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整天,土地廟里的哭聲不絕于耳。
起先是大人們擔心段虹的安危——直到這時,皇凌塵才知道那位在他身上留下兩圈牙印的悍姑娘名叫段虹。
她是十年前,這里的廟祝公在河邊釣魚,偶然「釣」回來的孤兒。爹娘都在洪水的肆虐下殤了命,她無處可去,被廟祝公收為義女,從此以土地廟為家。
綁來,好心的廟祝公又陸陸續續救了不少人與牲畜回廊,幾十張嘴要吃飯,誰也負擔不起,他們便去行乞、挖菜根、樹皮填飽肚皮。
貧困的窘境直到段虹十二歲那年才起了變化;那日,他們照樣上街行乞,卻遭一伙地痞流氓欺負、搶了他們乞討整日的收獲,段虹怒上心頭,使了一計將銀兩加倍騙了回來,給了眾人一餐難得的溫飽,而她也從此走上了行騙的不歸路。
騙人詐財並非好事,但他卻無法苛責她;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肩攬十幾口人的生計,換成一般人早被拖垮,但她的韌性與毅力卻叫她撐了過來,他佩服她。
廟里的人都很喜歡段虹,拿她當親人看待,所以她的被綁才會引起眾人無止盡的恐慌,大人們哭罵天道不公,讓這樣好心的小泵娘慘遭不幸;小阿子則哭鬧著要他們的虹姐姐回來。
而他,他是最難過、最不安的,因為她會遭此危機全是受他牽連所致。
「他們還在哭啊?」宮良皺著一張臉走到他身邊,這廟里的人還真愛哭,從白天哭到黑夜,哭得他的頭快炸了,連工作都沒心思。
「有段姑娘的消息嗎?」皇凌塵只關心這一點,非得盡快救出段虹不可,否則讓花老大發現她的女子身分,她的下場絕不止一個「慘」字可以形容。
「有人看見花老大帶著段姑娘投宿在‘風陵渡口’,但還沒確定。」
「我不要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去查仔細,花老大是不是真帶著段姑娘投宿在風陵渡口?」
「我這就去辦。」宮良應了聲,又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太子殿下來信。
筆凌塵伸手接過一看,兩道濃黑的劍眉鎖上了千千結。
「有麻煩?」宮良探問。
「殿下要我回京一趟。」皇凌塵一臉的為難。
「那頭兒就回去啊!」
筆凌塵無言地低下頭。他回去了,段虹該怎麼辦?
「頭兒若是擔心花老大的事,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將花老大逮捕歸案的。」
筆凌塵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並非擔心手下能力不足會讓花老大給逃了,而是放心不下段虹。
這件案子若交由宮良負責,他一定以緝凶為第一要務,相對的,人質的安危就放在第二考量了。但他不想叫段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少一根頭發都不行。
「老大,殿下有沒有說要您幾時回去?」
「五日內。」
「那不是明早就得出發了?」糟糕!他可得盡快聯絡驛站安排皇凌塵這一路回京所需的食宿與馬匹。
「不!我打算後天再出發。」決定了,他要先到風陵渡口去看看,倘若花老大與段虹真在那里,他要先救了人再回京。
「什麼?後天,那怎麼來得及,頭兒……」奇怪,怎麼他才說到一半,皇凌塵就跑了?「您要去哪里?頭兒,等等我啊……」
時間緊迫,皇凌塵可等不及宮良廢話完畢,他大踏步走出土地廟,兩指圈在唇邊吹出一記打著呼旋兒的長嘯。
不半晌,白駒遠遠跑來,他翻身上馬,迅速往風陵渡口馳去。
爆良狼狽地迫在他身後。「等等我,頭兒,您要去哪兒啊?殿下還在京里等著您呢?頭兒……」
