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啊……
嗚嗚,有鬼啊!他白時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玩意兒。以往他總以為是孿生大哥誆他,可現在照他眼前所見,肯定是真有這事兒。嗚嗚,他好怕哦,可為什麼他總覺得好冷?
縮了縮身子,連帶的也把他給縮出了夢境。
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天一樣的迷蒙,但臉上怎麼好像有點濕濕的?
他不至于窩囊得被夢境給嚇哭了吧?
都多大的人了,怎麼可能這麼不濟呢?他翻起身,抹去臉上濕冷的水,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淚,而是在下雨。
天啊,是誰這麼狠心讓他睡在泥地里,都下雨了還不喚醒他?簡直是泯天人性嘛,居然這麼狠心地放他淋得一身濕……對了,他是見著了一個長相極為可怖的姑娘才昏厥過去的。
他驀地想起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有這麼一個姑娘。
他下意識地往眼前那間簡單搭起的偏房看去,卻不見那姑娘的蹤影。
難道那位姑娘真是江湖上名聞遐爾的鬼面神醫?他微蹙起眉思忖著,這位姑娘的長相倒是和江湖上的傳言頗為吻合。
「你不冷呀?」微啞的嗓音再次傳來。
為免自己再次窩囊地昏厥,白時陰聰明地不抬頭,不看向為他打起油傘遮雨的姑娘。
「敢問姑娘是鬼面神醫嗎?」他的眼直視著泥濘的地面。
嗚嗚,他就是窩囊,就是怕啊!他還記得她的臉像是被火燒過一般,不但凹凸不平、還有像是刀傷似的刀疤;而且她的眸子也淡得像是會發亮似的,總讓他想起大哥同他說過的鄉野軼聞。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夏侯淚低啞地道。「不過,我隨便弄了些東西,你如果餓了,就進來吧!」
鱉落,她轉身就走,連帶著可以為他蔽雨的油傘也帶走了。
怎麼這樣?
白時陰扁起嘴睇著她縴細的身影離他愈來愈遠,感覺打在身上的雨滴愈來愈大,覺得愈來愈冷……怕什麼?不管她的長相如何,她總是個人吧,她終究是個人吧,他犯得著這麼窩囊地坐在這兒不動嗎?
況且,她極有可能是可以醫治少爺的鬼面神醫,他怎能再呆坐下去?
不可怕、不可怕,皮相再怎麼丑陋都不可怕,藏在皮相底下的人心才是最為可怕的,他不可以膚淺地看待她。
就算她真是惡鬼,就算她真是妖怪,但只要她能醫治好少爺,要他把命給她都無妨;這麼一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而且她待人倒還挺好的,還招呼他呢!想必昨兒個八成是她抱自己回來的,這麼善良的一個姑娘家,倘若真是惡鬼妖怪,他也只能認了……
本嚕咕哈!肚子真的餓了,不想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伸展著有些酸痛的身子欲站起身,孰知才一站起,腿又酸軟無力地跪下,沾了一膝蓋的泥濘。
哎呀,這是怎麼著?
他肚子好餓,可是全身上下卻沒有半點氣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帶著求救的目光往回睇,希冀那位姑娘可以仁慈的回身拉他一把,但他等了半晌卻等不到她縴細的身影。她會不會以為他不吃。待會兒把一桌子的菜飯都給倒掉了?
不要啊,他要吃啊,他只是腿軟得站不起來罷了。
「姑娘——」拉他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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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挺命苦的。
雖說有一桌的菜肴,但這菜……到底算不算是菜啊?
