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藏鱗側臥床上,強壯結實的身軀陷入床鋪,他睡得不是很安穩。先前貓又叫春,害他輾轉難眠。在連續啜飲兩杯威士忌後,貓叫平息,而他終于得以沈入夢鄉,然而半夢半醒間,怪了……好像有人喚他!?他揪緊眉頭,合上的眼睫微微蠕動,他合目聆听著不尋常的聲音。
「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細如蚊鳴的聲音。
親愛的?那聲音越來越近。
「親愛的……親愛的……」
他肯定這不是夢!瀕然驚醒,黑暗中窗外一聲聲柔情叫喚。
「親愛的……你在哪?親愛的?」
大半夜窗外有人喊你親愛的,要換作別人大概會嚇得屁滾尿流,然而慕藏鱗只是緘默凝神听著聲音出處……
夜幕如綢輕覆庭院,灰石磚造牆堅固風雅,透露出屋主的品味,蔥綠繁密的樹梢潑出牆沿,像在邀請失眠人入內隱身安睡。
「親愛的?」但陳穎可睡不著,她愚蠢地對牆呼喚,一顆心緊張忐忑,急著要把貓咪帶回家。瞪著高大堅固的石牆,她鼓起勇氣,雙手攀穩石磚,試著爬上去。一邊喚貓,一腳試著踏上石磚隙縫攀爬,可惜鞋子太滑,老是不成功。她索性踢掉鞋子,雙手緊緊抓住牆壁再試一次,這次她成功地攀上去了。
一陣風吹來,寒意鑽進皮膚里,該死!這下才警覺到自己只穿著半透明的蕾絲睡衣,她壓根兒忘了套件外衫。要命!這會兒她是春光大泄了。她蹲在牆上,一手抓住樹干慢慢站起來,一邊禱告不要有人經過,要讓人瞥見她的小內褲,她可以去死了!
這只笨貓!「親愛的?」陳穎扶住樹干,搖搖蔽晃走在牆上,她打量他的庭院。
里頭是日式風格的人造院景,有盆栽小橋綠苔紅磚道,這男人還真有閑情。
「親愛的?」借大的庭院當然少不了一座魚池。「親愛的……嚇!」陳穎大吃一驚,差點跌落牆下。她的貓很自然地出現在魚池邊,她的貓該死的讓她再次震驚得要心髒病發,陳穎捂著胸口,為著眼前看到的景象寒毛直豎,冷汗急淌。
她親愛的貓咪正趴伏在魚池邊,興致勃勃打量池底繽紛的世界,它舌忝著嘴,亢奮地瞪著池底的鯉魚。ㄏㄡˋ∼∼這個孽子!她指著愛貓低吼——
「不可以!親愛的,不可以啊∼∼」
貓咪坐在魚池邊,舌忝了舌忝腳掌,然後開始游戲似地拍打池面。陳穎看得驚心動魄,要讓那大塊頭發現她的貓不只擾他清夢,還會吞食他的魚,而它的主人還摔破他古董……媽媽咪啊∼∼陳穎啊陳穎,你的貓還有命回去嗎?
她想起那男人結實強壯的手臂,他一掌大概就可以劈死她的貓;印象中他的腿很長,他走路的姿勢穩健又充滿力量,他踹一腳就可以讓她愛貓斃命。那樣粗獷的男人要抓狂起來……老天,她不敢往下想了。
陳穎急了,一手抓著樹枝,一手對愛貓命令。「不可以!」她的嗓音顫抖,因為她的貓開始涉入魚池。「不可以吃,親愛的!你要餓了,家里有罐頭啊,親愛的乖,來,嘖嘖嘖,跟媽媽回家,快呀∼∼」陳穎小心地移動身軀呼喚它,她平衡感一向很差,身子危危顫顫險象環生。「親愛的,快跟媽回去啊……」
它不領情,「唰」地躍入魚池。天啊!「親愛的∼∼」陳穎呼嚷。
「小姐?」底下傳來醇厚的嗓音,瞬間她血液凝結。有人!?
