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在花非雨心中,匡雲東都是一個聰明、樂觀又帶點兒陰險的人。
她從未見過他露出悲傷的神色。
彬者,這個一出生,便坐擁無限權勢與地位的男人,根本連「悲傷」二字如何寫都不知道。為此,她曾萬分厭惡他,因為他天之驕子的好命,讓歷經艱辛才獲得今日地位的她嫉妒!
可她也不能否認,他的開朗令她因日夜置身于人生斗爭中,而逐漸冰冷的身心感到溫暖。
遇見他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血肉之軀,她的體內有溫熱的血液在流動,她的心會因激情而亂跳,她的人會因快樂而愉悅。
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她把他自信滿滿的笑臉格進了心底。
她是欣賞他的,盡避他是為了她的錢而來,他仍吸引了她的目光。
不過,她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讓這份欣賞發展成愛戀。
這並不難,畢竟他們兩人的生長背景有著天壤之別;要彼此欣賞很容易,可若要真正了解彼此,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她非常有自信,起碼在見到這一刻的他之前,她都信心滿滿。
但現在,她不敢說了。
「雲東?」她試探性地推他一把,奇怪地看著他。「你……」從沒見過他這麼冰冷的神情。
區雲東不說話,沒有表情的臉像買著」張可怕的鬼面具。
〔你到底怎麼了?」她語氣微慌。
「有血味兒!」他兩眼瞬也不瞬地定在對面街道的倪安容棧上。
「什麼血味兒?」她順著他的視線往前望。「奇怪,客棧門口怎麼圍了這麼多人?」
「機靈!」他吐出兩個字,拔腿往客棧方向跑去。
「咦?」她愣了半晌才想起機靈是匡雲東的小侍衛。「該不會……」殺手也找到這里來了!「等我一下。」她跟著跑。
匡雲東跑到客棧前,縱身一躍,掠過人群,直奔後方廂房。
報非雨沒習過武,只能拚命地推著人群往前擠。「借過、借過,我是悅安客棧的住客,讓我進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你是客棧的住客?」一個胖大嬸抓住報非雨的手。
「是的,請你讓我進去看看。」花非雨掙扎著想進客棧,但胖大嬸緊抓著她讓她無法前進。
「別進去啊,姑娘。」胖大嬸一臉驚駭。「剛才來了幾個凶神惡煞,說要找一名叫花非雨的姑娘,小二告訴他們花姑娘出去了,他們不信,堅持進去找人,小二企圖阻止,那群殺手拔刀就砍,現在里頭一片血海……咦?等一下,莫非你就是花非雨?」
報非雨說不出話來,有人要殺她並不稀奇,但連累無辜人等……
「放開我!」她突喝。
胖大嬸給她嚇了一跳,從沒見過氣勢如此凌厲的姑娘,她不覺松了手。
報非雨急忙往前沖。
進了客棧,大廳里血跡處處,可見當時的戰況有多慘烈。
「寒渡岳、船大哥、春梅……」她喚著下人的名字,直往後方廂房跑。
一路上到處都是受傷倒地的人,其中還有不少是身著官服的官兵。
看來事情發生後,有人報了官,官兵前來拿人,卻……她不敢再往下想,連官兵都制伏不了的殺手,她帶來的人馬怎麼可能擋得住?
「……小避事、長春、小釘子……有沒有人回一聲啊?」該死、該死!若讓她查出這事兒是誰干的,絕對要那家伙後悔來這世間走了遭。
「哇!」突然,一聲臨死前的慘嚎竄入耳畔。
難道她的人已經一個不剩了?怒火燒出她一身狠厲的殺氣。
報非雨彎身,自鞋筒里取出一只竹管,這是她跟嚴公子鬧翻後,花費鉅金聘請天下知名的機關師慕容痴心制作的暗器——追魂針。
當時,慕容痴心曾警告她,此暗器歹毒無比,一旦發射,針出斷魂,非經生死關頭,不可輕易使用。
她答應了,不過那是指一般時候;現在她火大了,膽敢動地屬下者,死!
