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將我家丫頭給欺負哭啦?」毫無預警地,一個滿臉皺紋、白發、白胡的老頭兒迅如疾風自客棧門口飄進,打商別離手中搶過常緋櫻,推給身旁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老婆婆隨即將常緋櫻摟進懷中,細聲慰哄。「丫頭別哭,告訴娘,誰欺負你啦?」
「沒有……我沒有被欺負啊!」抹著滿臉的淚,配上一雙泛紅的水眸,常緋櫻的話半點兒說服力也沒有。
老頭兒冷哼了聲。「丫頭善良不說我也知道,準是那冷冰冰的臭小子害你哭的。」
商別離劍眉微挑,老頭兒的眼神莫名地給他一種熟悉的不安感,似乎在彰示著大禍臨頭的預兆;不過……一點點小小的不祥豈能動搖他堅定的心志,斂眉垂首,他很快將那無聊的不安感置諸腦後。
老婆婆這才想起來方才進門時見商別離將常緋櫻捉在懷中的情景。「臭小子,左手、右手,你自個兒選吧!」
「選來作啥兒?」楚庸訝問。
老頭兒怒瞪他一眼。「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他竟敢輕薄我家丫頭,要他一只手當賠禮不算過分吧?」
什麼?不過輕輕踫了一下就要砍人手臂,這楊家村里沒王法了嗎?劉彪正想起而抗議。
豈料另一道嬌小的身影已搶先一步擋在商別離身前。
「阿爹、阿娘怎可隨便砍人手臂?!太野蠻了!」這正義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常緋櫻。
「丫頭啊!是他輕薄你在先耶!阿爹、阿娘為你出口氣又哪兒錯啦?」老婆婆說道。
「可是他並沒有輕薄我啊!」常緋櫻回辯。
「丫頭,你還小不懂,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動手動腳,便已算輕薄了,不砍他的手,你的閨譽就保不住了。」老頭兒對她曉以大義。
「什麼是閨譽?」常緋櫻天真一問;當下驚得四座嘩然,連「閨譽」都不懂的閨女,這個……著實是獨一無二啊!
老婆婆更是無奈地仰天一嘆。「這問題回頭娘再跟你解釋,現在你先退開,讓爹跟娘砍了他的手好嗎?」
「不要!」常緋櫻雙手大張,硬是護商別離到底。
而商別離卻只是冷眼看著情勢演變,一手搭在腰間長劍上,兩名行將就木的老家伙他還不放在眼里;想砍他的手,最後是誰的手先斷還未可知呢!
「丫頭!」老頭兒把聲一沉。
常緋櫻眼眶又是一紅。「如果只因為他抱了我,便要砍他的手,那麼……」她忽爾一回身,雙手飛快扣住商別離的腰。「現在我也抱了他啦!那便算扯平,不能砍手了。」
她這一抱豈止驚呆了老頭兒和老婦人,連商別離自己都愣住了,一時竟忘了閃躲,任由她抱了個正著。
她抱住他的腰,一會兒又換拉他的手、甚至摟上他的頸子、他的腿。
「他只踫了我的手,但我卻將他全身都抱遍了,因此是我們佔了人家便宜;阿爹、阿娘不準再說要砍人手,否則緋櫻不跟你們好了。」
老頭兒和老婆婆只把眼一閉,兩人同聲一嘆。「你這傻丫頭啊,還佔人便宜呢!謗本是將豆腐送給人吃光了。」
「哪兒有豆腐?咱們客棧里不是從不賣豆腐嗎?」常緋櫻牛頭不對馬嘴的夾纏可把一干人等都給听呆了。
商別離驀地起身掙出她的雙手,頒長的身影如飛虹般穿窗而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漫山遍野的墳墓中。
楚庸和劉彪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把頭兒,等等我們啊!」他們立即不分先後地追隨商別離而去。
直到三十六寨的人都走光了,客棧里忽地暴起一陣大笑;這單純的姑娘啊!到底是天真,還是愚蠢呢?
