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東苑的院落里,公孫闢元精疲力盡地將畢來銀放在床榻上,逕自站在一旁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天啊!他這輩子還沒這樣跑過,現下他就好似心快要自胸口跳出來一般的難受,不過再怎麼難受,也沒有她刻意視而不見來得教他傷心。
他總算明白了,總算知道原因了。
「放肆!你膽敢對我這般無禮。」畢來銀不解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一被他放下,便開口對他大罵︰「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樣將我帶到東苑,難不成你是想趁四下無人,又要對我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
她渾身顫抖不已,吼得那麼大聲,不過是虛張聲勢。
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彷佛就快要跳出來了,她只好緊抓著床柱,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為什麼會突然跑到歡喜樓,又將她抱到這兒……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他身上的傷不是還沒好嗎?
一想到他身上的傷,她歛眼瞅著他的手,驚覺他的臂膀居然在淌血,嚇得她不自覺地驚呼出聲︰「血!」
鮑孫闢元一愣,往自己受傷的臂膀看去,果真見血水緩緩地淌落,然後他移開靴子,又見地上留下了一只血印。
「你要不要緊?」畢來銀急忙跑近他身邊,以手巾壓住他的傷口。「你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加上手傷和腳傷,居然還抱著我一路跑到東苑,你是傻子嗎?」
他是打算讓她內疚嗎?她不會內疚的,反正都是他自找的,不關她的事。
「我是傻子?」他自嘲地問,推開她的手。「還不都是托你的鴻福,誰要你穿得這麼暴露在歡喜樓晃著?你還要不要臉啊?」
痛死他了!痛得他都快要站不住腳了,倘若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笨得一路從畢府跑到歡喜樓,再抱著她狂奔入東苑……他也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但他有很多話想要問她,實在是等不及了。
「這是什麼蠢話,我向來都是這樣裝扮的。」這不是問題所在吧,現在重要的是他的傷。「罷了,我先找找有沒有什麼可以止血的藥。」
見她離開,他大手一撈,又將她撈進懷里。「什麼叫作你向來都是這樣裝扮的?瞧你這一身裝扮,哪里像是個老鴇,你這模樣簡直比金陵的花娘還要教人血脈僨張,還要容易引人遐想!」
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沒錯。
「有什麼好遐想的?」畢來銀先是羞怯地歛下眼,然後又突然想起他方才在歡喜樓抱著別的女人。「哼!彬者該說你對任何女人都有遐想的,是不?方才你不就抱著一個花娘大叫著不準她再穿那衣裳?」
這一點,她可是沒冤枉他。
「不是這樣的,是柳兄同我說,穿得最為養眼的那一個就是你。」他哪知道會認錯人?他是太著急了嘛!
「你的意思是說,那花娘穿得比我還要養眼,是不?」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
斑!他方才的一舉一動,她都沒有看漏,甚至是他的話,她也沒有听漏。
雖然她不明白他說這句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但……她並不厭惡他這般的舉動,其實真正教她惱怒的,是他抱錯了人。
「這是什麼話?」他將她摟得更緊,彷若真忘了他身上的傷。「那是因為我踏進歡喜樓之後,我的心始終只想著你,遂我才沒注意其他花娘亦作如此打扮,那麼我認錯人,倒也是無可厚非,是不?」
他根本沒認真瞧過那些花娘,天曉得她們到底是什麼模樣?
畢來銀歛下眼,不著痕跡地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然卻又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將他推開。
「那不關我的事,你犯不著對我解釋。」她惱怒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著?她就這樣窩在他的懷里,听著他的解釋,就像他們兩人在打情罵俏似的,更荒唐的是,她居然不覺得討厭……就算她對他心懷歉疚,也不該有這種反應啊!
況且,這癥狀彷佛在她尚未傷他之前便已有了。
「對了。」她不提,他都忘了他的目的了。
「怎麼了?」
畢來銀走到木櫃前,從里頭取出金創藥丟到他面前,故意不睬他的傷口,不去看那教她心疼的血跡。
一連五天,她都可以狠下心不去探視他了,更何況是現下?