手持追魂針,她在瞬間化身為奪魂夜叉,埋首往前奔去。
人間有地獄嗎?
那是不可能的!
但花非雨卻在此時此地,親眼見證了地獄的存在。
匡雲東身如流星電閃,自刀口下搶回機靈一條小命,然後反身一掌,那欲奪人魂的殺手便被掌風震成了碎屑。
漫天血雨紛飛如雪,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了,連副完整的骨架子也沒留下。
報非雨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然後,再以擂鼓般的速度狂奔了起來。不是為了一個早該死上千百次的殺手,而是因為……
匡雲東,他臉上覺悟般的狠厲震住了她。
他不是個沒有經歷過悲傷的天之驕子,相反地,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悲傷真義。
「小心——」花非雨扣動追魂針的機簧,一個欲偷襲匡雲東的殺手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追魂針奪去了性命。
匡雲東回眸望了她一眼,多數首次手染血腥的人都會痛苦萬分、心神散亂。這本無可厚非;畢竟人不是畜牲,無法手刃同類而無知無覺。
但值此危境,任何一點疏失都可能造成性命之憂,他擔心她的良心將成為她致命的缺點。
丙然,花非雨慘白著嬌顏,執著追魂針的手顫抖不停。
一個人死了!但她一點兒也不後悔,情況就算重來一百遍,她也會扣下機簧,因為在她心中,一百個殺手的性命也比不上匡雲東一個。
可她仍然覺得想吐,究竟是誰導下這場血腥的殺戮戲碼?嚴公子嗎?九成九是他不會錯!
「王八蛋!」就不要讓她捉到嚴公子的把柄,否則這回絕不是小小懲戒就可了事;她一定要徹底毀了他。
「非雨!」匡雲東猛地一聲暴喝。「呆夠了就快救人。」
她乍然回過神來,看見貼身丫鬟春梅正命在旦夕。「住手!」初次殺人的罪惡感自她腦海消失無蹤;如今,她只想救人。
縴指扣動機簧,又是一名殺手命喪追魂針下。「我就是花非雨,你們不是想要我的命?有本事就來吧!」仗著追魂針厲害無比,她以身誘敵,企圖交換無辜人等的一線生機。
「花非雨,她的人值一萬兩黃金啊!」」提到錢,所有殺手雙眼都亮了起來,不約而同撲向她。
「小心啊,小姐!」小丫鬟春梅被眼前景況嚇得腿都軟了。
「花小姐——」渾身是血的船大哥看不慣多數人欺負少數人,直想沖過來幫忙。
「誰都不許過來,統統給我離開客棧。」花非雨大叫,手執追魂針,看到穿黑衣服的殺手就財。
「可是……」放花非雨一個人面對眾殺手,叫他們這些拿人錢財辦事的下人如何過意得去?
