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了好些天,柳紅袖才笑逐顏開,繼續作畫、販售,過著以前的日子。
這次,她改回本姓,以真名示人,「春秋」已是過往雲煙了,如今她是柳紅袖。
盡避畫者改名,熟人還是認得出,照舊買畫、賞畫,隨著畫師在市集露臉,經過街坊相告後,文人雅士紛紛前來討畫、問畫和比畫。
看得祝火妒火難消。
「有必要笑臉迎人嗎?」他看了眼紅。
「顧客至上。」相公不笑,只有妻子出馬,嗯,又賣出一幅畫。
她的畫炙手可熱,不是客選杯,而是她挑人,愛畫之人,她舍得賣,愛名之人,她連半張也不割讓。不過她也想過了,就到這月底,她便不再賣自己的畫,而改畫客人的指定稿。
「等等,-要上哪?」望著妻子抱著一卷畫軸踏出腳步,祝火喊住她。
「給趙姑娘送畫。」她有正當理由。
「就算如此也不準去。忘了卮奉的提醒嗎?」
「可是,我答應趙姑娘了。」
「一塊去,一道回來。」祝火強硬地堅持。
柳紅袖聳聳肩。「那走吧。」
送完趙姑娘的畫,兩人正準備打道回府時,祝火卻停下腳步回頭。
「怎麼回事?」
又是殘月!
祝火咬牙,原以為已天下太平,誰知那家伙竟又回頭來找自己,他會來找他的理由只有一個,難不成他找不到人也是他的錯?
怒氣沸騰,怕是來相殺了。
但他也非弱者,正好,這次分個勝負。
「袖兒,你先回去,我另外有事,先煮好飯等我。」
柳紅袖抓住他的手,首次霸道。「你不準我離開,我也不準你離開。」
「我與他勢必要有一個倒下才能了結,袖兒,听話,乖乖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回家了。」目光遠眺,他鎖住目標,身形一躍,消逝在空氣里。
柳紅袖的手心只留余溫,她忿忿不平地回家,準備什麼也不煮。
祝火總是如此強勢地決定兩人之間的一切,一點也不考慮她的感受,真過分。
「小泵娘!」沒多久,身後傳來清澈的呼喚。
柳紅袖應聲回頭,乍見一名清秀俊雅的公子,一身白衣襯出他的優雅氣質,俊美的五官更勝祝火數分。
「公子認識我?」
「我是殘月。」
「相公的恩人,你好!我相公剛剛離開了。」
殘月含笑,但笑里沒有溫度。「我是來見你的,還在想是哪位天仙女子才綁得住祝火狂躁的心,果然是個溫柔美麗的小泵娘。」
「我已嫁人,請以夫人相稱。」
「喊小嫂子可嗎?」
「嗯。」柳紅袖頷首。
「這段路人煙稀少,不如由在下陪小嫂子走一段?」
不知何故,對第一次見面的殘月,即使心知對方是恩人,她對他仍然沒好感,甚至還有一股怪異的感覺。
「不了,」她婉拒,雖氣祝火,也別拿自己的事開玩笑。「我自己一個人即可,殘月公子還是早點回去。」
「小嫂子,防我是嗎?」
「不,沒這意思,只是不想耽擱公子的時間。」
殘月冷笑幾聲。「我的時間多的是,來這里,不過是打發打發而已。」
「若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請等我家相公回來。」
「我說了,是來找你,小嫂子。你對你的枕邊人真的了解有多少呢?」
柳紅袖神情一斂。「我們夫妻間的事不勞費心。」走了一個瑯琊,又來一個殘月,這些家伙是太閑了嗎?
「他有個秘密,一定沒跟你說過的,因為一旦說了,你們就不可能在一塊了……」
柳紅袖不願再听殘月說話,徑自轉身便走,殘月一個晃影,阻擋在她面前。
「小嫂子,這里有面「鑒古鏡」,就當作我送你們新婚的賀禮,你想知道什麼秘密往鏡里看,就會明白了。」
柳紅袖欲退回,感覺得出殘月不是出自真心,她不想接受來歷不明的東西。
殘月冷眸一抬。「小嫂子,別不識抬舉了,收下吧。」他硬是要她的手握住鏡子的把。「日落了,就讓我送小嫂子一程吧!」
殘月袖子一舉,四周環境丕變,轉眼間,柳紅袖已回到屋內,手上還握著鑒古鏡。
柳紅袖沒注意到自己回到家里,她只在乎祝火對她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他們不過認識四年,他又對她極好,會有什麼秘密值得殘月來告知?
