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薄薄的霰雨轉成滂沱大雨,雨聲吵得像是天上落下大把的石子,夾雜著冷雨的寒氣放肆地四處流竄,充斥在寒夜中的每個冷清角落,自然也滲進了淳于後的閨房。
只見她兩眼大睜地瞪著床柱,正絞盡腦汁地在思忖著。
遍期將近,絕對不能再放任下去,以往趕他走,是不希望他留下來當墊背,甚至有一天真的為她死;如今,她可是真的要趕他走。
她確實是應該要趕他走的,當時她應沖到無憂閣里,怒罵他一頓,再快活地將他趕走,回到以往無憂無慮的生活;可不知怎地,她卻是楞在那兒,一步也動不了,如果裘姨沒有喚她,說不準她會站在那兒直到他出來為止。
這麼晚了,他還在那兒嗎?
啐!想他何用?淳于後隨即又甩了甩頭,惱怒地翻開被子,讓寒氣緩緩地淌入她溫熱的身軀。
他如果不打算回來,對她而言才是好事呢。
說到底,造孽的人是她自己啊!當初要是她不好心地救他,好心地帶他回御繡莊,今兒個也就不會放任他無端地打擾她的思緒。
不對……是他誆她,他既然懂武,他就應該要自個兒打退山賊,怎會裝出一副文弱書生的蠢模樣?
他根本是有預謀的,一步步地接近她,然後在御繡莊里混熟了,繼而蠶食鯨吞;對了,他連花機都不懂,怎會懂得織功?
想到此,淳于後驀地又翻坐起身,托腮思忖著。
可不是嗎?定是有內應,而這內應……唉!太多了,里頭上百個人都有嫌疑,教她要懷疑誰呢?
誰要他這偽君子這麼懂得扮好人,收買人心?
這下子,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真要委身于他?明知道他不是善類,還是要答應承諾招他入贅?
這麼做,豈不是自找麻煩?
可若是要他走,總該有個說辭,要不如何服人?況且,他那一張嘴,舌粲蓮花的,死的都教他給說活,她若是不想個周全的辦法,到時候肯定又教他給拆穿。
可是,到底能有什麼好說辭?
這御繡莊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教他給收買,大伙兒都忙著趕她的嫁衣,忙著辦她的喜事,一副好象她非他不嫁似的;盡避她說了不想嫁,她們也不睬她,根本都不幫她,她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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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覺地,淳于後的眉攢得緊,正努力思忖著,突覺有一抹陰影出現在她的身側,她甫一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像只貓般慵懶而怡然自得,而且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是她的房間耶!
「你干什麼?」她拉著被子蜷縮到床的最里頭。
下流,她只著中衣,他居然這般大刺剌地登堂入室,他應該知道這時候她差不多就寢了,他不該再到她房里來的……不對,就算她尚未就寢,他也不該進入她的閨房,就算她快要同他成親,他也不能這般造次。
「我來瞧你。」君逢一斂眼瞅著她,大方地在床沿坐下。
「你下去,誰準你這般放肆?」淳于後的音量不由得放大了些。
他的來意太過明顯,她想要視而不見都覺得困難。
「我準的。」他勾笑湊近她,打算偷個香吻,孰知她閃得極快,教他失了準頭,只往頰上輕啄一下。
「你!」她羞惱地撫著被他親到的臉頰。
就在他逼近的瞬間,她可以嗅聞到他身上有著濃濃的酒味,醺得她都快要醉了,他……分明是醉了!
這麼說,他是在那兒瞎耗到現下才回來喔?
他為何不干脆窩在那兒一輩子算了!
見她往里頭閃,君逢一索性月兌下油靴便往床上倒,半醺粗嗄地問︰「咱們都快要成親了,不過是香一下都不成?」
啐!固守禮教的小泵娘。
「當然不成!」淳于後生氣地吼著,想要踹他下榻,可又怕教他給擒住,便只好直往里頭退,直到身子緊靠在牆上。「我不是說了,你不能踏進我的房里,到底是誰準你這般放肆的?」
他顯然沒將她的話給听進耳里,我行我素得教人發火。
「我準的。」君逢一沒好氣地道,側過身去,直睇著避他如蛇蠍的娘子。
她非得閃得那麼遠嗎?再過幾日便要成親,難道她不認為她應該撥點時間,和他培養一點感情嗎?