「非雨不會有事的,你們快走,別在這里礙手礙腳。」匡雲東也吼,仔細觀察了半晌,他發現殺手只想捉她,並不要她性命。真奇怪,莫非嚴公子對她尚未死心。
「追魂針可不長眼,難道你們也想嘗嘗它的滋味?」嘟地,又是一聲悶響,花非雨已經解決了四名殺手。「別讓我有後顧之憂,快走!」
這句話如一陣響雷,劈進所有花府佣僕耳中。終于,他們听話地互相扶持,迅速逃離了客棧。
不多時,情大的後院只餘五名殺手、四個官兵、匡雲東和花非雨。
「你還好吧?」少了閑雜人等,匡雲東終于可以專心應敵與保護她。
報非雨搖頭,臉是白的、唇也是白的,全身抖如風中葉;但燦亮的眼神卻一點兒也不曾動搖。
「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你是最棒的。」他拍拍她的肩,贊揚她的勇敢與智慧。
她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逃,反而留下來,這是因為她曉得殺手們要的是她,一旦她躲進人群,也只是多害人命,並不能保護自己;所以她留下,將性命賭在追魂針與匡雲東身上。
「嗯……」邊顫抖著,她揚唇回他一抹虛弱的笑。
「放心,沒事的。」他撫著地的發,想不到那看似微黃的枯發其實無比的柔軟,十足地慰人心神。「我還要帶你回國做我的皇後呢!我一定會保護你。」
「是啊!」她鼓起精神。「在還沒當上西荻國的女皇帝之前,我絕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神想這些?真是夠悍!匡雲東算是服了她了,也更加欣賞起她這份倔強。
「你盡避動手,把這些混蛋全給殺了,不必瞻前顧後。」她會替他守住後背,誰敢偷襲他,她的追魂針絕不留情。
「那就拜托你了。」他說。「了」字猶在舌尖打轉,他人已如蒼鷹僕兒,飛向黑衣殺手們。
「松手!」首先,他搶下一柄長劍,一劍釘死那正要取捕頭性命的殺手。
「多謝大俠。」死里逃生,衙門捕頭一身冷汗。
「不必客氣,你快去幫幫其他捕快大哥吧!」匡雲東邊道,邊一手攬下三名殺手,讓剩餘的官兵們松口氣。
「這些殺手凶狠異常,大俠小心。」話落,捕頭也忙著救助自家兄弟去了,能救一個是一個,想到方才,他帶了兩隊二十四人到客棧捉拿凶手,以為萬無一失,誰知雙方一踫頭,他們被殺得兵敗如山倒,若非眼前這一男一女趕到,怕這回要全軍覆沒了。
「唉,回去要怎麼跟大老爺交代?」想到這一點,捕頭頭都大了。
倒是匡雲東,他什麼也沒想,腦海里唯有一個念頭。「殺!」
身為一國之君的首要任務是什麼?
保護自己的人民!因此任何企圖殺害他人的家伙都只能有一個下場——死!
不過那些殺手也非省油的燈,在明知打不過的情況下,也起了同歸于盡之心。
由其中兩名殺手纏住匡雲東,剩下一名則點燃身上火藥。
「同一招使太多遍就沒用了。」靠著花非雨的幫忙,匡雲東及時擺月兌纏住他的殺手,一掌將身系火藥的殺手擊入深井。
頒地一聲巨響,火藥爆炸,激起井水直沖三丈高。
漫天血雨降下,匡雲東與花非雨緊緊相擁,因意外而激起的情愫將他兩人緊緊相系在一起。
「沒事了吧?」昨日那場血戰彷佛是場夢,匡雲東又從一名冷血修羅回復成原本愛笑愛鬧的普通男人。他端著一碗傷藥走進廂房,看到機靈紅腫著眼、淚痕未干。「我沒這麼可怕吧?讓你一見我就哭。」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主子,嗚……」小柄靈抽噎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主子,你這麼高貴的身分,居然要做那種事,我……嗚哇……」
「不過是端碗藥來給你,有這麼嚴重嗎?」
「我不是說端藥的事啦!」機靈抹著淚。「我都看到了,主子現在要挑草料喂馬、清馬糞、給馬兒洗澡……嗚,那是佣僕做的事,主子怎麼可以做?」
「原來你在說「馳雷」啊!」匡雲東敲了他一記響頭。「「馳雷」是中土來的神馬,通靈的,我想收服它,自然得對它好一點兒嘍!況且它還是非雨送我的禮物,我豈能不好生珍惜?」他一臉幸福的樣子。
柄靈不覺皺眉。「主子,你……好像跟那位花姑娘很好喔?」
「這才好啊!」匡雲東揚眉。「別忘了,我們是來求她幫助的,當然得努力獲得她的好感!」
「噢!」機靈恍然大悟。「所以主子才要討好她。」
「討好啊?」一半一半吧!只要你喜歡上一個人,自然會想對她好。」匡雲東搖頭晃腦地說。
「為什麼?她對主子那麼壞,老是指使你做事,又會罵人,主子怎麼會喜歡她?」
匡雲東再賞他一記爆栗。「打是情、罵是愛,你小阿子不懂啦!」
「打是情、罵是愛?」機靈撫著額頭、吸起嘴。「那主子老是敲我的頭,也是因為喜歡我嘍?」
「是啊、是啊!」說著,又多敲了兩下。
「唉喲,好痛、好痛……」機靈抱頭叫著。「喜歡一點點就好,別喜歡那麼多啦!主子好疼……」
「疼?我一點兒都不覺得疼啊!」再敲一下。
「可是機靈疼哪,主子……」嘴一扁,他又要哭了。
「說清楚嘛!」听他的語氣,還怪別人咧!
