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再多睡一會兒,才有足夠的精力來面對亞馬遜河之行的挑戰,可是思緒似乎有自己的主見,總是不听話地跳回昨天紀強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上。
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他似乎是以擾亂她的安寧為己任。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每當她以為她已經能夠捉住他的思考模式時,他的行事卻往往出乎她的意外,就像她那個天才老媽一樣。看來,若月說得沒錯,她這輩子注定被雙子座的人吃得死死的。
一想起昨天紀強丟下的大炸彈,她的頭就大。當時,幾乎在場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愣住了,只除了韋克。他像是早就料定事情一定會走向這一步,臉上掛著的是看好戲的笑容。當然,還不能不提拉娜回過神時那高八度的氣憤尖叫聲,直到現在還讓她一想起耳朵就隱隱作痛。
他說的活是真的嗎?
如果她不是一個理智型的人,她一定會覺得受寵若驚。畢竟以他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可是,她的理智個性可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在紀強突然告白的強大沖擊之下,她仍冷靜地看出了紀強在自己月兌口而出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他也被自己的話嚇到了。這種種的情況給江昀惟-的結論是——他根本是在開玩笑。
因為打從和他認識的第一天起,他根本就是以取笑她為樂。她若是把他的話當真,也不過是徒惹人笑話罷了。
看來,今天最可以讓她安慰的事是昨天她和紀強已經到達了他們預定的營區,所以和韋克那一行人便就此分手。從今天起,她不用再忍受拉娜偶爾射過來的憤恨眼神,這真是上天保佑,否則,她遲早會被那個女人的眼光凌遲至死。
這可真是諷刺!她可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麼高興開始和紀強單獨相處的日子……
是呵!從今天起,她就必須和紀強兩個人生活在這個文明世界的邊緣!原先被紀強的話搞得思緒大亂的她,完完全全地把這件事給忘了,而這一想起,她的心情更加凌亂了。
她還是別睡了,反正她是注定睡不著了,與其悶在帳篷里,還不如出去透透氣,看看是否能夠把這些佔據在她胸中的郁郁之氣化去些。
鑽出了帳篷,可可樹的味道迎面而來,那植物特有的氣味充斥在這整個世界。由于昨天到達營地的時間已晚,她幾乎沒有好好地打量過這個地方。
趁著這個機會,江昀好好地把營地的四周看了一遍。她發現這一帶是地勢較高的林中空地,芳草如茵。
空地的四周是一片神秘而幽靜的森林,她不自覺地跟著稍微低窪積水的小坑走,來到了一個水塘邊。
江昀一探頭,水就像是鏡子般映出她的身影、墨綠色的世界和……
「蛇!」
一條約三尺長,有著土色紋路的長蟲正用它那黑色而且陰冷的小眼楮直直地望入江昀一點準備也沒有的眼中。她嚇得已顧不得什麼理智和淑女風範,發出她生平第一次高八度的尖叫聲。
天哪!一條活生生的蛇!