風陵渡口,一個居民不超過百人的小小村落,不明白它名字中為何有「渡口」二字,明明這里又不近河川。
筆凌塵趕到風陵渡口時已過午時,村里唯一的客棧里只有疏疏落落幾個人,他不敢貿然闖入,怕驚動了花老大會危害到段虹的性命。
他在村子入口處下了馬,讓白駒自行離去,這匹曉通靈性的馬兒就算不綁不系也不會走丟,不管身處在何地,只消他長嘯一呼,它自會前來跟隨。
之後,他飛身入村莊,躍上村里最高一株大樹,隱避于茂密的枝葉間,靜待夕陽西下、明月東升的一刻好救人。
當宮良追近風陵渡口,發現白駒背上已無人影,便知是凌塵埋伏追凶去了。他不敢任意行動,怕壞了皇凌塵的大事,只得在村外隨便找讓地方休息,等待頭兒發出支援訊號。
時光流逝得緩慢,起碼在宮良眼里,等待的每刻鐘都極象個春秋那樣綿長,所以他最討厭埋伏。不知皇凌塵哪兒來那麼多耐性,埋伏幾天幾夜也不累不倦,不過通常這樣費神的行動過後,他都要睡上幾天就是了。
但這一回,皇凌塵在逮捕花老大後卻得立刻上京晉見太子殿下,宮良真怕他的精神體力會承受不住。
真搞不懂,頭兒為什麼不將緝凶的任務交給部屬就好?大家分工合作,事情才能做得又快又好,這是皇凌塵自己說的啊!偏偏這回他卻固執地親自執行。
當夕陽西下的那一瞬間到來,原本看似靜溢的大樹突然技搖葉落,一條大鵬也似的身影自枝葉間審出,直掠向村里唯一的客棧。
筆凌塵像只行動靈敏的貓咪,在客棧屋頂上來回穿梭。
報老大若挾持段虹投宿在客棧里,他最可能住的是什麼地方?熱鬧的東廂?偏僻的西廂?不,應該是最容易逃跑的南邊廂房才是——
傲不遲疑地,他掠向南邊廂房,腳才踫上屋頂,一陣細微的申吟聲便自屋內傳出,霎時凍結了皇凌塵體內的血液。
他不會听錯的,這是段虹的聲音,那樣虛弱、飽含痛苦,那該死的花老大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事?
「冷靜」不見了、「理智」宣告失蹤,憤怒的情緒代之而起,掌控了皇凌塵的行為。
腳下一個用力,他踏破屋頂,如果報之神般降落于廂房內。
一入眼就瞧見段虹被吊于橫梁上的縴弱身軀,道袍上布滿點點血漬——那混蛋鞭打她!
「你該死——」利眼橫掃,是凌塵想都不想便一掌擊中花老大胸口,將他牛般壯碩的身軀擊得飛出了窗戶,落于房外花壇間,口吐鮮血,一條命去了三分之一。
苞在皇凌塵後頭進來的宮良嚇了一大跳。這花老大究竟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惡事?竟讓從未在追捕逃犯過程中狠下重手的頭兒破戒傷人!
他好奇地湊近窗戶觀看,廂房里,皇凌塵正在解下被捆綁于橫梁上的段虹,舉止輕柔、小心翼翼,那臉上的痛苦與憐惜解釋了一切。「原來花老大傷了頭兒的心上人啊!」難怪被打得吐血,沒要他一條老命算他運氣了。
不過頭兒還真沒眼光,那種男不男、女不女的騙子有什麼好?嘯天王爺絕不會允許這樣一名孤女進門的,可以預料一場風波又將掀起。
爆良懊悔地抱著頭。該死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們父子互斗?「六扇門」若跟「黑騎軍」扛上了,這個國家不亡,也要元氣大傷,他一定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終于解開綁住段虹手腕的繩子,皇凌塵將她抱下了地,輕撫著她蒼白的玉頰。「段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她好痛!肩膀月兌臼,又被綁了大半天,整個人都快痛死了……
沒听到回音,他一陣心慌。「段姑娘,你睜開眼楮說句話啊!」他知道她沒暈,那為什麼不說話?莫非花老大對她做了什麼?