慕藏鱗听見外邊騷動,走出屋外。他眯起眼楮瞧著,他的牆上竟站著一名女子,而且衣衫不整。「你在干麼?」他問。
陳穎緩緩轉過身來,兩人同時狠狠抽氣。
「是你!?」他詫異。那個摔破他古董讓他氣死的女人!?她驚惶,此時,晚風吹過,紗裙揚起,他眼色一暗,她驚呼,他尷尬地別開臉。
「別看!」陳穎低吼,一只手急急去拽裙子,又笨的想蹲下來,身子不能平衡,一個顛簸。
「小心!」他呼嚷。
陳穎試圖穩住身子,一邊對他揮手怒咆。「轉過去,別看!別看……啊∼∼」她腳下一滑,直往下跌。
「喂!」他驚駭地奔上前,幸好她即時抓緊了枝椏,整個人可笑地吊掛在樹梢,樹技承受她重量並發出恐怖的支解聲。
盡避她裙底風光明媚,盡避她雪白的長腿如何誘人,盡避他一向家教良好,深知非禮勿視的道理,然此刻攸關性命,管不了她會怎樣惱怒,他上前張開雙臂,仰著臉朝她吼。「快下來!我接住你!」
陳穎雙足在半空中蹬著,她企圖勾住牆頂,一邊喘息、一邊仍瞪大眼楮對他吼。「叫你轉過頭去,!」她臉紅似火,她知道從他仰著臉的角度,可以把她看得多清楚。
慕藏鱗氣煞了,這時還管被看見什麼啊?樹枝咿呀開始斷裂,慕藏鱗張臂催促她。「你快放手,我會抱住你!」
讓他抱?別開玩笑了!陳穎掙扎著,右腳尖終于勾到牆沿,正歡喜,「叭噠」一聲,慘了!睜眸,樹枝斷裂,她身子往後摔。「啊∼∼」
「該死!」慕藏鱗粗魯地咆哮。
不顧下沖力道,他挺身硬是去接住她,堅實的臂膀牢牢抱住了她。她撞進一堵寬厚的胸膛,俯沖的力量太大,他來不及穩住身子,整個人往後摔跌地上。他皺眉,感覺石子擦痛右臂,沖撞後,塵埃飛揚,她安全地被他強壯的身體攔截在懷。
右臂很痛,但她的身子很香。他心跳很快,她身子微微發顫。
有一剎緘默,他用左掌撐起上身,同時,她幽幽轉過臉來望住他,一瞬間他眼色暗了。
月影映著她皎白的臉,一雙眼瞳閃爍似星,她望任他的表情有點迷惘,他左臂還保護性的環在她腰後。
他本來張口要罵她,可是忽然舍不得凶她。他對她有很多疑問,可是竟只是緘默地望著月下清麗的她。倒是她瞳孔一睜,急急退身離開他懷抱站起來,他皺眉也跟著站起,右肘隱隱刺痛,他低頭發現肘後擦出傷口,正淌著血。
陳穎也看見了,她隱藏起內疚的感覺,繃著臉只是淡淡問︰「沒事吧?」心底惦掛著還在他院里的貓。
慕藏鱗質問她。「你站在牆上做什麼?大半夜的在我屋外嚷嚷親愛的?」他一臉困惑。「你是要來跟我談賠償的事嗎?」有必要喊他親愛的?現在才諂媚太遲了吧?她是神經病嗎?
「呃……」陳穎左手揪著裙擺,臉龐泛起了紅暈,回避他的視線,她眼神飄忽,說話吞吐。「是這樣的……嗯……關于我在你家牆上呢……是因為……因為……」她思索著合理的解釋。
「砰!」一聲巨響。陳穎及慕藏鱗同時望向屋內,他即刻沖進屋子,陳穎忙尾隨其後,他們同時發出驚呼。
池塘邊,陳穎的愛貓嘴里正餃著一尾鯉魚。
「親愛的……」陳穎虛弱,現行犯、現行犯啊!
