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太久沒流,是不是就會忘記哭泣的方法?
不可能的,傷心便會哭泣,所以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忘記哭泣的方法。
是不是呢?
「是不是呢?彌天,你回答我啊……回答我啊!」
狼狽一身爬上靈山,乍看見還有些許溫暖的尸體躺在面前,談落日心都碎了,但任憑她如何叫喚,也喚不回了,于是她也只能輕輕抱起衛彌天,任由淚珠不斷掉落在他臉上。
「你說要娶我為妻,為何只讓我有一夜夢?你不是說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
為什麼?誰來回答她這個問題?
懊半晌後,一旁的衛十燁才開口問︰「請問-是落日姑娘嗎?」
談落日終于可以分心抬頭,卻在見到衛十燁的容貌後大為一驚,同樣地,衛十燁也面露詫異。
兩人相看好一會兒,衛十燁立刻按下心底的疑惑,沒有得到回答,便大膽猜測,「我想-應該就是落日,這是徒兒交給我的玉佩,說是要給-……」
談落日接過玉佩。「你是衛十燁?」
「-听彌天說的?」他以為彌天有跟她提過自己的事。
「是殘月。」殘月一直在找的人現在來到她面前了。
又是殘月。
但衛十燁已無心情理會。
「人死不能復生,望-節哀順變。」對于不能救回自己的徒兒,衛十燁是內疚萬分,卻又無力挽回。
「你是他的師父,也沒辦法救他嗎?」她想衛彌天如此厲害,他的師父應該更有能力才是。
「落日,很抱歉,我不是神,我救不了彌天。」
「那……神就有辦法了嗎?」忽然想起鬼神殘月,談落日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焰火」,燃放後丟向空中。
衛十燁認得出那是殘月的物品,欲阻止也來不及。
「-……罷了。」
須臾,囂狂的身影夾帶妖異與清聖之氣出現在兩人面前。
殘月見是衛十燁,原本冷漠的一張臉瞬間改變,淡淡愉悅的笑容柔和了他冰冷的五官。
「還是讓我找著了吧,十燁。你還能躲到何時呢?」
「殘月,瑕兒的身體是你拿走的?」衛十燁串連一切,為求證事實便問。
「瑕兒?」殘月雙手環胸,挑了挑眉。「你該不會是說落日的身體吧?若是,很抱歉,我根本不知道那副身體的前主人是誰,只是她剛好死的是時候而已。倒是-,落日,-做得真的很好,我可以再給-一個獎賞,說吧,-要什麼?」
「我要你救活他。」
殘月瞥了一眼衛彌天。「救他……不可能。」
「為何?」衛十燁早一步開口詢問。
「一個人,我只救一次。這人,我五年前救過了,不會再有第二次……十燁,你與衛彌天是何關系?說出來,說不定我還會通融一次呢!」殘月來到衛十燁身旁,在他耳畔輕喃。
他跟在殘月身邊許久,還會不清楚他那善變的個性嗎?不過他還真的不清楚原來五年前救了彌天的竟是他。
「為何不說呢?十燁,我在等你的答案,你不是很緊張嗎?不想救衛彌天了?」殘月柔聲催促。對十燁,他總是多出一點溫柔。
「他們是師徒關系。」談落日一語道破他倆的關系。
不明白他們兩人有何牽扯的談落日,一心只想救衛彌天,什麼都無法再多想,希望在哪里,她就會不顧一切。
丙然如衛十燁所臆測,殘月听了之後,立刻變臉。
「師徒?很好,非常好,那現在我更不會去救他了。」
「為什麼?」談落日看得出來,要找衛十燁並不是尋仇,雖然她也不曉得他們究竟有何關系,不過憑殘月對衛十燁那份特別的感覺,她以為他必定會出手搭救與衛十燁有關的人,不意結果卻出乎她意料。
「問他。」
談落日把目光轉向衛十燁,但衛十燁久久不願解釋。
「不過,我也不是如此狠心的人,我可以救衛彌天,一命抵一命,如何?-死,衛彌天便能復活。」衛十燁的不語惹火殘月,于是他開出條件。
衛十燁與談落日同時瞅著他。
一命抵一命?