白時陰偷偷地瞧了她一眼,隨即迅速地垂下眼,不敢看太久;怕停留太久,會連心髒都會忘了跳、怎麼會有女子的臉可以這般嚇人來著?她可是個姑娘家耶,也難怪她要隱居山林了。
不過,長得這般相貌倒也不是她的錯,而且她的心地這麼善良,不但給他一頓溫飽,還拉了他一把,只是他後來很窩囊地又……
不打緊,再瞧個幾次,他一定會習慣的。
「姑娘,不知道姑娘要怎麼稱呼?」白時陰低頭扒飯。
夏侯淚略微抬眼睞著他,低啞的聲音淡淡逸出︰「萍水相逢,何須稱呼?」
「可,話不是這麼說的。」他快快吞下一口飯,勇敢地抬眼正對她。
「姑像好心地將我帶回這里安置,讓我好睡一眠,又給我一頓溫飽,我卻連要怎麼稱呼姑娘都不知道,這樣太說不過去了。」
是嘛,看久了果真就沒那麼怕了。
說丑嘛,倒也不是丑,只不過是臉上有些可怕的疤罷了,而她的左半臉倒還是挺細致的,瞧起來挺粉女敕的;而且她的眼楮,比尋常人的眸色還淡了些,可卻也亮了些,看起來很攝人、也很迷人。
「你也沒同我說起你的姓名,更沒說你到此地究竟所為何事。」夏侯淚輕描淡寫地道,輕挾起菜入口,動作輕柔優雅,不若鄉姑村婦般粗俗。
白時陰一愣,拿筷子搔了搔頭,有些羞意地道︰「說的也是,我都忘了。姑娘,在下我姓白名時陰,認識我的人都叫我一聲小白,感覺較親切些;而我到這兒來,為的就是要一訪隱居的鬼面神醫——夏侯淚。」
是了,他是在試探她。
如他自個兒猜想的,她確實極有可能是他要找的鬼面神醫。
表面神醫之所以會被稱為鬼面,乃是因為有一張鬼面;而她,說她有張鬼面是失禮了點,可卻又是那麼地貼切。
夏侯淚挑起眉睞著他。「沒听過這一號人物。」
到底是誰將她在這里的行蹤泄露出去的?肯定是軒轅門里的人看不得她閑,硬是找了麻煩塞給她。
「真沒听過?」不會吧?
「這村落就這麼小,住著幾十戶人家而已,過了這座山頭下山便是邊關,要不你到邊關找找。」她小口小口地將碗里的飯吃完,隨即站起身收拾碗碟。「快吃吧,我要收拾了。」
「哦!」
答了聲,白時陰快速地扒飯,可總覺得這菜實在是不易入口,咸了些又苦了些,不知這是山上野菜本是如此,還是她根本就不懂得烹調。
可人家的心意,再苦他也得吞下。
只是,她真的不是他要找的鬼面神醫嗎?她明明就很符合江湖上傳說的鬼面神醫,為何她卻說自己不是呢?
他不認為還能夠再找到另一張鬼面,不過話說回來,這些菜還真是不容易入口啊,或許他該傳授她一些技巧,讓她把這些野菜烹煮得更易入口才是,要不這東西吞入月復,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當然,他不是在嫌棄她,畢竟在這荒郊野嶺的,她願意收留他一宿已是極好,只是一小泵娘家會點烹調算是小事,而她則有待加強。
悶頭努力扒飯,即使難以入口,他仍是捧場地一掃而空。
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見她手腳利落的將碗碟迅速收到後頭,他不好意思呆坐,只好起身到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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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幫忙嗎?」
多不好意思啊,讓她一個人這般招待他,他卻像是個老爺似地坐在那兒,他可是外人耶,她願意收留他已是天大的恩惠,怎好把她當個下人似的支使?雖說他並沒有支使她。
「不用了,你吃飽喝足了,是不是也離開這兒?」蹲在後門外的溪水旁,夏侯淚舀起溪水洗滌著碗碟。
「嗄?」夜深了耶!
白時陰抬眼瞅著天色,只能瞧見遠處幾盞微乎其微的燈火,就連天上也沒有月光,要他怎麼上路?況且他還沒到這村子去探消息哩,要他怎麼離開?
不過,一個姑娘家收留一個漢子,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她會要他走倒也是應該;可是他還有很多疑點尚未理清,總該讓他搞清楚,再要他走也不遲嘛,況且他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的。
咳,他的意思自然不是影射她的外貌,而是指他是個正人君子,他不可能對恩人做出不適宜的舉動的。
「姑娘,我……」教要他怎麼開口要她多收留他一宿呀?