她早就知道,在這個地方什麼東西都有可能踫到,但是,事實和想象總是有一段的差距,而現實中的蛇比想象中來得可怕一百倍。
「發生了什麼事?」
當江昀的叫聲一響起,紀強的人在下一分鐘便十萬火急地出現。
紀強一听見江昀的叫聲中有濃濃的恐懼,當下,心中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讓他顧不得手中的事,連忙趕了過來。
「蛇!」
江昀指著她面前不遠處看來可怕極了的家伙,不知道是被嚇傻了,還是深怕它會在下一刻跳起來攻擊她,她的眼楮緊盯著那丑極了的家伙。
「你把半個森林都吵醒,就為了這個快被你嚇掉半條命的可憐小東西?」
當紀強發現讓江昀嚇得失去理智的不過是一條沒有毒亦沒有什麼攻擊性的小型蟒後,心中的大石頭一放下,嘴上也跟著壞壞地揶揄起江昀的大驚小敝。
「可憐的小東西?!它可是一條蛇耶!」江昀不可置信地重復他的話。
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不來幫她也就算了,竟然還把她眼中的怪物說得像是被害者似的。
「你不會不知道它既沒有毒,而且也沒有什麼攻擊性吧!」他挑起了一邊的眉毛,臉上有忍笑的可疑皺紋。
她怎麼會知道這種蛇有沒有毒?反正這些長長的冷血動物她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她一概把它們歸類成危險性動物,而紀強的口氣擺明了就是在嘲笑她的孤陋寡聞,這下就算江昀真的不知道這種蛇是無害的,她也拉不下那個臉來承認。
「誰說我不知道的?我只不過是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東西給嚇到了。」她嘴硬地說。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認輸,她通常不是一個這麼浮夸的人,可是似乎一到了他面前,她就變了一個樣。
「真的?」
這話雖然是疑問,但配上紀強微上揚的眉毛和嘴角,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他話中真正的意思。
「你好像不相信我?」
原本江昀對自己的嘴硬還有些心虛,可是面對他的嘲弄,這下她是真的火了,無論如何,她也要紀強承認她不是個少見多怪的人。
這時,她的火氣已經蓋過了她的理智。當她眼尖地看見右手邊的草叢閃過的蛇影時,為了證明她的話所言不虛,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出手朝那條蛇的七寸抓去,然後像是獻寶似的對紀強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隨意地甩弄著她手中想掙扎卻因為要害被人鉗住而動彈不得的蛇。
「難道我會怕這種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你在做什麼?你別亂動!」紀強一下子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下換你在大驚小敝了,這不過是條可憐的小東西罷了,又傷不了人。」一看紀強那張大驚失色的臉,江昀得意地把他剛剛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他。
「別再開玩笑了,你手上的那條蛇可是很毒的,人要是被咬了可是沒藥救的!你抓好!別動!別松手!知道嗎?」紀強急促地對她下達一連串的命令。
江昀由他沉重而不同以往戲謔的臉色中知道他不是出言嚇她,這下可把她的火氣嚇飛了,也嚇出了她的理智。
天哪!她做了什麼!
看著手中黑不溜丟的爬蟲類,就算紀強沒有命令她不要動,她發現她也動不了了,只能臉色發青地瞪著手中像是恨不得有機會就要咬她一口的蛇老大。
紀強屏住棒吸,一步步地靠近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江昀,深怕他一個大力的動作會驚擾了她,而讓她手中的死神有機會吻上她。
他慢慢地伸出手握住江昀手中蛇的頸部,另一只手想緩緩地將江昀的手抽離,可是她的手卻緊緊地抓著不放。
江昀也知道自己該放手讓紀強接手,可是,她的手仿佛不再是她的一般,就是不听大腦的使喚,仍死命緊握著不放。
「沒關系,我已經抓住了,你可以放心交給我了,來!痹女孩,把手放開。」紀強像是了解她的驚嚇反應,用對小阿子的口氣哄著她。
彬許是他堅定的口氣發生了作用,說也奇怪,本來連動也不能動一下的她竟然慢慢地松開手,讓紀強能夠完全地接手。
只見紀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力一甩,就把那條蛇丟得好遠,連個影子也看不到,然後急急地轉身來到仍不住顫抖的江昀身邊。
「蛇……」
江昀這時已經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重復這一個字。然後,她又做了一件「生平的第一次」——昏倒!