雙手握著鏡把,柳紅袖猶豫的神情沒有映照在鏡子上。
懊看嗎?
夫妻間不該存有秘密的……那就看吧!
鑒古鏡一拿到她眼前,鏡面立刻呈現四年前慘不忍睹,她沒有親眼見到的柳府慘案,只見黑衣人各一刀畫在她爹娘身上,她爹娘緊緊相擁,最後含淚合上眼楮,倒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
柳紅袖手指摳著鏡面,試圖想挽回什麼,驚詫地喊︰「爹!娘!」
在鑒古鏡內,始終有一股散不去的紅霧飄蕩在四周。猶如散不去的血印、揮不去的殘忍縈繞在心頭。
手一松,鑒古鏡墜地碎裂成片,然後消失無形。
柳紅袖-著臉,當場彬倒在地,好不容易她淡忘了慘痛的悲傷、原諒了劉堂權,為何這次又要讓她看見那注定天人永隔的一幕?
「為什麼?殘月,我知道你在這里,出來說清楚!」
為什麼已經埋藏的悲傷還要再被挖出來?她的心好痛、好痛……她的爹、她的娘,讓她來不及奉孝,來不及讓他們含飴弄孫,她是個不孝女!
殘月現身,飄浮在半空中。
「人總難逃一死,哭什麼!我要你看的是那一團紅霧,注意到沒?他始終不離那場景,知道是誰嗎?對方可是你很熟識的人呢!」
柳紅袖抬首,眼露驚慌,听殘月的口氣,她有股不好的直覺。
殘月笑得更殘、更冷。「猜到了吧?我清楚你夠聰明,一定猜得到……」
她搖頭,不信。
「不可能,不可能會是他!不會的。」她蹙眉、她懷疑、她反駁。
「正是祝火沒錯。你爹娘死的時候,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可以搭救,卻選擇不救,明白為何嗎?因為他要你孤身無依,這樣才好控制你,不讓你逃出他的手掌心,魔本無情、本無義,怎麼可能愛上你們這些渺小的人類,他圖的不過是你這個手臂上有三顆朱砂痣的畫師,要不然你以為他非要你不可嗎?」
殘月把找不到人的怒火全部轉移至柳紅袖身上,他倒要看看經他有心挑撥後,這對情人還能在一塊嗎?
柳紅袖下意識按住右手臂,雙眸凝淚。
她的心好疼、好疼哪……
「這樣的丈夫,你還能接受他嗎?」殘月浮在她面前,嘲弄地問。
蚌地,一道思緒迅即閃過柳紅袖的腦海,連串殘月這些舉動,螓首抬起,毫不懼怕地直視著他。
「你在氣祝火?所以故意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嗎?」事情偏偏挑在此時攤開,殘月別有意圖。
殘月冷哼一聲,有些不滿。「我是好心來告知你的枕邊人是什麼樣子,真是好心沒好報!」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在這時候,究竟你氣他什麼呢?」
這女人真不好對付。殘月暗想。
沒錯,他就是氣祝火。興匆匆去了三國找人,但翻遍整個三國史,就是不見心上人的蹤影,他當然火大了,第一時間就找上已經無法隨意離開南宋的祝火消氣。
怎知,他的妻子也不好控制,害他玩心大減,不過不小小使個手段,實在難消心頭恨。
「我氣他什麼呢?小嫂子,你這問題問錯了,你也說我是他的恩人了,對他,我有何好氣,不過是覺得你被蒙在鼓里很可憐罷了。」他笑得格外狡詐。
柳紅袖咬著唇,表情堅毅。「我不……」
「殘月──」如火柱般的氣焰頓時將殘月轟離柳紅袖身旁,祝火夾著威風凜凜的氣勢趕回來。
「呵!巴我的幻影打完啦?」殘月面帶笑容,得意洋洋地問。「現在才回來,不覺得晚了?小嫂子什麼都知道了呢!」
不再與殘月計較,祝火最在意的是妻子的反應。
柳紅袖先是將定在殘月臉上的目光收回,再緩緩凝視他,然後有了決定。
「那年,你真的在現場?」
祝火坦承不諱。「是。」
因為知道他要尋的畫師就在附近,于是他動身前往,豈料等候他的竟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滅門案。
柳紅袖顫抖著手。「為何不救他們?你的能力如此強,為何不救?為何不救啊?是真的想控制我嗎?」
「我不是神,我無法救閻王要取的命,該絕之人,很難救出。」他解釋當時的情況。
他不否認是有點想救,然後藉此來邀功,只是數個陰差在場阻止了他的行動,于是,他只有眼睜睜看著悲慘的這幕烙印在眼底。
柳紅袖搖頭,眨了眨眼,落淚冷笑。「你會很難救出?這話要教誰信?自負要滅世滅天的人,會沒有能力救人?喔,我差點忘了,你只會殺人而已!」
