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里車行馬駛、街街市招,坐在軟轎里的花襲人一雙無塵的秋水看得目不暇給,基于喜愛歷史的心情,她實在很難教自己不多看一眼,畢竟這機會不是人人皆可得。
其實,她不太願意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目睹夢中的歷史。唉!懊矛盾的心情,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倘若可以告訴她回去的辦法,她現在會玩得更開心一點。
報襲人澄澈的美目一轉,睇著身旁的鏡如水,突覺他正盯著自己看。
「你瞧什麼?」她一直告誡自己語氣要柔軟一點,可是……
在二十一世紀時,在學校里她始終扮演著無懈可擊的完美高材生,回家之後有泰半的時間是供她緩沖回到原本的自己,才不至于把自己給憋壞了;可是在這可惡的時代里,並沒有時間讓她松一口氣。臉上這張不屬于自己個性的面具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再加上眼前這個看似斯文、卻又帶著一股陰柔的男人,仿佛一眼便可以看透她似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需要在他的面前扮演另一種個性。
「瞧你的美。」這是實話。
鏡如水沒想到她的心思轉變得如此快速,不過是一夜罷了,他便可以听到她真誠的呼喚。
他自小便懂得如何佔星象、測天命,而他頭一個算的便是自己,也因此得知自己的得逃誒厚,是上輩子孤寂一世所換得的。
上輩子的他是個雄心萬丈的霸主,可惜抑郁而終,遂向天起願,願一世孤寂換得謀奪天下的智識;然而這一世的他壓根兒不想要當個霸主,只想安分守己地過著隱居生活。
明白了天理輪回、世事遞嬗,知道了自個兒的天命與未來;如此一來,還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想要不顧一切地追尋?
如今所剩的,不過是一分情罷了。
而人總是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失去的某一方面總會特別的奢求、特別的執著,更會不計代價的謀得,遂這一世的他得為上輩子的愚蠢付出代價。
看來,想得到她並非難事。
「你……」花襲人錯愕了半晌才回神。「你是瘋子嗎?」
听听這個三八男人在說些什麼?美?她清楚得很,用不著他說,可她還是頭一次遇見一個贊美得如此光明正大、又簡潔有力的男人,仿佛他所說的是多麼天經地義。
「瘋子?」他輕笑著,勾魅而攝魂。「天底下有我這般睿智的瘋子嗎?」
丙真是天命降下的異星,果真是不同于這時代的嬌冶美人,更容易讓他傾心、更容易讓他下定決心。
「你……」不對,她怎麼可以這樣子說他,到時候他發怒起來,會不會乘機欺負她,或是對她施展什麼妖術?雖說她不太相信妖術,可在野史之中,確實對這一部分作了描述,畢竟得要有些天賦異稟的人才會有口耳相傳的野史。
「怎麼著?」他笑得勾魂,魅眸微眯。
「你……」忍住、忍住,為了回到二十一世紀,她可真是要把汗水和血吞了。「你既已知道我的煩惱,是否有把握為我解憂?」
他最好是說可以,要不然她馬上宰了他。
鏡如水淺吟一聲,淡然地道︰「陰陽神變皆可測,不過……」
「怎樣?」花襲人悄悄地握緊拳頭,只要他說出一個不字,拳頭將會不留情地砸在他俊美的臉孔上。
「得等候天時。」
「嗄?」這是什麼答案?他會不會是知道她準備要開扁了,所以刻意給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不要逼她,她真的是不太習慣在老媽之外的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你應該知道,你的情況可不只是簡單的測字卜卦便行的。」他一派的優閑,俊美的臉上始終勾著抹淡然的笑。
「嗯……」她乍然噤口。
看來,他不是個在江湖虛晃詐騙的神棍。
「地方到了,下車吧!」
鏡如水率先推開車門,大手很自然地牽住她的,也不管她到底在不在意,硬是拉著她下車;而強硬之中還潛藏著一抹溫柔,很淡很淡,仿佛不太習慣的溫柔……
天啊。天啊、天啊——
踏進鏡花居後,花襲人已不知是第幾次在內心暗暗地大喊了。
她一直以為賈府已經夠富麗堂皇,想不到一個江湖術土所住的地方竟也如此地大物廣。
惟一的不同在于賈府是用銀兩砌成的美景,然鏡花居里皆是最天然的山河,充分把大自然圈進這幢豪宅之中。
在這大片的園子中心引進了長江的支流貫穿,中央湖面上架起了一幢樓閣,題名為水月塢;有四座青石拱橋連接岸邊,直通四方微隆的丘陵地,奇景看似鏡花水月,仿佛只有在夢中才看得到的綺麗景致。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踏在這崎嶇的小徑上,仿佛有點虛幻、仿佛有點不切實際。
「小心一點,跟著我的步伐走。」鏡如水仍然牽著她柔若無骨的柔荑,帶笑地道︰「鏡花居布下了八撲陣,倘若走錯一步,你可能會被鎖在時空里,若是用你的說辭,倒可以解釋為結界。」
這樣的說法、她應該听得懂吧?
