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覺得怎麼樣?郭元益好?還是衣莎貝爾?」
「你決定好了。」
「衣莎貝爾的包裝好像比較漂亮。」
「嗯。」小君沒在听,失神地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
周德生臉一沈,穩住方向盤,心火卻正失控狂飆。這幾天她都是這樣,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她卻像個局外人,對飯店的菜色不關心,對喜餅的樣式很隨便,對雙方訪客人數沒意見,他講什麼她都同意,但那種隨他擺布、由他作主的敷衍態度,讓他很火大。
他在忍耐。他佩服自己竟然還能笑,還能很溫柔地說︰「氣色不大好喔,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沒有。」她人在車內,心思卻飄得好遠。
「我覺得好奇怪,女孩子不是都有自己夢想中婚禮的樣子嗎?」他苦笑。「可是妳一點都不關心的樣子。」
是啊,結婚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吧,但那是跟心愛的男人……
「我沒意見。」江小君顯得意興闌珊。
「對了,妳想去哪度蜜月?夏威夷?還是去遠一點的,大溪地怎麼樣?那里非常適合度蜜月。」
「我覺得沒度蜜月也沒關系,我想快點回學校工作。」
他握緊方向盤,仍努力微笑。「說什麼話?工作哪有度蜜月重要?很多新婚夫妻都是在蜜月旅行時有了愛的結晶,地點非常重要,我希望快點有小阿,我們的小阿一定很可愛……」
她听著,都听著,听到毛骨悚然。對了,小阿,愛的結晶。她跟德生的小阿是愛的結晶?不,那听起來超諷刺的,她一點都不想懷周德生的小阿。
隨著時日迫近,跟周德生結婚這碼事,越來越寫實,同時小君也越來越焦慮,終于到家,她迫不及待和周德生道再見,不理母親的招呼,就奔進房間,趴在床上,動也不動。
「不吃晚餐嗎?我特別叫劉姨做了妳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江天雲倚在房門口問。
「不要。」
「又不吃,妳看妳越來越瘦,妳這樣會生病的,不吃飯至少喝一點湯?我端來給妳喝?」
「不要、不要。」病了最好。
「妳這樣怎麼行?要當新娘子的人,不能病懨懨的。」
「我好累,我想睡了,拜托妳不要管我。」
「妳每逃詡在睡,今天也睡到下午才起來,和德生出去不過幾小時,現在又要睡?」
「妳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發扛地扔出枕頭,趕走母親。
江天雲拿她沒轍,只好掩門由她去。
她渴睡,除了睡,沒其他開心事。在睡夢里,幸運的話,能和祖馴歡聚,醒來這世界何等蒼茫!只要看見周德生,她心中的孤獨就更巨大、更立體。越是望著周德生,听著周德生講話,對祖馴的渴望就越強烈,她該怎麼辦?她情願長眠不醒。
張芳梅問老板︰「這個賣多少啊?」
癟台前,一位客人正捧著玉制的紙鎮等著要買。
癟台內,黎祖馴坐在高腳椅,百般無聊地叼著香煙,望著懸在半空的電視,電視里一群金發碧眼的歐洲人正在演奏交響樂。他听著,眼神空洞,也下看商品,就說︰「兩百。」
「兩百?」張芳梅驚呼。
「買!」禿頭阿伯手往口袋搜出兩張百元大鈔,咻地塞進張芳梅手中。「不用包,兩百拿去。」賺到了!
