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符。」在店小二忙著上菜,周圍的空氣又開始流通時,舜容企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敖伯符彷佛有定點的目光駐留片刻,才望向她。
「是不是能跟我談一下你的家人?」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們即將抵達敖氏,他卻什麼也沒提,她僅知的是他的幾位長輩,還有一、兩個族弟的名字,然而敖氏族系龐大,她原本以為他會在來的途中,抽空給她說一說,至少講講關系如何,或遇到困難時,哪些人是可以麻煩的,哪些人最好別煩,甚至可能是麻煩的來源,最好別靠近……諸如此類,他只字不提。
等待她舉起碗筷,敖伯符的雙眼以飛快的速度閃過一抹異光,「我以為你應該從別人那里听到不少。」
「不少?例如什麼?」舜容反問。
她听到的,大概就是敖氏十分強盛,兵力和財力都可比朝廷,敖氏現在並無主公,但有敖伯符的四位叔叔掌權,他的父親是去世的前任敖氏之主,他幾個較有名氣的族弟年紀皆與他相仿……其他有關敖氏的消息,不外乎事關領地大小、軍事作用、忠誠度這些左右兩相和主上議論的內容。
「你知道多少?」敖伯符示意她拿起筷子,邊吃邊說。
舜容想也沒想便開口,「你有四個叔叔,敖桐、敖芮、敖亥、敖總,你的父親敖堅在你十二歲的時候戰死沙場,所以敖氏現在是你的四個叔叔掌權,你的三個族弟敖仲德、敖叔成、敖季康是將來敖氏最有可能和資格的繼承人。」
她說了一堆人名,敖伯符對其中一個名字有了些許反應,但是說的人並沒有察覺。
「差不多了。」他淡定的說,果真沒有多提的意思。
張了張嘴,她還想說什麼,卻在他突然冷淡下來的態度中,禁口無語。
也許他在少陰太久了,對家里生疏了吧!
她告訴自己,到了敖氏以後,要謹慎應對和察言觀色,畢竟大家族里總是有很多延續許久的舊習慣,她自己就是活在這樣的一個家族里,所以非常清楚。
在沉默中熬完一頓飯的時間,出了食肆,敖伯符主動替她打傘,剛才那一點點的疏離似乎是她的錯覺,在他體貼的舉動中,只剩下若有似無的感覺在心里的角落回蕩,其他大部分都在為他的一舉一動和清靈的容貌而顫抖。
「小心腳邊。」他扶她上馬車,細心的叮嚀。
指尖離開他攙扶的手掌,還留有淺淺的余溫,舜容朝他微微一笑,慶幸自己嫁了個心愛的男人。
即使有點不協調,那也只是因為彼此都還在習慣對方存在的關系。慢慢來就好,他們還有很多時間能磨合。
想到這里,她心安了,飽月復的昏睡感頓時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入夜後才會到,先睡吧!」敖伯符從對面的座位移到她的身旁,讓她靠著。
「嗯,謝謝……」舜容呢喃著,一瞬間真的感覺到很困,于是眼楮半眯了起來,出現愛困的紋路,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沒多久,一陣較大的顛簸把她震醒,長長的睫毛搧了搧,原本因為下雨而暫時關起的車窗又被打開,外頭比起橘子還要更橙紅的天際看起來不像是下過雨,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驚喜,螓首稍稍離開他的肩膀,正想呼喚身畔的人一起欣賞,下一瞬就發現那人也看著相同的景色。
是的,他一直遙望著,連她醒了都沒發現。
那麼的認真,好認真的看著,什麼也入不了他的眼。
研究他的側臉,她突然有了一種領悟,在他的眼底深處住著某個人。
因為,那也是她看他的眼神。
他們進入佾江城,抵達敖氏時,正大雨滂沱。
夜已深,又是大雨的日子,街道上除了他們所乘駛的馬車以外,連一個打傘的路人都沒看到。
當馬車穩穩的停在一棟高牆紅瓦的壯觀宅院門口時,大門應聲而開,敖氏上至敖伯符的幾位叔叔,下至奴僕,井然有序的排開,羅列兩旁,垂首而立,為的就是迎接他們。
馬匹上身披黑鎧的護送隊下了馬,不像敖氏眾人身後都跟著打傘的奴僕,他們面對大雨仍然不受影響,直挺挺的佇立在馬車兩邊,由護送隊隊長打開車門,敖伯符率先走出來,敖氏的奴僕也打了把傘靠上前,替他遮雨。
「爺,歡迎回來。」奴僕低語。
敖伯符隨意頷首,接過傘,屏退奴僕,這才慎重其事的迎出妻子。
舜容梳著高聳的帝女髻,鳳釵步搖隨著步履輕響,鈿頭雲篦閃爍著榮華嬌貴的光芒,和脖子上掛著的金花紅玉鎖相互輝映,一襲湖藍底,滾金邊,繡金紋的緞袍,過于有稜有角的五官慎重且略顯緊張。
「舜容殿下。」敖氏目前輩分最高的敖桐代表所有的人迎上前。
「二叔,夜安。」對方臉上淺柔的笑容讓舜容放松了些,順口喚出一路上練習許久的稱謂。
「能娶到殿下,咱們伯符真是好福氣,還讓他得以回到佾江,這也代表主上對我敖氏的忠誠沒有懷疑,敖桐真心企盼能借由此次的聯姻,弭平大陸上所有因種族而起的戰禍。」敖桐說。
這樁聯姻從舜容和敖伯符雙雙上奏鸞皇後,世人就關注著,鸞皇會不會應允?這對因為種族不同而背負了多少眼光和耳語的男女會怎麼做?這場婚姻會不會改變大陸上族群間的緊張關系?