「你憑什麼?」她不禁怒吼。
「憑我是你的相公!」
「我連你究竟是誰,想要迎娶我為妻的企圖是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我如何把你當成相公?」淳于後一臉不置信的緊盯著他。
倘若裘姨和以往一般多疑,她便該想得到,或許他也不過是想要刺殺她的眾多殺手中的一個。
她知道有些人除了想得到十二錦綾織法,有的人更想要讓十二錦綾從此消失,而他呢?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能有什麼企圖?」君逢一微惱地翻坐起身,惡狠狠地瞪著她。「況且我出身何處,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因為我可以以此判斷你要的到底是十二錦綾,還是我的命!」她跪坐在炕床上,氣勢一點也不遜于他。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他難得生氣地吼著。
他真的要她的命的話,也不會等到這當頭,早在一年前,他便可以輕易地完成了。
「為了要讓十二錦綾織法失傳!」
「我!」他怒咬著牙瞪著她。「我告訴你,我是個孤兒,是我義父將我撿了回去,而我義父正是廣陵軒轅門的門主,而這一回上長安……」
「我听過軒轅門的名號,我記得軒轅門便是殺手門,里頭豢養了一干殺手,只要有人委托,便派出旗下的殺手殺死委托人恨之入骨的仇人……」換句話說,他真的是要來殺她的?
「你說的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君逢一冷然打斷她。「軒轅門現下只經營正經行業,木業、織造、古玩、航運、租賦等等生意!」
她說的是這一年來模進御繡莊,想取她性命的一干人吧!
聞言,淳于後微挑起眉,再緩緩地眯緊水眸。「既然軒轅門有織造一業,那你潛進御繡莊,到底是為了什麼?」他這麼一說,倒是教她清楚了他的來意。
「我能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你。」發覺自個兒說漏嘴,君逢一僅是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橫豎都快成親了,讓她知道他的來意又如何?「你問的我全都說了,這下子,你總算可以明白我這個人了吧?」
「你說了那些又如何?我根本就不信你。」哼!說什麼是為了她,這種鬼話,大概也只有他說得出口。
「該說的,我全都說了,你還有什麼不信的?」他眯起黯沉不可測的黑眸,緊咬著牙道。
嘖嘖,這就是她的報答?
也不想想這年來他忍辱負重地充當護院,替她擋下多少的災禍,如今她反倒對他起了這麼大的誤解。
他為她做了多少,替她擋下一掌,甚至為她死命的接下箭翎,就算是一般的夫妻也不見得能做到這種地步。
夫妻……他怎會想到這上頭了?
「你說了,我便要信你嗎?」誰規定來著?
「-不可理喻!」虧他還把軒轅門都給扯了出來。
「你才莫名其妙!誰要你說的來著?是你自個兒要說的,我可沒逼你,至于要不要相信則是在于我,你管得著嗎?」
「-!」心頭難耐地錐刺了下。
「要不然你說,你無所不用其極地參加招親,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淳于後仰起微尖的下巴,無懼地瞪著他。
「當然是為了你!」廢話!
倘若不是為了她,他何苦作踐自己?倘若他要的只是十二錦綾,也犯不著娶她為妻,更不需要大費周章地混進御繡莊,甚至一待便是一年!
咦?君逢一為自己此刻的想法而呆楞了下。
沒想到……她逼供般的話語竟把他藏在心頭的秘密給逼了出來,只是,他何時藏了秘密的,為何連他自個兒都未曾發覺,卻在這當頭萌發了?
「為什麼是為了我?」她不退,反倒是靠近他一些。
「當然是因為……」君逢一惱火地吼著,話說到一半卻驀地止住,神情呆楞地瞪著她。
淳于後不解地睇著他呆滯的神情,不禁微蹙起眉,思忖著他到底有什麼詭計,可他呆若木雞地杵在炕床上好半晌,她只好探手在他眼前揮兩下,見他依舊沒半點反應,她趕忙從他身上跨過,飛也似地逃了。
君逢一緩緩地轉頭瞪著敞開的大門,直到她一身白的身影消失。不打緊的,只要她一踏出這扇門,便有太葦護著她,不會出什麼亂子的,他不需要硬跟在她身後,況且,眼前有更需要待他厘清的事……
靶覺上,腦袋像是破了個大洞般,比受到不二凌厲一掌還要教他感到震撼,只是出現在腦海中的形體是抽象的,但輪廓似乎慢慢地清晰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何時藏了秘密?