「袖兒,你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和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真認為我是那種自私自利的人?」祝火讓她這一席話攻得內心淌血。
「不自私自利嗎?祝火,你過去的個性不正是如此,要你對兩名弱者不出手相救,應該是很正常的事,為何要反駁我的話?」柳紅袖說話毫不在乎地刺傷他。
祝火微楞,沒想到以為最了解他的妻子,如今卻是陌生得緊。
「原來……你始終不了解我……」
漫漫歲月,他熬得辛苦,不自私,不冷酷點,他會活得痛苦,時時必須在意身旁人的生死更非他能做到的。
原來最終他依然是個魔,他的妻接受不了自己的過去。
祝火頹然地向後倒退幾步,臉色異常地冷靜。
「了解你有何用,你終究是個魔!」柳紅袖撂下最後一句狠話,轉身要進房。
祝火不死心地喊住她︰「還記得你欠我一個願望嗎?」
柳紅袖停住腳步,拳頭緊握,雙肩顫抖著。
「不要背棄我!你說過要愛我一生一世的,袖兒──」
祝火喚出真心,卻喚不回她的人。
柳紅袖停頓幾秒,然後毅然決然地走入房間,接著,門板便在祝火面前掩上,也緊緊關閉了他的心。
生平不流淚的他,第一次嘗到淚水的苦澀與溫度。
他要身體何用?不過是想愛人,想被愛罷了……為何上天連這麼一點小小願望也不施舍給他?
望著這對情人再無共度余生的可能,殘月眉開眼笑。
「現在,我氣消了。祝火,你和我真的再無瓜葛了,哈哈……」伴隨朗朗笑聲,殘月離開了南宋,繼續他尋人的旅程。
片刻鐘後。
祝火轉過身,耳朵里听不見半點聲音,他的眼蒙上一層灰,失神落寞地佇立著。
屋外,夕陽西墜,他的心也墜入谷底。
「袖兒……我就這麼讓你難以容忍嗎?你能原諒劉堂權,為何卻不能對我更好些?難道你一點也不怕傷害我……」祝火傷心欲絕地低語。
柳紅袖的絕情讓他心碎。
「喀!」忽然,輕輕的聲音響起,他听得出那是開門聲,袖兒開門了嗎?
她為何開門?
祝火只敢臆測,不敢回頭。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祝火的心跳愈來愈猛烈。
是袖兒的腳步聲,他不會認錯,她走近他了,為什麼?為什麼?
然後在一片疑惑中,所有的聲音仿佛有默契似地靜止了,獨留兩人的呼吸聲。
靶覺到環上他腰的手是如此縴細,祝火強忍滿腔的感動,最後仍不由自主地握緊小小的手心,以防自己只是作夢一場。
「別走!你說過要陪著我,你是我的丈夫,我們要永遠在一塊,你忘了嗎?相公。」柳紅袖的聲音里透著溫柔。
「你恨我的,不是嗎?」他沒忘記剛才令他刻骨銘心的一幕。
袖兒真的徹底傷透他的心。
柳紅袖靠在他寬廣的背上,甜蜜一笑。「喔……剛剛啊,那是有原因的。」
祝火反過身,按住她的肩。「什麼原因?」
瞧見丈夫紅了眼眶,柳紅袖萬般不舍,趕緊拿出手絹。「相公,你怎麼哭了?」
「先別管我,我是問什麼原因!」
柳紅袖笑得更神秘了。「呵呵……因為在你沒回來之前,我就與殘月有對話了,由他的口氣,我听得出他很氣你,雖然不清楚氣你什麼,但我相信他這番舉動是要弄得我們夫妻不合,但我怎能如他的意呢!所以我才故意與你決絕,為的就是要他認為我們徹底復合無望,然後走人,再也別來騷擾我們了。」
「所以……」祝火听了半天,臉色愈見沉冷,只說了兩字。
「所以我才演了出賺人熱淚的戲好讓他信以為真,這樣,我們才真的有幸福快樂的日子可過。」她對自己的演出十分滿意,相公的倒差強人意。
「然後呢……」不知怎地,他胸中的火苗有漸漸狂燒的預兆。
柳紅袖尚未察覺不對勁,仍自鳴得意地夸贊自己,「你瞧!這不是讓他再也不回頭了嗎?你娘子我,還是比他高招啦!」
「你不計較了?」
柳紅袖握執起他的手。「祝火,我信你的,你不是天生殘忍,而是環境造就了你,既然你解釋過,我便信你,你是我的夫,我不信你,又該信誰呢?」
「但我仍覺得有些對不起……」
柳紅袖笑了。「套句你說的話,你既非神,又怎能掌管人間生死呢。」
祝火先是忘情地擁著她,好一會兒放開她,冷肅以對。
柳紅袖這會兒終于有感氣氛怪異,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呃……相公,你的表情很怪,怎麼了嗎?」
祝火-眼。「你說呢?」尾音拖得長長的,听得出不是好事。
「我哪知道。到底怎麼了?」她小聲地問。剛除去一個麻煩,不是該大聲慶賀?