「是啊,這很合理的。」殘月冷冷揚笑。
「殘月,我不準你……」
殘月反質問︰「不準什麼?不準救衛彌天,或是不準拿走落日的命?十燁啊,你還是和過去同樣那麼善良,但你也應該曉得若我殘月要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做不到的。救衛彌天,輕而易舉,殺落日,更是不費吹灰之力。」語調一轉,殘月再度柔情以對。「倘若……你願意答應永遠不再離開我,或許他們兩人的命,我就會大方送給你了。」
衛十燁面有難色,遂地合上眼楮,眉頭緊蹙。
稍稍冷靜下來的談落日這才發覺自己的行為好似為衛十燁帶來麻煩了,但她一點也不後悔,畢竟她一心想救彌天。
衛十燁是彌天的師父,既然她已嫁給彌天為妻,自然也得跟著孝敬,那麼,也不該再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了。他會逃離殘月,必定有其理由,假使用衛十燁的自由來換彌天的生命,她想彌天也會難過的。
而她不要彌天難過,也決心不再讓自己痛苦了--
「一命抵一命是嗎?」談落日淡淡道出這個條件。
彌天的身體逐漸沒有溫度了,她該如何才能再溫暖他呢?
「你對我的好,我記住了,但是我卻還不起,所以只好把命賠給你……」
彌天,謝謝你給了我最美的一個夢。
吻上冰冷的唇,談落日合眼,欲咬舌自盡,幸好衛十燁及時阻止。「不要……落日。」
「師父,剛剛是落日太急躁,才害了您,對不起。」
「傻孩子。」衛十燁拍拍談落日的肩,柔語道︰「我的徒兒好不容易找到他想共度一生的妻子,-怎能讓他傷心絕望呢?記得要好好照顧他,等他醒來之後,什麼都別跟他說,懂嗎?」
談落日雙眸含淚,點頭。
之後,衛十燁轉了身。
「殘月,救他--」
殘月笑得極為自信。「當然。」
今日,談大夫同樣準時來了。
「趙公子,落日來看你了,身體可有好些?」
躺在?上的臉色蒼白的男人聞言,趕緊坐起身。「大夫……」
每回見到談大夫,便是他最喜悅的時候。
打第一眼見著她,他的心里便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但他也明白,他倆此生無望,只因他的身體如風中殘燭,隨時有結束的時候。
「別、別起身,不是跟你說了,別老見著我就要起身,如此客氣做什麼!」
听見大夫溫柔的嗓音,會讓他心底不自覺放松起來,他對她一直有著很深的依戀,只是他什麼都不能說。
若想與她比翼雙飛,只是奢望而已。
「無妨的,我整日躺在這里,望著上頭,連片雲也數不到,這樣對身體也不太好吧?」所謂的久病成良醫並沒有在他身上發揮效用,因為他已是將死之人。
「-,怎麼這麼說,要對自己有信心,我雖非醫術精湛,但也會盡最大力來救你。」
「大夫,-對我……真好。」明知大夫不是這個意思,他卻偏要誤會。
「應該的,醫者父母心。來吧,照例,我先為你把脈。」
大夫執起他冰涼的手,接著合眼听脈。
他趁這時間,用他的雙眸仔仔細細將他最心愛的人的容貌描繪在腦海底,不忍錯放一分。
大夫家里的事,他听聞,也不忍,只是他只是個外人,又能肝何種名義救她月兌離?娶她?不,那只是害她守活寡罷了。
他衷心希望她幸福,有個疼愛她的夫婿,有個完整的家庭,而他會默默守護她。
「趙公子,你心跳得很快,是有哪里不舒服嗎?」
聞言,他很快的將大夫的一切拋出腦海,「還好、還好。」
「是嗎?」大夫說完,又探手置他的前額。「那今日我就不加重藥量,你好生修養,我三日後再來。」
「小春,送談大夫。」他不舍,卻也不能不讓大夫走。
因為大夫是縣里的活菩薩,他不能獨佔她。
大夫扶他躺下後,提著藥箱離開了。
每三日,他便能見著她一回,每回連一刻都不到,他也甘之如飴,靜候下一次會面。
今天,大夫來早了。
他瞧見大夫臉上有個淺淺紅色的痕跡,是掌痕,他也明白是誰下的手。
大夫見著他,也沒特意掩飾什麼,因為她也明白,全縣都知曉她家里的事了。
「趙公子,你今兒個氣色不錯了。」
他忘了世俗的教條,不舍、愛憐的探出手觸踫她溫暖的臉頰。「疼嗎?」
蚌而,如雨滴般的眼淚就這麼落在他面前,讓他錯愕不已,是自己唐突了嗎?
