你吧!」
「這……」水仙遲疑著。
「別客氣,天漸漸暗了,兩位姑娘在大街上走怪危險的,反正我也沒事,不如陪你們走一遭。」虎兒無拘無束慣了,一探手就抓著了水仙的柔荑。
「公子──」水仙沉下面容。
「怎麼啦?」虎兒滿懷不解。
「還以為‘你’是好人,想不到也是個登徒子。」丫鬟冬梅氣怒地拍開她的手。「不準對小姐無禮。」
雹兒大眼珠子轉了幾轉,驀然捧月復大笑起來。
「哈哈哈,兩位姊姊誤會了,我其實是……」她拉著水仙的手搭上自己的胸。
「原來你是……」水仙紅了臉。「是我誤會了。」
「沒關系,這樣我可以送兩位了吧?」她是真心地關懷她們。
想不到水仙悵然地搖了搖頭。「我住的地方不適合正經人去。」
「什麼地方不適合正經人去?」這虎兒可不懂了。
「是……」水仙喟嘆一聲。「不瞞你說,我其實住在‘迎仙樓’。」正因為出身風塵,遭調戲時才沒有人出手相救,流氓也欺負得理所當然;可她不服,立得挺直不肯吭半聲,髒了身子又如何?她的心是干淨的;若非遇見虎兒,她會跟那群流氓拚了!
「那又如何?姊姊住得,我自然也去得。」她眼里沒有半絲譏諷之意,坦白的話兒就是自自然然地出口了。
「你……真要去?」
「叫我虎兒吧!若不方便,我送你們到門口,見你們安全了就走。」
「不,只是……」再推辭就不近情理了,水仙點點頭。「請往這邊走。冬梅,你來帶路。」
「是,小姐。」丫鬟冬梅點了燈籠,領前鑽進胡同里。
「咦?水仙姊姊,這路怎麼越走越陰暗偏僻?」幸虧她跟來了,否則在這地方遇見麻煩,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這兒是通往後門的路,大門人多,有時還會有酒醉的客人騷擾,走後門平靜些。」水仙話里難掩苦澀之意。
雹兒蹙眉。「常常有客人對姊姊不禮貌嗎?」
「哼!風塵女子,誰跟你講禮貌了?」
「只要有我在,誰敢對姊姊無禮,我幫你教訓他!」
水仙感激地執起虎兒的手。「姊姊謝謝你的好意,但‘迎仙樓’不是好地方,以後你別再來了。」
「可我喜歡姊姊啊!」虎兒瞧著水仙的臉兒……真好看,幾幾乎乎要與東方一般端正了,只差東方從不對人和顏悅色,水仙則平易近人得多;在東方身上得不到的溫存笑顏,水仙全給了。虎兒瞧得心神一陣恍惚。「要不……我給姊姊贖身好不好?等姊姊得了自由,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屆時,就算東方想走,她也有個人可以暫寄衷情了。
水仙愕然。「虎兒,這不能隨便亂說的,而且……咱們都是女兒家,你給我贖身做啥兒?」難不成她有什麼兄弟、長輩要納妾?可她寧願待在院里唱曲兒度日,也不再相信男人。當年若非誤信了男人、與他私奔,卻在耗盡了私蓄後,又被賣進妓院,她何以從一介千金之軀落到這步田地?男人是不可信的,這麼多年下來,她僅得此一教訓。
「做啥兒?看姊姊愛干什麼就干什麼啊!」虎兒模著下巴。「要不咱兩人來做伴也行。」她喜歡她的臉,有七份肖似東方,就是她見過最相仿的容顏了!
水仙一時怔忡。「虎兒,贖身可得花費一大筆銀兩,你這樣豈不……糟蹋了錢財。」
「怎會糟蹋呢?」虎兒笑得粲然。「只要姊姊開心,把眉頭的結化開了,對我笑一笑,再多的銀兩地值得。」
水仙愣了會兒,驀然笑開來。「天,虎兒,你的思想怎麼……呵呵呵!咱們都是姑娘,瞧我笑有啥樂趣?」
「我會很快樂啊!只要姊姊肯笑,我就開心了。」
水仙瞧她是正經的,不覺納悶。「虎兒,你該不會……」她是曾听聞過「斷袖之癖」,意指男人喜歡男人;而女人……難道也有偏好女人的女人?
「姊姊,你誤會了,我只是喜歡看女孩子笑而已。」虎兒知道她想歪了,朗聲大笑。「你不認為女孩子都是寶嗎?每一個都這麼漂亮可愛,嘴角一彎起來,天上的日陽都為之失色。」每每瞧著,她便自動在心里將她們的笑顏罩上東方的影子,想象他正對著她笑,那心情是無以言喻的。
水仙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不會想看其它女人笑。」當然自己也不會想笑。「虎兒,你為何如此執著于女子的笑容?」這……不是很奇怪嗎?