幸好紀強的反應夠快,在江昀整個人一點預告都沒有地倒下去時,及時地一把抱住她下軟的身子,讓她免于摔得灰頭土臉。
為了這小妮子差點把自己送進鬼門關,也差點把他嚇得魂飛魄散,本來紀強已經準備好一大串的訓話,讓她為她輕率的行動好好地反省一番,可是她這突來的狀況,讓紀強只能吞回這一肚子的話。
他抱著她回到了營區,小心地把她平放在她帳篷內的睡袋上,幫她松開了領口的扣子,好讓她能夠順暢地呼吸。
一開始,他沒有絲毫的邪念,可是隨著扣子的開啟而露出她光潔的肌膚時,他發現他的心跳竟然不規則了起來,連手上的動作也變得有些笨拙。
他並不是一個衛道者,更不是一個禁欲主義的人。
以他的年齡和個性,對男女之間的歡愛之事雖然稱不上是濫交,但也算得上是「駕輕就熟」,穿月兌女人的衣服根本就是家常便飯。而且就算是青澀的少年時代,他也不曾如此緊張,而今只是輕輕地解她幾顆扣子就讓他如此的慌亂……
看來這看似柔弱卻又倔強,說她強硬卻又不時流露一絲脆弱的神情,混合著剛與柔的小女人,已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心,讓他無力掙扎,也不想逃離。
他緩緩地低下頭,把頭埋人她的發際,深吸了一口屬于江昀特有的味道。
原來心動就是這樣的感覺呀!那種想把對方的一切都佔為已有的想望,即使只是讓她的氣息充塞在胸口,也會讓他心中泛出一片溫柔。
懊來的還是逃不過,不管他多麼不想結束他「流連花叢」的日子,她的出現也已經讓他無力亦無心去「看遍群花」。
彬許他的潛意識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一向對攝影以外的事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不曉得為了什麼,竟然一反常態,老是找她的麻煩。
想到這里,他不禁搖頭暗嘆。這輩子有多少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一向在女人之間輕松悠游的他,原來仍是個對愛情一竅不通的初學者,要不然他不會用這種像是小阿子似的態度去面對她,表面上的欺負,其實是為了掩飾想被注意的渴望。
原本他一直告訴自己,像她這樣一個中規中矩的女人不是他所想要的,他自由的靈魂無法忍受像她這般實事求事的性格。但或許是他想太多了,其實,他並不是那麼排斥身邊只有一個女人的日子,只要這個女人是她的話。而這規規矩矩的小妮子也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八風吹不動,由這些天的相處看來,其實她的個性是相當熱情而沖動的,只是長久被她自己壓抑住了而已。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獨佔欲很強的男人,但是他卻想獨佔這小女人的一切,包括她那未被發覺的熱情天性。
「我要你。」
紀強再次俯子,輕輕地在她的耳邊像是耳浯又像是起誓地說,然後像是蝶般沿著她的耳垂吻上了她的唇。
江昀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昏了過去,但是她卻清楚地記得自己做了一個令她心跳加速卻也美麗的夢。
她夢見紀強無限溫柔地吻著她,她像是他最重要的寶貝。
她申吟地醒過來,卻發現這不是一場夢,因為紀強的臉正以大特寫的鏡頭出現在她的眼前,震驚讓她忘了一切,而當她想起該掙扎的時候,他已經早一步結束了這一吻。
「你……」
她發現她的聲音已經背棄了她,她只能啞口無言地仰視著他。
「原來吻醒睡美人的故事是真的。」紀強微揚起嘴角。
噯,他發現自己真的很滿意江昀眼中的迷惘,看來,她不常被人吻。老天!只是這樣看著她,就讓他想再一親芳澤。
「你怎麼可以隨便亂……」江昀羞得連吻字都說不出口。
「我不會是惟一吻過你的人吧?」
雖然紀強知道這個答案百分之九十九是肯定的,可是,他就是想要听見她親口承認,這大概也是一種大男人的心理在作祟吧!