心想應該是的,他連忙收回手,直說抱歉。
「對不住!是我不懂禮,太冒失了,請大夫見諒。」
大夫沒有將淚水擦去,淡淡開口,「不是的、不是的。趙公子,你人真好,你是自我娘死後,第一個會關心我的人,謝謝你……謝謝。」
怎有做爹的舍得下重手呢?
她是他的女兒,不是嗎?
他二度抬手,拭去大夫的淚水,明知不合禮數,若傳出去,會為她惹上麻煩,但他就是想多觸模她,畢竟他倆的身分實在無法匹配。
「今日,歇業可好?」
「歇業?」
「是啊,我娘很喜歡-,每每要-多留一會兒,-都不肯,害她以為自己面子不夠大。」他笑談。
大夫果然如他預期,趕忙澄清。「沒這事。」
「-對我……」頓了頓,他才繼續說下去,「我們而言,猶如菩薩般,尤其是我,-簡直恩同再造,大夫,我的命都是因為-,否則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快別這麼說,趙公子,你人好,一定會有好報,要給自己多些信心,瞧!又快一個年頭了,明年你便會好起來。」
他苦澀一笑,還會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體嗎?他很清楚自己時日無多。
「嗯。那今日留下好嗎?我很想與-多聊聊。」
大夫垂眸。「那我得回去通報一聲……」
他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我立即派人去「永懷堂」說一聲,小春!小春!」
他太高興了,大夫要留下了。
今晚,他病情有變化。
是頭一次,他夜里也能見到大夫清冷的容貌。
「大夫,怎麼樣了?」
「輕微風寒。小春,先把我這里的藥拿去煎,四碗水煎成一碗。」
小春領著藥,匆匆離開。
「老爺、夫人,公子身體有些弱,若無必要,房內別有太多人,夜也深了,你們去休息,留我一個看顧即可。」
「這怎麼成?」
「可以的,我是大夫,又最了解公子的身體狀況,不礙事,這樣以便就近照顧。」
趙氏夫婦听了便離開。
最後,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燭影搖蔽中,氣氛顯得特別冷清。
「-說謊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
大夫微笑。
「我沒有,若撐得過今晚,你便沒事,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撐過今晚。」
「落日……落日,我能這樣喊-嗎?」他見到大夫緊張的神情,是在為他擔心嗎?
「可以。」
「能否請-過來握著我的手?」也許今晚閻王便要取命,那麼,至少多依戀一會兒也是好。
大夫沒有拒絕他,走了過來,握住他的手。
「今晚,我會陪著你,你睡吧!」
他不想睡,他想多看看她的臉,可是睡意漸濃,他也不敵了。
今晚,他希望和過去一樣有她入夢伴著。
他的落日啊。
若能這樣下去,他情願明日的朝陽不要升起。
這日,他氣色好多了,也能下榻走動,這都歸功于落日的不放棄。
在其它縣內的大夫都放棄他時,她卻永遠都不言放棄,讓他好生感動。
听見門外的騷動,他喚來小春問清楚。
「怎麼回事?」
小春一開始支吾不肯說,在他的逼迫下才松口。
「少爺,談大夫家出事了。」
落日出事?
「出什麼事?」
「我剛剛出門時,听見有人說談大夫也染上白蓮山的病了,被府上的人關住,準備……準備……」
他听了,呼吸一窒,幾乎快不能呼吸。
他也听過白蓮山的病,並每回都提醒落日要她自己也小心點。
「準備什麼?-快說!」
「大夫府上的人準備將大夫活活燒死。」
他表情一愣,無法言語。
燒死……落日?
不!不!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落日身上。
絕不!
但等他匆匆趕到談府時,大火已燒盡一切,原本好好的一間房,如今已成過往,他不顧眾人的拉阻,硬是要進去。
「落日!落日!」他不信,落日絕不會比他早死,她還如此年輕啊。
不!
「趙公子,你在做什麼?這麼大的火,是不會有人還活著的!」有人勸阻。
他氣憤至極,嘔血。
「少爺,別找了,我們回去吧,要不,老爺夫人會怪罪我的。」
推開小春,他又繼續。
他努力在灰燼里翻找,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到一點點的……她,即使僅有一根骨頭,他也要。
「落日……是我啊!是我啊……」
你想見她?
