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最殘忍的惡夢,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夢魘,德-再一次失去了自由,全身被繩索緊緊地纏繞在木柱上,不得動彈,也無力動彈。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個白晝與黑夜,她只覺得自己已經快瘋了,一直無法自這個冗長而妖詭的夢境中蘇醒,令她疲乏無力地等待夢的盡頭。
「-兒,你醒了嗎?」
帳簾驀地被掀開,帳幕外是一片迷茫的湛藍色,像是五更天,天甫亮一般。
德-抬起空洞的水眸,悵惘地望向聲音來源,只見玄-手中捧著一桶水和一些東西來到她面前,隨即點上油燈,仿似白晝降臨在這個只有黑夜的地帶。
「-兒,你的氣色不太好。」玄-輕喃著,大手輕輕抬起她尖削的下巴,心里浮起難以言喻的心疼,但心疼歸心疼,這一切全因為她的抗逆,全來自于她的桀驁不馴,怪不得他。他記得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她應是嬌柔而乖巧地偎在他身邊,而不是桀驁地抗拒他!
「你會心疼嗎?」她酸楚地扯動唇角,露出絕艷哀淒的笑。倘若他會心疼的話,又怎會這樣無情地待她?現下的她,不是他的福晉,純粹只是他的手下敗將,只是他殘虐欺凌的禁臠,是他玩弄的俘虜!
「你是我的福晉,我不心疼你,又該心疼誰?」他的大手掀開她身上僅能遮蔽的涼被,露出一身觸目驚心的紅痕,心不由得抽痛,隨即斂下浮躁的心神,將布巾沾水擰吧,輕輕地擦拭她身上的汗漬和他所留下的痕跡。
「你還是用這份心去心疼那位麗香姑娘吧!」她輕蔑地笑著,有種萬念俱灰的淒冷。好愚蠢呵!她明明是恨著他的暴行,為何心里卻又在意著初見面時的那一幕?她寧可他擁緊她,在她身上狂熾地烙下屬于他的痕跡,也不願意他用那一雙有力的臂膀擁抱其他的女人!
敗愚蠢,是不?可她終是逃不開情網,逃不開糾纏的愛戀,一顆心仍是瘋狂地向著他,全然失了主張,全然忘了仍在戰場上奮戰的瓖紅旗兵,忘了仍不知安危的萬歲爺;她像是個自私的女人,將僅有的一顆心全都放在他身上,然而他卻不願意相信她對他的忠貞。
真是諷刺,他明明是不相信她的,卻又不願意放她走,也不讓她以死求個痛快,分明是要折磨她,是不?而她卻偏又甘心忍受他的暴行……
「你吃飯了嗎?」玄-輕笑著,緩緩地解開她身上的繩索!讓她自由地坐在木柱前,癱軟的身子倒臥在地毯上。「她不過是吳世番最寵愛的妹妹罷了,而我則是利用她,今日才能擁有這地位;她不過是我的利用品罷了,其余什麼都不是,能夠讓我如此痴迷的,惟有你了,-兒。」像是解釋一樣,當他把話說完之後,又將布巾浸濕擰吧,重復著這些動作,直到她的身體干爽許多。
「是嗎?」她嗤之以鼻。他的話與現實有相當大的差距,然而他卻渾然不覺。
「倘若不是愛你,早在將你擒回的時候,我便會殺了你。」玄-乘機在她的粉臉上落下一個吻,像極了當年的他,令德-驀地一驚。
他就是如此,她才會逃不出他所設下的情網。
「你不殺我,不是因為你極想知道清軍的路線圖嗎?」她淡然笑問,瞅著他俊魅惑人的臉。「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的,到死也要帶著那份路線圖到黃泉之下,你若是有本事,便到冥府來找我要吧!」他對她,不過是利用,如同他對待吳麗香一樣。
「話可別說得太早。」他詭邪地笑著,魔魅滋生。「我若是要留你,饒是牛頭馬面也得要給我退下,沾不上你的身子。」他撫著她細膩的身軀,著她玲瓏有致的胴體,來到了酥軟的椒乳,在早已挺立的蓓蕾上流連不去。
「不要……」她嬌吟不已,欲拒還迎地戰栗著。天,這些天來,他不知道已經要了她幾次了,昨兒夜里亦是,他該不會是又要對她……
她輕吟出聲,令他感覺她是真的戀上了他,也識得了翻雲覆雨的喜悅,不過……現下可不能再這樣下去,只因他不想傷了她。
霎時,他將她的身子扶正,讓她的背靠在木柱上,拿起木梳,開始梳理她一頭亂發。須臾,如雲瀑般的秀發傾瀉在他手中,卻帶來滴滴熱淚淌落在德-心中。
他向來最愛梳她的發了,他還記得嗎?
