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而且雨勢不小。
夏侯淚微惱地睜開晶亮的水眸,她會知道外頭正在下大雨,並不是因為嘈雜的下雨聲,更不是周身感覺到的冰冷,而是因為她的臉上滿是雨水。
懊死,又漏水了。她非要叫白時陰先幫她把屋頂上修補一番不可。
「小白!」她微啞地吼著。感覺上風雨似乎大得異常,敲打在這搖搖欲墜的茅屋上頭,仿佛要將它擊垮似的,發出的聲音更是令人膽戰心驚;也難怪她喊這麼大聲,睡在廳里的白時陰一點反應都沒有。嘖,現下到底是什麼時分了?
暗沉沉的一片,黑暗中又帶著詭異的靛藍色,讓她根本就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了。對了,她得先去看她的妒火才成;盡避不想再行醫救人,可傳制丹藥卻已成了她的習慣,她可不能一天沒有爐火。
「小白,你是睡死了不成!」隨意搭了件外衫起身,跑到廳里卻不見白時陰的蹤影,她才乍然想起他今天打獵去了。
啐!都告訴他這幾日的天候不佳要他別去,他卻……
不管了,先看爐火較重要。
抓了把油傘,打開廳門,發覺雨水簡直像是瀑布般的兜頭直下,仿若要把她的茅舍給打垮似的,風更是東刮西吹的,根本沒個準頭,幾乎快要把這茅舍吹散了、她忙抓緊油傘,不由分說地跑進爐房里,盯著里頭半熄的火苗,連忙又添加了些柴火,趕緊將爐房的門關起上閂,再用重物壓著,把自個兒鎖在爐房里。
真是的,若是他在這兒,她就犯不著這麼辛苦了,可他偏不听她的話,硬是要上山打獵。這種天氣要打什麼獵物?打風還是打雨?
依她看,是被風吹、被雨打,然後再狠狠至極地滾回來,真是愚蠢的笨男人!如果他因此而染上風寒,再看她願不願意醫他。
斑,願意讓他當她的朋友,他倒是狂起來了,是不?
一點都不受教,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身子狀況又不是極佳,不過是吃了顆還魂丹,他以為他身上的經絡全都好了嗎?
他最好是能夠全身而退,要是出事的話,她肯定不會理睬他的生死;反正在他尚未闖進她的生活前,她不就是一個人過活的嗎?有他在,不過是多了個幫她劈柴撿柴的人罷了。
不過,她還沒用早膳耶!他今天要打獵,忘了幫她準備早膳,外頭又風雨交加的,她不想再跑回茅舍里。
看來只好在這里等了,等他回來幫她準備早膳。
她呆坐在爐灶前的矮凳上,雙眼直盯著爐火,然而滿腦子卻一直想看白時陰那張過分蒼白的臉。說起來他倒也是挺逞強的,明明身體不適,卻還能默不作聲地忍著,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忍什麼。是怕他主子擔憂?或者是他的天性如此?
他在來村里沒幾天,倒是同村里的人混得挺熟的,還有人找他一同上山打獵;而她到這兒都快要半年了,同她說過話的,就只有為人古到熱腸的虔大嬸了,其余的,誰是誰她根本就不曉得。
她沒打算要和人接觸的、就是不打算和人接觸才隱居山林的,怎料她卻救了白時陰那蠢人?甚至還收留他,想替他治病?
八成是因為那一日他為了救她而遭人毒打一頓的關系,讓她狠不下心放他昏厥在山徑上;倘若她不睬他的話,她現下的生活會跟以往一樣平靜,不過也吃不到他的好手藝了。
但是他確實是挺與眾不同的,居然愈來愈不怕她,甚至與她對視也不以為意。沒見過他這種男人,讓她舍不得他蒙閻王召喚,讓她想要救他;至少他讓她覺得日子過得還挺有意思的,不再只是單純地看顧爐火、守著爐火,算著日子一天一天地過……
對了,都什麼時候了,他怎麼還沒回來?
她不由得抬眼看向門縫外,然風雨交加的昏暗天色讓她猜不出現下到底是什麼時辰,只是覺得有些心煩,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懊不會是出事了吧?