「你還敢問我怎麼了!這種大事不會事先通知嗎?」他是怒火滿腔,蔓延千里。
「哎呀!如何通知?戲不真,如何騙過殘月?你看他不是相信了嗎?」
「我、也、信、了。」祝火咬牙切齒。還讓他掉下生平第一滴淚。
柳紅袖慢慢退後。「相公,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就要怪我們默契不好了,誰要你竟然看不見我的暗示。」
「暗示啊──」他只看見她明示──明白表示厭惡他。
「是啊,我拚命眨眼楮呢。」眨得她都流眼淚了。
「我還以為你氣得眼楮痛呢!」一下子放松,他的火氣全上來了,非好好訓她一頓不可。
「別……別這樣嘛!殘月走了,你應該高興,我就知道那人不存好心,妄想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還是你妻子聰慧,沒有上當。」她洋洋得意。
驀地,祝火回想起先前卮奉那席話──
我幫你們算過這個月有一厄運,過了,平安順心;沒度過,恐怕會分開一途。紅袖,能否度過端賴你的抉擇。
他目光柔和地望著她,是袖兒選擇了他。
不過還是得罰,誰讓她如此傷他的心。
「你是要過來少罰,還是要我親自過去重罰?」他威脅道,還是愛看她無措的小可憐樣。
「相公,是你沒看見,怎能怪我?這只能證明我們默契不足。」她語帶膽怯。
「那就今晚多練練!」祝火一語雙關,再重得愛妻,他又氣又想笑。
她臉紅發燙。「相公,有話慢慢說,你別過來!」再退就無路了,都到門上了。
「好,我們慢慢說,你別退後哪!退後怎麼說呢?」這小女人可害苦他。
她揪著一張小臉,好不無辜。「相公……」
祝火摟住她,面對如此可憐模樣,誰忍心下手。
「你喲……以後要跟我再說這麼絕情的話,記得先給我三日習慣。」
柳紅袖回抱他。「再也不會了。」只要殘月別再沒事上門來。
「袖兒!」他激動地喊她的名,今生再也不放開她。
「相公!」她知道躲過一劫,今生再也不玩這游戲。
柳紅袖這廂以為沒事,祝火可是記仇的,攔腰就抱起她。
她驚呼。「啊!」
「我們進去好好算這筆帳。」他面露算計的味道。
她哀嚎,他笑得更狂。
今晚,真的可以好好算算到底誰欠誰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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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溫州捎來一封信,說是張承宇要娶妻了。
柳紅袖隨即邀祝火起程。
「婚禮是半個月後的事,這麼早去做什麼?」祝火沒好氣地問。
「幫忙啊!再說,我也想看看承宇哥的新娘子美不美、賢不賢慧、好不好。」
「關你什麼事?」他還是不愛她對其他男人好。
柳紅袖笑得很甜。「如今我很幸福,自然希望承宇哥也幸福-!走啦!走啦!我們沿途逛回去,遇到好東西,就可以買回去當賀禮。」
祝火拗不過他,只好允諾。
「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早看穿她的好奇心有多嚴重。
「你說什麼我不懂!」
「知妻莫若夫了。你是想看瑯琊有沒有回來對不對?」
柳紅袖挽著丈夫的手臂。「呵呵……既然了解我,就要讓我早點回去瞧瞧哪!」
「隨你了。」
綁來,柳紅袖如願提早抵達張府。
在張承宇新婚當日上,她又哭又笑,害得祝火頻頻為她拭淚。
他的小妻子永遠關心別人比關心他多。
罷了,誰教他愛上她,認栽了。
此生得紅袖,永生亦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