「瞧,這樣不是好多了?」話落,他將梳子放下,滿意的望著他為她盤好的發絲,自他捧來的東西中,拿出一些胭脂水粉。「記得以往,我最愛把你帶到額娘的院格里,拿出阿瑪送給額娘的水粉在你臉上涂涂抹抹的。」話落,他的手也開始拿起水粉在她的粉頰上拍著,再涂上胭脂,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些,再拿出描眉筆,輕挑著她的濃眉。
「你是來與我話從前的嗎?」她輕顫著唇,死命地抑住幾欲潰散的心魂,才得以不讓脆弱的淚水滑落。
「當然不是。」他淡笑著,拿起他為她準備的衣裳,逐一為她穿上,最後再為她套上一件絲緞的背子,才望向她淡漠的麗顏。「這衣衫是不如王府的來得精美,不過倒可以湊合湊合。」
德-瞅著他不發一語,任由他將她無力的身子扶起,隨著他走出帳外。這也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踏出營帳,得知原來這個營帳竟是設在與瓖紅軍扎營地不到五里的山丘上。她放眼望去,頓時發現這里八成是個暫營而已,因為這里只有寥寥無幾的營帳。
「你想放我走了?」她仰首問道。難道是她沒有利用價值了,遂他要放她走了?像是吳麗香一般,她不再有利用價值了,他便打算將她丟到一旁去?
「你以為呢?」他仍是笑著,笑得神秘而詭譎。他默不作聲,伸出大手將她擁在懷里,走到一匹像是特意留在營帳邊的駿馬,跳上馬背之後,隨即一把將她拉上,坐在他的身前。
「你究竟想做什麼?」
「待你看到了,你便會知曉。」仍是一徑的神秘,但僅有他知曉,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這是……」德-不禁瞪大了眼,所有病態在望見眼前這一切時,皆被拋諸腦後。現下豈容得她病懨懨地窩在他懷里?她扭動身子,想跳下馬背。
「-兒,我是帶你來觀戰的,可不是帶你來阻撓的。」玄-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擒住,不讓她肆意妄動。
他詭魅的眼邪氣嗜血地眺望著足下的廣袤沙場,望著平西軍殺得驍勇善戰的瓖紅旗兵抱頭鼠竄、潰不成軍,迷人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魔性的笑。看來不一定旗軍才是最勇猛的,真正的驍勇善戰!憊得看領兵的大將如何運籌帷帽。
「玄-!那可是你當年一手訓練的瓖紅旗兵啊!」德-瞪大了晶瑩澄澈的水眸,難以相信他竟會恁地無情、恁地喪心病狂!
這些瓖紅旗兵可都是他一手栽培,由各旗里挑選出最善戰的勇士,旨為平亂之旗軍,而他竟是毫不留情的下令,打算殲滅所有的旗軍!他到底是不是人,到底還有沒有心,否則怎能如此無情?他體內真是入魔了嗎?
「那又如何?」他冷眼嗤道。是他培訓的又如何?他要他生,他便得生,他要他死,他便得死,
「你到底是不是玄-?」她的心都快冷了。她的玄-是放蕩了些、恣意了些,但還不至于恁地冷酷,不至于會無情地致任何人于死地;他是無心的鬼怪,是無魂的邪魔,他絕對不是玄。她該覺醒了,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編織自欺欺人的美夢來欺騙自己……
「這問題,你已問了我數次了,還不膩?」他低笑著,溫醇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頸邊。「-兒,你說,你還認不出我嗎?你是太想念我了,想念到想不起我到底是何容貌了嗎?」
「你……」她縮著頸子,瀲灩的水眸直視下方的戰況,一顆心如珠玉滑過,嘈嘈切切、紛亂不已。他到底想怎樣?到底打算如何傷害她?