「段姑娘,你是不是……」說不出口,一名黃花大閨女落在采花惡賊手中還能有什麼好下場?都是他的錯,是他牽連了她。「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我會想辦法補償你的。」用力拖緊她,他听到心龜裂的聲音。
無奈她卻承受不起他的激情。「大掃把,你想害死我是不是?」她咬緊牙。她月兌臼的肩膀快被他給抱斷了!
「段姑娘!」她怎麼翻起白眼了?他大吃一驚,更加用力地摟住她。「你別怕,我馬上幫你療傷。」說著,他雙手拉住她的衣襟一扯,她身上血跡斑斑的道袍立刻化成碎布片片隨風飛揚。
「哇!」她的謀生工具啊!想著失了道抱,恐怕有一段時間不能出外攢錢了,段虹簡直要驚昏過去。
「很痛嗎?」他以為那聲驚呼是痛叫聲,心疼地掏出身上所有傷藥。「忍一下,等我幫你上完藥後就不疼了。」
她其實根本沒感覺,滿腦子只想著這回又有多久不能出去攢錢,沒銀兩等于沒食物,亦等于餓肚子……噢!那是她這輩子最痛恨的事。
為求她盡速復原,皇凌塵不惜將整瓶金創藥全灑上她鞭傷累累的背部。
「呀——」什麼用藥?又辣又燙,存心折騰死人嘛!「你快住手啊!」她拼命掙扎。
他雙掌制住她扭動的身體。「別這樣,我知道這藥敷下去很疼,但效果真的不錯,瞧.你背上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我管它效果好不好!痛死人了,我寧可回家涂草藥。」她猛吸氣,真的好痛好痛!
「好好好,等回家後我立刻幫你把金創藥洗掉,改涂草藥,但現在,請你稍微忍耐一下,總不能放著讓傷口一直流血吧?」
「都是你害的啦!」她痛得直掉淚。「每次遇到你就倒楣,你到底要把我害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啊?」
「對不起,段姑娘,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能代你受傷。」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飽含了無數歉疚,直蕩進她心底。
听著他誠懇的話語,她滿肚子的詛咒竟不知不覺梗在喉嚨中,再也罵不出來了,最後只能以一聲簡單的冷哼取代。
他無言地為她的鞭傷做了個簡單的包扎。「這樣就可以了,待回廟後再請大夫看過即可。」語比,他拉住她的手準備扶她起身。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白眼又開好往上吊。
「
段姑娘!」他猛然一扯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拉進懷里。「你怎麼了?」
「放……放手……放手……」她直喘著氣,痛得快不行了。
「怎麼突然又變嚴重了?」他打橫抱起她來。「我立刻帶你去看醫生。」
「看你的死人頭!」老天,她快病死了!「嗚……我的肩膀……你不要壓我的肩膀啦!」
「你的肩膀……」他這才發現她月兌臼的肩膀尚未復位。「喔!原來是月兌臼,這只是小傷,我馬上幫你治好。」說著,他的手伸進她殘破不堪的道袍底下扳住她月兌臼的肩。
「等一下!」這比疼痛更叫她嚇得魂經魄散。
「你的手在模哪里?」
「你的肩膀啊!」
「誰準你隨便模我的?」她蒼白的面容上抹著兩抹嬌紅。天哪,她可是未出嫁的姑娘,怎麼可讓個男子任意觸模她的身體!
「不踫你,怎麼幫你治月兌臼?」他是有本事隔空打斷人的骨頭,但隔空治療他可就辦不到了。
「男女授授不親你知不知道?」
他看著她的背。剛才他好像也是用手幫她上藥的耶!模都模了,現在再來計較那些不嫌多余?
段虹從他眼里讀出了他的心思,氣得直咬牙。
「方才我是被你撕毀道袍的舉動嚇呆了,才忘記警告你,你休想繼續佔我便宜!」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事急從權。你又何必因為一些小事而傷害自己的身體呢?」月兌臼之傷可大可小,他是擔心她這肩膀傷了一整天,再不治會留下後遺癥啊!