「兩萬,是兩萬塊。」張芳梅伸手要。
欸?阿伯嚇退一步。「老板說兩百。」眼楮瞟向那坐在高腳椅,模樣性格的大老板。
大老板一副不關己事樣地吸著煙,也不理他。
張芳梅面不改色地說︰「我們老板跟我溝通有我們業界的術語,你是听不懂地,我們老板口中的兩百就是兩萬的意思,這你明白嗎?兩萬拿來。」
「哪有這種事。」阿伯拽住紙鎮︰心在淌血。
張芳梅秀眉一揚。「買不買?」
「我……我……我刷卡。」阿伯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信用卡。
咻、抽走信用卡,張芳梅手腳俐落給他刷下去。「對了,刷卡要多付一筆手續費喔。」
阿伯很優雅地悄聲罵一句入。
結帳,打包貨物,送客,張芳梅回頭?老板︰「兩百?瘋啦!」
「隨便啦。」黎祖馴手一揮,撐著下巴,懶得理。
「失戀呴?」張芳梅覷著他。
「閉嘴,」
「大老板,雖然你走頹廢路線也是很帥地,但我個人覺得你把胡子剃一剃看起來比較有朝氣,你現在這樣滿臉落腮胡,像壞人。」自從上回那個氣質高雅的美女小姐出現後,幽默風趣的大老板性情大變,每逃詡失魂落魄。
黎祖馴好久沒剃胡子了,也很久沒好好吃一頓飯了,他睡不好,吃不多,每分每秒掛念著江小君,沒辦法停止。
他偷偷去她家站崗,只為了見她一面。他等了好幾個小時,只等到匆匆一瞥,看見一位斯文男子開車載她出去。他隱身在街角,注意著小君的表情,她沒有笑容,她看起來很憔悴,他想,她肯定也不好受。倒是那個男人對著小君說話時,滿面笑容,黎祖馴真恨不得成為那個男人。
「妳們女生有辦法跟不愛的男人結婚嗎?」他問張芳梅。
「有啊∼∼」張芳梅嚼著口香糖,聳肩道︰「如果對方又有錢又帥又有大房子又對我好,就算不愛他,結婚也沒什麼不好啊。」
黎祖馴瞪她一眼。「妳這愛慕虛榮的女生!」
「厚、我講的是老實話好不好!什麼愛慕虛榮?現在錢很難賺欸,我在你這里打工了不起一小時一百塊,如果找個有錢的老公,每逃讜著老公笑啊笑啊,搞不好一天就有幾萬塊的零用錢,有什麼不好?」
「膚淺!」
「是聰明∼∼」張芳梅嘻嘻笑。
「不長進!」
「很務實。」她還是嘻嘻笑。
「唉,無藥可救。」
他的江小君就不會這樣,當年他一文不值,小君卻愛他愛得發狂,跟他擠在小套房,為了和他在一起,心甘情願在速食店工作。所以忘不了她,跟她一比,其他女人都遜掉。
「我開玩笑的啦!」張芳梅扮了個鬼臉。「我要是真那麼OVER,早就去當富婆了已經,不然就去搞援交了已經,我干麼還來這里看您的臉色啊?賺這種小錢還不夠去百貨公司買一件維多莉雅性感小內衣咧∼∼」
她拍拍老板的肩。「一般正常的女生啊,是沒辦法跟不愛的男人結婚的。那是要睡在一起的捏,不是開玩笑的,讓不喜歡的男人睡在旁邊,肯定會生不如死,晚晚做惡夢的。」
「是嗎?」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小君跟周德生交往,卻將第一次給他。
「喂,你有感情的煩惱呴,說來我幫你分析分析啊,跟上次那個美女有關呴?你喜歡她對吧,但是她不愛你?」
「她愛我。」
「喔、了。她愛你但你不夠愛她,所以覺得困擾?」
「我愛她。」
「哦∼∼哈哈哈……」張芳梅拍手笑。「秘密戀情喔,搞不倫戀呴?」
「胡說八道。」黎祖馴K她。
「那還有什麼問題?又不是不倫,兩個人又很相愛,那就在一起啊,干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有那麼簡單就好了。」他嘆氣。
「本來就很簡單,不知道你在復雜什麼。」
「妳還年輕,妳不知道。」
「我年輕?哼、在愛情上我比你老成,我超月兌了已經。」
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教他失笑。笑過後,苦澀翻涌,更難過了。是啊,他愛她,她也愛他,眼前還單身,為何不能在一起?真可笑!