江昀知道自己的臉一定是一片通紅,因為她能感覺到臉頰上的火熱。像他這個一天到晚周旋在女人身邊的人,接個吻對他來說大概只是家常便飯,他的話一定是在嘲笑她的生澀和笨拙。
「有這麼好笑嗎?我知道比起你吻過的女人,我大概是很笨的,但那只是經驗的問題,如果我和你一樣多方觀摩比較,也一樣能駕輕就熟。」為了不想讓他以為她太小家子氣,為了一個對他來說微不足的吻就大驚小敝,她故意一臉世故地說。
「觀摩比較?」紀強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技巧本來就是靠經驗的累積,不是嗎?」江昀沒有發現紀強大變的神情,仍是倔著口氣說。
「我不準你找別人‘觀摩比較’,如果你要累積經驗,只能找我!」
紀強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會吃醋的情人,但是,一想到江昀會把他剛剛嘗到的甜蜜贈予另一個男人,他就好像被人狠狠地在肚子上踹了一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你憑什麼說這種話?」江昀又羞又怒地說。她發現讓她最憤怒的事,是他那沒有道理的佔有欲竟然會讓她沒來由地心兒亂跳。
懊死,他沒有權利吹皺她心湖的那一池春水,擾亂她平靜的心靈!
「就憑這個。」
在江昀沒來得及反應前,紀強又印上了她的唇。
不同于剛剛如蝶般輕柔的綿密,這次如狂風暴雨般掃來,夾著濃濃的佔有和,惟一相同的是她仍無力抗拒,不論是他的溫柔還是霸道。
「仍是這麼甜美。」紀強在她的唇邊細語呢喃,「你剛剛少說了一件事,你或許生澀,但卻是我吻過最甜美的。」
「我……我不以為我想和你身邊的女人做比較,我可和你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不一樣,請你搞清楚。」
江昀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強維持她的理智,而不是像個被吻昏頭的小女生。
「你當然和她們不-樣,你是我愛上的女人。」
這是事實,而他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他並不認為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別開玩笑了,我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江昀對他的告白不但不欣喜,反而憤怒。他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為什麼如此輕易地就能說出這種話?愛是一輩子的誓言,而他竟然這般任意地投擲,他到底對多少女人講過這句話?
如果說一輩子的誓言是真跡的話,像他這樣的話,大概只是無限量復印的復制畫,一點價值也沒有。
「是嗎?」他淡淡地說,臉上仍是那自信而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知道以她的倔強,她不是一個輕易扭轉觀念的人,除非把事實放在她的眼前。不過,他也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或許他不常堅持于某件事物,可是,一旦他下定決心,不達目的便絕不停止。
他會讓她知道,他們並沒有這麼大的不同。
江昀不知道他臉上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代表什麼,但是她非常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是大麻煩,一個會把她的生命搞得天翻地覆的一個大麻煩。
「你到底想證明些什麼?」她的眉頭整個都皺了起來。
「你認為呢?」
他一個反問就將問題整個丟了回去,然後在看見江昀呆愣的表情時,露出一個戲謔的笑,換了個話題。
「你還沒忘掉我們來這邊的目的吧!現在你把早餐吃一吃,該開始工作了。」
彬許紀強難以捉模的態度惹得江昀心煩不已,可是一旦開始工作,光是注意這原始地域的一切就用去了她的全副精神,讓她根本沒有心力再去想其他的事。
當她用完早餐,紀強二話不說就丟給她一個迷彩大背包,在準備好一切必須的用品後,便示意她跟著他向雨林的深處行去。