風勢強得有些不太對勁,就連雨勢也太夸張了;若是山崩了……嘖,她在胡想些什麼?她還沒為他治病,倒是先咒起他來了?
想要她治病的人可是多得不可勝數,但要她真正願意盡力去救的人可不多,她不信他會是沒福氣之人,還沒初步診治便先死在山上……啐!什麼死不死的,事情又沒發生,她在想什麼啊?
他的天庭飽滿、耳厚背寬,看起來就是個福氣相,豈會那麼不濟的在山上遇難?全村的男人都有可能,唯獨他不可能;可若是他人遇難,以他的雞婆成性,會見死不救嗎?
倘若他為了救人而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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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你在哪兒啊?」
夏侯淚倏地抬眼,然而在她耳邊呼嘯的卻是肆虐的風雨作聲。怪了,她是出現幻听了不成?但她是真的听見他的聲音了……他是何許人也,不過是同她作伴幾日罷了,他何德何能引起她的幻听?
「夏侯!」
真的是他,果真不是她的幻听。就說了和他的交情可還沒好到足以讓她引起幻听的地步。
她連忙搬動先前刻意推放在門前的雜物,一開門刮在她臉上的是讓她睜不開眼的風雨,她根本看不到他在哪里,連忙拉開嗓門吼著︰「小白,我在爐房,我在爐房啊!」
就說嘛,一切都是她在胡思亂想,他現下不是好好地在她面前了嗎?
「你怎麼會跑到爐房來了?」一听到她的聲音,白時陰隨即竄到她的面前,適時地為她擋去刺骨的風雨。「很危險的!」
「我來瞧爐火是不是熄了,你呢?你不是上山打獵了嗎?情況如何?」他頎長的身影為她遮去了風雨,沒來由的讓她感到心暖暖的。「不是都同你說過了嗎?這幾日的天候不佳,你偏不信,選在這種天候打獵,幸好沒出事,要是出事了……」
不對,他的衣衫破了,胸膛上有血跡……
「發生什麼事了?」她想也沒想地將小手探到他的胸前輕觸著,發現不過是一些皮肉傷,可除了這些皮肉傷,肩上似乎還有多處瘀血,身上更是濕透了,感覺像是才剛死里逃生一般。
「山崩了。」白時明隨即拉著她往外跑。
「那你拉著我要做什麼?」她還在煉丹耶。
有沒有搞錯?外頭風雨交加,天昏地暗的,就算要拉她往外走,至少也要先把簑衣給搭上,要不換她染上風寒可怎麼辦才好?
「救人啊。」要不然他會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拖著她被風吹雨打嗎?
「救誰?」
風雨確實是大得出奇,她非得要用吼的不可,然而一張嘴便是一嘴雨水,打得她又痛又難過。她以往住軒轅門可是養尊處優,處處讓人問候著,什麼時候淋過這麼冰冷的雨水來著?
就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他是她的奴隸,是伺候她的人,怎麼現下他抓著她的感覺,反倒像是把她當成他的下人看待了?
她是大夫耶,要不要救人得要等她點頭,他拉著她,她也不見得要救啊!是誰說當大夫的就非得要救人不可?要救也成,不過總得要看她的心情嘛,莫名其妙的拉著她風里來雨里去的,他該不會是忘了他家主子的命還掌握在她手中;若是她病了,誰要替他醫治他主子?
怎麼會有男人蠢到這種地步來著?
「救留大叔,還有二愣子他爹,怡紅的娘,還有巧兒的叔叔……很多很多,有的我甚至根本叫不出名字,可少說也有十人。」白時陰邊跑邊吼著,就怕她听得不夠仔細。
「那時風雨大大,剎那間山就崩了,根本就來不及閃躲,我抓了身旁幾個人閃到一旁,卻有幾個人讓大石頭給壓住了,我和幾個年輕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受傷的人給抬下山,現在全都在村長家等著你呢。」
「你來找我,只是為了要我去為人診治傷勢?」夏侯淚突地停步,瞠圓了水眸,有些難以置信。
她還以為他是因為擔心她,怕她會讓這破茅舍給壓住,所以才急忙趕回來的,孰知他竟是為了一群跟他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人;他生性雞婆,她何苦跟他瞎攪和?那些人,她根本就不識得半個,她為什麼要救他們?