「老板,你去找她吧,別在這里唉聲嘆氣。」
「她不要我去找她。」
「為什麼?」
「她快要結婚了,就在十二月底。」
「快要結婚就是還沒結婚,如果照你說的她愛你,那就快點去阻止她啊!」
「沒那麼簡單,飯店訂好了,喜餅也做了,喜帖也印了,現在悔婚,要傷害很多人,她不忍心那麼做,我也不想她為難,那樣太自私了。」
「我看自私的是你們吧?哈哈哈哈哈……」張芳梅大笑。
他困惑了。「我們自私?如果我們不管別人,硬在一起,那才自私。」
「少來了,真曛心。」張芳梅邊收拾舊書邊說︰「我看你們是怕被罵吧,是怕難堪吧,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虛偽!」
張芳梅吐了口香糖,又罵︰「那女人真要不得,既然不愛對方,還去跟人家結婚?喜帖印了又怎樣,大不了賠錢。喜餅訂了怎樣,大不了捐出去給流浪漢吃,飯店訂好又怎樣,賠了訂金隨時可以取消。這些通通不是問題,幾通電話幾句話就可以解決。不愛人家卻要跟人家結婚,這是欺騙,這才是天大的問題,一次謀殺兩個人的愛情,人家干麼娶一個不愛他的人?白搭嘛,過分!她憑什麼犧牲人家的愛情?她不愛人家,人家可以找真正愛他的啊,她干麼佔著毛坑還在演可憐?演給誰看啊?誰感激啊?嗟∼∼」
黎祖馴大開眼界,這個七年級生講話潑辣爽快,可怎麼听起來那麼有道理?
他盯著張芳梅,熱血沸騰。
張芳梅回瞪他。「干麼?罵你心愛的你不爽啊?瞪我?不爽開除我啊,嘿,我可是不講假話的,就算你是大老板,我還是要這麼說。」
「說得好!」黎祖馴按住張芳梅肩膀,贊道。「加薪。每小時加一百。」
「哇∼∼」
「妳顧店。」黎祖馴拿了車鑰匙就走。
真快樂,每個人都笑盈盈。
布蘭梅德國茶館,周德生與好友們的聚會,凌晨一點了還沒解散。周德生摟著未婚妻,介紹給好友認識,大家都對江小君贊不絕口,
「好漂亮啊,氣質很好喔!」
劉大成剛從紐約學成歸國,他追問周德生︰「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是啊是啊!我也想知道∼∼怎麼會在一起的?」邱美倫也問,她在光仁教樂理。
「你們兩個真厲害,拿那麼多獎,是怎麼培養默契的?」
劉大成虧好友︰「談戀愛了當然有默契啊,在國外就住在一起了喔?」
「沒這回事,我們很有分寸。」
「少來了∼∼」
大家不信,取笑他們。
「我可是君子啊,到現在還每天晚上親自送她回家,所以她媽才放心把女兒交給我。」
「我不信,少假了。」美倫駭笑。
劉大成問︰「婚後要留在台灣嗎?還是國外?」
周德生說︰「我喜歡國外的教育環境,我希望我的小阿在比較自由的風氣下長大。」
劉大成問小君︰「妳也希望待在國外嗎?那你們有沒有考慮移民?」
小君沒搭話,她正對著紙巾發呆,她在研究紙巾上頭的紋路,但這只是偽裝,她在想著黎祖馴,他是什麼心情?是不是跟她一樣感到孤獨?非常寂寞?
「小君?。」周德生喊她,她抬頭,一臉愕然。周德生尷尬地提醒︰「大成在跟妳說話。」
「嗄?」小君茫然。
「沒關系,我沒說什麼。」劉大成微笑。
邱美倫有點嘲諷地說︰「妳好文靜喔,整晚都不說話,還是覺得我們講話很無聊?妳喜歡聊什麼?」干麼整晚擺著架子?真難相處欸。
「沒有,不是這樣。你們聊,不用管我……」
邱美倫覺得掃興。「唉呀,不聊了,很晚了,我們回去吧。」這女人擺明了不想參與他們的話題。
周德生好悶,送小君回去的路上,一直生著悶氣,他隱忍著。
「他們都是我在台灣最要好的朋友……」妳卻對他們那麼冷漠!
