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不要臉的人,為什麼又纏著我家阿熾?!」卓馨怡怒不可遏地甩了文沛儒一個巴掌之後,欲罷不能地打算再補上一掌,卻被印熾擋下。
「媽,你在做什麼?」印熾目皆欲裂地瞪視著自個兒的母親,曾經受過高等教育的母親,竟然連一個菜市場的歐巴桑都不如,居然連最基本的人權都不懂得尊重。
「阿熾,你在說什麼?」卓馨怡不敢置信地望著兒子,他竟敢如此杵道她。
「阿熾,向你媽道歉!」跟在後頭走進來的印瓣益也跟著粗聲粗氣地命令著他,對于自己所目睹的一切,只覺得心痛。
「媽先向沛儒道歉,我再向媽道歉。」印熾毫不掩飾滿身的怒氣。
在那半年里,他努力扮演著他們的好兒子,溫順地接受他們每一項的安排,然而,他們對他還是否定到底,痛心的人到底是誰?
他以為他們應該已經了解他的性向,看來,是他把角色扮演得太成功了,反倒讓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他不過是青春期一時的偏差罷了。
「你媽為什麼要向他道歉?」印瓣益不客氣地吼著。「當初他的爸媽跟我們協商好了,絕對不再讓你們兩個見面,豈知你們現在不但見了面,還……還做出見不得人的事情,要不是我得到一些消息,得知你們學校發生事情而趕到學校來找你,還不知道要被你們瞞多久!」
听著印瓣益的話,文沛儒這才明白,原來他的父母給予他的承諾,不過是善意的謊言罷了;他們是不可能真的答應讓他和印熾在一起,但是為了防止他做出一些怪異的行為,所以他利用了謊言來掩飾他們的虛偽,用謊言來替代他們的真心,好讓他傻傻的相信父母是愛他的……
案母愛他,是真的;用謊言欺騙他,也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亦是真的;而他所相信的真實……卻是假的。
他是多麼地怯懦,連探詢事情的真偽都不敢,寧可將他們的謊言當成是事實去相信,怯懦地不敢面對自己、不敢面對印熾、不敢面對父母、不敢面對這個世界,一步步地將自己逼入死胡同里,倘若不是再次遇到印熾,他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的真心?
他為什麼會這麼怯懦?
「倘若你們覺得沛儒有錯,那麼我也有錯,你們為什麼只責怪沛儒,卻不怪我,這不是太奇怪、太不公平了?」印熾擋在文沛儒的面前,絕不讓眼前的人傷害到他。
「這是什麼話?」卓馨怡不禁高喊出聲,淚水眼看就要滴下來。「你的心理醫生說你是正常的,你不可能會愛男人的,你為什麼要對媽媽說這種話!告訴媽媽,是不是他不要臉地誘惑你?是不是他主動挑逗你的?如果是的話,我去舉發,我讓他在這間大學待不下去,也一並讓他的父母在整個教育界待不下去,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家有一個變態的兒子!」
卓馨怡斥罵化為利刃無情地刺向文沛儒的心窩,他抬眼望著妝已然糊了的她,心里覺得悲哀而無言。
她也是一個心疼兒子的媽媽,如他的父母一般用謊言欺騙他,但她卻是以謊言來欺騙著自己,不願意面對現實;若是這樣比起來的話,他的父母似乎是比他們勇敢一些。
「媽,這是兩個人的事,一個巴掌是打不響的。」印熾大喝一聲,制止她歇斯底里地唾罵。「假如不是我願意,誰也勉強不了我,我要沛儒,沛儒要我,我們兩個是一體的,倘若你要罵他的話,請連我也一起罵吧!」
「你跟我回去!」印瓣益見當年的事情又重演,只好故技重施。
「我不回去。」印熾一把揮開他的手。
「你若是不跟我回去的話,我就去向學校舉發這件事情,說他騷擾你,讓他在這個學校待不下去!」印瓣益細心地為他分析著。「你自己決定,倘若你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的話,我這個當父親的也無所謂。」
「爸!」印熾難以相信地雙手緊握成拳。
難道他們的力量真的這麼薄弱,連要保護愛人的力量都沒有?難道他非要用這種方法來保護沛儒不成?
