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沉默了半晌,暗虛淡淡地下了道命令,灰綠色的幽詭眼眸不再睇向赫連——,掃向一旁的兩名小泵娘。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睜大噙著霧氣的眸瞳,錯愕不已。
他不是說了,只要她願意服侍他的話,他便願意放過她們嗎?為什麼他現下又出爾反爾?
「出去,別壞我了的事。」他冷鷙地喝道,邪魅頓生。
「可是,你方才不是說……」
要她怎麼說得出口?但她方才可是听得仔細,他明明願意讓她代替兩個小泵娘,只要她服侍他,他便會放過她們,為什麼他……
「我改變心意了。」他嗜血地笑著,狂獗而恣情。「想當然耳,你和這兩個初及笄的小泵娘比較,任誰都會選擇這兩個甜美的可人兒,誰要選你這個早已過了雙十年華的娼妓?」
罷連——瞪大水眸,感到心頭像是被人無情地揪住般,幾欲令她昏厥。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她不是娼妓!即使她出身花樓,但那並不代表她是娼妓,他怎麼能夠用這麼殘忍的話傷她?更何況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服侍他了,他卻用這種態度對她!「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听你這麼說,難不成你是戀上了我這一張臉,急著想要跳上我的床?」他勾著輕佻的笑走到她身旁,一指勾起她尖細的下巴,邪婬地譏諷著。「那為何昨兒個夜里,你寧可以死以證清白,現下卻又如此焦急?難道是因為我要那兩個姑娘,反倒讓你吃味了?」
她斜睨著他,冷不防地舉起手甩了他一個熱辣辣的鍋貼,嚇得站在門外的泰目瞪口呆,而縮在一旁的兩個小泵娘,也驚得瞪大了眼。
「泰,退下!」他眼角余光瞥見泰提著大刀走過來,便冷厲喝斥。
泰聞令,呆楞地站在原地,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她這般忍氣吞聲。不過是個娼妓罷了,豈能仗著她有幾分姿色便恃寵而驕?
「王?」
「還不退下?」暗虛挑起眉,低沉而無害地輕斥著,卻蘊涵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他又轉向赫連——,「你乖乖地回我替你準備的房內休息,等我辦完了事,我再到你那兒找你,這樣成不成?」
听似安撫,然而赫連——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分明是在諷刺她。
「你這個禽獸!」她舉起手又要打向他的臉龐,卻被他緊緊地握住縴細的手腕,她痛擰著眉,卻硬是不吭聲。
「-兒,別逼我生氣。」
他湊在她的耳畔低聲地輕喃,卻令她從心底打了個寒顫。
「我是挺喜愛你的,才不同你計較這一巴掌,你可別因此以為我不會對你下手,不會殺了你!」
「你最好是殺了我,要不然只要一有機會,我一定會殺了你!」她怒瞪著他,緊咬著牙根。
「我等你。」他妖邪地笑著,仿似不在意她的威脅。「不過……你先出去吧,我現下不想看到你!泰,把她帶回房里。」他將她推到泰身旁,徑自帶著兩名手足無措的小泵娘到床榻上。
兩名小泵娘不斷地掙扎著,拉扯之間,其中一名掙月兌出了他的箝制,跪倒在赫連——的腳邊。
「姑娘、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她不斷地磕著頭,細女敕的額頭上滲出血絲,嚇得赫連——忙往前,想要將她拉起,卻見搶王將那名小泵娘往後一扯。她想要拉那個小泵娘一把,卻被泰制止。
「暗虛、暗虛,你放過她們,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你放過她們,我求你……」赫連——的淚水脆弱地奪眶而出。
她出身花樓,身份低賤,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上天險闕的,她連命都不在乎了,豈會在乎這?倘若可以用這副身軀救了兩個姑娘的未來,也算是值得的,是不?
暗虛挑眉睨了她一眼,不發一語,待泰將她拖出門外,隨即將門掩上。
「暗虛——」她像是瘋了似地狂喊,不管雙手被泰擒得有多痛,她仍是喊著,只求他能夠開門,只求他能夠放過那兩個小泵娘。然而,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怎麼救得了她們?
***
「唉……」
罷連——倚坐在窗欞邊,對著滿山的蒼茫嘆息。
都個把月了,想不到她到這兒來已經那麼久了,然而她不但沒達成目的,反倒像是被人囚禁一般,連這一扇門都踏不出去,只能傻傻地待在這個地方,壓根兒不知道自個兒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是為了殺搶王而來的是不?然而從一開始的猶豫不決,到後來的下不了手,直到現下即使想下手也沒有機會了。說不定,他已經把她這個人給忘了。
望著外頭下起的細雨,厚重的雲層布滿天際,仿似她陰霾的心頭籠罩著連自個兒也弄不懂的詭異情愫般。
唉……
放下窗帷,隔絕了冷冽的空氣回到床榻上,赫連——睇了一眼桌上未動的膳食後又閉上眼;現下她只想好好地睡覺,不想再讓那些古怪的悸動擾亂了她企圖平靜的心。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有道視線直瞅著她不放?而且那視線過于熾烈,像是裹上濃烈的情意般灼燙著她的胸口,熨燙著她的靈魂,那感覺就像是他——像是恕行少爺那般深情的注視。
她遲疑地張開雙眼,卻發覺那道視線不見了,她隨即掀開被子,慌亂地拉開窗帷,卻尋不到魂牽夢縈的身影。
他為什麼不入她的夢中來,一解她幾欲崩潰的想望,卻要她獨活在世上受盡相思的折磨?
