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
項爾聿突地將掃把丟到一旁,惡狠狠地瞪著好似永遠掃不完落葉的碎石子徑。
這有什麼好掃的?
前一刻才掃干淨,下一刻便又飄落了幾片葉子,他好不容易又掃干淨了,可沒多久葉子又飄落……干脆別掃了,簡直沒完沒了嘛,樹不都是天天在掉葉子嗎?
就算今兒個掃干淨,明兒個不是又落了一地嗎?
原以為她不過說說而已,可誰知道她居然派了眼線來監視他,而且還交代得鉅細靡遺、非要眼線直盯著他把事做完不可。
她簡直是吃定他了,真以為他一定得待在這里不可嗎?
一天、兩天……
這種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他干脆待在宮里讓皇兄殺了算了,省得在這兒當個毫無尊嚴的下人。
斌為皇子的他,向來過著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如今卻被指派了這麼多工作……他不是做不來,只是他的尊嚴要往哪里擺?
她若只是因為缺個下人才救他,那倒不如讓他在河里淹死算了。
他雖然不是養在深宮、不知世事的公子哥,但硬要貴為皇子的他去做這些粗活兒,要他怎麼咽得下這一口氣?
「爾聿,這邊掃完了,還有里頭。」
靶覺有人輕拍他的肩,他怒眼瞪去,一見到那人滿是笑意的臉龐,他的怒氣頓時消減不少。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真是一點都沒錯。
「里頭哪里?」烈日照得他渾身發燙,倘若可以換到里頭去,也是挺好的。
「廳堂。」艮協指了指廳堂,引著他往里頭走。
他跟在艮協後頭,只見廳堂典雅樸素,沒有太多裝飾,他心里總算舒坦幾分。
憊好這里不像宮里那般雕梁畫棟,倘若真要動手整理,應該不會太難才是。
「你也要做嗎?」見艮協拿起布巾東擦西抹,他有點驚愕。
听說艮協是大掌櫃的心月復之一,既是如此,還需要做這些工作嗎?
「我幫你比較快,況且在你尚未來之前,這些事可都是我在做的。」艮協輕笑著,手上的動作可沒停。「你別瞧大掌櫃好似跋扈得很,其實她的性子就是這般,若不是她信得過的人,她是不會讓人踏進她的宅子里的。」
「是嗎?」
他倒覺得她跋扈得教他幾乎無法忍受,再說,打掃宅子哪里談得上信任不信任?
說穿了,那個女人根本就是以欺壓男人為樂。
就他所見,她的宅子里、客棧里,就連大廚都是男的,跑堂也是男的,沒有半個女的。
「大掌櫃一個姑娘家要獨自經營客棧,已屬不易,再加上邊關時有戰事發生,為此這兒皆是男人。」
彷若知曉他在想什麼,艮協立即為他說明。
「哦……」
項爾聿點了點頭,半信半疑地從前廳走到屏風後頭,拿起布巾正要往神龕上擦,驚見上頭放了好幾個牌位,不由得一愣。
敝了!這上頭的牌位未免多了些。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一見到他跑進後頭的小祠堂,艮協連忙把他拉出來。
「這個地方是不能胡亂接近的,小姐會生氣。」
「那上頭的牌位怎麼那麼多?」
是她的爹娘嗎?不對,方才他見上頭刻了好幾個「公」字,應該都是男的。
難道是她慘死在邊關的弟兄?
但是就算要祭拜,似乎也輪不到她,應該是由自個兒的家人領回祭拜才是,她怎會擱在這里?
有時候,他真的很難理解漢人的古怪習俗。
「那是小姐已逝相公的牌位。」
「嗄?」他一愣,不自覺地又往後一探。「等等,那上頭有好幾個耶。」
相公?
她已經出閣了?這就難怪,她說起話來沒有半點婉約氣息,囂張得教人不敢領教。
不過,就算她已經出閣,也毋需這般高傲吧?
「不全然是。」艮協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怎能讓他發現這個秘密呢?
他要是知道放在上頭的牌位,全都是被小姐克死的男人,他肯定會連夜潛逃。
小姐一直吩咐他絕對不能讓他靠近這兒,誰知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便跑到小祠堂了。
唉,要是小姐怪罪下來,那他豈不是……他還沒娶妻、傳宗接代呢,真是情何以堪啊!
