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今兒個要來,特地差人備妥的。」鏡如水依舊慵懶,即使知曉他心底的揣測,亦不動聲色。
「是嗎?」朱高熾挑起眉,壓根兒不信,「我倒認為是因為昨兒個的美人,八成是因為你這不解風情的木頭,不懂得如何討美人兒的歡心,遂坐在這兒喝酒消愁。」
「或許吧!」鏡如水不承認也不反駁,任由他猜想,畢竟他沒有必要滿足他的好奇心。
「還不承認?」朱高熾偏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有退步之意。
鏡如水挑起眉,笑得攫魂攝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並不是你今天前來的要事。」
他不愛把話題繞在花襲人身上,不管他對她是有意抑或只是話題,他都無法忍受。他不說而已,其實昨兒個他探手輕撫花襲人的臉頰,就已經夠他不悅的;倘若他再三招惹,把他逼急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如果他能夠懂他的話,就該知道適可而止。
「她對你確實重要,是不?皇兄?」朱高熾一點也不受威脅,挑釁地道。
鏡如水淡凝著笑臉,卻已略顯不耐。
「我還記得皇兄在年前曾經提過,有一顆星辰將至,而這一顆星會改變你的命運,不知我所說的是否有誤?」朱高熾湊近鏡如水,探手取來一杯酒,放肆而囂狂地呷了一口。
就不信他這麼說,他還可以笑得出來。
「倘若你是來同我敘舊,我可是十分歡迎,若是想挑起無意義的話,恕我差人送客。」鏡如水倏地斂笑,清俊無儔的臉一凜,仿若羅剎懾人,散發出駭人的威儀姿態。
「哼!這鏡花居我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你擋得了我嗎?」朱高熾偏是賴在原地不走。
「這破解之道若不是我告知你的,你會知道如何踏進鏡花居?」鏡如水驀地揚起一抹笑,笑意不再似往常那般溫柔,反倒像是沁冷的冰霜,而深邃的黑眸仿佛覆上了一層凍結的雪,「為了你,我會再重排一個數組,免得閑雜人等隨意闖進鏡花居。」
否則他當初在鏡花居設下八卦陣,為的又是什麼?
「皇兄,我可不是為了這些事來惹你不悅的。」
朱高熾難得見他發怒,連忙放軟姿態,「我不過是為了那個美人兒的事來,犯得著同皇弟我如此唇槍舌劍的?就為了一個女人?」
女人再美也不過是供賞玩用的,他需要的是更多的權勢和足以幫他登上帝位的賢者。
「她不同,她足以改變我的命運,為了她,我可以拋棄一切,自然也會為了捍衛她而不顧一切!」
鏡如水斂下的黯沉眼眸里迸射出一道懾人精光,微微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被軟禁在鏡花居並非他所願,然而這般的軟禁,他並不以為意,只要花襲人待在他身旁,他壓根兒不在意自己是個被軟禁的皇子;但若花襲人不在他身旁,不管待在什麼地方,感覺都與軟禁一樣,不過是換個環境罷了。
倘若真失去了她,他就等于是被軟禁在這虛幻的紅塵之中。
「既然她可以改變你已注定的命運,想必亦能改變我的,是不?」是的,他想听的就是這句話。
「不,她沒有那種能力撼動整個國綱,你想要登上帝位根本就不需要她;因為這早已經是個事實,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他豈會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不過是厭倦再提起這話題罷了。
卑說得太多,難保話題不會繞到他身上!
「是嗎?」朱高熾挑高眉睞著他,「那麼,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輔佐我登基?」這件事才是重點。
「沒這個必要,我在鏡花居待慣了,宮中的生活不適合我。」鏡如水支手托腮,以長指輕揉著眼角,向來溫順的俊臉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雪,冷冷地散發著寒氣,不容他人輕易靠近,「我沒有奪權的意思,我只想待在鏡花居。」
「不打緊,你一樣可以如現下這般待在鏡花居,只要天天到我那兒晃上一趟。」朱高熾頓了下又道︰「畢竟這鏡花居亦是當年父皇賜給你的宅院。」
「倒不如說是軟禁。」鏡如水臉色更凜冽。
美其言是父皇極為寵愛他,遂特賜宅邸,但實際上卻是因為他一身承襲于娘親的異能,讓父皇驚悚萬分,想棄他于不顧,又怕他一身異能亂朝綱,只好將他國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以利于監控。
他早就厭倦了這是非之地,而他人卻總以為他有心竊取筆位;然……登上皇位又如何、當上皇帝又如何?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甘心待在鏡花居,是因為他想要過半隱居的生活,壓根兒不想過問朝政;但眾人卻不放過他,拱他又怕他。哼,這人哪,真是可悲!