「你自己決定,我在門外見你。」印瓣益說完,不客氣地睨了畏縮的文沛儒一眼,隨即拉著卓馨怡往外走。
「沛儒……」印熾從不認輸的眼瞳染上一片刺眼的紅,性感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文沛儒抬眼望著他,虛弱地扯出笑靨;剛才他們才決定要如何面對這個世界,想不到這個殘忍的世界竟是後地無情,現實得令人來不及面對,令他們發現他年輕得可愛,以為只要朝天上怒吼個幾聲,這個世界便可以隨著他們的希望而變成他們所期待的世界。他們太渺小了,渺小得連想要自處都得由他人來為他們決定。
「沛儒,你該不會是打算放棄了吧?」印熾望見他像是隨時便會消失不見的笑臉,不安的感覺悄悄浮上心頭。「不要放棄,我們還有很多方法可以努力,不要輕言放棄,只要我們的心不變,只要我們還存在這個世界,我們就不可以放棄!」
他一點都不擔心自己,他擔心的是向來習慣逃避的沛儒,會不會再一次的放棄。
「印熾,你先和你爸媽回去吧,讓我好好想一想。」他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社會。
「不要,如果我走了之後,你一定會放棄,說不定我們兩個又要因此而分離,說不定不只是一年,說不定是更久,也可能再也見不到面。」印熾狠狠地擁緊他,不安再度席卷他的心。「不如我們逃吧,我們一起逃。」
他不想再忍受那分隔兩地的痛楚,以往忍得下,是因為他強迫自己死心,所以他咬牙忍過了;但現在的他忍不了,因為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不再那麼單純。
「我們逃不了的。」文沛儒扯起一抹苦笑。「熾,我們不能自私地只想到自己,還得想到我們的父母,想到我們的親人,試想我們一走,他們必須要為我們承受多大的壓力,承受多少的異樣眼光?我們憑什麼要我們的家人為了我們承擔這一切,憑什麼把我們必須承受的一切全都丟給家人?」
他很怯懦,直到現在他仍是怯懦,但是他學會了多方思考,尋找出一條最完美的道路行走,雖然不一定是最平坦的一條路,但求可以走得無愧。
「你還是執意要我和他們回去?」印熾蹙緊眉頭,痛不欲生。
「你跟他們回去吧,說不定我會去找你。」文沛儒艱難地扯起唇角,卻感覺到淚水自他刺痛的眼中淌落……
其實他很不安,他很怕以後再也見不到面了,但是目前所見,唯有這樣子才是最棒的解決之道,要他如何再做出第二種選擇?
「真的?」燦亮的淚珠凝聚在他迷人的眼眸里,印熾仍是倔強地咬住牙,不讓淚水滑下,顯露他的脆弱。
文沛儒點了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印熾輕柔地吻去他的淚水之後,深情繾綣地凝臉著他,輕吻著他咸澀的唇瓣,隨即轉身離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只怕再望一眼,就再也走不了了。
直到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淚水徹底決堤,在文沛儒清秀的俊臉上匯流成紛亂的淚痕……
***
一連好幾日,印熾和文沛儒之間的通訊完全斷絕,即使這是個文明的世界,仍有聯絡不到的時候。
文沛儒整個人消瘦了下來,像是失去潤澤的花朵,顯得憔悴而神傷,卻又在人前撐起堅強的假象。
不過,一連幾日下來,連焦御飛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勁,趁著假日,硬是拉著他去看斐懿。一來是帶照片給斐懿,二來則是讓他散散心,但是他卻沒有料到,他好心的提議,卻讓文沛儒淌下更多的淚。
文沛儒離開斐懿的病房,離開那三道像是防疫似的密碼鎖大門,整個人無力的蹲在療養院前無聲地哭泣,淚水像是要將全身的水分流光似的,過分悲傷地洗滌著他的怯懦。
他不懂,斐懿不過是為了愛人罷了,為什麼要受到這種不人道的對待?他們也是人,即將享有公民權,為什麼他總覺得他們的存在像是多余的?因為這個世界不願正視他們……
為什麼斐懿在面對這種過分的待遇之後,還能說他不悔?
他怨、他恨,第一次感到憤怒,感到無以遏抑的怒濤幾欲沖出他的體內,爆裂在這塊容不下他們的大地上。
他怨這個世界為什麼剝奪他們愛人的權利,他恨這個世界為何要褫奪他們的人權,氣怒這個世界無視他們的存在?
他們憑什麼這樣任意擺布他們的命運?
他們是活生生的個體,是個與所有人一樣的人類,他們憑什麼把他們當成異類?
憑什麼像是在驅逐魔鬼一般地剝削他們活下去的權利?
他不服!活著的人是他,想要被愛的人也是他,誰也沒有權利剝奪他的權利!