「我的風水魚!」他咆哮,轉過臉來瞪住她。這會兒,眼前心上他整個明白過來了。他瞪著她,咬牙冷冷道︰「我懂了,你就是住在樓上的那位陳小姐!」打破古董的也是她,她可真是他命中煞星!他目露凶光招呼一句。「幸、會、了。」
陳穎尷尬地後退一步,他則上前抓貓。
「喂!」陳穎奔上去保護愛貓,他先一步逮著它,將它舉高審視。
「親愛的!」陳穎踮足搶貓。「還我!」
他高舉著肥胖的貓咪,它一臉無辜,嘴巴還餃著那條魚,慕藏鱗眯起眼楮。
「喔∼∼原來就是你害我天天失眠。」
「放它下來!」陳穎命令他。怪的是她養的貓倒是不怕生,還乖乖地任由慕藏鱗托著。陳穎提高音量。「把它還我!」擔心他對它不利,陳穎握緊拳頭,隨時準備打架。
慕藏鱗看她一眼,她那因緊張而專注瞪他的眼神,那對愛貓擔心的表情,奇異地令他一陣心悸。這女人對貓還真夠好的。
慕藏鱗回頭,不理她的憤怒,雙手托住肥貓,打量著貓咪,並掂掂它的重量,同時已經死的魚兒滑出它嘴巴,它任性地喵嗚一聲,卻在慕藏鱗溫暖的大掌中安分地垂著頭給他抱。
沒想到性格那樣差的人,養出來的貓倒是沒啥脾氣。
「這麼胖,很健康吧!」他說。「可以結扎了,很安全的。」貓咪圓圓的眼楮無辜地望著他。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昏暗的庭院,高舉著貓的模樣,還有望住貓咪的剪影,有一種很寧靜、很平和的氛圍,他渾身散發著一種安詳溫暖的氣息。
陳穎有一剎恍神,旋即皺起眉頭。「還我,你听見沒?」盡避他看起來不像會傷害它,但她仍是不放心的急急要索回貓咪。
他轉過臉來,有趣地打量她。「真奇怪。」
她不解,挑眉迎視他目光。
他說︰「打破我的古董,沒有一句對不起;你的貓發情害我失眠,也沒有感到抱歉或不好意思;為了扶住你跌倒的身子我擦傷手臂,更沒有一句謝謝……」他指責她,但面上卻帶著微笑。
陳穎揪起眉頭。「怎?」冷冰冰的口吻。
「你一向對人都這麼失禮嗎?」他望著她的表情好像在望著個鬧別扭的小阿。不過她不是小阿了,那穿著白色雪紡紗赤足立在草地上的縴影,那細長雪白的手臂,那縴細的鎖骨,縴細的腳踝,慕藏鱗想起先前裙下意外瞥見的風情,他胸腔一陣燥熱。
「跟你又不熟,禮貌什麼?」她直言。
慕藏鱗一陣愕然,隨即哈哈大笑。然後他將她的貓抱進懷中,讓它舒服地磨蹭他胸口。
看見自己的貓和他這樣親昵,陳穎心中涌起一股厭惡的感覺。她上前不客氣地就想把貓揪回來,然而他側身再一次將貓舉高。
「嘿,等等。」他將貓托至陳穎勾不著的高度。「我厭倦等你良心發現去閹貓了。」他注視她。「這樣吧,假使你願意將貓閹了,還我清靜的睡眠,我可以考慮將古董的損失減半,自行吸收。」他開出大好條件,她卻想也不想。
「不。」
「不?」這女人腦袋塞石頭嗎?他對她好奇起來。「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的思考邏輯,你的貓是怎?神貓嗎?」
陳穎踮足一把搶回愛貓,狠狠地呵護入懷,一霎時他竟很羨慕那只貓,有個這樣愛寵它的主人。
她抱緊貓咪,斜臉瞪住他,眼楮充滿著敵意。「你算清楚多少,我不會賴帳。」
他懷疑她搞不清楚狀況。「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錢不夠我分期給你。」她懶得羅唆。