突然,空中傳來陌生的嗓音,見眾人全無反應,他也不管那聲音是什麼,便嚷道︰「我要見她!」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時,繼而,一個眨眼,他人來到他處,也見著了落日--
冰冷的她,已死了。
他蹲,顫著手,輕輕的將她抱在懷里,淚水無聲滴落在她的臉蛋上。
要感嘆世事無常嗎?
明明他的身體才是最有可能隨時離開的,偏偏死的卻不是他!
為何老天這麼無眼?
一個如此善良的姑娘,卻被迫遭此對待?
她要的不過是人世中的親情,為何不肯給她呢?
「落日……」激動難耐,他再度嘔血,艷紅的血染在他們兩人身上,也宣告了他的命運。
他之所以活著,不是落日精湛的醫術,而是落日本人,他只是想再多看看她,所以不斷撐下去,但如今他再也沒有任何力量獨撐了,其實他也很累了。
落日累的是心,他累的是身。
既然落日不在了,他也活不了。
他將自己的傳家玉佩解下,掛在落日頸上。
「皇天在上,我趙子萌願娶談落日為妻,即便在陰間也不分離,永生相隨。」語畢,他輕輕在落日唇上印下他們最初、亦是最後的一吻。
淚水已盡,人心已死。
他與這世已緣盡,再無關系。
「日兒,來世我定會找到-,娶-為妻,等我……」
嘔出最後的一口血,他笑著抱著妻子倒在地上,含笑閉目。
落日,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春易逝、冬難留,踏進紛雪尋夢。
動情、還心。
朝暮間,白發落,梅瓣褪盡。
彼岸畔,回首時,含笑不言中。
另覓、另覓。
彼岸畔,回首時,含笑不言中。
另覓、另覓……
焙緩睜開眸子,過去與現實重迭,衛彌天一臉滿足道︰「落日,我終于找到-了,我的妻……」
那不是夢,而是過去--前世,他們果然有關聯。
他想起來了,前世他是趙子萌,是落日的病人,心底愛慕她,卻又礙于自己的身體而不敢有所表示。
彼岸畔上,他找不到落日的魂,便直接闖入閻王府問清楚,後才得知落日陰壽未盡,不能投胎。
懊慶幸上蒼憐他的感情嗎?
所以讓他這世與落日再度有交集。
他的日兒、他的妻。
「彌天。」談落日顫著手指,輕輕觸模衛彌天的臉。「你終于回來了。」
衛彌天活過來,與談落日相擁。
「對不起……」他真是心疼落日的堅強與溫柔,生在那樣的環境里,心中依然沒有怨懟。
「別再說了,你活著就好了。」
「對了,我師父……」
「師父?我來的時候什麼人也沒看見,只看見你倒在這里而已。你說什麼師父呢?」她答應過衛十燁會守信到底。
衛彌天撫著額頭,回答︰「沒有……大概是我看錯了……」那時他已精神不濟,大概是太想念師父,才會誤以為師父有來幫自己。
但師父沒來的話,究竟是誰幫他完成最後一道封鬼門的程序呢?
疑問。
「「日兒」-知道嗎?我想我們前輩子一定是夫妻的。」
談落日但笑不語。既然他要這般認定,就隨他了。
「-不信我?」
「信啊,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信。」愛一個人,就該交付全部的信任。
衛彌天遠遠看見千姒跪在鬼門前,便要落日扶他走過去。
「千姒!」說實在話,千姒的深情的確打動他,可惜當時他無暇分心,否則必定助其一臂之力。
千姒沒有應聲,頭仍垂低。
「千姒,-的傷勢很重,跟了我修行吧,然後等-的能力足夠時,我會告訴-進入鬼門的另一道門在哪里。」
听見想听的事情,千姒這才有了反應,抬頭注視衛彌天。
「這里是鬼門在人間的門,尚有一道在彼岸,可惜以-如今的身體與修行,是過不了彼岸的,更遑論是進入鬼門了,所以,假使-願意,就跟著我修行,相信以-的天資聰穎,必定很快就能達成目的了。決定好,再來找我,我會等。」
待衛彌天說完想說的話,談落日攙扶他下山。
千姒抬起一只手,輕輕按上鬼門。
「衛彌天說憑我的能力是進不了鬼門,嵐魃,我能當作你是在保護我嗎?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一定要等我啊--」
輕聲嘆息後,千姒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