「我和伯符會一起努力。」舜容靦的笑說,悄悄牽起身畔丈夫的手,偷偷的覷了他一眼,原本以為會得到替自己撐傘的他回視的眼神,卻不經意的發現他清亮的眸子正望著前方——不是隨意,而是有定點的凝視。
又來了,又是那種凝望某種渴望事物的眼神。
因為不確定,所以要自己別在意的舜容,果然好奇是什麼讓他看得目不轉楮,又眼神深遠,于是順著那方向看了過去。
也許知道那雙眼的目標後,她的心情會受到影響,但還是想解開心底的不安和疑惑。
敖桐似乎明白敖伯符在看什麼,連忙跳出來,擋住她的視線,轉移話題,「平安到了就好,夜深了,快進去休息吧!」
在敖桐掩蓋視線範圍之前,隱約有什麼消失在門後。
舜容忍住想探出頭去看的,接著又問候過另外幾位叔叔,然後由敖伯符帶領前往他在敖氏時的院落,那里是他們現在的新房。
一踏進別院,她忘我的停下步履。
別院的中庭搭了棚子,上面種滿了垂掛的藤花,即使在這樣的大雨之下,備受保護而開得豐潤漂亮的藤花僅僅沾染上隨風吹散的雨露,在廊上屋檐垂掛著的琉璃燈照耀下,閃閃發亮。
「這藤……好美。」她把驚嘆化為深深的喟嘆,余韻回蕩在兩人周圍。
「下人照顧得好。」他只是淡淡的說,腳步沒停。
「竟然沒有因為雨而花凋,真是厲害……現在是藤花開花的季節?」舜容終于繼續前進,卻忍不住放慢腳步,徜徉其中。
「嗯。」他依舊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
「佾江多種藤花嗎?」他看起來沒有特別高的興致談論這美不勝收的藤花,她不得不做這種猜測。
搞不好這敖家到處都是。
前方的敖伯符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眼角和眉梢躍上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一時之間,她沉醉了。
「再走幾步就是新房了,你說,我們是搬兩張椅子坐在這兒一整夜聊這些藤花,還是回房去比較好?」鳳眼上揚,他緩步踱至她的面前,修長的指頭慢吞吞的摩擦溫潤的粉頰,語帶深意的說。
他的話提醒了她,兩人還未洞房。
而和他身心結合——完整的合而為一,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
「自然是……回房好……」完全明白回房後會發生什麼事,舜容不免害羞了起來,藤花的事早就被拋到腦後。
「什麼?我沒听清楚,再說一次。」敖伯符俯,俊容洋溢著刻意使壞的神情。
噢,連他這種故意逗人的調調,她都好喜歡。
看看兩邊,確定沒人,她上前一步,靠近他的耳邊,把他要的答案,清楚仔細的再說一遍,退開時,滿臉通紅。
鷹眸微瞠,銳利的審視著垂下的通紅臉蛋,無限愛嬌的新婚妻子,一種莫名的騷動在他的心底深處竄動著。
他冷不防的攔腰抱起她,就像那天在驛站時一樣,步伐準確迅速的走到新房門前,踹開門板,踏入房內,將她放在那張有著松軟的被褥和許多蓬松的大枕頭的床榻上,然後也跟著上了床。
盡管一開始感到不安,他的溫聲誘哄發揮了極大的功用,她終究是等到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來臨。
「別緊張,放輕松。」他在她的耳邊輕喃。
她露出緊張的苦笑,努力放松僵硬的身軀。
「看著我。」他語帶命令的說。
她張大眼,對上懸在自己之上的男人,沉墜進那雙眼之中,接著痛楚襲來,她蹙起眉頭,但始終沒有離開他的眼眸。
「很好。」他用不容拒絕的強勢開始在她身上點燃火花,逼她跟隨自己舞動。
舜容眼角泛淚,雖然痛,卻也開心。
那一夜,她終于完全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