「你愛怎麼說都無妨,但是……」朱高熾略思忖了會兒道︰「你知道我難為的,倘若你不從我的意,你會逼我作出我最不想要的抉擇。」
「我逼你?」鏡如水猛地笑出聲,俊容妖邪如鬼魁,「難道你不怕我會在一怒之下奪你的帝位?」
「你沒有帝王命。」
「我不見得會事事皆照著命運而行。」倘若逼得他忍無可忍,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我不是不能,而是不要罷了!」
「你——」
「如水!」
朱高熾怒目瞪視著他,驀地听到花襲人的吼聲,不自覺地抬眼順著聲音方向看去。
「如水,我有話想同你說,你可以過來嗚?」花襲人氣喘吁吁地闖進兩人之間,硬生生地截斷兩人漸漸失控的對話。
可惡,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原本是來找鏡如水談月圓之事,孰知撞見朱高熾到來,不覺躲在一旁,听著他們的對話;不听倒好,听了之後隨即嚇得她戰栗不已,而且她從來沒見過鏡如水露出如此駭人心神的表情……
他總是像水一般,柔軟而貼心;可,原來他也是會動怒的。
「哼!你可真懂得分寸。」朱高熾撇了撤嘴,回頭對著鏡如水道︰「望你好生斟酌,月圓之日等你的回答。」
卑落,他隨即消失在水月塢。
報襲人見他離開,連忙抓著鏡如水道︰「不要理他!」
她不是錯覺的,更不會听錯的,她方才躲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總算得知鏡如水的身份;他果然不只是個平凡的江湖術土,是被軟禁在此的皇子。
而朱高熾是他的皇弟,倘若鏡如水不順他的意輔佐他,必是死路一條。
拜托,這種爛戲碼在歷代朝代中,她已經看到生厭了,用腳指頭想也猜得出朱高熾的意思,而他精明得像個鬼,難道他會不知道?
「用過午膳了嗎?要不要喝杯茶?我差扶風……」
報襲人打斷他的話,「喂,我現下跟你說的事,是一樁非常重要的事,你不要在那邊跟我打哈哈!」
真是氣死她了,沒看到她很正經地在跟他說嗎?
笑什麼笑?他方才不是冷凜著一張可怕的臉,為何偏在她的面前笑?她敢說,在他面前的她是絕對坦蕩而無隱瞞的,是最真實的她,那麼他怎麼可以戴著卑鄙的面具面對她呢?
她也想看看最真實的他啊!
可惡,好像她很在乎他似的!
「什麼事?」鏡如水笑開了嘴。
她在為他擔憂嗎?她現下真會為他擔憂了嗎?
「你——」媽的,非把她氣得心髒病發才甘願嗎?「我在跟你說朱高熾的事,我要你別理他,絕對不會有好事的!」
再裝傻她就開扁了!
「你偷听到我們的談話?」鏡如水笑得極為慵懶,修長的手指仍習慣性地敲打著桌面,悠閑而自在。
「哪有?我只是剛好來找你罷了,誰知道那個豬八戒也來找你。」啐,說到這件事她就有氣,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好了這一陣子會陪她,她卻是三天兩頭找不到他的人,讓掠雨在她面前拽個二五八萬似的,她一想起來就有氣。
「那你來找我是……」鏡如水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他不是不願意同她談這個話題,而是他正打算將計就計。
「我來找你……」啊,他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總不能跟他說,已經很多天沒見到他了,她覺得有點……「不對,我不是問這個問題,你不要老是乘機轉移我的話題!」混蛋,他是怕她知道什麼?她又不會害他!
「我只是覺得關于我的事沒什麼好談的。」他笑得益發。慵懶,看著她光火的美顏,仿佛是另一種享受。
「怎麼會沒什麼好談的?」可惡,他不想跟她說是嗎?「你根本就不是個平凡的江湖術上,你是被軟禁在鏡花居的皇子,可能是因為政治迫害或者是身份上的種種因素而被囚禁在這里,難道我會不懂嗎?」
這種事情跟她說有什麼關系?她不過是想要關心他罷了。他待她那麼好,她關心他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後呢?」既然她都知道了,還要問他什麼呢?