可不管她如何,能逼得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商別離落荒而逃,她都算是個厲害角色兒,值得眾人為她浮一大白。
「小二哥,拿酒來。」
一時間,討酒喝的聲音此起彼落。
人見人懼的「王面修羅」商別離竟會栽在一名小小泵娘手中,這樁趣事兒夠讓武林人士談論上二十年不止了。
商別離一路飛馳,急如流星趕月,宛若白玉雕成的俊俏臉上抹著一層復雜。
楊家村啊楊家村!一個改變他一生的地方。曾經,他在這里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歡笑。
背著滿腔怒恨,他故地重游,為的不是回憶,而是毀滅這個以清靈水秀為掩護、實則骯髒可憎的地方。
他的仇怨在進入楊家村、見著滿村無知的村民因大發死人財而樂不可支時累積到最高點。
那些愚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財富是犧牲了多少可貴的生命才換來的,他們快樂地賺錢、快樂地享受,全然無視于這片群山環繞的谷地里有多少冤魂在哭泣。
當他發現他們的愚昧時,他恨不能立即將他們連同這塊地方一起毀掉,可是……那個小泵娘,那個連路都走不穩、說話夾縫不清的小蠢女卻輕易地將他心里高築的仇恨之牆打出一條裂縫。
是的,她愚蠢、她天真、她什麼都不懂,就曉得每天笑呵呵地過生活,這樣的她有罪嗎?!竟無可饒恕地必須為他的仇怨而奉獻出生命?
他矛盾了,只好落荒而逃,怕自己會因一時心軟而置籌備了十五年的復仇大計于不顧。
商別離畢竟不是殺人魔,下不了手傷害那麼一個天真無辜的小泵娘。
「把頭兒,你慢點兒,我們追不上你啊!」
是楚庸的聲音,商別離煞住了飛奔的腳步。
又過了半晌,楚庸和劉彪終于追上商別離,兩人都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反觀奔馳了相同路程的商別離卻氣息平穩,額上連一滴汗珠都不見;雙方武藝修為之相異由此可見。
劉彪不覺嘆了聲。「把頭兒,怎麼你練功、我們也練功,你練一年卻抵得上咱倆練十年呢?」
「你喜歡的話,我房里那張寒冰床可以送你。」躺在那上頭,就算是睡覺也不得安寧,得時時運氣以抗,否則就準備變成冰棍兒吧!商別離就是靠著這樣不眠不休的日夜苦練,才得來今天一身傲世群倫的高強武藝。
劉彪想起那張比一般冰塊更冷上百倍的寒冰床,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顫兒。
「把頭兒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以他今時今日的修為,怕挨不上一刻鐘便得去見劉家的列祖列宗了。生命和武藝相比,劉彪還是選擇了小命重要。
商別離默然不語。
楚庸倏地貼近了他數步。「把頭兒,呃……這地方怪陰的,咱們還要在這里站多久?」這「笑彌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光怪陸離的神鬼之事。
偏劉彪又愛與他斗嘴。「怎麼,你怕了?也難怪啦,壞事做多了嘛!像我,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怕?」明明臉都青了,楚庸還是硬要充好漢。「誰怕這些個死人頭啦?不過天越來越黑,山風寒冷,我怕把頭兒凍著,因此請他早早尋個地方休息嘛!」
「咱們今晚要露宿山林。」商別離忽地冒出這一句,狠狠將楚庸的下巴嚇月兌了頜兒。
「把頭兒……」幾乎是哀嚎出聲了,睡在墳墓堆里是會倒大楣的。
「在那個墓完葬前,我們都要露宿山間。」商別離指著他們右方十來步遠一座才挖好地基的墳墓。
雙肩重重地垮下,楚庸絕望了;看那墓的工程進度,離完工起碼還有十天半個月,恐怕他們待在楊家村的這段時間都踫不著溫暖被窩了。
本來綠林好漢以地為床、以天為蓋,露宿野外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也不必自虐到這種地步吧?再加上商別離這幾日來在楊家村里的所有表現著實怪異,劉彪忍不住疑惑。
「頭兒,這地方有什麼不對嗎?為何你非毀去楊家村不可?」
是的,將全武林人士引到楊家村里的正是商別離。
他讓三十六寨的弟兄們放出風聲,五月初五,「神劍譜」上兩大名劍︰「龍淵」和「湛盧」將在此地出世。
所謂「神劍譜」即是將自古以來有名的神兵利器加以排名的排行榜,它們分別是︰巨闕、魚腸、太阿、掩日、減魂、龍淵、白虹、紫電、湛盧、純剛、轉魄和青冥。
「巨闕」目前是武當派的鎮山之寶。
「減魂」、「掩日」和「青冥」則收藏于少林寺藏經閣中。
而「太阿」在商別離之手。
其餘諸劍下落不明。
有人說︰神劍通靈,自會選主。因此擁有神劍者莫不稱霸一方,成為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劍客。
江湖人混跡武林,過著刀口上舌忝血的生活,求的是什麼?也不過是「名」、「利」二字罷了!