「我知道,他們人很好。」她完全沒察覺到周德生在生氣。她想著,這時候黎祖馴在做什麼呢?會想她嗎?
車子駛入小巷,停在大廈前。
守候在門外的黎祖馴,趕緊閃進暗處,默默地看著他們。
周德生提醒小君︰「記得明天八點要重新試禮服,妳瘦好多,禮服一直改,多吃點。」
「好。」小君馬上開門,想下車。
周德生出聲制止︰「等一下,我有話跟妳說。」
「喔。」她關車門,等著。「什麼事?」
「妳知道我對妳一見鐘情嗎?從我在教授家認識妳的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妳就是我想娶的女人,終于我們要結婚了,我真的很高興。」
小君木然地听著,她應該感動,她努力要感動,做出感動的表情,但她心如止水,她無力感動,只能木然地望著他。
他深情款款地說︰「我知道結婚對女人來說是很重大的決定,難免妳會有些不安,不過我保證,我會讓妳很幸福很幸福,妳不用擔心,把未來交給我,知道嗎?」
「我愛妳……」他等小君也回答一句「我愛你」,交往多年,他從未听小君說出這三個字。他直視小君的眼楮,但小君卻給了他兩個字--
「謝謝。」
「謝謝?」
「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這時候妳應該說我愛你,不是嗎?」他苦笑。
車廂寂靜,他等了又等,小君才勉為其難地擠出一句︰「我愛你。」心里卻想著,往後要一直撒謊嗎?說多少次騙人的「我愛你」?要假裝多少次的笑臉,去面對他面對他朋友他的親人?要表演一輩子嗎?她心驚膽戰,這一句「我愛你」令她惶恐,她講得好心虛。
周德生卻大受感動,俯身要吻她。
她慌了,努力鎮定著,這是她未來的丈夫,他有吻她的權利。
她僵硬地承受他的親吻,忍耐著,試著說服自己這沒什麼,然而一個吻顯然還不夠,他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雙手不安分她,他撬開她的嘴欲吻得更深……
小君猛地推開他,轉過頭,就抹去唇上他的氣味,待意識到這有多傷人,已經來不及。
周德生全看在眼里,他喘著氣,震驚,很難堪。
她緩轉過臉,面對他,顫抖著,神情很痛苦。
「對不起……」她說,心髒劇烈地撞著胸口。「我們不能結婚。」
他瞠目。「妳說什麼?」
「對不起,我辦不到……我真的想去愛你,你對我真的很好,但是我沒辦法,我真的試過了,但就是沒辦法……我們可不可以取消婚禮?」
「不行,不行!」他突然失控地大吼,教她嚇得渾身一震。「妳不要跟我開玩笑,到這時候才說妳沒辦法愛我?我知道妳不夠愛我,沒關系,我不是一直沒抱怨地陪著妳嗎?我會努力,努力讓妳更愛我……」
他這盛怒的模樣,反教小君鐵了心。
這樣下去不行,周德生太可悲了。他也感覺到了,她不夠愛他,他卻一直在忍耐,這感情兩個人都承受巨大壓力,為什麼要苦撐?
小君受不了了,連一個吻都受不了,何況結婚後睡在一起?