「你的意思是說,至少有一些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換言之,大掌櫃已經出閣過許多次?她是寡婦?」
他听說漢女最重貞節,若是夫死便守寡一世,她怎會再三出閣?
看來,她本身就是個怪女人,難怪對待人的方式也如此怪異……如此一來,他倒是能夠理解了。
「嗯,她自稱是寡婦,但守寡的次數也不怎麼多。」約莫四五次吧……連他都記不得了。
小姐若不是要為老爺守孝三年,想必次數絕對不只如此。
「漢人怎麼會這麼做?」他喃喃自語著。
這和宮中師傅所教授的有所不同,到底是師傅孤陋寡聞,還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漢人?你是契丹人?」艮協可沒錯過他的喃喃自語。
項爾聿猛地一愣,緩緩抬眼睇著他。
「你覺得我長得像契丹人嗎?」應該不像吧?皇兄們都說他不像。
「是不怎麼像,但是你說話有個口音。」艮協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如果我真的是契丹人,不知你們會怎麼處置?」這兒若是留不得他,他得趕緊離開。
素聞邊關常有一些禍患,有些漢人極為厭惡契丹人,說不準大掌櫃供在祠堂里的牌位,絕大部分都是被契丹人所殺,若真是如此,他一個人要對上福來客棧這麼一人群人,肯定是死路一條。
難道他的運氣真的這麼背?好不容易逃出宮外,卻依舊逃不出生死關卡。
「不怎麼樣,契丹人不也是人?我家小姐向來不分漢遼。」艮協聳了聳肩。
咦,是自個兒瞧錯了嗎?方才怎麼瞧見他幽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防備?
不過這不重要,嘿嘿,他如果真是個契丹人,那事情就更好辦了,包準他絕對不懂什麼克啊煞的,屆時若要他和小姐成親,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是嗎?」項爾聿狐疑地睞著他。
「如果真有嫌隙,那我們要如何在這邊關之地做生意?」開門就是做生意,做得起買賣的人,都是好客人。
項爾聿睇著他,半晌之後才安下心來。
他說得沒錯,驛站附近也都有市集,既會選擇在此營生,自然是敵我不分,要不然她大可在城內營生。
看來,他可以安心地在這兒住上一陣子,只是……如果可以不用住草棚,他會覺得舒服一些,否則他都快要被那些虱子給逼瘋了。
「艮協,昨兒個我有到客棧一趟,發現客棧的生意好得很,馬廄里的馬也賣出不少,為何大掌櫃不願意多撥一間房間給我?」
據他所知,其它人在客棧的後院皆各據一房,只有他一個人很可憐地窩在草棚里。
雖然是她救了他、雖然是她好心收留他,但她既然有心行善,何不送佛送上天?
「別多想了,頂多再忍個幾晚,到時候,說不準你就可以直接住進這宅子里。」艮協寓意深遠地道。
「為什麼?」
這宅子不是只住大掌櫃一個人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尚未到最後關頭,誰也不知道小姐究竟能不能找到真命天子,他自然得放聰明-點,靜觀其變。
數日之後,整天待在河畔的惠兒灩命人帶膳食到河畔,由于正值掌燈之時,客棧里頭忙得一團亂,只好由負責看馬的項爾聿帶去。
真是怪了!不曉得她到底在忙些什麼。
客棧里頭人滿為患,眾人早已忙得人仰馬翻,而她倒優閑得很,在河畔窩了一整天,餓了再差人替她送膳食。
不對!她已經在河畔窩了好幾天了,自從她救他回客棧至今,他似乎只在夜里見過她。
壩畔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再怎麼好玩,逃詡暗了,也應該要回去了吧?又不是娃兒,還得差人帶她回去。
她也不想想,她一個女人待在河畔,若是遇著有心人,那豈不是要遭殃了?
她又不是黃毛丫頭,怎麼會連這種事都不懂?
項爾聿搖了搖頭,決定不多想,他加快腳步,趕緊往河畔前進。
她應該是在這附近吧?艮協跟他提了個大概,應該就在這里了。
他的目光在河畔梭巡著,突地見著柳樹底下有個人正對他招了招手。
「我在這兒。」
項爾聿提著籃子走到她身旁,接著端出里頭一盤盤的佳肴。
她如果要賞景,這兒的景致也不頂美,況且天色都暗了,還要賞什麼?賞一片河水嗎?