「誰跟你江湖兒女了?放開我!」她大叫一聲,猛然發現在他們爭辯的這段時間里,他的手竟一直緊貼在她的肩膀上。「登徒子!」給人吃了那麼多豆腐她還會客氣嗎?舉起完好的另一只手往上一振,隨即送他一記大鍋貼嘗嘗。
他臉上立刻浮起了一記大大的紅掌印。
「這是給你一個教訓,別以為姑娘家都是好欺負的,放手——」她怒吼。
他搖搖頭。這是她第二次打他了,真是夠凶悍。「好,我放手,但……」他要先治好她的肩。
「啊!」她尖叫一聲,疼得連頭都脹起來了。
「住……手……」好痛,她快昏了!這該死的大衰人竟敢不顧她的意願硬要將她月兌臼的肩膀推回原位,分明是故意欺負她,她絕不會放他干休的!
段虹想也不想就張口咬住他的手臂——
「喂……」這凶姑娘真是學不乖啊!明知她的小姐力氣傷不了他,還老愛挑戰地。他趕緊泄去全身的功力,以免內力又自動反彈傷了她的牙齦。
然後,卡地一聲悶響,他治好了她的肩。「段姑……咦?」她已痛暈了過去。
「段姑娘!」皇凌塵輕柔地抱起她,她咬住他手臂的牙齒自然松了開去。這回她並未咬傷他,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但他卻覺得好痛;因為她竟連咬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虹兒……」呢喃喚著她的名兒,他竟有一股渴望,渴望她能在他身上留下第三圈牙印,起碼那代表著她平安康泰,不若現在的虛弱。
他好舍不得見她無助的樣子。
當皇凌塵將段虹送回土地廟之後,另一個難題正在等著他。
「官爺,我們听說那件案子了。」老廟祝一股天要塌下來的悲慘。「你害我們的小女孩被一名采花大盜捉去關了一天。」
「天哪!這事兒要傳出去,誰還前娶咱們的小扮兒為妻!」老得連背部挺不直的婆婆哭得天愁地慘。
手里拿著一根釣竿的老瞎子憤怒地來回踱著方步。「你得為這件事負責任,你知道嗎?官爺,我們絕不容許有人欺負了我們的小扮兒後就一走了之。」
「負什麼責任?」跟在皇凌塵身邊連帶著被數落得滿頭包的宮良不滿地揮著拳頭。「這是一樁意外,況且我們頭兒已經將人給救回來了,你們還想怎樣?」
「他毀了虹兒的清白。」老廟祝氣紅了臉。
「我可憐的小扮兒這輩子都體想再抬起頭來做人了。」老婆婆淚流不止。
「毀她清白的是花老大。」宮良叫道。「而他也休想再活了、秋後處決的名單中定有他一名。」
「我們才不管花老大是死是活。」老瞎子胡亂揮著釣竿,也不知是巧合抑或故意,次次擊中宮良的腳,雖不至于打傷人,卻疼得人頭皮發麻。
「喂.老瞎子,眼楮看不見就乖乖坐好,不要亂揮釣竿,打傷官差是要坐牢的。」宮良伶俐地閃避著,但說也奇怪,不論他怎麼躲,那竿子硬是往他小腿湊過來。
「我的眼楮也許不好,但絕沒有你們的心壞。」老瞎子喋喋不休地罵著。
「各位,」皇凌塵不得不出聲解決這場膘亂。
「有話可不可以等我安置好段姑娘後再說?」
「不必了。」這回過來的是懷著身孕的嫣娘。
「我會好好照顧我可憐的小扮兒的,至于你,宮爺,你必須留下來負責任。」
「老天,又是責任!」宮良朝天翻個白眼。
「你們這群家伙耳朵是長好看的嗎?听清楚,這整件事情是個意外,我們根本不需負任何責任。」
「閉嘴,宮良,听他們把話說完。」皇凌塵低喝一聲。他大概可以猜出他們要他背負何種責任,而說實話……他並不排斥負責。
「很好,顯然這位官爺比較講道理。」老廟祝指指皇凌塵鼻端。「有關于你的事情,我大概听丁仔和大鶇說過了,這回並非你頭一次連累我們虹兒。」
「我很遺憾。」皇凌塵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與她之間的每一次相遇都像災難,但沉澱在心里的感覺卻似蜜糖。