她從不曾響應過恕行少爺的愛,她明知道他愛她,卻自卑于身份低微不敢響應他,硬是不看他滿腔的愛意,直到完全失去他之際,才懊悔不已。
她是恁地愛他,盡避她不曾說!
也是因為如此,才會讓她不在乎犧牲自己的生命自願冒險。畢竟她還要感謝一刀門願意送她上天險闕;感謝暗虛哪天大怒時願意送她一程,送她到黃泉恕行少爺的身邊。
「你在想什麼?」暗虛不知道何時已來到她的身旁,一雙過分冰冷的灰綠色眼眸直瞪視著她。
她的身子微微一顫,徐緩地轉過身,攢緊眉頭,一雙帶淚的水眸痛苦地眯起,舉起玉白的小手顫抖地觸踫著他冷硬的臉部線條,細細地撫模著他那與恕行少爺相似的輪廓。
「不要把我當成另一個男人!」他揪下她的手,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推到一邊去。
罷連——低垂螓首,泣不成聲。是老天要痛懲她當初不懂得珍惜恕行少爺,遂派了一個酷似恕行少爺的惡鬼來折磨她是嗎?他是個惡鬼,但她卻無法不把他當成恕行少爺,無法分清楚兩人之間到底有何不同。
「今兒個夜里有場酒筵,你準備一下到大廳來。」
邪魅的眼瞳上像是染了一層詭譎的濃情,而別過臉不看他的赫連——正巧漏失了那意味深長的眸光。
「我不去。」都是他,沒事為何在這當頭進到她房里,令她難以自遏地淚如雨下!他將她囚在這里,不是打算要讓她自生自滅了嗎?又何必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不能不去。」他轉過她刻意回避的眼眸,怒眼瞪視著她,咬牙吼道︰「倘若你夠狠心,能不理那一對姐妹花的話,你大可以不去!」
「嗄?」他說的該不會是那兩個小泵娘吧?
「你自個兒斟酌。」暗虛笑得魔魅,隨即離開。
***
坐在歡騰喧嘩的大廳里,赫連——感覺自己像是個丑角。
她的眼眸自嘲地掃向暗虛的身旁,看著個把月不見的小泵娘正偎在暗虛的身邊,更是忍不住嘲諷自己。她們哪里瑟縮了?還不都是她自個兒的想象。可她記得那一日,其中一個小泵娘還跪在地上求她救她,怎麼今兒個卻全變樣了?
到底是這兩姐妹性情多變,還是暗虛的魅力無邊?居然能夠在短短的一個月內便收服了一對姐妹花,實在令她佩服。
那麼,暗虛又何必誑她?他要她到大廳來,到底有何用意?她記得一個月前,他並沒有血洗一刀門,而她更不可能有任何把柄落在他的手中,那他要她到這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想不通呀!
呆滯的凝望著他與那對姐妹花調笑的得意模樣,她覺得自個兒的心像是被鞭子抽過般的難受。她調回目光,不願再看向那一幕惹她心痛莫名的畫面。
然而,她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瞧著他,瞧著他笑,瞧著他逗得一對姐妹笑彎了腰,甚至不知恥地趴在他的腿邊。她不由得一怒,毫無預警的,一簇囂狂的火焰直沖胸口,令她怒不可遏地瞪視著他。他這樣的舉動,比起他嗜血的掠奪更令她氣怒、火大!
她想要向前質問他要她到大廳來到底所為何事,更想推開那一對寡廉鮮恥的姐妹花,想要……她在想什麼!?
他要怎麼著,她管得著嗎?而這對姐妹花不到一個月便有如此巨大的轉變,她又能如何?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掏走了心似的空虛,有點兒像當年嫉妒纏住恕行少爺的姑娘們時的心情;她在嫉妒?她在嫉妒這一對姐妹花?而妒嫉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戀上了他嗎?
一想到此,她不禁蛾眉蹙緊,壓根兒不明白自己怎會對一個傷害自己的人動情,然而心在淌血卻是不爭氣的事實。再瞟一眼,那痛楚未減,甚至更甚。
這十年來,對她好的男子不在少數,可她從不曾對任何人動過情,一心只念著早已命喪黃泉的恕行少爺,想著兩人之間甜蜜的回憶,打算就這麼度過余生。而他……再仔細瞧他一眼,她不得不承認他和恕行少爺實是相似得可怕,也莫怪她會動情,硬是將恕行少爺的身影扣在他的身上。
可動了情又如何?她貪戀的不過是他相似的容貌罷了!