他真個對她好奇極了。「那假使我說,只要你把貓閹了,那些損失就算了,如何?」他不缺錢,他缺的是好眠。她表情固執,眼楮閃閃發亮。
「不!」
「還是不!?」太不可思議了!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她緊抱住貓咪,仿佛那是她的一切,她那強悍的表情不知何故在他看來卻很脆弱。「這只貓對你那麼重要?」
她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神采但旋即消失,她抱住貓轉身就走。
他沒有阻止,他感到困惑,他眯起眼楮打量她縴細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月影中,消失在他蔥郁的庭院里。
陳穎造成的損失已經估算出來,坐在辦公室的慕藏鱗將估價單攤平在桌上。
一百一十萬已是他扣除人事成本後的數字,趁火打劫不是他的作風。
坐在對面幫著估價的店長林麗,敲著筆桿發牢騷。「老板,你太便宜她了。這批古董要加上運費還有人事費用,早超過一百八十萬。」她睜大眼楮。「那位小姐一點歉意也沒有,我們干麼便宜她?」又繼續往下說︰「嘿,我沒見過摔破人家東西態度還那麼差的……」
店長滔滔不絕地往下說,慕藏鱗收起估價單。記得她是在廣告公司上班,正常的上班族薪水多嗎?這筆數目會不會造成她的負擔?其實他根本也不缺這筆錢,開古董店有時進貨買到贗品,損失個幾十萬也是常有的事,何況她也不是故意的……發現自己竟在幫她設想,慕藏鱗失笑。
老天,真荒謬!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愧疚,他干麼還替她設想?當她的貓害他失眠時,她可沒幫他想過。
正當慕藏鱗這麼思前想後、游移不定之際,更該煩惱的那人還涼涼地氣定神閑——
「怎樣?估價單送來沒?」V.J.大樓辦公廳,溫霞飛對著正在調閱資料的陳穎問。「打電話來了嗎?多少錢?」那天她也在場,于是霞飛感覺自己對這件意外也有責任。
拉開最上層的抽屜,陳穎抽取資料,瞟了霞飛一眼。「又不要你出錢,問干麼?」一貫冷冰冰的態度。
「霞飛。」坐在一旁整理提案的蔚茵茵,用卷宗夾打了霞飛。「小白痴,別替陳穎費心了,她才不領情,讓她賠死好了。」誰叫她那天跩兮兮!
陳穎仔細地檢選總經理要的檔案,漫不在乎地冷道︰「是,我要破產了也不關你事。」雞婆ㄟ,無濟于事的關心根本多餘。
溫霞飛不安地望著陳穎縴瘦的背脊。「要……要是很貴,付不出來……我可以借你一點……不多啦……但是……啊∼∼痛!」茵茵用力打她。
「ㄏㄡˋ!」她將霞飛拉過來狠狠教訓。「你白痴啊?錢太多啊,沒看見人家根本不稀氨,你喔∼∼」她用力戳戳霞飛額頭。「你豬頭啊,別那麼老實好不好!?」
「很痛ㄟ!」霞飛按住疼得皺眉。「一定瘀血了啦,組長太過分了!」這個女魔頭。
「誰叫你笨!」茵茵又捏了霞飛手臂一把,惹得她哇哇叫。
陳穎瞥她們一眼,嘴角不禁上揚,真敗給這對活寶。
她覷著率直開朗的蔚茵茵,以及憨傻老實的溫霞飛。說實在的,盡避自己待人冷漠,也不禁暗中喜歡上這兩個同事。
為了什麼,陳穎也說不出理由。
難道因為她們有著她缺乏的開朗性格嗎?
