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總是不經意的發生,就如同天氣般不可預測──
宴會里,男的皆西裝筆挺,女的皆穿著各式禮服爭奇斗艷,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些不著邊際的場面話,但有個男人硬是閃到陽台,冷眼看著眾人。
他不該答應來參加這場壽宴的。藤井隆一在心里忖道。
低頭看看手表,他考慮再過五分鐘就閃人。
「哎喲!隆一,我叫你來參加宴會,可不是要你躲在這里的。」靜音皺著眉說她繞了會場一周,才終于找到他。
藤井靜音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婦人,但長年的保養令她的臉看起來像四十出頭,身著香奈兒禮服讓她看起來更加雍容華貴。
「媽。」他叫了聲,並沒有多作解釋。
「快點,‘和禾’的千金也來了,我來幫你介紹一下。」靜音拉著兒子的手就想走。
「媽,我的事由我自己作決定,真的不用你費心。」他沉聲說道,身形動也不動地定在原地。
這不知是他第幾次強調了,為什麼母親老是不听,頻頻找各種借口要幫他介紹她看中眼的人選?上回是假借久未見面安排飯局,這回是商界大老的壽宴,這根本是變相的相親,而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隆一,你說這是什麼話?如果不是你遲遲沒有消息,我用得著這麼急嗎?」靜音深吸口氣,盡量用冷靜的語氣說話,不想在宴會上大發脾氣。
「時候到了就會結的。」他覺得無奈。
又來了,自他年過三十之後,母親每回見到他就是在念這事,她不覺得煩,他耳朵都快長繭了。
「時候到了?那你也說來听听,什麼時候才叫時候到了?你也不想想你幾歲了,如果你今逃鄴十出頭,我可以不管你,但你現在都三十二了,跟你同年的人,孩子都不曉得生幾個了!你叫我怎能不擔心?」她說得咬牙切齒。
「媽,我要回去了。」他下意識地對母親板起臉。
「你就是這樣!每次我說到你的婚事,你就是這副態度。」她氣得渾身發抖,但仍然保持優雅的儀態。
天知道她怎麼會生出一個不肖子,如此不听話,老是跟她作對!
「媽,如果你太閑,我可以安排你到國外散散心。」他的語氣變得強硬。
「你、你竟敢說我太閑?」若不是顧及形象,她恐怕就要尖叫了。
「媽,替我跟高木先生祝賀一聲。」他話已說盡,丟下一句就繞過母親離開宴會,反正母親是讓司機載來會場的,不用他送。
「隆一!隆一!」
不管母親怎麼叫喚,他頭也不回的閃人。
必公寓的路上,藤井隆一透過後視鏡望著自己,望進那雙不似日本人的紫色眼瞳。
沒錯,這雙紫眸遺傳自他的父親,而母親只肯對他透露,父親是個法國貴族,家大業大。當年父親到日本留學認識母親,兩人相戀之後,就遭到父親家以門不當戶不對的理由反對,但他們還是不顧一切交往。
沒想到父親卻在听聞母親懷孕之後,狠心棄她而去,她只好獨立將孩子生下,所以他從母姓。
從小他就在外祖父及母親的教養下長大,過著沒有父親的生活,曾經他也好奇過父親到底叫什麼名字,但每每詢問就造成母親的激動哭泣,令他不敢再過問。
直到高中時,他無意間在書房里找到一張相片。那是母親與一名男子的合照,黑白的照片里看不出男子眼瞳的顏色,但深刻的輪廓卻告訴了他答案,再翻到照片的背面,上頭寫著幾行字──安德魯?梅耶,他相信這就是父親的名字。
他悄悄地把照片放回原處,並利用出國留學的機會請人調查父親,才知道父親並非拋棄母親,而是在當年車禍身亡……
這消息令他釋懷,原本對父親存有的疑慮和埋怨登時消散。
他也想過對母親解釋一切,可惜母親始終抱持著怨憤的態度,讓他沒機會解釋清楚。後來,他由外祖父那邊繼承公司,並努力擴大成集團之後,他變得更加繁忙,就更沒有心力解釋了。
長年的觀察,他懷疑母親的心理狀況有問題,早先他曾經提起求診心理醫師一事,母親卻憤怒的反彈,讓他不敢再提起。
她自始至終認定父親背叛她的心結,已經對她造成嚴重的影響,她甚至強迫他接受她的觀念。
她認定婚姻沒有真愛無所謂,擁有更多的金錢權勢才重要,才會一直介紹家世背景相當的女人給他。