一路上,她實在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整她,否則,為什麼紀強帶她走的這一條路,根本就沒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她幾乎沒走幾步就會絆到樹根、勾到藤蔓之類的,更別說那些在四周盤旋、不停對她虎視眈眈、只要一有機會就想飽餐一頓的大蚊蟲。
如果他是想讓她開口哀求,那他是找錯人了。「既來之則安之,或許我不喜歡,但我會好好地做完的。」
她堅決地對自己說。
她把眼光調回到她前頭的紀強身上,在他身後惟一的好處就是她可以不用面對他那令人心跳的目光,好好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憑良心講,他比她所見過的任何模特兒都還要上鏡,英俊的臉孔完美的身材比例,難怪在他所到之處皆能吸引一堆女人愛慕的眼光。看來,上天還是不公平的,它似乎過于偏愛眼前的這個男人,完美的長相、過人的攝影才能、長袖善舞的應對技巧、幽默風趣的急智反應……當然,還不能不提他過人的體能。
天!她不過背著一個小小的背包就走得氣喘如牛,而他不僅背上有一個比她的大上兩倍的大背包,還扛著看來不輕的攝影裝備,照理說,他的負擔可比她大得多了,可是,他卻像是老手,輕巧地穿梭在樹林中,就連腳下的步伐也沒有亂過一分。
就在江昀胡思亂想的同時,在前頭的紀強突然停下了腳步,讓沒留神的她一時來不及反應就這樣撞了上去。
「我倒不知道你這麼等不及。」紀強在回身拉住她的同時,半開玩笑地說。
「你……你突然停下來做什麼!」言下之意頗有責怪他的意思。
「如果我早知道停下來會有這等好處,我早就停下來了。」他微微一笑,然後將背上的攝影器材放下,然後向四周一指,「我要拍下這一片景觀。」
「這里?」江昀好奇地向四周打量。
這是一處濃密的森林,林里有洪水泛濫過的痕跡,樹干上沾滿了泥漿;樹枝交錯縱橫,組成了遮天蔽日的穹頂,水珠不斷地從覆滿藤蔓和青苔的樹葉上滴下來,空氣中充斥著霉味和濕氣,厚厚地壓住整個空間。
「為什麼是這里?」
這里和其他的地方並沒有什麼分別,在她眼中,這里除了樹之外還是樹,和剛剛他們走過的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看到前面不遠處的樣子了嗎?」紀強回答她的疑問,手上的工作仍沒有稍停片刻,他流暢地搭起三腳架,然後不時地調整焦距。
江昀順著他指示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個遭到破壞的區域,一大片的樹木都遭到火焚,一棵棵焦黑得像枯炭。她覺得眼前一幕像是殺戮戰場,到處是樹木慘不忍睹的尸體。
她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是紀強專注的神情讓她不自覺地噤了聲,安靜地看著他一絲不苟的舉動。這時的他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樣隨意,反而銳利得令人心悸,那分全神貫注,好像整個世界只集中在他眼中的那一點上,這是一雙真正的攝影師的眼楮。
她默默地打量著幾乎和相機融為一體的紀強,莫名地,她竟然有點兒嫉妒他手中的那一台相機,那是一個她無法介入的世界,她一點兒也不懷疑自己已被他所遺忘。她是如此深信著,以至于他突然的出聲,著實嚇了她好大一跳。
「你在想什麼?」通常他一開始工作就會忘了四周的一切,此刻,他卻發現自己無法不去感覺她的存在,這對他來說是個全新的經驗。
「這里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想承認自己發呆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他,于是找了個最容易回答的問題。
「文明。」紀強的臉浮起了一絲嘲弄,「人們在這片土地上任意地榨取,光是一九八七年就有八百萬公頃的森林被焚毀,如果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這‘地球之肺’會壞死,而人類就是禍首。」
「這就是你這次想表達的主題。」江昀了解地說。
「是的,其實我的相片對我來說,在某些方面是我的東西。透過鏡頭的選擇、相機的角度或整體的構圖,我嘗試讓它們變成我個人意識和精神的東西。如果經由我的相片能讓人類看到自己對大自然的傷害,進而有所警惕,這對我來說才是最棒的吧!」