陳穎推回抽屜,暗了臉色。其實對于該賠償多少錢、能不能付得起,她也沒個準,但是擔心何用,只能靜觀其變。
「你月薪多少?」慕藏鱗忽然問起這個,陳穎一時愣住了。
晚上七點,他上樓談賠償的事,以為說了價碼開了支票後他就會走,沒想到他一副悠哉的樣子,劈頭卻先問了這一句。
陳穎起身進廚房倒水,她的聲音自廚房傳來。
「為什麼問?」
「不能說嗎?」他問回去。
坐在沙發上,慕藏鱗打量她的家,陳設簡單,暗色地板,電視音響該有的都有,但看得出不是什麼太高檔的貨。印象中這棟公寓屋主非她,她只是房客,一百多萬夠付房子頭期款了,他會不會太殘忍了?奇怪,錯的是她,而他竟然覺得開口跟她拿錢很不舒服,倒像是在欺負女人似的。
慕藏鱗家世良好,家人移居國外,父親曾是駐外的外交官,自小到大生活順遂,是以如今要跟個女人提錢的事,實在有損他的處事風格,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啟口。
「不。」她冰冷的聲音回應他的問題。「而是干麼說,你不是討了錢就要走嗎?」陳穎蹲在地板倒貓食,愛貓喵嗚地大坑阡頤。
她窩在廚房地板,下意識地逃避跟他一起坐在客廳。她不喜歡他充滿男人味的氣息,不喜歡他坐在她小沙發上的姿態,不喜歡迤高大強壯的身子佔據她的客廳,更不喜歡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滿自信的舉措。陳穎覺得不舒服,光只是他跨進她家那剎起,她家的空氣好像就起了變化,她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像被什麼異形入侵。
「多少錢啊?」陳穎對著客廳喊。她想快點知道,省得心里老掛著一件事。可對方忽然保持緘默,公寓靜得好詭異。陳穎感覺奇怪,又嚷了一聲。「說吧,賠多少啊?」
客廳,慕藏鱗表情驚愕,整個人僵在沙發上,如似被雷劈中,眼楮盯著沙發旁茶幾上一只老硯台,然後他的視線再也移不開,耳朵也听不見,那一只被隨意拿來壓著書報的暗色硯台,令他心跳得好快。硯台黑中泛青,安躺舊報上,在慕藏鱗眼中像只被遺忘而哭泣著的寶藏。
這硯台造型奇特,像本被截去一半的書,邊緣不規則……
這只硯台!?
慕藏鱗瞄了廚房一眼,立時橫身過去拿起硯台,打量座底,霎時血液上涌,他激動得無法言語,連呼吸都困難。
隨意被棄置在茶幾上的硯台,在慕藏鱗寬大溫熱的手中,沈靜地好似訴說著它的歷史,這只硯台在他手中變得沈重,牽扯住他的心,它在他手中飽滿而蘊滿了力量……
「你到底說不說?」陳穎冷冷放話,慕藏鱗過分小心翼翼地將硯台擱回,坐回原先的位置。她拿了一杯果汁自顧地喝著,他來了十幾分鐘,她連一杯水也吝于招待。
她很無理,她很冷漠,但看見那只硯台後,這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力持鎮定,神色自若地面對她。
她睨著他,眼色很冷。「你不說話是怎樣?不用賠了?」她沒好氣道,她注意到他看那硯台的眼神有抹奇異的神采,卻也沒多想。
「你覺得可能要賠多少?」他挑眉反問。
「哼,要我猜?」陳穎冷笑,很不以為然地說。「幾個花瓶了不起賠個萬把塊。」
慕藏鱗臉色一凝,她對古董的鑒賞力真是令人不敢領教。
一百多萬的估價單就在他西褲口袋里,而那只硯台在他心底。豐富的從商經驗,令慕藏鱗掩飾住自己渴望那硯台的激動情緒。
「小姐,那些都是清朝瓷器。」他提醒她。
