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蘭生一步步走近,伸手撥去落在易璇璣發頂的雪花,看得清楚後才發現她瘦了很多。
這段日子,他不停派人找尋她,可惜始終沒有消息,直到過年,他想起孝順的她必會回家探親,便趕來相會,欲親眼確定她平安無事。
她確實瘦了,不過氣色看來還不錯。
「你怎會來?」
我想見妳。但這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這是妳唯一拜托我的事,我無論如何都會做到。很冷,別站在屋外,病了就不好了,進去吧,我還得跟爹娘拜年。」
「我跟他們說,你臨時出門做生意。」
「放心,我明白該怎麼說。」
走進前廳,客人已離去,易老爺與夫人一邊品茗一邊和二女兒閑聊,看見司徒蘭生前來,三人臉上都露出高興的表情。
「蘭生,你不是去做生意嗎?」
「提早結束了,于是連忙趕過來。爹,娘,雖然晚了點,蘭生仍要向你們道聲恭喜,祝你們今年事事順利。爹,這是幾罐嵩井茶;娘,我買了幾盒京玉堂的咸餅,現做的,您請嘗嘗。」
嵩井茶總在年前賣完,而大過年的,誰會為了幾盒咸餅而工作,不過司徒蘭生就是能辦到,他想做的事總是難不倒他。
兩老知道他有心,含笑接受。
「琴瑟,這里有些小玩意兒,等明天煦兒醒來再拿給他玩,還有幾盒胭脂是給妳的,若喜歡再跟我說。」他向來面面俱到,不會忽略任何人。
易琴瑟接過禮物,代替兒子道謝。「姊夫,謝謝了。對了,你們這次要待多久?一樣元宵過後就要回去了嗎?」
司徒蘭生看著易璇璣,將回答的權利留給她。
「這次我會待久一點,待到正月結束。」因為司徒蘭生必須外出經商,去年他們只待到元宵節便返回祥龍鎮,此刻他們倆已無關系,她當然用不著趕著走。
易夫人听了,便說︰「這怎麼成,在娘家待那麼久不象話的,還是一樣元宵過後就回去吧。」
「娘,沒關系,我爹娘也希望我們這趟能多留幾天,好好陪伴你們兩位。」司徒蘭生率先道。
易璇璣立刻轉頭看著他。這不就表示他也將留下來了?
「這樣啊,那麼多待幾日也好。」女兒能留下來陪伴她,易夫人當然高興。
「我想,天底下的男人除了爹以外,就數姊夫最好了。」易琴瑟調侃著說。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都各自回房歇息吧。」易老爺站起身道。
易璇璣這才想到一件事──在家人眼中,他們仍是夫妻,那就代表他們必須同房。
必到房內,司徒蘭生燃起燭火,回頭看見她的愁容,笑了。「放心,我不會同妳爭床睡,我有這張躺椅便成。」
「剛剛……謝謝你。」她實在沒想過他會過來。
「應該的。趕快睡吧,我要熄滅燭火了。」
燭火一滅,房里似乎顯得更加安靜,除了外頭的風聲外,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餅沒多久。
「躺椅很硬,你還是去客房睡吧。」易璇璣勸道,免得他明天早上醒來腰酸背疼。
「無妨,我常出遠門做生意,有時候甚至睡在草地上,現在有躺椅已經不錯了。」至少她沒將他趕出去。
又是一陣靜謐。
「為何不告訴我,妳要離開祥龍鎮?」司徒蘭生開口問。
「我決定得很匆忙,來不及告知。」況且,她也不認為有告訴他的必要。
「至少可以捎封信回來。」好讓他放心。
「這……因為我一直沒有固定的住所,早上睜開眼楮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所以……」她壓根沒想到要寫信,更何況,她也不知該寫些什麼。
藉由外頭微弱的光線,他的目光牢牢鎖著被包圍在淡淡光芒中的她,一瞬也不瞬。「我是怕萬一爹娘臨時要來祥龍鎮,我若來不及通知妳,那就糟了。」
說得也是,她竟忘了提防這一點。「這樣啊,好吧,我會盡快找個暫時的住所,然後通知你一聲。」
「妳不打算回祥龍鎮?」
「暫時不想回去。這段時日我才發現,我挺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日子,看來我果然是爹娘的女兒,也喜歡走遍大江南北。」