「我夜夜眷戀著你!你還認不清我的容貌嗎?」他伸出濕熱的舌輕舌忝著她滑膩的頸項,溫熱的氣息煽惑地吹送。「待我擺平了這一役,再與你好生纏綿一番,讓你確切地看清我的臉——」
「住口,我不想看見你的臉,我不要!」德-推著他,上半身一個不穩,險些滑下馬,卻被他堅如銅牆的手臂一把撈起,霸氣的揉入他糾結的胸膛。
「你不想看見我的臉,難不成你是想看見鄂圖泰的臉?」他冷冷地訕笑著,笑容里噙著魔魅光芒的寒瞳。
「你還記得鄂圖泰是誰嗎?」倘若他還記得鄂圖泰是誰,他應該知曉鄂圖泰必定在這戰場上,又怎會忍心實他于死地?
「我豈會忘了他是誰?他是我的女乃娘之子,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惟一信任的人。」他淡淡的說道,憶起從前。他是他的好兄弟,是他惟一可以信賴的人,早在多年以前,他便告訴過鄂圖泰,要他在他有什麼萬一的情況之下,定要守著德-,不管他用什麼方法,一定要他保護德-,不讓她傷到一絲一毫。
事實證明他果然值得他托付,因為有他的保護!德-現下才能出現在他面前,他豈能不感謝鄂圖泰?不過……
「那你一定知道鄂圖泰現下就在這戰場上,你怎麼忍心發動這場殘酷的戰役,非要殺了鄂圖泰不可?」德-轉過身子,雙手不斷地捶著他寬闊的肩,推拒著他。
「誰說我要殺他了?」他依舊噙著冷異的笑。「我感謝他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殺他?」
「那你……」
卑未說完,陣陣震耳欲聾的鼓聲齊鳴,平西軍的吆喝聲震天般響,隨著鼓聲,揚著旗幟,不如頭次交戰的散漫輕浮,反倒是軍心大振、殺氣騰騰,呈雙翼夾攻,將所有的瓖紅旗軍團團包圍。眼看著群龍無首的瓖紅旗軍在他們的包圍之下,已呈現散亂無序的狀態,德-不禁為正中央發號司令的鄂圖泰捏了一把冷汗。
「鄂圖泰!」她不禁喊著,想要跳下馬去,卻又被他緊緊鉗住。
「放心,我不會殺了他,我只會活捉他,你用不著為他擔心。」玄-好心的為她解釋,孰知——
響亮的巴掌聲劃破天際,穿透了哀鴻遍野的殺戮戰場。
德-噙著淚水,悲紅了一雙水眸,雲瀑似的發絲散亂,貝齒緊咬著下唇。「你不是人,你不是人!」話落,她便伸出一雙玉手打算搶奪他掛在腰間的長劍,玄-愣了一會兒,才探手要搶回,反倒被她劃破了手。
「你別靠近我,你要是接近我一步,我一定會殺了你!」她敏捷地跳下馬,怒瞪著一雙被淚水模糊的眸子。
「-兒?」他冷著俊臉,雙手緊握成拳。坐在馬上的他,邪魅如魔。她居然敢傷他!玄-望著被她劃破的掌心,這不住滲出的血,像是自他揪緊的心頭淌出似的,痛得他無以復加。他猛地閉上魔魅的眼,靜默了一會兒,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待他再睜開雙眼時,詭戾的眸底染上了無情的痕跡。他倏地跳下馬,踩著似魔如魅的腳步,一步步逼近她。
「你不要再靠過來,走開!」她痛楚地揮起長劍向他,淚水不禁滑落香腮。「你不要逼我……」
「你是為了鄂圖泰要殺我嗎?」他眯緊流露出危險訊息的眸子,牽動冷漠森鷙的俊臉。
「你還不懂嗎?」他為什麼永遠不懂她的心?「我不是為了鄂圖泰要殺你,我是為了你放肆的罪行要殺你!」她多麼不願意這樣對他,但是他卻逼得她不得不揮劍對他!老天為何要折磨她?歷經八年,好不容易讓她找到她尋尋覓覓的人,為何相愛的兩人見著了面,卻非要兵戎相兒,非要揮劍相向?