「先生。」陳穎交叉雙腿,雙手防御性地環抱胸前,她眯起了眼楮。「你別當我女人好欺負,我話說前頭,超過三萬我一毛也不給。」哼,想坑她錢,門都沒有。這時電話響起,陳穎接了電話。「喂?」
貓咪吃飽了溜進客廳,跑至長桌,陳穎听著電話,一邊作勢要抱貓咪,它卻喵了一聲躍上慕藏鱗懷中,一把火頓時燒上她胸口;電話那頭一個喝醉的婦人抱怨不休,胡言胡語地叨念,還不時夾雜著難听的粗話,陳穎只是靜靜听著那頭歇斯底里的醉話。
慕藏鱗對貓咪的示好並不排斥,他雙掌拖住貓咪,跟它打招呼。「嘿,小家伙。」他微笑注視貓咪無辜的大眼楮,溫柔地跟它說話。「今晚不要再亂叫了……」他拍拍貓咪的頭,貓咪立即發出咕嚕咕嚕的興奮聲,陳穎眼色驟暗,眉間凝聚怒氣。
媽的!吃里扒外的家伙。陳穎覺得它背叛她,而電話那端,那人開始嘔吐起來,嚷嚷著要去死,又說錢花完了,叫陳穎拿錢來,不然就怎樣怎樣的。這論調陳穎听過不下數十次,每次喝醉她就亂說話。陳穎知道怎麼應付她,就是不要隨她起舞,由著她去任性。
陳穎對住電話冷冷說︰「好啊,想死就去死,撿個不麻煩的死法,省得連累別人。」那婦人听了哈哈大笑,又說不死了,又說她只是嚇嚇陳穎而已。
陳穎的話震驚慕藏鱗。
他看她輕輕掛上電話,他抱著它的貓問︰「你對每個人說話都這樣刻薄?」
「是。」毫不掩飾她的壞脾氣。
「每個人都一樣?」
「是。」好氣!「親愛的」竟然很沒骨氣地在他胸懷中磨蹭起來,還眯起眼楮一副被模得很爽的樣子。媽的,發情到人的身上去了,看它那諂媚的模樣,陳穎起了雞皮疙瘩。
「那是你朋友?」他問。
她注意著貓咪訕訕道︰「是我媽。」
「什麼!?」她叫媽媽去死?慕藏鱗驚駭,她視線上移和他相望。他略帶責備的眼神,令她勾起唇角。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很壞的女人吧?陳穎沒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反而對他笑。
「好不可思議?」她問。她微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過分。她的媽媽可不是平常那種賢慧的母親,記憶中,從來都是她照顧媽媽,而不是媽媽來疼愛她。
他很嚴肅地訓起她。「你不該這樣對長輩說話。」她听了瞠目,哧地一聲大笑起來,甚而夸張地笑倒沙發,仿佛他說了什麼天大笑話,又似他嚴肅的態度有多荒謬。
第一次有人這樣跟她說教,陳穎笑慘,對著鎮日爛醉滿口粗話的母親,她要真禮貌起來,媽大概會嚇死吧。
听她哈哈大笑,看她泛紅的臉頰,有一瞬慕藏鱗錯覺她只是個可愛的小女圭女圭。因為她笑咧的嘴,還有瞬間綻亮的眼瞳,好像忽然盛開的梔子花,純真清麗,那樣讓人疼愛,那麼地可愛。可愛!?等等——這和他印象中的陳穎落差也太大了。
陳穎斂住笑,啜一口果汁,憶及他來的目的,她隨即又板起面孔。「好了,多少錢你快說。」真是,都忘了他是來要債的討厭鬼。「還有,你不要抱我的貓,放它下來。」
「是它自己跳上來的。」話一出口,見她臉色驟變,他趕緊將貓放至地上,可是它蹦地立即又跳上他膝蓋,他丟給她一個「你看吧!?」的眼神。
陳穎臉色一沈,她皺眉道︰「多少錢,我們快點解決。」它喜歡他更甚于她?陳穎一陣難受。
慕藏鱗心底想著那只硯台,思索片刻,大方一句。「算了。」為了那只硯台,他願賣個人情給她,日後好相見。
算了!?陳穎驚愕。不是一直要她賠嗎?怎麼忽然……「不要我賠了?」奇也!敝也!