他光是用眼楮瞧,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要是論騎馬打獵,他可是驍勇得很,但是一提到水……他完全不行,他不會泅水,再加上之前溺水的經驗,教他現下連多靠近一步都不肯。
「怎麼,為何擺出一張臭臉給我瞧?」
陛兒灩直盯著他蹙緊眉頭的神態。
「沒事,只是不愛靠近河畔。」他把盤子擺一擺,隨即便退到一邊,能遠一步便遠一步。
「河水有什麼好怕的?」
她打從小時候便在河里玩,從沒見過什麼怪東西。
「妳會泅水,自然不怕水。」他沒好氣地道。
瞧她粗魯的吃相,漢人的姑娘都是這麼用膳的嗎?
是他太過大驚小敝,還是她的舉止太過驚世駭俗?
「這有什麼難的?」她听爹說,只要把她往河里一丟,她自個兒便玩得開心極了。「下回我教你。」
「不用了。」他敬謝不敏。
再者,由一名女子教他泅水,豈不是太丟人了?
「哼,要是你下回再被人推下河,看誰救得了你!」她拿著筷子指了指他,又繼續大口扒飯。
「不會再有人推我下河了。」
他上一回被丟下河,他到現在都覺得古怪哩。
直到現下,他依舊不知道凶手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女人……她是粗魯了些、是豪邁了點,可身形卻縴瘦得很,她應該不會有那麼大的力氣。
那到底是誰?
「誰說的?」惠兒灩將碗筷擱下,她笑睇著他。
倘若她真的想玩,現下把他推下水,豈不是易如反掌?
他到底是養在哪一宮、哪一院的蠢少爺?如果她心性不正、如果不是因為她听信陰陽子的話,他早不知已經走到黃泉底下的哪段路上了。
不過,她足足等了十天,就是等不到其它落水的人,看來他將會是她唯一的選擇。若真要推他下去,也只能嚇嚇他,不能和他玩真的,要不然他肯定會沉尸河底,屆時要再找願意同他成親的人,可就難了。
項爾聿睇著她突地勾笑的唇,心驀地漏跳一拍。
「沒事提到這個作啥?倒是妳,天天待在河畔作啥?」見鬼了!他在害羞什麼?
她是笑了,可笑了又如何?不就是一個女人在笑嗎?
「沒什麼。」她聳了聳肩,將碗筷收回籃子里。「橫豎打明兒個開始,我不會再到河畔了。」
他以為她喜歡啊?若不是因為陰陽子說要十天,她豈會像個傻子般守在河畔十天?
不過說來也真巧,這十天以來,她只遇上這麼一個他,況且就在她從城里回來的路上。
這一響應該是錯不了了,絕對不會再克死他才對,盡避他看起來不怎麼健壯、不怎麼剽悍,但是只要能活得久,長什麼樣子都無妨。
「哦。」
他傻傻地點頭,突地發覺她的笑令他有點頭皮發麻。
他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而她直視他的目光全然沒有姑娘家的矜持,更不似他府里婢女的羞澀,教他被瞧得有些不自在。
「走了,回去了,明天會很忙的。」
見她提著籃子要起身,他連忙上前一步要接過籃子,可是腳底一滑,整個人便往前一倒。
他眼前一片黑暗,隨之而來是教他渾身發顫的冰冷濕意;才一張開嘴,河水隨即灌入他嘴里,感覺胸口像是要爆開一般……
天啊,是老天要滅他啊……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他還想找機會奪回自個兒的皇位,況且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契丹,而不是這兒啊!
意識逐漸模糊,身子不斷地往下沉,就連有人躍進河里將他拖出水面,他也全然不知。
「天啊,咱們還沒成親呢。」
陛兒灩全身濕透地爬上岸,伸手探向他的鼻息,確定他尚有呼吸,便將他翻過身,重拍著他的背。「我偏不信邪,我就不信我注定一生孤寡!」
在她已故的相公里,多的是尚未圓房便已作古的,這一回……她可是把命給豁出去了,就算用她的命,也非要保住他不可!
即便老天要同她搶,她也不會再讓了!
決定了,明天就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