「沛儒?」焦御飛急躁地望著淚流滿面的他。
「御飛,我可以感受到懿的心情,因為我也是那樣的愛著熾。」他低沉而沙啞地說著,卻是清晰而震撼。
「我……知道。」焦御飛嘆了一口氣,他不是真的那麼遲鈍,他並沒有愚蠢到看不見這一切。
「我要去找熾。」文沛儒感動地望著自己的好友,感謝他沒有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你要怎麼做?」焦御飛問著,早在印熾被無故帶回家中後,他便覺得過分古怪,只是他一直存疑,沒有去查證,只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
文沛儒笑而不答,卻堅強而迷人。
***
獨自來到印熾家,文沛儒毫不怯懦地按下門鈴,等著時間審判他的命運。
「誰?」在開門的一瞬間,卓馨怡看清楚眼前的訪客,旋即又關上門,千鈞一發之際,卻被文沛儒強勢地推開。
「伯母,我找印熾。」他有禮地說著。
他知道印伯母為人不錯,只是太疼印熾了,疼得可以用自己的血肉換取他的平安,所以她才會如此厭惡他,他可以理解。
「阿熾不在,你回去吧!」
「他一定在的,而且我有話想對伯父伯母說,請給我一個機會吧!」文沛儒略微緊張地說著,眼眸不斷地掃向玄關處。
柄會只有一次,他必須好好把握。
「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回去吧!」卓馨怡仍是不給他機會。
「讓他進來吧,把話說清楚,以後也少糾纏。」印瓣益出現在玄關前,丟下話便往回走。
文沛儒見狀,隨即跟在他的身後,進到寬敞的大廳去,想不到不久之前還是他第二個家的地方,現在感覺起來竟是如此地陌生。
「坐吧!」
印瓣益才招呼文沛儒坐下,一抹人影便快速地從樓上飛奔而下,抱住了文沛儒。
「熾?」他開心地咧嘴笑著。
「沛儒,想不到你真的來了,我真的好想你……」說著,印熾竟然有些哽咽。
印瓣益見狀硬是咳了兩聲以示警告,而甫走入大廳的卓馨怡見到這一幕,心都涼了。
「你是來接我的是吧?」印熾的眼里只看得見文沛儒。「我們走吧,我無法再忍受跟你分開了。」
文沖儒瞧他瘦削的臉,望著他拉著自己便要離開的模樣更是心疼,他拉下了他的手示意要他冷靜。
「沛儒?」他不解。
文沛儒斜睨了他一眼,隨即拉著他在印瓣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深呼吸了一口氣,一個深深的吐納,才不至于結巴。
「伯父,我想要請您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兩個證明給你們看,我們不會丟您的臉,也不會令您覺得難堪,甚至我們會比一般人活得還要端端正正,頂天立地!只求伯父給我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他想了很多,確切地找到了事情真正的癥結——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太傲了,他傲得不願放段,傲得不願相信自己竟是如此地不夠完美,甚至唾棄著自己的性傾向,所以他才會徹頭徹尾地否定印熾的追求,甚至讓自己為了掩飾污穢的這一面,選擇怯懦地守護著自己,用最愚蠢的方法保護自己,而造就了今日的問題。
然而,他想通了;倘若連他自己都否定自己,還有誰能夠正視他呢?
文沛儒這一番話一說出口,印熾立即呆愣地睨著他,甚至連印氏夫婦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這話听來……有點像是求婚詞。
「你在胡說什麼?」印瓣益回過神,憤怒地說道。
他今天不是打算听他說這些話的,不過沛儒這一番話,卻讓他深切地感覺到這個孩子成長了。
「伯父,我和印熾會努力的念書,以後一定會成為有用的人,絕對不會讓兩家人蒙羞。」文沛儒再接再厲地說著。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他仍是不予以正面的回答。
不是他不通人情,而是他身為一個教育家,他很清楚這個社會有太多的問題,甚至連他也無法認同這些事情,要他如何答應他的要求?即使他了解他們,答應了他們,但他們往後受到的歷練會更嚴苛,他們為何不選條光明大道,偏要走上這荊棘小徑?
「我知道事情不會這麼順利,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不是那麼容易改變,可是我改變不了世界,我可以改變自己,改變不了自己,我可以改變周遭,我可以從周遭一點點的小事做起,但是在這些前提之下,我希望伯父給我們一點時間去證明這些事情,讓我們做個試驗。」文沛儒堅定地說著,雙眸炯亮地直視印瓣益。
印瓣益反倒是被他的氣勢震懾得說不出話。
一旁的卓馨怡急躁地開口︰「我不會答應的,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讓你毀了阿熾的一生!」
「伯母,我們可以相戀,但是我們仍然是摯友,我們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幫忙,我們可以堅強地面對任何一項考驗。」文沛儒神色黯淡下來。「而且,伯母,我並沒有把印熾搶走,他還是你的兒子呀!」
「媽……」印熾也睇著一直將自已捧在手心里疼的母親。
他總算是明白了沛儒的意思,他想要用最軟性的方法得到兩人在一起的機會,而不打算采用最強烈的手段;不愧是他喜歡的人,他是如此地聰明而堅強。
氣氛頓時變得凝窒,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而印瓣益心中不斷翻攪著,想不出一個最好的辦法;畢竟文沛儒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他們為人父母的實在難辭其咎。
「爸,我一定會照你們的希望成為老師的,你就給我們一個機會吧!」印熾見父母皆不吭聲,心急地也在一旁幫忙勸服。
印氏夫婦睨著他,看似為難,又像是猶豫不決,而文沛儒和印熾則是如坐針氈地等待最後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