「我……」他該怎麼說呢?「我知道所有的事了。」
反正他就是一個不善言詞的人,與其迂回到讓自己唾棄,倒不如一針見血,至少會痛快些。
「嗄?」她不解地抬眼睞著他。「你在說什麼?該不會是我要趕你出府里,遂你想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下三濫手段想讓我心軟,將你留在府里,好讓你有機會再輕薄我?不成的,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
她可沒忘記那一日他的舉動恁地猖狂,甚至還混帳至極,雖說她傷了他,但那也是他自找的。
「嘖!」公孫闢元翻了個白眼,忍下一肚子怒氣。「我又不是要同你說這件事,你犯得著在這當頭提起嗎?」
就說她沒度量!不過,這倒符合畢納珍所說的,她並不是天生的婬婦。
「我說錯了嗎?」她冷哼一聲,別過頭不願看他尚在淌血的傷口。「你也承認了,不是嗎?」
她不是把金創藥給他了嗎?不論他有什麼天大的事要說,總得先把藥給抹上,不然,他若是因此而發生了什麼意外,那豈不是她的罪過。
「我承認什麼來著?」他疑惑地睨著她。
他今兒個明明不是要同她談這話題,為何她偏不讓他把話給說清楚?
她怎麼老是這麼容易惹他發火?
「你接近我,不就是為了要拐我出嫁,為了得到我的嫁妝?」她啐道。
先前在大街上他們不就把這件事說明白了嗎?如今再說一次,難道不會嫌太多此一舉嗎?
憊有他到底要不要先止血啊?
「我……」她非要這麼說嗎?「我承認,我確實是為了你的嫁妝而來,但我又不是只想要你的嫁妝,我還想要你的人、你的心,而且我還要讓你知道,我是可以讓你依靠的!」
他才不是那種卑劣的小人,他可以允諾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至少可以讓她往後再也不用拋頭露面,不必再用不入流的招術控制她爹!
「嘖,你想要,就可以得到嗎?」她冷冷地笑道︰「我不會依靠男人,我可以靠我自己,多了你這麼一個不事生產的人,只是多了個累贅。」
想不到他居然睜眼說瞎話,她不是無知的女人,她不會再相信他的片面之詞,也不想再蠢得把自己賠上。
「什麼累贅?」他怒吼一聲,舉起受傷的手臂。「瞧,我的肩這麼寬,我的臂膀這麼壯,我可以承載多少東西,你知道嗎?」
「我用不著你的臂膀來承載東西,便可以日入百金。」她諷刺地道。
「你還敢說!」說到這件事,他更為光火。「瞧瞧你這身裝扮!你明明是個舉止極為優雅的大家閨秀,何苦為了你爹而把自己搞成這樣?你知不知道瞧見你穿成這模樣站在眾人面前,我的胸口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氣得我不得不把你抱離歡喜樓!」
就是說嘛,瞧瞧她這身鏤空的袒胸大襦衣……雖說春至已到,但她也犯不著急著把春裝給穿出來啊!
「哼!我愛怎麼穿便怎麼穿,你管得著嗎?」她怒斥道︰「又是誰同你說這些事情的?罷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告訴你的,但我打算怎麼做便怎麼做,誰都無法干涉我。」
他到底在氣什麼?就算她真被人給瞧光了,也不干他的事!
「我當然管得著!」他怒喝一聲。
若不是手傷太重,他會考慮用雙手掐死她。
「你憑什麼?」她挑釁道,見他說不出話,她不由自主地勾唇淺笑。「你該不會吃味了吧?」
鮑孫闢元一愣,眨了眨大眼,思忖著她所說的話……
是啊,還真有那麼一點像哩!
「金創藥在一旁,你抹好藥、裹上傷口就走,別待在這兒擾了我的心情!」見他傻愣愣地呆站著,壓根兒沒打算要止血,她在臨走前忍不住提醒他。
她原本是有那麼一點期待的,孰知他……唉!她期待什麼呢?早就知道的答案,居然還蠢得去期待。
畢來銀正要踏出房門,卻覺得身子被他給撈了進去,甚至連門也一並關上,她轉身才想要再怒斥他一頓,怎料才張口,他便吻上了她的唇,驚得她瞪大眼,不知該如何以對。
「你說的對,我確實是在吃味。」他低嗄地道,輕啄著她白女敕的頸項。「我吃味得快要發狂了!」
她若是不提,他還真不知道這是吃味的感覺,畢竟他以往根本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你在胡說什麼?放開我……」畢來銀用力掙扎著,卻不小心抓著他手臂上的傷口,見他疼得臉色發白,不禁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盡避疼得冷汗直流,他依舊笑著。「其實你挺關心我的,是不?你並不像你外表那般無情,要不然你不會躍下河面,只為了救我這個意圖明顯的男人,你也不會要三小姐督促我喝藥汁,更不會差大夫準備上等的藥替我敷上……千萬別說你是因為我像當初那個背叛你的男人,你才不忍心,因為若我真那麼像他的話,你該是會見死不救的,但你不但救了我,還幫了我,所以你明白我並不是他。那你對我這般關心,又是為了什麼?」
說愛他吧,他會緊緊地抱住她,他可以成為她的保護者,可以讓她一輩子無後顧之憂。
唯有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他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一個男人如此對一個女人乞愛,說有多窩囊便有多窩囊,但反正自他遇著她後,一直都很窩囊,就算再添上一樁也無妨。
畢來銀瞪大眼,不知所措地睞著他,幾番欲啟唇,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不知道她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情感,但他卻是頭一個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如此踰矩,卻沒讓她發怒的人……這是情愛嗎?