她真的好愛他,可以不顧一切,可以拋棄一切,甚至是生命,只為求得兩人的相守,為何是恁地困難、恁地艱巨?她不過是想要尋回那一個寵溺她、疼愛她的人,為何當她找到他,他已是這個樣子了?難道真是事過境遷、滄海桑田,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原點了?
她真是太愚蠢了,才會以為他們可以回到無憂無慮的年少時代,才會盲目地由他牽引著她的心,到頭來只是讓過剩的期待變成痛楚的失望,讓她狠狠摔落地獄。
她真的很愛他,遂她不會再縱容他犯錯了!倘若他有罪,就讓她與他一起承擔,即使要下地獄,她也要與他同行。待她殺了他,她便會隨他而去……
「你真要殺了我?」他挑了挑眉,俊臉帶著莫測的詭色。當年,當他知曉德-入宮時,他曾經是那麼恨她忘了與他的這段情,曾經發下毒誓,絕對不再與她相見,即使見著她,也定要取她的性命,以消他心頭之火。但是現下他見著她了,卻沒辦法殺她,思念敲痛他的每條脈動,喚醒他錐心泣血的想念,是恁地傷他至深。
她不會懂得他是多麼地思念她,甚至縱容體內的邪魅將他吞噬,而她卻揮劍向他?這是多麼諷刺!他沒有辦法殺她,若是她能殺了他,是不是也算扯平了兩人的思念?倘若她真要他這條命,給了她又何妨?
「你不要再逼我了!」她痛苦地低喊,淚水撲簌簌地流下。為什麼要這樣逼她?為什麼非要這樣逼她?她真的不想殺他,倘若還有退路,她真的不想殺他……
「那就對準這里,給我一個痛快吧!」玄-走到距離她不到兩步的地方,才停下腳步,拉開衣襟,大手指著自己結實的胸膛,對著她揮高的長劍。
「你……」她瞠目結舌。他真要她殺他?真要她殺了他?她這八年來日夜勤練拳腳、勤習兵法,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要尋他,為的是兩人的團聚,不是為了要殺他的!倘若她早知道兩人見面,會變成一觸即發的自相殘殺,她寧可一生一世不相見,即使抱著剮心的思念度過一生,她也無怨。
「你不殺了嗎?」他低問,俊臉隱含著難以言喻的痛苦。若是要日日夜夜被心中的魔魅牽引,倒不如讓她一劍了卻他的痛楚,這不也算是一種解月兌?倘若她心中已沒有他,倘若她真的可以揮劍向他,他還有什麼不能給她的?即使是命又如何?
「走開!」她一步步往後退,直到雙腿已然立在崖邊。
「你也可以押著我!命平西軍停止攻擊呀!」他好心地提醒她,讓她可以有其他的選擇。
「我……」她心亂如麻,壓根兒不懂他語中的真偽。是的,當下最重要的,便是解救幾欲被滅的瓖紅旗軍,她不該再顧及兒女私情,但是……
「-兒,你的時間不多,必須趕緊做出決定。」玄-低啞地說,詭邪如無月的寒夜星眸直瞅著她,牽動了她的心。她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殺了他,趕緊逃回京城;二是押著他號令平西軍,就是如此簡單。
「我……」她的雙手顫抖不已,冷汗直往額上冒出。
「快點決定,否則你要我為你決定嗎?」玄-突地大步走向她,直往劍鋒倚去,像是要替她做下決定。
德-瞪大麗眸,冷汗直淌下蒼白的玉顏,在他接近劍鋒的前一刻,她的身子一軟,往一旁倒下;電光石火之際,玄-伸長臂膀將她緊緊拽向自個兒懷里,雙手緊擁著她,像是要把她揉入體內似的。
倘若她真可以殺他的話,那就讓她殺吧,他懦弱地不願面對沒有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