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君絕五乏力地斜倚在牆上,瞪著打開的大門外站著的一大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十來雙大眼毫不客氣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瞧什麼奇珍異獸似的,不用開口問,他也知道他們到底是在驚訝什麼。
只是,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只消上京城一趟,便會發覺漂亮的男子壓根兒不少,只不過在他們這窮鄉僻壤較少見著罷了。
倒是褚劍兒,她到底是在干什麼?怎會窩在外頭同他們一道閑聊?
逃詡亮了,她也該知道他已經醒了,怎麼還不替他打理早膳和藥汁?
君絕五略微不悅地眯起深邃的黑眸直瞪著外頭有幾個男子圍在她的身旁,和她勾肩搭背,有說有笑,親密得緊,仿若和他們熟稔得很。
不管有多少交情,她終究是個姑娘家,與一干男子這般親近,總是有些不妥。
懊個江湖兒女,真是如此不拘小節,盡避昨幾個晚上教他吃足了豆腐,也不見她有任何反應和抗拒;不知道她是基于不願讓身分露餡,還是根本不把這麼一點小事給放在心上?
但不管是如何,瞧在他的眼里,便教他心生不悅。
他撤撇嘴冷笑,挑高濃眉直瞅著在外頭的她,見她仿佛心有靈犀般驀地回頭,當與他四目交接時,倏地漾起笑,快步朝他跑來,丟下聊得正開心的幾個友人。
「你醒了?」
君絕五偏頭睞著她,見她豪氣而不造作的笑顏,不知怎地,他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她笑了起來。
「外頭那麼多人,想不把我吵醒都難。」他只不過是不想說,打她從他身邊起身,他便已經醒了,原本是想要等她把那群人打發走的,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反倒是和他們閑聊了起來。
算了,看在她拋下那群人的份上,他就不同她計較了。
「真是對不住,實在是盛情難卻……」她搔了搔頭。「這兒的人可真的是很熱情,說是今兒個的天候不大好,猜說這幾天八成會降些雪雨,便相約到這兒瞧瞧,看能幫上什麼忙……我說不用了,但他們……」
「我瞧你倒是和他們挺熟的。」他透過她瞅著她身後正往里頭張望的男人。
不過是談些瑣碎小事,怎會談得眉開眼笑?
「說熟……倒也不是挺熟的,畢竟,不過是幾天前才來到這兒的,只是這個地方小,突然多了個生人,自然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或多或少會攀談個幾句,不知不覺中,自然就漸漸熟稔。」
這一點他當然知道,但她終究是個姑娘家,是不是該有些分寸?
君絕五不語,冷眼瞅著外頭評頭論足的熱情村民,突地把臉往她的肩頭一靠,外頭倏地響起一陣抽氣聲,他不禁勾唇淺笑。
「你……」褚劍兒眨了眨眼,有點不知所措地摟著他的肩頭。「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怎會突然往她身上趴呢?
懊不會是哪兒不舒服吧?都怪她,沒發覺他的異狀,還在外頭和人大聲喧嘩笑鬧著。
「沒事,只是有些乏力。」他淡聲道。
懊寬的肩頭啊!他一直以為北部的姑娘已經夠高大了,想不到在這南部居然還有比北部姑娘還要頎長的姑娘家,怕是一般人都不會瞧出端倪的,他原先也只是半信半疑,但是經過幾日的探試,再加上現下……
騙不了人的,她身上漾著姑娘家身上才有的淡淡清香,這香氣極淡,但是卻教他想要再靠上一會兒。
他才不管外頭的人會怎麼議論紛紛,反正他的事不需要他人置喙。
「要不要再歇一會兒?」她輕拍著他的肩。
外頭的抽氣聲她不是沒听見,只是他比較重要啊,這幾日氣色明明是較好了些,怎麼會突然說乏力呢?
「你要陪我?」他偏著頭,額抵在她的頸項。
「呃……可我怕天候不佳,想要去找些東西把屋頂的縫給蓋上。」她偷偷地斂眼瞅著他,猛然發現在她頸項騷癢的,居然是他的長睫……若不是親眼瞧過他的胸膛,她真不敢相信他會是個男人。
多美的男人……一頭如烏檀般的黑發如瀑傾泄,幾綹發絲滑落在他略顯蒼白的俊顏上,直教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可再怎麼美,也不能在他面前說啊,是不?
「我還沒用早膳哪!」君絕五沒好氣地道,像個霸道又執拗的娃兒。
啐,她是個女人耶,盡避身形不像,但終究是個女人,她居然還打算要修補屋頂……她是把他當成廢物了不成?