「對不起,我還是忘不了他。」她心一橫,沖動地全說了。
「誰?當初那個拋棄妳的人?」他震怒。
「他沒拋棄我,後來我才知道是誤會。」
「誤會?誤會?!」太荒謬了,他失笑。「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听我說,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是我不想再繼續欺騙你,他其實一直在等我……」
「所以呢?妳發現他一直等妳,所以呢?」他吼︰「馬上撇下我要去找他?!」
小君縮在座位,她好怕,沒看過周德生發狂的模樣,他眼楮發紅,氣得青筋爆現。
「我當妳沒說過這些話……」他咬牙切齒,快氣瘋了。「我當沒這回事,我們要結婚了,別現在跟我說這些,不準再跟我提那個人。」
「可是……」
「妳住口!」
狂暴的口氣令她顫抖,但她不願再騙他︰「你讓我說完。」
「我叫妳住口!」
小君急哭了。「你听我說,我們結婚不會幸福的,我這樣是在欺騙你的感情,我不能再假裝愛你了。」
假裝?好狠的話。他面色發青,一字一句說︰「我說沒關系了,不愛我也沒關系,這樣還不行?」
「可是我不愛你,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算我自己甘願,我心甘情願娶一個不愛我的女人,沒關系好嗎?」他頹喪,趴在方向盤,臉埋在雙臂問。「都這種時候了,拜托,妳別說這種話……」
「我知道很殘忍,但是這對你不公平。」
「沒關系,不公平也沒關系。」怎樣都好,只求她留下來。
小君鐵了心,不能再欺騙這個好人,更沒辦法自欺。
「那天我失蹤了整個晚上,其實是跟他在一起,那天……我背叛你。」
像被人揍一拳,又像忽然被誰扔進火坑,周德生震住,緩緩轉過臉,盯著她。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血液熱烈沸騰。
「妳……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他撲過去,壓住小君,強吻她。
「不要--」挾帶憤怒的狂熱身體,像烙鐵那樣迫著她,她掙扎,嚇壞了,
周德生長久以來隱忍的委屈,一下子炸開了!為什麼?一直讓步、一直遷就,結果她竟然說要離開?可惡,可惡!竟然要跟以前拋棄她的男人在一起,這算什麼?把他當什麼?他猶如發狂的獸,粗暴地解她的衣,嘴在她臉頸啃吻。
「妳是我的女人,妳是我的,為什麼!」那個人這樣踫她的嗎?他一直尊重她,結果呢?她竟然……他失去理智,強要佔有她。
「不要這樣,德生,求求你……」小君閃躲,掙扎,尖叫。
他听不見她的哀求,手掀開她裙子,身子迫入她腿間,炙熱的像武器威脅她,她一陣惡心,發狂打他,他揚手,甩她一記耳光。
遠處,黎祖馴看見車內的爭執,沖來拍打車窗。
「你住手!」
周德生听不見,仍執意非禮小君。小君驚恐地尖叫,黎祖馴撿了地上石頭,憤力一砸,砰!車窗龜裂,俯在小君身上的周德生怔住,側過臉,盯著車外的男人。
小君扳開車門,逃出來,狼狽地摔在地上,驚懼地發抖。
一把拉起小君,黎祖馴將她護在身後,挺身面對周德生。
周德生立時明白了,他就是那個男人,教小君忘不了的男人!周德生下車,沖過去毆打黎祖馴,一拳呼在他臉上。
「不要。」小君哭吼。
黎祖馴沒還手,摔在地上,抹去嘴邊血漬,看著周德生,「我讓你打,只要你放過她。」
周德生撲過來揚手又是一拳,追上去又一拳,小君抱住周德生。「我求你……我求你了,別這樣,拜托你別這樣……是我對不起你……」
周德生雙腿一軟,跪地,嚎啕大哭。「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妳好殘忍……」
小君也哭,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德生哭吼︰「把我拋棄然後跟他在一起,妳把我當什麼?妳把我當成什麼了?!敗好,你們很厲害,妳好狠,妳會後悔,你們會後悔!」
周德生站起來,沖回車內,踩下油門,加速往路口沖去。
「德生!」小君追去,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
黎祖馴來不及阻止,就听見巨大的撞擊聲,看周德生的車沖出巷口,跟來車對撞,火光閃過他們的眼楮,小君軟坐在地上,摀住耳朵,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別光一瞬的時候,真希望時間暫停。