得利之前、必得先成名。而一旦神劍在手,還不如虎添翼,殺遍天下無敵手?
因此神劍即將出世的消息一經傳開,江湖人便瘋狂涌進了楊家村。
這些誰也不服誰的江湖人個個都想得到神劍,如今聚集此處,結果不言可知,一場奪劍大戰誓難避免。
而這便是商別離籌劃已久的滅村大計。
甭說將全武林的人都引到此開戰了,只要九大門派在楊家村里隨便打上幾架,這地方便要面目全非了。
可商別離卻非要將這里連根拔除不可,因此他選擇的是殺傷力最大的計劃。
當他提出此計時,三十六寨的弟兄沒有第二句話,硬挺頭兒到底。但他們心底仍然不解;楊家村到底得罪了商別離哪里,令他欲除之而後快?
商別離環視滿谷的墳墓,一座比一座豪華、一座比一座堂皇;怒氣如燎原野火,瞬間布滿他全身。
「你們瞧這滿谷的墓,可瞧出什麼共通點?」
「共通點?」楚庸和劉彪將周遭的墓各瞧了一眼。「都建得很大、很漂亮。」
商別離默不吭聲。因嗓音刺耳之故,他本就不愛說話,與三十六寨的弟兄們相處時已屬多言;可心里不痛快時,他依舊不喜開口。
沒听到回答,楚庸和劉彪就知道自己猜錯了,當下更仔細地將身旁各墓觀察了一遍。
「啊!」楚庸用力一擊掌。「我知道了,這里的墓碑上都刻有七彩祥雲。」
「是。」商別離頷首。
「我也發現了,這里的墓都朝東方而建。」劉彪笑道。
商別離再點頭。「還有一樣。」
「還有?」楚庸和劉彪各自散開看墓去了。
半晌,楚庸先回來。「這里埋的非達官貴人、便是富商鉅賈。」
「還有武林世家、王爺公卿。」劉彪續道。
商別離搖頭,領著他們到那才挖好地基的墳墓前觀看。「仔細瞧瞧,主墓室旁另有三座小墓室,這並非為了豪華而建,而是另有目的。」
楚庸和劉彪繞著那墓來回走了兩趟,還是想不出來商別離的暗示為何意。
驀地,楚庸眼角接收到商別離唇畔那抹笑,比冰冷、比雪寒,淒涼、怨恨、仇怒、不甘,活月兌月兌是來自地獄最底層的鬼笑。
一股陰氣兒猛然竄過楚庸背脊,他想到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往事。
「把頭兒,那……難不成是陪……陪陪……陪葬……」
就在兩年前的某一天,三十六寨的弟兄們又結夥出草做買賣了。以往,商別離總要大家搶錢就好,莫濫殺無辜,但那次,他們擋住一名富商的車馬,在一只大木箱里發現了兩名遭迷暈捆綁的幼童,听說是富商買來陪葬用的。
當下,商別離臉色大變,硬生生將那富商碎尸萬段,連同餘下隨從、家丁,除了那兩名準備陪葬用的孩童外,無一幸免,盡成了他劍下亡魂。
那一回,三十六寨的弟兄們頭一次發現為何江湖人稱商別離為「玉面修羅」;他明明對待兄弟有情有義,搶得的銀兩還會撥出十分之一去濟貧呢!