「所以你不能否認虹兒這回的失去名聲與你大有關系。」老廟祝又逼近了一步。
筆凌塵突然發現這個外表狼狽、骯髒的老廟祝其實很有一套,尤其在說服人方面。「是的,我承認我與段姑娘的不幸遭遇有所牽連。」
「那麼你就負責娶她吧!」老廟祝終于說出大伙兒的心願。
而這也是他的願望!筆凌塵毫不遲疑地一頷首,說道︰「我會娶她的,請你們放心。」
「耶——」一長串歡呼發自土地廟內外,暢然得像要直沖天際。
「頭兒……」宮良嚇掉了下巴。
「辦喜事嘍!」老廟祝、老瞎子和老婆婆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要買好多東西。」老廟祝說。
「還要盡快將土地廟翻修一遍。」老瞎子摩拳擦掌。
「鳳冠、霞披由我負責,找一定要讓我們的小扮兒成為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老婆婆笑得合不攏嘴。
然後,一堆人從廟里、廟外沖了出來直向皇凌塵道恭喜。
筆凌塵含笑地一一接受了。
只有宮良苦著一張臉。出身皇親國戚的皇凌塵居然要娶一名孤女為妻,天啊!嘯天王爺怎麼可能答應?還有皇上、皇後……鳴!如果那些個大頭拿皇凌塵沒轍,一定會找他這個副手麻煩的。完蛋了,他死定啦!
「我們三天後辦喜事。」不知誰喊了這麼一句。
筆凌塵一愣。「對不起,可不可以把婚禮延到一個月後?」
廟里所有的笑聲倏然消失,老廟祝一雙老眼瞪著他。「官爺,你該不會想借口拖延,然後乘機蹺頭吧?」
「不是的,我必須將犯人押回京里受審。」他沒說太子殿下的事,因為那是密令。
「不能延遲?」老瞎子問。
「花氏兄弟奸殺了兵部尚書千金,這件案子在京里鬧得很大,拖延不得。」皇凌塵回道。
「好吧!我們可以把婚禮延後。」老廟祝說道。「但只延十天。」
「不能再拖久了,誰曉得你會不會改變主意?老婆婆望著他的眼神充滿疑惑。
「十天!」宮良大叫。「你是想讓我們趕死嗎?從石頭山到京城來回一趟大概就要十天,那他們還有什麼時間辦事?
「沒關系,就十天。」皇凌塵是真心想娶段虹,除了一份歉疚感外,他欣賞她也是一大主因。一名夠強悍、夠勇氣、夠毅力的女子,他從未遇過的典型,深深迷惑了他的心。「請你們準備好婚禮等我,十天後我一定會回來迎娶段姑娘的。」
一切似乎已成定數,皇凌塵娶定段虹了。
但大伙兒好像都忘了,他們還沒有問過新娘子的意思呢!段虹會願意下嫁嗎?
除非她死,否則她絕不願意嫁予皇凌塵為妻——這就是段虹的答案。
想想看,她不過遇見他三次,小命就丟了一半;若是嫁了給他,日夜相守,她還能有命在嗎?
絕不!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她還沒活夠呢!
「取消婚禮,我死也不嫁皇凌塵!」打她從昏迷中清醒後,這句話便成了她的口頭禪。「阿爹啊!你想害死我是不?」
「你不嫁他還能嫁誰呢?」老廟祝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熱茶。「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被采花大盜監禁了一整天,你已經喪失女人最重要的名聲了,虹兒,沒有一個清白家庭會願意接受你這種媳婦兒的。」
「我說過那混蛋根本不知道我是女兒身,他叫我‘臭道士’呢!他以為我是男的,把我吊起來打,但他絕對沒有踫過我。」她發誓自己還是冰清玉潔的,可該死的,為什麼沒有人肯相信她?