而這秘密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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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她!」
太葦側眼睇著主子沒來由的悶聲嚷著,不禁搔著頭,陪著笑道︰「爺不是打一開始便要定她了嗎?」
「胡說,誰說我打一開始就要定她了?」君逢一微惱地道。
「不是嗎?」難得多言的太葦又搔了搔頭。
真的是他會錯意嗎?然而,依他跟在主子身邊這麼久,未曾見過他對一個女人如此盡心盡力過,如果只是為了達成門主的命令,似乎也不需要攪和這麼久,甚至要他這個侍從充當護院。
「我要的是十二錦綾,要的是御繡莊,可我現下就連她也不放過!」君逢一難得退去文雅的笑臉,咧嘴地低咆。
這女人,惹得他又惱又火,渾身不自在,他若是輕易地放過她,豈不是對不起自己?他絕不容許她往後再拿那般放肆的口吻逼問他,他要讓她知道他即將成為她的相公,她應該要改改她的態度!
太葦不置可否地挑眉,卻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旁,見他在早巳凍枯的後院草地里找著東西。
找了快要一個上午,太葦不得不再次開口︰「爺,你在找什麼?」
主子何須在這麼凍的天候中,在這片發黃的草地上找東西?只需要告知他一聲,不就得了?
「我看起來像是在找什麼嗎?」君逢一沒好氣地道。
太葦挑高眉頭,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不敢再造次。
彬許是主子自個兒沒發覺吧,然而瞧在他眼里,他倒覺得自從來到御繡莊,主子的性子愀變……不,該說他變成原本的性子。
身為門主的嫡養子,他自然得多做點門面的功夫,久而久之,他的性子變得溫文爾雅,舉手投足瀟灑落拓;實際上,這都不是主子的真性情,發怒便吼,發狂便打,這才是他的真性子。
來到御繡莊之後,他發覺主子是愈來愈像以往的性子,那張爾雅的臉皮都快教淳于姑娘給扯下,唯有他自個兒不自知。
見著這狀況,要說主子對淳于姑娘沒半點情份,他真的無法相信。
就不知道主子是怎麼想的,在這靠近織房的林子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好找的?
他應該要問主子的,可怕一問,便又惹得他發怒。
「爺……」他這侍從總得要替主子分憂解勞,盡避可能會惹得他生怒,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問。
「別吵。」君逢一頭也沒回地道,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枯黃的草地。
「可是……」太葦遲疑地道。
「你若是教我分心,而抓不到好東西的話,可就有得你瞧的。」君逢一回頭怒瞪他一眼,嗓音粗嗄森冷,不復以往的圓潤多情。
膘蛋,他可知道他找了多久?
老是在他身後喚個沒完沒了,害他在這一轉身的瞬間而錯失良機的話,再瞧瞧他會怎麼整治他!
「好東西?」抓好東西?「爺到底是……」
「你不用管我,先替我到前頭織房瞧瞧,看她是不是在里頭。」君逢一揚了揚手,一副不容插手的神秘模樣。
太葦不解地睇了主子一眼,卻又不敢違逆主子的命令,只好朝織房前進。
他一走,君逢一隨即又轉身在一片幾近光禿的草地尋找他所謂的好東西,突然,在一棵梅樹的下頭見著一縷正緩緩爬動的影子,他隨即探出大手,一把抓出正在爬動的東西。
「太好了。」他喃喃自語著。
擺沉的雙眸直睇著他掌心中蜷縮成一團的好東西,他不禁得意地笑得猙獰,像是有一肚子的壞心眼正等著付諸行動。
就讓他試試吧,瞧瞧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想的一般。
千萬別是啊,別真的應驗了他心底的秘密;要不然的話,他只能不計代價地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