可當他殺人時,卻絕對冷酷得連眼都不眨一下,而且死在他劍下的人皆無全尸;所以他不是人,他是「修羅」,來自地獄的「玉面修羅」。
商別離異常地痛恨陪葬之事,也只有在提到「陪葬」二字時,他一張原本俊俏儒雅的臉才會在瞬間變得比夜叉更加可怕。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商別離的聲音幽幽忽忽宛若幽冥鬼哭。「想得到楊家村的風水佳穴蔽蔭、順利富貴萬代者,埋葬時,墓碑必得刻上七彩祥雲、墓室朝東而建,而且……必須遴選童男童女陪葬;達官貴人者,買上十幾、二十名童男童女陪葬是小意思,即便是一般富商,最少也有兩名陪葬,而這里……」
楚庸和劉彪同時倒抽口氣,環顧楊家村谷地,滿山遍野的墳墓近三百座;那麼在利欲薰心下被當成犧牲品而冤死于此的童男童女又有多少?
他們的手在顫抖,怒火在心頭燒,蒼天不仁啊!竟讓如此惡習在此地流傳十餘年不止;明明朝廷律法就嚴令禁止陪葬,可就因為這些權貴富豪者貪心,想得享富貴萬代的榮華,便目無法紀地行此卑劣事。這樣一個鬼地方要不毀滅,世上還有公理嗎?
倘若正途律法懲治不了人之貪欲,那便讓他們這些從不將律法放在眼里的綠林好漢來接手吧!
「毀了楊家村、毀了楊家村、毀了楊家村……」楚庸和劉彪同時在心底狂吼。
只是——
商別離為何對這樁機密知曉得如此清楚?與他痛恨陪葬的事有關嗎?
楚庸和劉彪雖心存疑惑,卻不敢問,因為商別離在提到「陪葬」一詞時的表情太恐怖,那渾身的鬼氣已然月兌離人性好遠好遠,叫他兩人也不覺打心底發寒。
畢竟是兄弟多年,不必他們開口問,商別離也知他倆心里在想些汗麼。
可真要回憶起那樁往事……他一雙鐵拳握得死緊,指甲掐入掌肉間,點點血絲自指縫間滲了出來,每回想起那場噩夢總叫他心如油煎、生不如死。
粗嘎的嗓音變得更加低沉難辨了,商別離顫著聲,緩緩道出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事情就發生在十五年前——
商別離並非中原人,他來自天山上一處名為「迷宮」的地方。
三百年前,商家祖先為避暴政,一族數十人流浪過大江南北,終于在天山上尋得一桃源谷地,創建「迷宮」,過起避世的生活。
但他們雖隱居,卻不離世,也不阻止族人外移;因此常有族人離開天山到外頭見見世面。
十五年前,當商別離十二歲時,便與身為「迷宮」主事者的爹娘及青梅竹馬的小未婚妻曲蝶兒一起上京城游玩。
說起這商父、商母本是一對歡喜冤家,無一日不吵;那天,他們一家四口游至九宮山腳,商父、商母又吵了起來,最後甚至還大打出手、並且越打越遠,留下一雙稚兒在山腳下枯等失職的爹娘。
對于爹娘間的耍花槍,商別離打小看慣了,也不訝異,直接拉著曲蝶兒便在山道旁玩了起來。
只是誰也沒想到,九宮山竟是一處土匪窩,盜賊們見到兩名衣著華美的幼童,又豈有不動心之理?