不過,現在的他倒是挺像廢物的。
畢竟他現下光是要撐起身子便有幾分困難,要他起身走動更是有如登天般艱難,她把他當成廢物,他也不會太意外。
可話又說回來,她既是打算要好人做到底,是不是得要先把他照顧好,再去管其他的事?又不是打算要在這兒長住,她急著要補屋頂作啥?兩人窩在一塊,不就已經是挺暖和的了?
「對了,你還沒用早膳呢。」褚劍兒猛地想到,立即起身,壓根兒忘了他還靠在她的肩上。
君絕五冷眼瞅著她的背影,微惱地蹙起眉。
天候是不怎麼冷,但就這樣窩著的感覺頂好,她沒事突然跑開作啥?替他拿早膳?啐!
他冷眼睇著她把早膳拿到他的面前,準備喂他。
「你不說,我都給忘了,這是外頭那位秋大嬸送來的,我嘗過了,味道很淡,但是肯定合你的味口。」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
「你用過了?」他抬眼看著她,卻沒打算要用膳。
她通常都會陪著他一道用膳的,為何今兒個卻獨自先用了?
「方才大嬸拿來時,我先嘗上一點。」見他硬是不張嘴,褚劍兒不禁偏著螓首看向他。「怎麼了?」
邪魅的黑眸高深莫測地睇著她半晌,方要開口,卻有人突然踏進里頭。
「劍兒,不是說好了要到山里頭找些東西的嗎?」有個穿藏青色半臂裝扮的漢子,露出結實手臂肌理,腳穿油靴,一副莊稼漢的裝扮,走到褚劍兒的身旁,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肩。
「待會兒吧!」褚劍兒隨口道。
君絕五蹙眉睇著她,微腦她居然還真打算要修補屋頂,不悅地緩緩抬眼,目光定在她肩上的那一只手。
她是太過不拘小節,還是天生少根筋?
人家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怎會一點知覺都沒有?
「听說他是個男人……」那男子斂眼瞅著他,神情有幾分詫異,還帶著幾分難以置信。「不像啊!」
「他是個男人,是我的朋友。」听他這麼一說,她趕在他再開口之前,趕緊攪住,省得他一個不小心說出了什麼不中听的話,屆時可就不好了。
「但是他……」那男人伸手指了指,一副見鬼的模樣。
「我們去找些干茅還是枯木吧!」她索性把碗一擱,對一臉不善的君絕五笑了笑,「你趕緊用早膳吧,藥汁有椿兒姑娘熬著,她待會兒會端過來,倘若有什麼事,你可以同外頭的大嬸說上一聲。」話落,她忙拉著那男子往外跑。
君絕五睇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微挑起眉,她是好意替他排除尷尬,還是急著想要逃離他?
他又沒有拜托她照顧他,是她自個兒要照顧的,倘若她現下要走,他也絕對不會多說什麼,但是……一個人用膳,總覺得有些落寞,他斂眼瞅著筷子,卻沒打算動手,真是覺得有些乏力。
「君姑娘,你受了傷,行動肯定不便,咱們喂你吧!」
眼一抬,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大嬸大刺刺地在他面前坐下,相當自動自發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口菜,教他傻眼。
君姑娘?倘若她不是大嬸,倘若她不是好心的大嬸,他……
「褚公子忙著修補屋頂的事,你就別時時刻刻挨著他不放,讓咱們陪你閑聊,你就不會覺得悶了。」不知道又打哪兒陸續跑來一位大嬸,剎那之間,小小的破茅屋里頭,擠進了一干娘子軍,教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個說辭,仿若他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家閨秀,然後厚顏無恥地纏住她們口中的那位「褚公子」不放似的,難道她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是認定他是姑娘家?難道她們壓根就不覺得他的嗓音低啞得很?難道她們壓根兒沒發覺褚劍兒才是真正的姑娘家?
懊死,他明白了,全部是因為褚劍兒的嗓音極低,加上身形極高,遂掩飾得相當好,將她們全部給蒙騙了過去,然而他……他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卻教她們誤以為是姑娘家,簡直是快氣死他了!
她就這樣跑了,結果丟下一堆娘子軍給他這個不良于行的人……
老天怎會教他們兩人在這山谷里踫頭?倘若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倘若不是她對他無微不至地照料,他是絕對不會如此地縱容……縱容?縱容什麼?腳長在她身上,她想往哪跑便往哪跑,他管得著嗎?
只是……眼前這些娘子軍,他到底該拿她們如何是好?左一句君姑娘,右一句君姑娘,是打算將他氣到吐血不成?
天曉得誰才是真正的男人,誰又是真正的姑娘家?