「那個豬八戒打算拿我威脅你,對不對?」她方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想岔了。」鏡如水一口呷盡杯中的酒,突地站起身,緩步走到水月塢的欄桿邊,睇著青翠的湖面。
「哪有?我又不是白痴,豈會听不懂!」拜托!
「鏡如水,我……
「我在鏡花居出生,直到我娘過世之後,我依舊待在這個地方,順著父皇的旨意在他的身邊扮演著稱職的‘相’,以我觀星象的能力輔佐他的朝政。」鏡如水突地勾起淡然的笑看著她,「我不是無法離開鏡花居,而是不想破壞命運罷了,我很甘于目前的生活方式。」
「嗄?」花襲人皺起眉頭,「可你是個皇子哩,就這樣被軟禁,甚至……」還會被殺。
「我看得見命運,而在我眼前的命運是數種發展,我會順從我的心,選擇我最想要的生活。我雖在命運的夾縫窺見了你,但不代表我是被命運牽引而選擇了你,我是因為想得到你而選擇我自己想要的命運。」鏡如水倚在欄桿邊,看起來有點虛無縹緲,仿似隨時都會消失。
「就如你所說的,你愛我只是因為命運的牽系?」可惡,這是她方才听見的所有話中,第二句讓她感到火大的。
「倒不如說是我創造了命運相逢。」
「既然你可以把命運看得透徹,為何你不想個辦法對付朱高熾,或者是算算自己的未來該如何走,才是最為妥善的?」她光是想到他不是因為人的情愫而動情,她便感到惱怒,但再怎麼惱怒,還是得要他以自身安危為優先考量的。
「我自有分寸。」他依舊笑著,壓根兒不把朱高熾所提之事放在心上。
要!
鏡如水見她轉身離去,緩緩地勾出狡黠的笑,靜靜的、柔柔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喂,你不知道這種事情很危險嗎?會死人的!」天啊,難道他就不能多用點腦袋想一下嗎?
虧他精得像鬼似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都不怕了,她怕什麼?
「不會的,高熾不可能會這樣子待我。」鏡如水湊近她,嗅著因她的存在而飄散的馨香,突地在她的唇上偷了一吻,像是惡作劇,又像是調情。
「你……」有沒有搞錯?她關心他的安危,他卻……「你這個笨蛋,就算朱高熾是你弟弟,你也不能不防他!歷代以來,多的是子父奪權,手足相殘只為了爭功諉過,你還奢望看見兄友弟恭的畫面嗎?如果他真的待你好,他對你說話就不會那麼不客氣了。」
真是快氣死她了,她那麼擔心他,他卻一點都不在乎。在歷代帝王之中,皆是如此殘殺奪權,朱高熾為了鞏固自己的帝位,為了確定自己可以掌握天下而殺他,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朱高熾狠話都撂下了,他怎麼可能不懂?
「你擔心我?你愛上我了?」鏡如水突地湊近她,帶著微淡酒氣的酸味噴吐在她的鼻息之間。
「你……」她快要心髒麻痹了,「我才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如果你死了,就沒人可以送我回二十一世紀廣鳴……不對,她現下要說的不是這個;她來找他,只是因為她想見他……不,不對,她不是想見他,她只是因為很久沒見到他,遂想找他……
唉,她不是要提二十一世紀的事的,反正每個月都會有月圓,她隨時都可以回去,不一定非得在這個時候;重要的是他,他隨時都有可能會沒命的。
「是嗎?你終究還是決定要回去。」鏡如水驀地斂笑,惑魂的俊容覆上一抹愁緒,「算算時間都快要月圓了,今天已是十二了……對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是不?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送你。」
報襲人怒瞪著他,忍住欲爆發的怒氣,放聲吼著︰「你去死吧!反正我要回二十一世紀了,就算你死了,我也看不見!」說罷,她拔腿便跑。
膘賬,管他什麼生日不生日的,這根本就不重要!
鏡如水見她轉身離去,緩緩地勾出狡黠的笑,靜靜的、柔柔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