江昀由他肅然的神情知道他是認真的︰「我能了解你的想法,沒來過這兒的人是無法了解這個世界的,這是一個神秘和未知的地域,也是大自然的最後一塊淨土,透過你的鏡頭,能讓人類了解這個寶藏的可貴,或許人類就會開始懂得珍惜。」
「我慶幸我的撰稿人是你,你有看清一切事物本質的眼楮。」
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眼楮能夠迎上他的︰「如此美麗而又清澈的眼楮,比我看過的任何湖泊都要美麗。」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低語,又像是贊美。
江昀的心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她對他的話沒有任何的意識,她只是看到他的嘴唇上下動著,和他那像是會攝人心魂、令她想躲避卻又無力逃開的星眸。
就在時空幾乎凝結在他們四周的同時,一種像是申吟般的奇異叫聲劃破了這一刻,讓江昀驚慌地轉過頭不敢再對著他的眼楮,不敢面對她漸漸失去自制的心緒。
「這是什麼聲音?」她問出此刻第一個浮上她心頭的問題。
她需要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好重新穩定她的心跳。她默默地祈禱紀強會接受,她不想在此刻去思考她的心慌是從何而來。
就在她以為紀強不會回答她的話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她無法辨別的情緒,在她還沒來得及去分析,他又換上那抹她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
「吼猴,它們的動作挺笨拙的,一點都不像猴子,在這兒很多。」
「吼猴?可是那聲音可一點也不大,倒像肚子痛的申吟聲。」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放過她,但是她著實松了一口氣。
「這世間的事不都是如此?往往想法和事實總是有很大的差距,不是嗎?」他若有似無地勾起一抹微笑。
梆猴那名不副實的聲音仍持續著。
雨林的夜晚沒有白天的濕熱,但是四周的聲音依舊喧鬧,不過,不是都市文明的聲音,而是大自然的低吟。
江昀利用罐頭食品做成了晚餐,盛人盤中遞給紀強,再附上一杯濃茶,然後也同樣為自己準備了一份。
她不是個認為下廚是女人本分的小女人,但是自從吃過紀強準備的早餐之後,她決定負起煮飯的重責大任,因為這是惟一可以避免他們死于營養不良的方法。
「這和我們帶的罐頭真的是同一種東西嗎?」
紀強吃了一口之後,不覺瞪大了眼楮,嘴中的美味就連文明世界的館子都比不上,如果「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這-句話成立的話,那他這一輩子大概連一絲逃月兌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真懷疑以你的廚藝到沒有人替你煮飯的地方,你是怎麼活過來的?」想起他早上那些半生不熟、難以入口的東西,只有「恐怖」兩字可以形容。
「我一向不挑嘴的,不過,你的手藝會把我慣壞的,原來罐頭也可以做出這麼好吃的東西,以後我要到沒有餐館的地方,一定要把你一起帶去。」說著,他又大口地吃了兩口,用行動表示他的贊賞。
「只怕你多吃幾次就膩了。」江昀不當一回事地說。
自從吼猴的事件之後,很明顯,紀強對她的態度又由曖昧轉為輕松,就好像她是他多年的朋友似的和她談天說地。他的態度讓江昀松了一口氣,不用再時時刻刻提防他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也能夠放下心來和他輕松地相處。
「就怕吃不膩還上了癮,到時候,你不煮飯的話我不就餓死了?天哪!我可以想象我悲慘的將來了,這都是你的錯!不管啦!你一定要負責。」他像個小阿子似的耍賴。
「怪我!不然你別吃嘛!」江昀作勢要拿走他手中的晚餐。
紀強一看到她的動作,就連忙三口並成兩口地把晚餐全吞下肚子里︰「來不及了!」他十足小阿子示威的口吻,還拍拍肚子,得意地對她挑起了一邊的眉頭。
原本江昀對他這突來的舉動有些目瞪口呆,可是當她發現,在紀強身後不遠處的樹上竟然有一只猴子惟妙惟肖地學著他的動作時,她再一次做了今天第三個「生平第一次」——抱著肚子,非常不淑女地大笑了起來。
沒辦法,這種情況實在令人忍不住發噱。
彬許,她會喜歡上這一次的冒險之旅。她邊笑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