***
夜里,外頭刮著凜冽的風,和一干男子到山里撿拾枯柴和干茅的褚劍兒總算是回到了破茅屋!一進到屋里,溫暖得緊、整齊得很,而君絕五則皺在干茅草堆上,睡得極沉。
棒……真是累死她了,她可真沒料到那些柴撿一撿捆成一束,挑起來居然這般沉,而那些人也真是太狠了,真的把她當成男人看待,壓根兒沒打算對她伸出援手。
相反的,還對她說了一堆調侃的話。
啐,說什麼她有美嬌娘作伴,當然願意窩在破茅屋里,可天曉得她已經不知道說了幾百遍,說得子詡快要破了,他們還是認定君絕五是個姑娘家,而且還美若天仙,教人驚嘆不已。
她承認他確實美得驚人,但他真的不是姑娘家,他們為什麼不信哪?相反的,對她自稱為男人的事,卻一點兒也不起疑。
真是夠嘔的了,原本以為君絕五的美顏會害得她連帶被起疑,豈料只是她多疑罷了,那些人壓根兒沒將她瞧在眼里,只識得美若天仙的他。
坐到他身旁,褚劍兒斂眼瞅著他,盡避心里有些惱他,開始有點後悔為何要救他,卻又舍不得丟下他不管;這到底是什麼想法?她自個兒也說不清楚,盡避知道他是個男人,但她就是沒法子不管他。
再過一陣子吧,至少等他可以起身走動,她再去忙自個兒的事吧!待她離開這兒,她便再也不會听到那些熱情村民的調侃了。
天曉得她多怕自個兒會動怒,若不是看在他們是心直口快的人,若不是看在他們熱情地對他們伸出援手,她是絕對不會這般輕易放過的。
她托腮思忖著,身後突地探來一只大手,冷不防地將她往懷里帶。
「你醒著?」褚劍兒驚魂甫定地道。
她轉過身對著他,見他眼未開地往她的肩上靠,原是想要推開他,但又怕不小心扯痛他的傷口,便由著他去,橫豎這里頭只有她和他,待他傷一好,兩人便要分道揚鑣,這些事隨即便煙消雲散。
江湖兒女是不會計較這麼一丁點雞毛蒜皮事的,相信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他並不知道她是個姑娘家……哼,就連她也快要以為自個兒是個男人了。
「我以為你走了。」君絕五輕聲道,嗅聞著屬于她的清香。
「我走了,你怎麼辦?」她確實是有點想走,但無論如何,人都救了,若不照料他到他能夠自行走動,豈不是等于沒救過?
「倘若你一走,只留我一個人倒還不打緊,難就難在今兒個有一干娘子軍把這兒給包圍了。」他微惱地道。
天曉得他得要花費多少氣力壓下自己易怒的個性,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們,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然而她們只會回以一笑,然後把他的話當成放屁,他像是個演獨腳戲的傻子。
「那有什麼不好?可以讓你像個帝王般地坐擁七十二宮,你該要開心才是。」她不禁調侃他。
他抬眼凝睇著她,突然覺得她的笑有些刺眼。「可惜的是,我無福消受。」
哪里來的七十二宮?他簡直快要教那一群听不懂人話的野婦給搞得發瘋吐血。
「是嗎?」見他瞪著眼,褚劍兒卻依舊停不了笑意。
唉,同她一般悲慘,盡避不願承認,但她仍不得不說,他確實有一張教女子也會生妒的俊顏,倘若把他的臉給換到她的臉上,再把她的換到他的臉上,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唉,痴人說夢,她八成也快要被逼瘋了。
都怪她身著男裝在外行走,才會無端受了一肚子氣,不過,她想,盡避她著女裝出現在他身旁,這兒的村民大概也會認為她才是真正男扮女裝的人吧!
他那張臉,真是教她又妒又愛。
「下次要走,記得帶著我一道走,要不就別走。」至少替他擋一擋,好歹看在他受傷的份上,替他承擔一些啊!
今兒個光是要應付那些娘子軍,便已教他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現下的他,乏力得連話都快要說不清了。
「你趕緊把傷養好,咱們一道走。」她可不希望他傷未愈,還得要她背著走。
那一回把他從樹上撈下來,就夠她氣喘如牛的了,若還要她背著他走山徑,干脆直接敲暈她還快些。
「就這麼說定了,待我能走,咱們便走,一刻都不多停留。」君絕五義無反顧地道。
「可他們待咱們極好,這麼做,會不會絕情了些?」好似一點道義都沒有似的。
「就算是絕情也得要走。」
「那……好吧。」褚劍兒舒服地鑽進被子里。
其實,今兒個她也很累,而且累極了……這被子好暖,他的身子也好暖……避不得嫌了,江湖兒女是不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