「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頭行走,不方便也很危險吧?更遑論妳身上也沒多少錢。」讓她有此遭遇的他是罪魁禍首。
「我女扮男裝,到現在還沒遇過危險。」只是有一回差點讓一名姑娘纏上,她這才明白身為男人有時候也挺無奈。「而且要找一個臨時的工作也不很難,所以沒什麼問題。」
「妳……恨我嗎?」
「要恨當初便恨了,也不會等到這時候。」
「那麼,在錢財這方面接受我的照顧好嗎?至少當妳四處游歷的時候,不必還得精打細算,我希望妳每一日都過得很愉快。」給她衣食無缺的生活,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我每一日都很愉快,其實並非金錢就能令人開心,有時一點小事就勝過千金萬兩了……」意識到自己若再說下去恐怕會使氣氛尷尬,她趕緊打住。「相信我,無論到哪里,我都會對自己很好。」
她依然婉轉的拒絕,可是,這一回他亦有所堅持。
「璇璣,若妳真不恨我就答應我,讓我照顧妳,別讓我擔心。」
「這……好吧。」為了不讓他有絲毫虧欠,易璇璣勉為其難的點頭。
「往後無論妳到了哪里,都要捎一封信給我。」
「嗯。」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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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生,你怎麼了?最近幾天身子好像很僵硬?」
易夫人已經觀察女婿很久,元宵這天終于忍不住問。
司徒蘭生笑了笑,解釋道︰「大概因為我勞碌慣了,一下子變得清閑反而會不太舒服,娘,我沒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蘭生,坐下來吧,娘有些話要順便告訴你。」等司徒蘭生坐定,易夫人才語重心長地問︰「蘭生,老實告訴娘,你對璇璣的感覺是如何?」
司徒蘭生微微一愣。他並不希望岳母這時候起了疑心,一方面是為了璇璣的孝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自私的自己,縱使他們倆已離緣,可是他仍抱持一絲希望,期待璇璣有天能回到他身邊。
「我很愛璇璣,您為何突然問這個?」
易夫人頓了一下,心里猶豫著該不該說實話,最後迎上女婿堅定的眼神,才決定開口︰「其實,當初要璇璣嫁給你是你岳丈的決定,我……是不贊同的,畢竟我也耳聞過你的多情。」
「娘,婚後,我未曾對不起過璇璣。」其實說好得听是多情,難听些便是濫情,他明白岳母的憂慮,因此,他更不能讓她得知兩人已離緣這件事。
生怕自己的話會讓女婿反感,易夫人又連忙解釋,「我知道你沒有,否則璇璣也不會忍耐。比起她爹,我更了解璇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這孩子一旦決定了就會堅持到底,若是放棄,也絕不回頭……」
听到此處,司徒蘭生心頭不免一震。原來他一點也不了解璇璣,在她平靜沉穩的神情下藏有如此強烈的情感。他竟狠狠傷了她。
「所以我也很怕她這性子會連累她自己,她的責任感很強,凡事又求好心切,明明她爹只是隨口說要她負責繡坊的事,她二話不說就一肩擔起,曾經有一回繡坊差點要倒了,可是她仍不放棄,咬牙苦撐了下來。」
司徒蘭生點點頭。岳母所說的他都清楚。
「唉,娘真正想說的是,雖然你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不過請你千萬別讓璇璣為難,要不然我怕她會受不了。」天下父母心,哪個人不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著想?