慕藏鱗起身。「打擾了。」他走向門口,陳穎送他出去,門前他轉身,好寬容地說︰「我想了兩天,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認賠。」
陳穎斜臉望他,他的體諒反令她不知怎麼應付,仰望他粗獷而充滿男人味的面容,她困惑地眯起眼楮。
「真的?」
他俯望她。「真的。」
「你自己說的,日後反悔我可不認帳。」她認真的口氣令他笑了。
「好的。」他答應。
她不安且防備地瞪著他,提醒道︰「我不會因為你這樣,就不好意思地閹了我的貓。」
他笑意加深,緩緩地答︰「好的,不要閹它。」他眼楮都笑了,因為想到硯台的緣故。呵呵呵……
她揪起眉頭打量他。「為什麼忽然這樣好說話?」才不信世上有這等好事,肯定有鬼。
因為那只硯台,但他狡猾地絕不承認。不過她狐疑的眼色,偏頭打量他的模樣,真的可愛,好像貓咪在研究什麼新玩意。
「再見。」他走了,幫她關上門。
門掩上,她听著他下樓的腳步聲,她感到莫名其妙,瞪著門,想不出合理解釋。
錢是不用賠了,但她的心不踏實。好像懸在半空中,落不到底。
這個慕藏鱗到底怎回事啊!神經病ㄟ,不用賠是很好啦,可是……可是總覺得怪怪的……
慕藏鱗一回到家,立刻致電倫敦好友。
「喂?」關念慈听見他在那邊嚷——
「我找到了!」他心情激動。「那肯定是瓖塵硯!」慕藏鱗抓著電話踱至一架漆木櫃前,拉開櫃門。「我真的找到了……」他取出一只木盒,里頭躺著個鐵色硯蓋,和陳穎家的硯台形狀一模一樣。
「真的!?」關念慈替他高興,她笑著說。「恭喜你。」
慕藏鱗喜歡收集硯台,喜歡書法。五年前意外買得宋朝的瓖塵硯蓋,卻一直苦苦買不到底座。
必念慈問︰「是真品嗎?多少錢?很貴吧?」
慕藏鱗撫過那鐵青色的硯蓋。「要把這硯蓋拿去比對,就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我模過,質地瑩潤細膩,極可能是真品。」
「你沒買下?」
「還沒……」慕藏鱗將事情經過說予她听,她听後也不住點頭。
「你做得對,要讓她知道那古硯值天價,又是你苦苦尋覓的,肯定狠敲你一筆。」
慕藏鱗扼腕。「那樣稀氨的寶物,她竟拿去當紙鎮?」真正替那硯台痛心,竟淪落到那女人手里。「真不知她怎麼會有瓖塵硯。」她肯定不知自己家中有個價值千萬的古董,要不早賣了搬到大房子去,哪還要租屋。
「你打算怎麼辦?」
「先跟她做朋友,熟了後再不經意地問她要。」他用商人的口吻道。「大家熟了就好說話了吧。」他算計著,滿腦都是那硯台。
必念慈听了哈哈大笑。「那你得天天上門應酬她了,我記得你特討厭她的。」
「她的確是不討人喜歡。」慕藏鱗皺眉。「今天還听見她叫她媽去死……」
必念慈驚呼。「嗄!?」有這種人嗎?「好可怕,她冷血的?她還有良心嗎?怎麼這樣跟母親說話?太過分了!」
就是嘛!慕藏鱗嘆息。「所以,要是我說想要她的硯台,真不知道她會給我開多少價碼。」想起陳穎那副尊容,他就起雞皮疙瘩。這女人絕對會毫不留情狠敲他一筆,假若她知道那硯台值千萬,興許還來個公開飆價,屆時會有很多人跟他競爭,天啊……慕藏鱗握緊手中的瓖塵硯蓋,哼!他絕不容許尋覓多年的寶物落至他人手里,還被拿到台面上賣。
「你打算怎麼跟她熟稔?」她問。
「嗯……」慕藏鱗撫著下巴沈思起來。「不就是噓寒問暖,三不五時跟她聊天說話打打關系,送點食物啊、水果啊,說什麼老家寄來的吃不完分她啊,很簡單吧。」
「當起芳鄰嗎?我以為她是你頭號大敵人。」
「唉!」慕藏鱗嘆息,故作懊惱狀。「沒辦法,為了硯台我只好賣笑了。」
她听了笑岔了氣。但這是真話,對慕藏鱗而言,硯台是他命的一部分,光只是欣賞他中意的硯台,他就能感到滿心舒暢。
「憑你的長相談吐,是女人都會喜歡你。」她實話道。
「是,我還有點自知之明,我是挺有人緣的。」他故意強調,逗得她哈哈大笑。這點他很有自信,他向來不與人交惡,人人都喜歡他,跟人熟稔難不倒他。
「是是是,你加油,去把硯台騙來。」她格格笑。
他信心滿滿。「下回你來台灣就可以看見了。」
她听了心中溫暖,笑得好開心。雖然已經分手,他或者不知道,在她心深處,驀然回首,他仍是她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