商別離和曲蝶兒雖習過幾年武,但畢竟年紀尚小,又哪是十數名凶猛盜賊的對手,一下子就被綁架上山。
盜賊們本欲擒拿他們以換取贖金,誰知竟找不著他們的家人,在不堪損失之下,遂憤而賣掉商別離與曲蝶兒。
買下他兩人的是一個官宦人家,起先言明是為奴為婢,可不料那家人個個心性殘暴,從不拿下人當人看,商別離和曲蝶兒在經過幾番折磨後,暗想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冒死逃了出來。
他們雖想回家,無奈天山路途遙遠,再加上商家先祖創建「迷宮」時,為免遭惡徒侵擾,曾在「迷宮」入口處布置下五行八卦陣,入陣口訣唯有通過考驗、獲準下山者方可得知。
那考驗並不難,幾乎人人皆可通過,但因商別離和曲蝶兒年紀尚小,誰會要一個小阿子去參加考驗?
沒有考驗、沒有口訣,他倆即使回到天山,也無法進入「迷宮」。
商別離和曲蝶兒唯有先一路行乞回天山,並暗暗求神保佑那對不負責任的爹娘能盡快尋得兩人,好帶領他倆返回「迷宮」。
流浪的日子持續了半月。一日,他們在市集上遇見一位慈祥和藹老人,在听了他們的遭遇後,大感不平,遂發下豪語要送他兩人回家。
商別離和曲蝶兒以為自己終于踫著善心人有救了,焉知老人根本是頭披了羊皮的狼,甜言蜜語將他倆拐回家後,便將他們關了起來。
地牢陰暗無歲月,也不曉得被關了多久,待商別離和曲蝶兒再見天日,已身處蕭王府中。
听說他們是連同其餘十八名孩童一起被買來服侍小王爺的;可吃過數次暗虧的商別離已學會小心謹慎。
他暗暗留意王府中發生的每一件事情,終于讓他發現這里頭的人也非好東西;原來他們買孩子的目的根本不是服侍小王爺,而是陪葬用的。
商別離大驚,忙將此事告訴其他孩子,欲集眾人之力以求月兌身之計。
可他忘了,小阿子口風不緊,逃亡大計在執行前便巳泄漏出去;蕭王府的人為免他再煽動孩童逃亡,遂逼他吞炭毀聲,奪去了他說話的能力。
自此,商別離不敢再輕舉妄動,乖巧地任人擺布二月餘;直到蕭王府里的人準備妥當,將蕭家先祖的靈柩與二十名陪葬用的童男童女一起運到楊家村為止。
下葬當日,眾人一片忙亂,商別離見機不可失,忙帶著曲蝶兒趁亂逃走。
可無奈王府衛兵緊追不舍,他兩人逃至」斷崖處,終于還是被追上;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商別離和曲蝶兒只得跳崖,祈求上天憐憫賜他倆一條生路。
當時商別離先跳,曲蝶兒在後;他在跳崖後僥幸未死,但卻昏迷了三日,直到他清醒,發現蝶兒已不在身邊,而尋遍谷底亦不見尸首。
他不信蝶兒會無緣無故失蹤,于是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趁著入夜潛回楊家村,卻發現墓已完葬,偶然听見村人閑聊,才知道蝶兒根本來不及跳崖就被捉回去了,當日就給活活埋入那不見天日的墓地里,她……就這樣死了。
那年曲蝶兒六歲。
商別離恨極泯滅良知的蕭王府中人,但他更氣那些眼看著悲劇發生卻袖手旁觀的楊家村村民。
那塊谷地根本不是什麼風水佳穴,它是萬惡的淵藪,他發誓非要毀滅楊家村以報大仇不可。
為此,商別離走遍天下四處拜師學藝;可卻想不到這又是另一場現實與嚴苛的考驗。
自十二歲到二十歲這八年間,他至少拜過三十名師父,但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教他武功的,名門正派嫌棄他身分不明、不願費心傳藝;而邪魔歪道則欺他年幼無依、只想利用他跑腿辦事。
時光匆匆、晃眼即過,而他依然一事無成;焦急憂心累積到最高點,最後他只好選擇最危險的方法偷師,來達成他復仇的目標。