「好吧!」老廟祝十足為難地點頭。「我相信你沒有被強暴,我們所有人都相信你是清白的,但其他人呢?他們根本不會相信一名大姑娘,尤其長得又這麼漂亮,被一名采花大盜搶走了一整日卻什麼事都沒發生。虹兒,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的。」
段虹輪流望過房里每一張臉,老廟祝、老婆婆、丁仔、大鴻……甚至是老瞎子,他那一雙翻白灰濁的眼里都充滿了懷疑。
噢!懊死的,她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就是沒人肯信?
「我真的是清白的,求求你們相信我好?」
「我們所有人都相信你,我的好姑娘。」老婆婆走過來拍拍她的手。「你是冰清玉潔的,我們不曾懷疑。但惡劣的謠言會使你喪失所有的美滿良緣,沒有一個清白的男人肯要你,你總不希望最後去嫁一名強盜或屠夫吧?」
「我可以不要嫁人。」月兌口而出後,段虹才發現這真是個好主意。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敞開心胸接受她的家人的,但這些落難于土地廟中,或殘,或老,狼狽不堪,又與她毫無血緣失系的人,卻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貝。打從她扛起照顧這些人的重擔後,她就不曾想過放棄,她要永遠跟他們在一,而終身不嫁似乎是個好辦法。
「胡說!」老廟祝第一個反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豈容你說不嫁就不嫁?」
「那你跟老瞎子又怎麼說?」據段虹所知,老廟祝和老瞎子已經打了一輩子的光棍。
「我倆……我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沒成親的。」老廟祝說得理不直、氣不壯的。
「是嗎?」段虹倏然抽高的語尾清楚地彰顯了她心底的不信。「我以力你們是從來沒想過要成親。喔!老婆婆也一祥,你們都是單身到老。」
「不,我成過親。」老婆婆突發驚人之語。
「我曾經有一個很愛我的夫君、一個很美滿的家庭,直到一場意外毀了它。」
段虹低下頭啜嚅著。「耐不起,婆婆,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的。」
「沒關系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老婆婆顯然尚未遺忘,因為她眼底浮現了一層水霧。「虹兒相信我們的眼光,我們都活了一甲子有餘了,不會看錯的,皇公子是個好人,嫁給他你會幸福的。」
「在地獄里享受幸福嗎?」段虹無聲地咕噥著。
「也許你現在對他的印象不大好,但以後你一定會發現他的好,進而愛上他。」老廟祝跟著勸她。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老瞎子嘴角帶著微笑。「他喜歡我們這個古怪的大家庭並且樂于加入我們。」
段虹豁然睜大眼。這是真的嗎?皇凌塵會留下來,住在土地廟里,與她還有大家一起生活?
倘若要問,她排斥嫁人最大的原因是什麼?離開土地廟遠離這群可愛的家人,必是其中之一。
十年了她在這里生活了十年,雖然日子過得拮據,常常吃不飽、穿不暖,可土地廟里的笑聲卻從未比任何地方少過一分一毫。住在這里的人是很貧窮,但他們絕對快樂。
當然土地廟里的成員並非一直固定著,常常有人來也有人走,就看老廟祝撿了多少人、什麼樣的人進來。
然而在她的記憶里老廟祝、老婆婆和老瞎子是一直存在的,他們共同撫養了她,代替她死去的爹娘參與了她成長的每一個階段,對她而言他們是無可取代的親人,她至死都不想離開他們。
而假設嫁于皇凌塵即代表了她擁有與親人永不分離的權利,那麼不管她如何唾棄他、厭惡與他親近,深恐他一身的衰氣會連累她一生永無寧日,她都願意試試與他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但求一輩子留在土地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