但,母親相中的媳婦人選,每個給他的感覺都很假,說話總是唯唯諾諾,仿佛是訓練有素的機器人。
他相信在世界的某個地方,一定會有個人可以與他共度一生,只是時間還沒到而已。在這之前,他絕對不會向母親妥協,他的婚姻要自己作決定。
「麗質人生SPA舒活館」是間三層樓的高級美療中心,在東京極富盛名,這里標榜獨立的隱私空間、極佳的服務,許多貴婦都愛來這里做美體課程。
午後,藤井靜音就來到這兒,半果著身體趴在床上讓人全身油壓。
「藤井夫人,這樣的力道可以嗎?」梅香在她的肩頸上揉壓著穴點,為了方便工作,她月兌掉-色外套,穿著黑色的背心,為她服務。
「嗯哼。」靜音發出聲音,耳邊雖然听著輕柔的音樂,但腦子里想的全是兒子的婚事,她忍不住再次出口抱怨──
「梅香啊,你知不知道我兒子有多氣人啊!前幾天我本來要幫他相親的,他居然又給我臨陣月兌逃。」
「哦。」她應了聲,並沒有對藤井靜音的話多作表達。
這是她的習慣,她覺得每個客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即便說出口,她也不該隨意表態任何意見。
「我就搞不懂,隆一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一直排斥我給他介紹的對象,每次都說他要自己決定,但他都三十幾了還沒消息,你說我怎麼能不緊張、怎麼能不替他介紹對象?你知道那些女孩有多優秀嗎?」
「-!」梅香仍舊專心于自己的工作,沒有任何表示。
靜音繼續說道︰「那些女孩不管家世背景、長相教養都是一流的,你也知道我是什麼身分吧!不管怎麼說,當然是要找能和我們家相配的,你說是不?」
她兒子可是藤井海運的總裁,坐擁全世界百分之三十的航運利益,一般小門小抱的女孩根本配不上他們家的。
「是。」光听她的話,梅香知道她非常重視家世背景,當然不會反駁她的話,更何況那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靜音仍然在抱怨自己的兒子雖然工作表現一級棒,但婚事卻讓人很頭疼,而梅香就只是以應聲做答覆,專注地在幫她揉按雙腿及背部。
「對了,梅香啊!我讓你做過這麼多次保養,都沒听你說過自己的事。」講了半天,她突然把話鋒轉到她身上。
「藤井夫人,你想知道些什麼呢?」她並不排斥跟顧客說自己的事,只不過她覺得自己的事真的沒什麼可說的。
「那還用問,當然是你有沒有男朋友啊!」靜音抬起頭來,一臉的好奇。
「藤並夫人,麻煩你轉個身,我要幫你做正面的療程。」她露出溫柔的微笑,將浴巾拉起好方便她翻身。
「哦!」靜音翻個身繼續追問︰「梅香,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哦。」
「沒有,藤井夫人,我沒有男朋友。」梅香笑笑的回答,拿著毛巾幫她遮住眼楮,免得暈黃的燈光令她的眼楮不適。
「嗄?這怎麼可能!你長得這麼漂亮,個性也挺好的,怎麼會沒有?」靜音拉開毛巾,一臉的驚訝。
看看梅香,雖然身材略嫌豐滿,但臉孔也算清秀,皮膚白淨得見不到一點瑕疵,人家不是說一白遮三丑,她光是這點就佔了極大優勢。
再來說個性,她來這間店給不少小姐服務過,還沒見過像她這麼文靜的女孩。不像別的小姐還會吱吱喳喳地跟她說話,她永遠只是安靜地保持著笑容,更重要的是服務的技巧一流,她甚至考慮以後都指名給她做保養。
「謝謝你的稱贊,藤井夫人,但我真的沒有。」她搖頭。
「哎喲!怎麼會沒有?」她還是不太相信。
「我也不知道,可能緣分還沒到吧!」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人問她這問題,所以她都用制式的回答。
「緣分?你怎麼跟我兒子說同樣的話?」對靜音來說,時候跟緣分是差不多的意思。
「呵呵──」她干笑著做著自己的事。
「唉!梅香,听我說,什麼時候、什麼緣分沒到都是騙人的啦!有時候要主動點才會有對象。」她語重心長的勸道。
「哦!」
「對了,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搞不好我可以幫你介紹。」她對她的印象很好,倒是不排斥幫她介紹個家世背景不錯的對象。