他開始找人挑戰,以一場又一場的血腥搏殺來偷學別人的武功,在過招間,他受傷、流血,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可是他活下來了,而他的身體也記住了那些精妙的招式。
就這樣拚命、再拚命,他終于成為人人畏懼的煞屋——「玉面修羅」商別離。
這時,死在他手下的人也不知凡幾了。他毀滅蕭王府、血洗九宮山上的土匪窩、屠殺當年販賣他和蝶兒的人口販子一家人……不知不覺中,他的生活里只剩下爭戰。
但還是不夠,無論他如何努力,楊家村里陪葬的風俗始終不減反增;人們的貪欲助長著這一股歪風從王公貴族、吹到一般的豪門富戶、再吹到武林世家,無辜慘死的孩童越來越多,為了想要擁有無止盡的富貴與權勢,人們輕易地便將良心給拋棄了。
商別離眼看著悲劇日復一日不停地發生,心口說不出的疼痛;每晚午夜夢回,那些冤死的孩童好像都化成了蝶兒來向他泣訴墓室里的冰冷與地獄的黑暗。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絞盡腦汁策劃多年,一場驚逃詔地的毀村大計于焉成形;卷入了整個武林,或許連三十六寨的基業都會因此毀于一旦,但他已顧不了那麼許多,只要能毀去楊家村、只要以活人陪葬的歪風能就此止息,商別離願意付出一切,即使犧牲生命亦在所不惜。
楚庸和劉彪听畢商別離的自白,面色如土;莫怪他會憎惡陪葬至此,連他們兩個旁觀者都听得熱血沸騰了,更何況是深受其害的當事人。
人皆有父母子女,將心比心,今朝被犧牲陪葬的若是自個兒親人,那心情又當是如何地悲慟?
牙根一咬,楚庸和劉彪也豁出去了。
「把頭兒有事盡避吩咐,只要能毀去此谷,楚庸刀山火海也敢闖。」楚庸把手一拱,既不能保證自己的親朋好友不會受陪葬歪風所害,那唯有使出釜底抽薪之計將此谷徹底毀滅。
劉彪亦有同感。「即便要劉彪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靶激兄弟們的體貼,商別離對他兩人深深一揖。「多謝!」
「自家兄弟,何需言謝?」楚庸和劉彪不敢受禮,一左一右避了開去。
商別離遂不再多禮,只道︰「那麼楚庸就去調查未完成之墓的擁有者,看看他們準備了多少童男童女陪葬。」這正是他堅持露宿山間監視墓地的原因,倘若不能在墓完葬前毀滅此谷,他便得想辦法先將那些孩子救出來,並且不能外泄一丁點兒風聲。
「得令。」楚庸拱手,轉身執行任務去了。
劉彪疑問︰「把頭兒,那我要做什麼?」
「你去購買火藥,有多少買多少,最少要一千斤。」商別離道。
「知道了,交給我吧!」一千斤火藥要多少銀兩?劉彪轉身離去,心里邊盤算著或許得回太行山多調些銀雨過來。
蒼涼墓堆中僅餘商別離一人,山風淒厲,吹得他滿頭黑發盡月兌出絲帶的束縛,飄揚于半空中,招染著無邊殺氣、鋒利更勝刀刃。
蝶兒,他的小未婚妻,聰穎活潑、善良可愛,是個多麼甜美的小泵娘啊!卻為這不仁世間奪去了生命,得年僅僅六歲。
她何辜?卻要被活活地埋入黃土堆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淒楚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熱氣涌上雙眼,商別離頒長的身影微微顫抖著。「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蝶兒,我一定會……」
他的毀村大計只許成功、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