連他都無法清楚地記住名字,他何苦這般折騰自己?
嘖,她都忘了爐房里的爐火還燃著呢,如果不趕緊回去關上門,就怕那一爐藥可要浪費了。
「可不是?」他答得挺理直氣壯的,見她停步,索性打橫將她抱起,也不管她答應了沒有,只管抱過她往前跑。「事情緊急得很,我邊跑邊同你說,省得你到時候亂了手腳。」
「我會亂了手腳?」她根本就不想睬那些人的死活,好嗎?
那些人是生是死,對她根本沒有半點意義,她更沒有必要替自個兒悠閑的日子找事做,還得免費診治那些人。
「就怕你一時亂了手腳嘛!」他說著,感覺胸口有些悶,然而腳步卻依舊快捷似風地奔跑著,就怕慢了一個腳步便會誤了時機,他可不樂見這種事發生。
「待會兒你就先從留大叔看起,他被大石頭給壓住了腿,雖然我死命把石頭給推到一邊去,可他的腳流了很多血,看起來傷勢最嚴重……
夏侯淚壓根兒不管他到底是在同她囑咐些什麼,只是冷眼睇著他益發慘白的俊臉,不由得擰起柳眉。
他自個兒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居然還管到他人的閑事上頭……不用他說,她大概也猜得到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她才不管那些人,她只想要醫治他,只想要先穩住他潰散奔走的氣勁,想要穩住他的心脈,哪里管得著那個人的腳瘸不瘸?
是因為他忠心,是因為他不怕她,是因為他尋了她一年多,甚至找遍了大江南北,遂她才願意醫治他的;然而他卻不懂她對他施了多大的恩惠,居然還要她浪費時間去救別人。他知不知道他的病情再不趕緊控制的話,怕連個把個月都撐不過去了?
扁瞧他的臉色,她也知道他現子正不舒服,可為何他總能無視自個兒的不適,硬要她先去救別人?
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情,能讓他如此設身處地的為人著想?
她不懂,至少她知道她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她根本不會理睬自己以外的人,而他,是史無前例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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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熱水端過來。」
「那邊站著的那個人,別老是在那邊看。有時間在那邊看,倒不如過來幫幫我!」
一轉身,夏侯淚又開始吼了,把喉嚨吼得又痛又啞的︰「還有你,難道不會幫我做一些簡單的包扎嗎?要是有空的話,就去我那兒拿些藥過來,要不然你要我用什麼東西救人?」
要有神醫,也得要有良藥配啊,要不她能如何?-
一的把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將可以使喚的人部分配工作之後;夏侯淚才疲憊地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休憩。
原本是沒打算要救人的,誰知讓那家伙把她拖進這兒後,里頭排滿了傷痕累累的人,讓她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心一橫、牙一咬,她只好沒命地埋頭苦干,趕緊把這堆傷患給處理完之後再說、簡直是快忙死她了,她連早膳都還沒吃呢。
「夏侯姑娘,我們真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才好,村子里如果沒有你這巧手的大夫,真不知道要怎麼處置這些受傷的人了。」村長遞上一杯溫熱的茶,跟著在她的身旁落座;雙眼直視著她沒有半點嫌惡。
夏侯淚狐疑地挑起眉,接過溫熱的茶水卻沒有喝上一口;怎麼著?現下見著她不怕了?該不會是讓白時陰那家伙給染上蠢病了吧?
她沒記錯的話,她初到這村落時,可是沒半個人要理睬她的,就連那茅舍都是她自個兒將原本的破屋稍稍修補之後,才勉強能住進去的;從頭到尾不見個人要幫她,甚至像是避洪水猛獸一般的躲開她,現下卻親近得像是自個兒人似的。
她可承受不起這大禮,還是離她遠些她較適應;要不三天兩頭往她那兒跑,豈不是要把她給吵瘋了?