「謝謝你的好意,藤井夫人。」她搖頭。
這些話不少官夫人、貴婦人也曾經對她說過,她也是制式的回答,因為她沒有嫁入豪門的念頭。
叩叩──輕敲門板的聲音,打斷了靜音要說的話。
「不好意思,藤井夫人,我先出去一下,等會兒就進來。」透過菱形的玻璃窗,梅香見到同事優子就站在門外,趕緊向靜音行個禮走出去。
「有什麼事嗎?優子。」為了不打擾客人的寧靜,她刻意壓低聲音問話。
「梅香,我想請你幫個忙啦!」她也跟著她壓低聲音。
「什麼事?你說說看啊!」
「等會兒你不是要幫本田夫人做油壓嗎?我想跟你交換,你幫我去做五島夫人的窈窕課程。」優子雙手合十的請托。
她實在不想踫五島那肥滋滋的三層厚肉,光按摩就不知要花掉她多少力氣哩。
「好啊!」梅香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考慮地一口答應。
同事優子是個身材好、長相艷麗的女人,比自己還早進這里,所以她一直當她是前輩,既然是前輩想換,她也不會有第二句話。
「謝謝你,你實在太好了,改天我請你吃東西。」優子松了口氣,只差沒跳起來抱她。
「沒什麼事我要進去了。」她笑笑的,對于她的請客已經沒有任何期待,因為她說過太多次類似的話,卻從來沒實現過。
「好好,別讓藤井夫人等太久。」目的達到,她高興地哼歌離開。
梅香再回去幫靜音服務時,她已經忘了之前的話題,又得意的講起自己兒子的豐功偉業,而梅香一如往常的沉默,直到油壓的療程結束。
對她來說,所有客人說過的話,不管是任何事,只要听听就好,沒必要記住,更沒必要傳出去。至于她的感情事,就由她自己來決定,不需讓別人來介入。
SkyClub位于東京最熱鬧的地段,它是間佔地約百坪的地下室,獨特的裝置藝術與耳邊傳來的爵士樂,是隆一最喜歡這里的原因,他常在下班之後到這里小酌兩杯,享受片刻的悠閑。
這會兒,他正坐在吧台的一角,啜飲著酒保遞來的雙份威士忌,一陣嘻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將目光移向門口,卻不期然地對上一雙清靈的黑眸。
那雙眼瞳狠狠地攫住他的心,這一刻,他的耳邊再也听不見任何的音樂,只听見心房在跳動,世界仿佛不再運轉,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的存在。
不用任何理由,他知道就是她,他等的人就是她。
下班後,梅香就被優子和另一名同事玲子給拖到Club來,根本沒有她拒絕的余地。
短發的玲子和優子是屬于不同典型的女人,玲子個性活潑,長相比較可愛。在梅香的心中,她們三個人應該就屬她最沒什麼特色,身材也最差。
「哎喲!梅香,這里真的不錯啦!上回我跟玲子來,見到不少帥哥呢!」優子拉著她一路走。
「對呀!這里氣氛真的很好哦!調酒也很棒。」玲子拉著梅香的另一只手,推開Club的大門。
「呃……」梅香揚起一抹牽強的微笑,任由她們拖著走下樓。
說實話,她寧願把時間花在看書上,也不覺得這里有什麼好,更何況她一點都不喜歡喝酒,來這里跟浪費時間沒什麼兩樣。
「玲子,跟你說,前天我一個人來,看到一個混血帥哥呢!」優子興奮地說道。
「真的假的?他有來認識你嗎?」玲子抬起頭,腳步可沒停。
「當然是真的,就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來Club?」優子的視線透過七彩的燈光往里頭尋找。
「啊!是他,那個混血帥哥有來!」她開心的大叫。
「在哪里?」玲子嚷道。
「就在吧台那邊啊!」優子伸手指過去。「好了,你們先去找位子坐,我去洗手間一下。」心想,她得重新補妝才行。
因為好奇,梅香就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正巧對上一雙紫瞳,就這一眼,攝去她的全副注意力,也震撼了她的心。她根本沒注意听優子後頭說了什麼,只愣愣地任由玲子拖著她走。
她的心在怦怦怦地跳動,目光就定在他身上,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個人,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