「-兒?」
在喧嘩不已的大廳里,她卻清楚地听見他在喚她,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劃破了歡騰聲,傳入她的耳里,令她不自覺一顫,緩緩地抬眼看著他。
「-兒,彈首曲子听听吧。」
暗虛慵懶地勾著笑,向一旁的手下示意,手下們隨即搬琴放置于她面前。
罷連——瞧了琴一眼,又睇了他一眼,不懂自個兒為何要為他彈琴作樂,不禁呆楞地站在琴前。
「怎麼了?不會彈嗎?」他戲謔的笑道︰「我以為花娘都是身懷絕技的,孰知你竟連琴也不會彈,真是令人失望。」
聞言,赫連——瞠眼瞪向他,青蔥般的指尖擱在琴弦上,倏然起音︰「應是前生有宿冤,不朝今世惡姻緣……」細碎清脆如迸裂的瓶音,隨著指尖靈活地撥動琴弦,或捻或撥,整個大廳倏地沉寂,只余哀怨的控訴曲音。
餅了半晌,碎脆的琴音緩緩停止,瞬即得來滿堂喝采,然而暗虛卻似笑非笑地睇著她,唇角微勾。
「可以了嗎?」赫連——恨恨地問。她不懂自個兒怎會如此沉不住氣,竟任由他輕易地挑起心中的怒火,又傻傻地掉入他設下的陷阱。
「-兒,我可不愛听那深宮怨婦的哭訴,來首輕快點的曲子吧!」
他的眼神是恁地深情,嗓音是恁地溫柔,然而說出來的話語卻是恁地譏諷,令她氣絕。
她倏地站起身,玉指指向他,「暗虛,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火了、惱了,壓根兒不在意他會怎麼對待她。橫豎她原本便是上山送死的,即使現下死在他的手中也無所謂。
「大膽,你居然敢直呼王的名諱?」忠誠的泰隨即自大廳的一隅飛奔到她身旁,粗魯地攫起她的手,險些將她的手腕折斷。
「泰,放手!」暗虛倏地起身走到他面前,表情森冷得教人不寒而栗。「是我準她喊的。」
泰遲疑了一會兒,隨即松開,卻道︰「王,你要知道,她可是一刀門獻上來的刺客,不可不防。而門主亦有吩咐泰要隨侍在你身邊,絕不能讓你有半點閃失,還望王多思量。」
暗虛不語,徑自牽起她瘀青的手腕,睇著她問︰「疼嗎?」
「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她倔氣的反問,硬是不在他的面前展現脆弱的一面。
暗虛深沉的眼眸閃過幾道復雜而令人讀不透的光芒,隨即放開她的手,淡然地道︰「你下去吧。」
「嗄?」她不解。
「下去休憩,夜深了。」他淡漠地轉過身,回到主位上大口呷酒,眼中全無她的存在。
「你……」
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像極了他豢養的狗兒似的!
懊,既然他是這般看待她的,她又何必自討無趣地留在這里!
罷連——狠狠地瞪視他一眼,咬住下唇,隨即自一旁的大門出去,頭也不回,像是要將他拋到腦後似的。
笑話,他到底哪里像恕行少爺了?說穿了,不過是那一張皮相罷了,倘若硬把恕行少爺和他一塊兒比較的話,豈不是污辱了恕行少爺?
暗虛眯起灰綠色的妖異眼眸目送她離開,詭譎地閃過一絲悲悵,卻又在仰首呷了一大口酒之後,回歸成原本的魔魅冷鷙,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亦沒有人發覺。
***
她是在發什麼瘋?她為什麼要在乎他?為什麼要在乎他所說的一言一語?他是個惡鬼,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她為什麼還要在他身上尋找恕行少爺的殘影?她和他之間根本是不可能聯系在一起的,她為什麼仍是愚不可及地抱著希望?
她怎麼可以把他和恕行少爺聯想在一塊兒?
那是天大的污蔑,是不可原諒的褻瀆!
「——姑娘。」
罷連——小碎步地跑著,耳邊只听得到呼嘯而過的風聲,眼楮只看得見暗虛那一張該死的笑臉,然而將在到達自個兒的房門前被人自身後抱緊,驚得她瞪大了雙眼,正打算開口吶喊之際,听到了……
「是我,關仁郡,——姑娘。」
罷連——一楞,感覺到身後的力量一松,她隨即疑惑地轉過身,望著那一張熟悉又帶著憨笑的臉。
「大師兄?」她是不是眼花了,居然在天險闕見到了大師兄?
「先到一旁吧。」他抬頭望著懸在回廊上的燈籠一眼,隨即拉著她走到回廊下頭較陰暗的角落處。
「你怎麼會在這里?」
她第一個想法是——一刀門攻進天險闕了。但又不太可能,倘若一刀門真攻進了天險闕,暗虛豈有可能有閑情呷酒作樂?
「我是因為……」
卑尚未說盡,卻听到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赫連——見狀,急忙將他拉到樹叢里,躲過了巡邏的侍衛,才又拉著他往另一條路走。
「有什麼事,先到我的房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