不是,絕對不是!
「放手,你太放肆了!」她怒喝一聲,試圖掩飾她顫抖不已的雙腿。
「不放,我就是不放!我警告你,我可不準你把我當成那個人,我可不是他!倘若是我的話,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背叛你,若不是這樣我又何須在大街上對你示愛?雖說那時我只是想幫你,但後來想了想,我從未幫人幫到如此地步。因為是你,我才會願意這麼做;而你,是不是也因對象是我,才會義無反顧地躍河救我?」
是吧?一定是這樣的!
畢來銀左右閃躲著,卻依舊逃不開公孫闢元的箝制,只好罵道︰「你甭想騙我,你滿嘴甜言蜜語,不過是想迎娶我以得到我的嫁妝,好讓你往後過著衣食無慮的生活。你這個破敗戶,不過是因為敗家之後,受不住苦日子,遂想找座銀山依靠罷了,甭說得滿嘴情愛!」
她又不是傻子!她才不會傻得再掉進陷阱。
而且到底是誰把這些事告訴他的?
不用多想,一定是大姐,因為這些事情應該只有大姐知道才對。
大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你!」听她這麼說,公孫闢元不禁光火。「你可知道一個男人要說出這些教人背脊發麻的話,需要多少勇氣,又要拋棄多少尊嚴?你居然說我是在編造甜言蜜語……倘若我真編造得出來,就不用說得這般面河邡赤了!你別以為臉河詡是可以裝出來的,我流了很多血耶!」
倘若他不是因為血盡而死,八成也會氣怒而亡!
她定楮一瞧,登時發覺他一張俊臉紅似火……他還在淌血,方才明明白著一張臉,現在卻……
但那又如何?
「那你是為了我的嫁妝而來的,這一點我可沒冤枉你吧?」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是存心不良,居心叵測。
「我……當然,我剛開始接近你時,確實是有這般打算,但人總是會日久生情的,是不?況且你待我又不算太差,那一日瞧見了你的淚,我的心不知怎地竟緊窒得很,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直到方才在歡喜樓見著你時,我才發覺我想你,想得快要發狂了,所以一見其他男人把眼楮盯在你身上,我就……」倘若不是他有傷在身的話,他說不定會動手打人。
畢來銀見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直盯著她,受傷的手緊抓住她,令她益發想逃。
「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疼啊!」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再逼她了!
「怎麼會疼?你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听她喊頭疼,他忙拉著她往暖炕走去。「一定是因為你又穿這麼薄的衣衫!」
然他一轉身,她便眼尖地看到他的背上插著一枝吹箭,「你的背上怎麼會插了一枝吹箭?」
「嗄?吹箭?」公孫闢元一愣,想要伸手往後探,卻發覺他的手臂根本抬不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哪個混蛋家伙趁人不備?
「疼嗎?」她驚慌失措地睞著他,發覺他的臉色發黑。「你的臉怎麼發黑了?」
「是嗎?我不覺得疼,只覺得背脊發麻……一會兒發燙,一會兒發凍,我想我應該是……中毒了……」倏地,他頎長的身子往前一倒,不偏不倚地倒在她的懷里。
難不成他方才覺得背脊發麻,是因為他已遭毒手了?
完了,他不會真的就這樣駕鶴西歸吧?倘若他走了,誰來保護她?不對,他連踫都還沒踫著她,要他這樣赴黃泉,他會死不瞑目啊!
畢來銀愣愣地呆坐在地上,縴手模著他發燙的背,抬頭想要喊救命,卻見一抹影子自門口掠過,盡避隔著門板,但透過紙窗她還是清楚地看見那抹影子是——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