承受不起愛的傷害,但願時間停在和黎祖馴相遇的那刻,就停在怦然心動的那一瞬間就好。
小君記得那麼單純的心動的感覺,那時候,蟬聲激烈的夏季,她走出琴室,看見熱烈的金色陽光。那是他,就是金色的熱烈的光,將她曬傷,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有心的,但是將她曬傷,終于明白太熱愛,注定要受傷,簡直像被活生生褪去一層皮,莫怪人說多情不壽。
周德生躺在病床上,他也被愛情灼傷。
他昏迷了三天,動了兩次緊急手術,才將大腦的瘀血清除干淨。得知車禍的原因,小君被周家人唾棄,這三天她看盡他們的臉色,還牽累母親跟父親,他們都來幫她道歉。
周德生醒過來後,要求要見小君。
她來了,慚愧著,呆望著他,默默淌淚。
他頭上纏著繃帶,腳骨折,打上石膏。九死一生,但那望著她的眼楮炯炯有神,是因為巨大的恨。他請家人離開,單獨跟小君說話。
「我絕不會原諒妳。」
「我……我不值得你原諒……」小君筋疲力竭。「你先安心養病懊嗎?拜托你……」
他嘲諷︰「哼,我沒死,多可惜啊……我死了,妳跟那個男人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對吧?」
小君由著他罵,她好累,她也快撐不住了。「如果……能補償你的傷害,要我死都行,但是拜托你別傷害自己,為了我不值得。」
「講得真好听,那妳怎麼不去死?」他指著窗戶。「從這里跳下去啊,如果沒死,我成全妳跟黎祖馴。」
這里是高級病房,十二樓。
小君走過去,打開窗,攀上窗沿。
「江小君!」他怒吼,瞪著她。「妳過來,妳給我過來。」
小君走過來,他伸手,模住她的臉。「我不要妳離開,」他黑眸起霧,很憔悴。望著她眼楮,她眼色空洞……
「好。」她答應,她怕了。
「我們要結婚。」
她沒哭,只是聲音干枯地說︰「好,我們結婚。」
「妳愛我嗎?」他哭了。
「我愛你。」她麻木著。
「真的?」
「真的。」什麼都依他,像個應聲蟲。
周德生張臂,將她緊摟在懷里,痛哭了,他哭得不能自己。他抱住江小君,卻永遠失去她的心,他很清楚。
「妳自由了……」他說,吻了吻她臉龐。「妳走,我只拜托妳一件事。」他放開小君,望著她,說︰「不要跟黎祖馴在一起。」他憎恨自己曾經是替身的感覺,他可以原諒深愛的女人,卻不想讓情敵好過。
小君本來很麻木,隨便他罵,可是听見這句,眼眶紅了。
「至少……至少在我忘記妳以前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嗎?」這是他最後的要求。
她點頭。
從醫院離開,江天雲載女兒回家。她們這幾日都累垮了,身心備受煎熬。可是江天雲一句也沒苛責女兒,事實上她好心疼女兒,很怕小君會受不住這種煎熬,跑去尋死。
冬天的陽光,映著回家的路途。
小君把手伸出車窗,看著光影在手背上跑。
「他說了什麼?」
「要我不準跟黎祖馴在一起。」
江天雲嘆氣。
「媽,我想回慕尼黑工作。」
「好的,回去就幫妳辦手續。」
「媽,妳不要哭。」
江天雲在哭,心疼女兒受的苦。「媽不怪妳,妳也別怪自己,周德生會好起來的,是他自己傻……」
不,他不傻。小君不恨他,是愛情讓每個人變傻。
離開台灣的前一晚,黎祖馴來找小君,他們在大廈中庭的小報園,並肩坐在石階上,兩人肩靠肩,沐浴在月光下。有很久一段時間,他們部下說話。
小君搔抓腳踝。「有蚊子咬我……」
「在哪?」他打量她的腳踝。
小君看他從口袋拿出紫草膏,她笑了。「你還在用這個?」
「妳送我的那罐早就用完了。」他幫她搽藥。「這我自己買的。」
「我早就沒在用紫草膏了。」
「那這罐送妳。」
小君收下,凝視掌心里小小綠色藥罐。
「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我會回德國工作……」
「好的。」
「你如果遇到不錯的女孩,就去追,沒關系。」
「好,妳不用擔心。」他微笑。「妳也是,在德國遇上不錯的老外也可以考慮。」
他們相視而笑,能夠毫無所謂地說出這種話,是因為心里清楚對方其實走不開。
他們不約定再見面的時間,他們都沒叫對方等待,可是心里很清楚,這輩子不會再愛上誰,他們不能好好擁抱,硬被拆散,可是心相連著,天涯海角,沒有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