「梅香、梅香,回神哦!」玲子搖搖她的肩膀。
「嗄?」她有點茫茫然地回神,才發現自己早已經坐在沙發上。
「梅香,你是煞到那男人了哦?一直盯著人家看。」玲子一臉的曖昧。
「沒有啦!沒有的事。」她連忙否認,但臉上卻浮現燥熱。
棒──幸好這里的燈光不亮,不然她會糗死。
「你少騙人了!你剛整個人都看傻了,根本就是煞到人家,不過那男人真的好帥說!明明有張東方臉孔,卻有雙藍色的眼楮,真的好特別,連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呢!」玲子伸手點點她的肩膀,故意試探她。
「紫色,他的眼楮是紫色的。」梅香忍不住糾正她的話。
「厚!抓到了哦!憊說沒有煞到人家,那干嘛看這麼仔細?連人家眼楮是什麼顏色的你都看的清清楚楚。」玲子一副抓到你的表情。
「我……」她被說得啞口無言,再也不敢往吧台那邊看。
「喂!你們在說什麼啊?」優子從洗手間回來就一坐到她們對面。
「還不是你……」
「沒有!沒有什麼啦!」梅香忙不迭地打斷玲子的話。
「你怕什麼啊?這有什麼不敢說的!」玲子睨了她一眼。
「到底是什麼事?什麼不敢說?玲子快點告訴我。」優子不喜歡被隱瞞的感覺。
「哎喲!急什麼?我這不就要說了嗎!」玲子不顧梅香的阻擋,繼續說道︰「你剛不是說吧台那里有位混血帥哥嗎?梅香和我都很喜歡他呢!」
「沒、沒有啦!優子,你不要听玲子亂說。」梅香急忙否認,不想讓同事覺得自己像花痴一樣,才到這里就相中男人。
「梅香,喜歡人家又不是什麼壞事,你干嘛這樣?」玲子覺得她很奇怪。
「嘿!你們兩個,听好哦!他可是我先看上的,我正打算過去跟他聊聊呢!」優子插話道。
上回見到人,她才想過去搭訕,那帥哥就先走哩,這一次她可要把握機會,怎麼可以讓她們捷足先登!?
「優子,這又不是挑豬肉,哪有什麼先到先買的,你也要看看人家帥哥喜不喜歡你啊!般不好他喜歡的是我呢!」玲子忍不住堵她。
其實她只是抱著欣賞帥哥的心態,倒是沒什麼追求的意思,但是看到優子那種強勢的態度就讓人不悅哩。
「我不管,反正是我先看到他的。」優子強勢的說道,才不管她們怎麼想。
「好啊!要去就快點啊!要是被拒絕了,就別阻撓我們的機會哦!」玲子揮手要她過去,故意把話說在前頭。
「玲子,你夠了哦!什麼叫拒絕?我才不會被拒絕呢!」優子對她的話頗反感。
憊沒開始就先潑她冷水,真是的!算什麼同事嘛!?虧她平常把她當朋友看待。
「優子、玲子,你們別說了。我們來坐一會兒了,要不要先點個東西喝?」梅香趕緊介入轉移話題,不希望她們為了一點事就杠上。
「好啊!」懶得跟你一般見識。玲子對優子使個眼色,就拿起桌上的Menu來翻閱。
「哼。」優子暗哼一聲,抬手招來服務生。
「梅香,你想喝什麼?」玲子轉頭問她。
「我想喝蘇打水。」
「什麼啊!?來這里你居然要喝蘇打水?好歹你也叫個雞尾酒嘛!」玲子揚高聲音。
「噓!玲子,你小聲點啦!」她干嘛說這麼大聲!梅香趕緊拉拉她的衣袖,不想引起太多人注目。
「你真的要喝蘇打水?不然你也叫個啤酒啊!」這次她放低了聲音,她想啤酒應該是最普通的飲料了。
「玲子,我不會喝酒啦!我連啤酒都很少喝呢!你不會希望我在這里醉倒吧!到時你要送我回家嗎?」梅香再次解釋。
「算了!」玲子听聞馬上放棄勸說,抬頭對服務生道︰「麻煩一下,一杯蘇打水、一杯Angel-sKiss。」
「我要SingaporeSling。」優子接著點。
服務生復誦了一遍她們點的酒之後,便轉身離開。
方才的小斗嘴讓氣氛有些冷,梅香只好又開口炒熱場子──
「優子、玲子,前幾天公司不是要我們票選員工旅游的地點嗎?那幾個旅游景點你們投票了嗎?」
「投了啊!我想去京都。」玲子率先開口。
「我也是。」
「咦?那我們三個都選一樣嘛!說不定這一次員工旅游我們真的會到京都玩呢!」梅香笑道,卻發現她們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且嘴巴還半張著。
她們怎麼了?她好奇地回頭,登時愣住。
那個紫眸帥哥正朝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