「夏侯姑娘,先前我到山里摘了一些野菜,我給你拿了些過來,我……他……」一位大嬸說得正開心,眼一抬卻見夏侯淚的身旁多了個男子,不由得噤口,而後又曖昧地道︰「哎呀,夏侯姑娘什麼時候有漢子了,怎麼都沒說?我就說嘛,一個姑娘家怎會自個兒住進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原來是已經有漢子了。」
「虔大嬸,不是的,他……」夏侯淚輕緩地道,卻讓她硬生生地打斷。
虔大嬸轉向白時陰,沒頭沒腦地罵道︰「你啊,得要好好待她才成,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家,怎能讓她一個人住在這兒沒人照顧她呢?」
「我……」不關他的事啊,他不過是個外客罷了。
「虔大嬸,他是個外地人,身無盤纏,我只是好心的收留他一宿罷了,她不是我漢子,你想多了。」放下碗碟,夏侯淚不疾不徐地走向虔大嬸和白時陰之間,微勾著唇,卻不帶笑意。
看來她是一時心軟替自個兒惹了麻煩回來,既是自個兒找的麻煩,她自然知道該怎麼處理。
「是這樣子啊!」虞大嬸恍然大悟。
「讓虔大嬸費心了。」夏侯淚依舊有禮,只是淡漠了些。
「可這男女……」
「不礙事的,他待會兒便要上路了。」
「嗯,趁著天色尚未全黑趕緊上路倒也好,畢竟孤男寡女的總是容易生是非。」虔大嬸點了點頭,對著夏侯淚又道︰「我把野菜放這兒,家里頭還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謝謝虔大嬸,慢走。」夏侯淚用詞依舊精簡。
看看虔大嬸離去的背影,微蹙起眉睇向她擱下的野萊,不由得有些作嘔。這是她離開軒轅門唯一失策的地方,她忘了自己根本不會烹調,也不去打听那些下人的事,每日皆吃些滾過水的野菜,吃得她都快要吐了。
彬許她該找個人來伺候她,可在這野地里找個下人伺候,又怕太過招搖;但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她會先餓死。不過在那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先將這家伙趕走才是。
有許多人都在找她,找的不是她這一張臉,而是她這一雙可以妙手回春的手;可她早就不想管那些事,要不怎會隱居在這偏遠地帶?
就不知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泄露她的行蹤,讓這人找到這里。
「姑娘,我方才听那位大嬸喚你一聲夏侯姑娘,是嗎?」白時陰問得有些斗膽。
就是了、就是了,一定就是她,除了她,他不作第二人想。
他就不信天底下還會有這麼巧的事,她姓夏侯,又有一張頗為嚇人的臉,又住在神鳥縣的邊關村落里;倘若她不是鬼面神醫,還會是誰?更何況,她房外還堆著一堆曬干的野草,又在爐灶旁忙進忙出的,她分明是個大夫。
扒呵,這下子他可是要賴著不走了,除非她願意同他回長安,要不然他這輩子是賴定她了。
「那又如何?」夏侯淚冷冷地回身。
他發現了呀?發現了又如何?她打死不承認,他又能如何?
「敢向夏侯姑娘是不是鬼面神醫?」白時陰豁出去了,就算她的臉很可怕,就算他到現下還會不自覺地打顫,但都無所謂了;他找了一年余,已經找很久很久了,管她到底有多嚇人,用綁的他也要把她給綁回去。
他就怕找不到人,既然人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沒听過這名號。」碗碟索性就放在溪旁,夏侯淚拿起虔大嬸帶來的野菜便往屋內走,壓根兒就不睬他。
只要她不承認,他又能如何?況且她現下正想趕他走,他再多問也是白費。
「求神醫替我家主子治病!」白時陰咚的一聲,雙膝著地。
要他怎麼做都無妨,只要她願意同他回長安,就算要他喊她一聲娘也成;男兒的尊嚴算什麼?倒不如拿來換主子的一條命,是不?
夏侯淚微微側身,有些愕然地睞著他,詫異于他竟是為了他人而來,而且是還為了自個兒的主子而來。好一個忠心的下人,居然為了主子對她下跪,挺教人感動的。
可惜的是,她已經隱居了,饒是皇上來了,她也一樣不醫。
「我不是,你找錯人了。」將野菜擱在屋里的桌上,她壓根兒就不睬他。「方才虔大嬸說的話,你該听到了,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堂多駭人听聞啊!趁著天色尚未暗到不見五指,我勸你下山去吧,要不就往邊關去。」
「我不走!」白時陰執拗得很,倔得像頭牛、「倘若神醫不救我主子的話,我就跪在這里不起。」
笑話,他千尋萬訪的人就在眼前,豈有不把她帶回去的道理?
用捆的也要把她給捆回去。
夏侯淚挑高眉頭,依舊無動于衷,當著他的面將門掩上。「那你就準備跪到死吧,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人。」
「嘎?」白時陰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門關上,听著她上閂的聲音。
不會吧,她真的把門關上,真的不管他了?
不會的、不會的,她是那麼善良的人,不但給了他一頓溫飽,還讓他住了一宿,她不可能真把他關在門外的。
他相信不消半刻的時間,她就去會把門打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