柄靈一時好生委屈,可想到主子是喜歡他的,又有些開心。唉!懊矛盾的情緒,把他都搞迷糊了。
「原來你是這樣教侍從的,難怪他成天搞不清楚狀況。」一記冰冷的嘲諷插進來。
匡雲東立刻雙眼發亮。「好久不見啊!非雨,我可以猜想,你找我是因為想念我嗎?」
「我找你是想告訴你,我已查出派遣殺手前來挑釁的幕後主使者是誰了。」花非雨沒好氣說道。
「昨天才發生的事,這麼快就有消息啦?你辦事的效率真高。」
她怎麼覺得他話里帶著冷嘲?
「已經鎖定了目標,調查起來當然快。」
「這麼說來,確定是嚴公子所為嘍?」他雙手環胸、淡棕色的眼眸里精光熠熠閃耀。
「是的!」花非雨用力一頷首。「不過這場仗是我的,你最好別胡亂插手,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了解!」他抬起兩只手臂做出投降狀。「我不會這麼不識相的;但我有一個疑問,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
「以牙還牙、以限還跟。」
「噢!那麼你有證據嗎?若無充分的證據,單憑臆測便定了嚴公子的罪,我怕會招人閑話。」
「我當然有證據。」
「願意告訴我,證據是誰幫你找的嗎?」他唇角勾笑。
她心頭卻乍起波濤,總覺得他的笑容別具深意。「是寒總管,你有什麼意見?」
「我哪會有意見?」他咧嘴,笑得好不燦爛。「只是很佩服寒總管,事情發生不過一日,他便能將來龍去脈查得如此仔細。」
「能在我手下擔任總管,自然不會是一名庸才!」她刻意說道,心卻漸漸動搖了。
「這麼說來是嚴公子太蠢嘍!做事半點兒不周延,隨隨便便讓人將底全刨光了。」
心防潰堤,她臉色大變。「你究竟想說什麼?不妨痛痛快快說出來,少來指桑罵槐這一套。」
「我沒有指桑罵槐。」他搖頭,走近她,淡棕色的眸子忽變得深沉黝黑,更勝無月的黑夜。「我只是想告訴你,一群殺手找上你,他們得到的消息是,你住在悅安客棧里,因此在客棧里大開殺戒;但卻有一名殺手堵在大街上襲擊我們,原因何在?誰告訴他我們會經過那條路?」
「你想說我的人里面有內奸?」她一臉風雨欲來的危險表情。
「你自己心里有數。」他冷道。
「匡雲東,你好大膽,竟敢挑撥離間!」怒火燒紅了她的嬌顏。
「是實話,抑或是挑撥離間?你比我清楚。」匡雲東攫起她的下巴,雙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怒火熄了,轉變成一股激流竄過花非雨背脊,她忍不住顫抖,卻咬牙忍住。
「我的人我自會負責,不勞你費事。」甩開他的手,她幾乎狼狽而逃。
心快蹦出胸膛了,那個可惡的男人,他對她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幾乎已成了一場庇之不去的噩夢。
「該死!我絕劉小要做那勞什子鬼皇後,我小貶成為任何男人的影子!」她咬牙,忍著激情、忍著那莫名的火焚、忍住踫他的沖動……
「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一定可以的。」她向來以自制和冷靜自豪,沒道理這回會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