「為什麼?」虎兒的目光飄向遠處天邊的銀月,喃喃自語著。「因為大家都那麼好看,就像他一樣,我總想著要幫他做些事情,希望他能對我笑,雖然……老是失敗,惹他發怒,可……我知道他其實不是真生我的氣,他……是個大好人……」
水仙瞧著她,雖听不清楚她的呢喃,但她臉上那抹痴迷的表情她再清楚不過了,就如同多年前陷溺情海的她。心下不覺憂慮,便問道︰「虎兒,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咦?什麼意中人?姊姊你別嚇我了!扒呵呵……我這樣子像是會有意中人嗎?」那是女孩子才會做的事,而她……虎兒不認為自己會成為真正的姑娘,就像東方常說的︰她根本不男不女。
她記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討厭姑娘,嫌麻煩;她能待在他身邊,只因她是「虎兒」,一個他親手撿回來、教養成長的小棄兒,準備做為一生對手的,再無其它。所以這輩子,她只要做「虎兒」就好。
「虎兒!」水仙突地扳住她的肩。「听姊姊的勸,男人多半是不可靠的,你千萬要小心,別給騙了。」
「姊姊,你想會有幾個男人看上這樣的我?」
「你心里頭擱著的那一個呢?」
「我心里頭……」虎兒歪著頭想了會兒。「姊姊指的是東方嗎?他是‘爹’,我是給他養大的,他不是你說的那種男人,他……我也不曉得怎麼說,總之他不一樣。」衷心的仰慕與愛情終究是有分別的吧?因為她從沒想過要與他有進一步的關系,崇拜藏在心里,只求與他永世不分離。這種感覺是否也跟石威一樣盲目?唉!
心里有種淡淡的苦澀……
卻是你心里最重要的!水仙閱人多矣,豈不了解虎兒的心思?虎兒現下不懂,但總有一天,她的身和心都會給了那個叫做「東方」的男人。
這善良純真的小泵娘,水仙只希望她運氣夠好,能遇上真正的好人。
「還沒找到嗎?」東方妮憂心如焚。「這該死的虎兒,等她回來,我非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闖了禍就跑,大半夜也不回家,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兩軍交戰中,危機四伏,她還四處亂闖,萬一……
真不想理她,如此混帳的家伙,出了事也是她自找的、她活該……可偏偏心里就是急,深深掛著她,真真氣死他了!
「將軍,有消息了。」莽大個兒石威踢著門檻兒,一路滾進偏廳里。
「你在干什麼!」威遠侯斥了他一句。東方妮臉都黑了,他還耍寶,想死嗎?
「對不起,我大緊張了。」嗚!捂著胸膛,又摔到傷處了,疼啊!
「你不是說有消息?」東方妮話里冒著火。
「有人在傍晚瞧見虎兒救了兩位‘迎仙樓’的姑娘……」
迎仙樓?東方妮整個身子噴發出火光。這混蛋虎兒,又跟青樓妓女扯不清了,她難道真非氣死他才甘心?
不待石威說完,東方妮飆射的身子已離開侯爺府,往迎仙樓行去。
迎仙樓號稱是邊關最大的妓院。就坐落在大街上最醒目的地方,兩只大紅燈籠不懼黑夜地朝街上的行人散發出火熱的吸引力。
東方妮站在院樓門口,心底的火可比上頭那兩只燈籠粲然多了。
「公子爺。」老鴇涎著笑臉走過來。
「閃開。」他怨言斥退她,舉步往里頭走去。
「公子爺,你……」老鵠眼神閃了閃。這人像是來惹事的,她可得小心應付才行。
東方妮不理她,直入了內堂。還以為邊關的妓院不可能大到哪兒去,想不到堂里還有二進,虎兒會在何處呢?
「我問你,今天有沒有一名身著藍衫、腰間圍著一塊白虎皮、長發成束,年約十五、六歲的孩子進來過?」
「公子爺,你說笑了,咱們這里是給男人尋樂趣的地方,怎會有孩子進來呢?」老鴇才說著。
一名捧著水盆經過的丫鬟突然手一抖,滿盆子的水灑了一地,其中幾滴還濺上東方妮的靴子。
「唉呀,冬梅,你這死丫頭,瞧你干的好事,還不快向公子爺賠禮?」老鴇雞貓子喊叫著。
東方妮卻一把攫住冬梅的手,目光如炬。「你見過我方才說的人?」
「我……」冬梅嚇得牙齒直打顫。
「公子爺,小丫頭不懂事,你大人有……」老鴇說到一半。
東方妮嫌她大吵,一指點了她的穴道。「我說話時有你插嘴的分兒嗎?」解決了礙事者,再面對冬梅。「虎兒在哪里?」
冬梅甩著被他攫住的手,淚眼汪汪的。疼死人啦!「公子爺,我不曉得你說些什麼?求求你放了我……」虎兒好歹是她們的救命恩人,而這人像是來砍人的,她再怕也狠不下心出賣恩人。
「不說實話,我就扭了你的手。」他橫眉豎目,手下加重了力道。
「將軍!」莽大個兒石威不知何時竟跟了上來。「我帶兵來了,咱們掀了迎仙樓,不信找不著虎兒。」
「住手,誰準你亂來的?叫兵士們在外頭候著,沒我的命令不準妄動。」東方妮雖擔心虎兒,可還沒亂了分寸。
「可是……」
「出去!」他再吼一聲,趕走了石威,轉向冬梅。「你看見了,再不交出虎兒,我就下令拆了迎仙樓。」
冬梅全身發抖。「我我……我……」
「她在哪里?」他端起了閻王面孔。
冬梅終于崩潰,一坐倒在地,顫抖的手指向中間的樓房。
有了目標,東方妮立刻丟下她,朝前跑去。
名為「水簾」的樓閣里罩滿了層層疊疊的粉紅色紗帳,一室的燻香在外人眼里是充滿情趣的布置。
但東方妮卻只是瞧得眉兒猛皺。「什麼鬼地方?婬靡下流到極點!」想到虎兒竟待在這種地方,他心底的火又更盛了。
一直知道她對女人有種奇怪的熱情,雖不知原因為何,但只要不過分,他也不想管她太多,可眼下……听著房里傳來嘻笑的聲音,他眼楮眯得只剩一條縫。
敗明顯,虎兒是走火入魔了;他再不能放任她下去了,非得好好教訓她一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