「嘎?」是奇門遁甲嗎?對于這些古老的學問,她實在是懂得不多、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派上用場,所以不曾鑽研過。
可是,照他這麼說,往後她豈不是不能隨便走動了嗎?
「到了。」
鏡如水牽著她通過一個天然的石洞,瞧見盡頭有著扶疏的花木,各色花朵雲蒸霞蔚,不禁教人忘了正值隆冬;而走出石洞之後,赫見飛樓架空在支流上頭,在踏上石青拱橋後,走進一幢別致的閣樓里,在閣樓大門的匾額還題上「鏡紋樓」三個大字。
「這麼大的地方,就只住你一個人?」她忍不住地問。
哎呀,古代的有錢人住的地方都是這般嚇人的嗎?倘若真是如此,她以往所念的歷史又算什麼?
雖然她知道絕大部分的歷史不可能與事實相符,但未免也差太多了。她忍不住地再驚嘆一聲。
她實在不想表現得像個土包子,但是二十一世紀的她,何時有辦法瞧見如此壯觀的天然景致?就讓她當個土包子吧!
若說這世上真有桃花源地,這里八成就是桃花源了。
一生中可窺此美景,她可謂死而無憾了……不對,她還沒有回到二十一世紀,怎麼能死?
「怎麼可能?」鏡如水拉著她進入鏡紋樓里,走到欄柵邊,居高臨下地睇著遠方,「瞧,中間那座水池中央的水月塢可以通向四方,咱們現下所在的便是東方的鏡紋樓,而對面的則是花痕院,南方的是言情館,北方的是思歡閣;若我與三位好友有要事相談,或者是心血來潮把酒吟詩,便到中央的水月塢,而關于你的事可能也得要在水月塢才成。」
「什麼意思?」開口說得像串粽子般雜亂,她哪里知道什麼是什麼?
「那里乃為龍門,讓我架了閣樓破了風水,而這穴居仍有極強盛的氣流,倘若要跨越時空,那里會是最佳之地。」鏡如水深邃的魅眸輕泛漣漪,浮動著算計。
送她回去?可惜的是,他沒有辦法。
要他觀星佔象猶如囊中取物一般簡單,要他消災解厄猶如呼吸一般自然;但是像她這般異象所致的事兒,他沒有半點把握,而且即使知道怎麼做,他也不會做。
他等了多久的人兒,要他如何能夠再把她送走?
虛應她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你真的知道我是跨越時空而來的?」花襲人顫著聲問。
他怎麼能夠知道?他終究是個十五世紀初的古人,他怎麼能夠了解二十一世紀的文明,他到底是怎麼知道她腦袋里在想些什麼的?
是他道行高深,還是他妖術極高?