「夏侯姑娘,多謝你救了我娘,我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就算是做牛做馬也無妨,只求夏侯姑娘使喚。」
「夏侯姑娘,以往是我們錯了,老是拿夏侯姑娘的瞼作文章,我們現下真的是羞愧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求夏侯姑娘原諒我們的愚蠢,原諒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夏侯姑娘竟是個醫術過人的大夫……」
咚的一聲,一脆就是幾個人,嚇得夏侯淚連忙將自個兒的腿縮上椅子,一雙瞠圓的水眸疑惑地盯著這群莫名其妙的人。
怎麼,連這也要跪嗎?
她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需要人家下跪的事,橫豎嘴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愛拿什麼作文章,她自然控制不了;而救這些人更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如果他們有心要謝的話,倒不如去謝白時陰。
她不過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醫罷了,她醫得心不甘情不願,自然也承受不起他們的大禮。
只是,這白時陰是有何等的魅力,居然能夠在短短數日之間,徹底地改變這小村落里的人們,他身上到底有什麼魅力?怎麼自從他來了之後,她總覺得這安閑的村落變得十分不安靜了?
就連淡漠的人也突然變得友善來著?
嗚……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怪透了,連心里都不安穩起來。
「你們起來吧,待會兒嚇著了夏侯。」
叭,他是什麼時候蹦出來的?她不是差他帶人回去備藥嗎?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便回來了?
夏侯淚狐疑地盯著白時陰慘白的臉,眉不由得又皺深了。
難道他就不能把腳步放緩一些嗎?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嗎?一顆心全都系在他人身上,難道他就不能多用點心思留意自己嗎?
「你身子不舒服吧?」她站起身,毫不避嫌地撫上他的額。
膘賬東西,他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身子不成?風里來雨里去的,也不會先換上干衣裳,也不知道要搭件簑衣,把自個兒搞得身體不適,他是在折磨誰?痛的還不是他自己,誰會感謝他的多事?
「不礙事、不礙事,只是胸口有些悶罷了。」白時陰粲笑如陽。
這麼一點痛,他早就習慣了,況且見她把這些人都給診治好了,也把他們的心都給收取了,他的心里自然更加的歡喜。這下子總不會有人再拿她的臉作文章了吧!
「還說不礙事?」夏侯淚有點兒惱了。
這不知道打哪里蹦出來的男人,總是可以輕易地顛覆她的心情;她向來淡漠慣了,也獨處慣了,向來少有事情可以左右她的情緒,然而他……她就不懂,他那麼懂得替他主子的身體著想,怎麼一點都不懂替自己的身體著想?
他主子是人,難道他就是牛是馬了嗎?
是牛是馬,病了也總是要醫的,他總不能因為他的身份較低下便放著自個兒的身子不管吧,真是氣死她了!愈想她就愈氣,一氣上心頭就想要狠罵他一頓,可惜的是地方不對,要不她真要對他曉以大義一番。
「真的不礙事。」白時陰笑嘻嘻的,連忙把藥送到她面前。「這是你要我拿來的藥,你點一下,看我有沒有拿錯。」
夏侯淚氣得快七竅生煙。「我不是要你帶人去拿的嗎?怎麼是你拿來的」’他該不會又善心大發,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找到自個兒身上了?
「我怕誤了時辰,所以便要他們去做其他的事,我的腳程快,我去拿不就得了!」他突地斂笑,不解她的火氣到底是為哪樁。「你生氣了?是不是我拿錯藥了?那我再回去抓一次,好嗎?」
斑,他倒還挺機伶的,看得出她在生氣。「不用了,把東西放下,你同我一道回去,比起那些人,你更需要醫治。」她才懶得管那些人的死活,倘若不是因為他,她才不會笨得干些蠢事忙死自己。
是因為他,她才願意免費看診的;但也僅止于此,再多她可不干了。
「不過你總要告訴他們這些藥要怎麼用吧?」林林總總的,算算也有十多種耶。
夏侯淚回頭,自懷里取出一張先前已寫好的藥方交給村長。「我把這些藥該怎麼使用都寫在這上頭,你就比照一下,讓他們服下;三日後若沒好轉,便傳人喚我一聲,還有,我這一身衣裳,改日等我洗好了再還。」
簡捷的話語方落,夏侯淚壓根兒不管他們到底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話,硬是拖著白時陰往回程的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