「因為你的腦海中自然地浮出了一些景象,我猜那並非是我所能夠理解的年代,所以由此可知一切。」事實上,早在兩個月之前他便得知一切了,他只是在等待最佳的時機罷了。
「你看得見?」天啊!她見到神了!「那你會幫我吧!」
太好了,這下子她就不用再絞盡腦汁地思索在這個時代里,到底有誰會制造飛機了,她也就不必費盡心機地肇事了。
「幫你可以,但是有條件。」鏡如水笑得無害。
「條件?」花襲人一愣。不過分,真的一點都不過分,畢竟依照她的性子,她也會要求一點回報的,「沒問題,你說吧,不管是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就算要她把靈魂賣給撒旦,她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
「我要你愛我。」多麼簡單的事。
他愛她,有如天象所測,天命所注定,他確實是對她一見鐘情,而她呢?
他愛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她對他的情感呢?
他很清楚她極難動情,亦知道他在她的心中絕對不會是惟一,所以要她愛上他是需要一點時間培養,更需要一點挑戰;橫豎天天窩在鏡花居倒也有點膩了,如果找點事情做,不僅可以順應天命又可以得到美人,有何不可呢?
「嗄?」愛?
等等,他現在在說什麼?她是不是听錯了?
「你答應了嗎?」鏡如水挑眉笑得分外勾魂。
「我……」這有什麼答應不答應的?愛一個人又不是她能決定的,總要讓她看對眼,心動了才有法子的,不是嗎?
只是,她為什麼要愛他?
「你不用急著答應我,我會給你很多時間考慮,甚至是一輩子也無妨,我可以花一輩子就等你一個答案。」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略凍寒的粉頰,仿若是一陣溫暖的氣流悠游在她的周身。
報襲人抬眼瞪他,這才明白自己是誤人賊船了。
可惡,說來說去,他果真是個厚顏無恥的神棍,他根本打一開始便覬覦她的身體;而她竟然笨到蠢死了,錯把惡魔當上帝,還一頭栽進他的甜言蜜語之中,污辱了身為才女的名號。
「對了,你可以不必在我面前隱藏自己,大可以盡量展現出你極力壓抑的那一面。」在她動手揮開他的手指之前,鏡如水己聰穎地退後一步。
「你……」該死,她快要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不是個神棍嗎?既然是神棍就要笨一點,不要聰明到好像可以看穿她的心思一般,令她感到十分不悅。
「看穿了你,讓你感到不悅,實在是冒犯了。」
突地一陣冷風微起,鏡如水向前一步靠近她,伸手拉緊她身上的羽緞褂子,忍不住道︰「天冷,你得知道如何珍惜自己,倘若染上風寒,我會心疼的。」
報襲人瞪大了眼,無言以對。只是听完他的話,她身上的雞皮疙瘩掉滿一地,而且還有一股寒氣自她的腳底躥升至她的腦門,她覺得自己有種被算計的錯覺。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不是個簡單的江湖術士。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帶著磁性的嗓音向來很有殺傷力的,「你跨越時空而來,不就是為了我?」
「你他媽的誰是為了你!」花襲人再也忍不住地吼著,連帶地一把將他推開,同時滿口的穢語,「你是腦袋不清楚,還是我根本就遇上了一個瘋子?」
不管了,她再也受不了扮演乖乖女的愚蠢了,反正在他的面前,她根本就像是一絲不掛的出場,她何須在他的面前扮演一個虛假的角色?
愛他?他是瘋了不成,否則任何一個神志清楚的人,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說這種莫名其妙甚至有點詭異的話嗎?
「你逃不過命運的。」他說得斬釘截鐵。
敗詭異的,花襲人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仿佛只要他一開金口,所有的話都會化為事實。
「夠了,我不想再听這種宿命論的話,我現在就要離開,請你忘了今天的事,忘了我曾經走進這個地方,忘記我們曾經見過面,忘記我們曾經說過話,總之把屬于我的記憶自你的腦海中全部刪除掉吧!」
她邊說邊忙著往來時路走,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路挺怪異的。
鏡如水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走到她的身後,輕聲如風地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倘若你不知道卦象的話,你永遠也走不出我所設的陣法?」
「你!」她被軟禁了?
「我說過了,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考慮,看你是想要待在這里一輩子,或者是趁早離開這里。」
當然,在他的心底,她只有一條路可走。
那就是——永遠留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