「娘,請您放心,無論將來是否有孩子,璇璣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明白你身上的擔子,只是……娘還是希望你能尊重璇璣的意願,別讓她受到太大的委屈。」
「我不會的,娘。」
他說謊了……如今讓璇璣滿月復委屈又說不得的正是他,卑鄙的是他也不敢承認,就怕連僅剩的希冀也失去。
失去之後,他才曉得自己錯過了什麼,現在試著想補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這時,易琴瑟笑著朝他走來,「姊夫,原來你在這兒啊,今天是元宵節,街上好熱鬧,還有「鑽燈腳」,你快帶姊姊去吧。」
「鑽燈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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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燈腳」是元宵節的習俗之一。
已婚但沒有生下男丁的婦女會前來求子,凡是想在今年生男丁的婦女,會刻意在燈籠下走來走去,祈求神明保佑,這便是所謂的「鑽燈腳」,有人說大概是因為「燈」與「丁」發音相近之故。
在易琴瑟的催促下,最後易璇璣只得跟著司徒蘭生來到街上看花燈。
夜晚在萬燈的點綴之下宛若白晝。
街上人們熙來攘往,除了花燈以外,附近還有不少賣東西的小攤子,熱鬧之聲不絕于耳,然而這樣的氣氛似乎沒有感染他們。
兩人並肩而行,中間稍微隔著一點距離,不過一個手臂寬,對他們而言卻宛如無際的汪洋橫亙他們之間,時而平靜無波,時而又掀起陣陣波浪。
去年在街上巧遇後,易璇璣壓根沒想過他們還會再有相處的機會,本以為他們會就此形同陌路人。
「對不起,都是琴瑟硬逼迫你來。」這幾日,她都以煦兒當借口,逃避和司徒蘭生面對面,今天妹妹一直要她來,若她再不答應,只怕事情被察覺,只好同意。
「其實是我想跟妳一塊上街走走,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優閑了。過去都怪我專注在生意上頭,才會冷落妳。」
易璇璣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若只是因為專注在生意上,他們怎會走到這地步?罷了,事情都已發生,多說也無用,畢竟她也不希望他們的關系形同水火。
「小心點!」街上人來人往,走在外側的司徒蘭生為了保護易璇璣不讓她被人撞到,手臂輕輕搭上她的肩,將她拉向他。
「謝謝你。每過節慶,街上總是摩肩接踵,前陣子為了生活需要,我也常上街,早已習慣了,現在我已經不是以前那種出門要有人護著的千金小姐。」鼻端滿是他的氣息,她輕輕地將他推離些許,決定還是與他保持距離比較恰當。
曉得她有意抗拒,司徒蘭生默默地退開,但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琴瑟說這兒有「鑽燈腳」。」
「那是求子的習俗,你認為我現在還需要嗎?」易璇璣反問,沒有惡意,神情十分認真,因為她確實認為自己已沒有這個需求。
但不知是不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太嚴肅,她發現司徒蘭生臉上閃過一抹受傷的神情。
「對不起。」
乍听見他道歉,易璇璣嚇了好一大跳,以她對他的認識,他是有些自負的,因此就算偶爾犯些小錯,她也不曾听見他道歉,因此難免不知所措。
「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若要怪,又何需忍到這時候,她純粹說實話。
不怪他?為什麼她的好意反而教他難受?明知她不會說反話,她的實話依然相當銳利,他飛揚的神采驀地黯然許多。
「妳總是這樣。」
「嗯?」她不解。
「妳並不是高不可攀,只是習慣將感情全部隱藏,無論是悲是喜,縱然遇上麻煩,也未曾第一個想到我,不是嗎?司徒府內幾乎所有人都受過妳的恩惠,這固然是好,可是,我是妳的丈夫,為何妳卻始終不跟我提,反而拿出自己的嫁妝替人解決困難?」
他一直以為她會主動跟他說,然而她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打算,彷佛將他當作外人看待。
「我……只是不想麻煩別人。」她早就習慣自己做任何事。
「我怎會是別人?璇璣,妳明明很氣我對別的女人動心,為何妳一點情緒也沒有?妳並不是聖人!」若不是發現她所寫的手記,讓他透過文字感受到她深藏在內心澎湃又必須壓抑的情感,他甚至以為她對他根本沒有感覺。
易璇璣的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痛。
她當然不是聖人,也沒想過要當聖人,她只是比較理智罷了,曉得事情該怎麼做才不會傷了彼此,她只是依照爹娘的教導把事情的傷害降到最低,她只是單純這麼想而已,難道這樣也錯了?
司徒蘭生看見她的神情逐漸轉為篤定,知道她又把心事吞下肚,而且必定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辯解理由。
「妳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對這件事,妳應該是很憤怒的,為什麼妳總愛將情緒藏起來不讓我看見,我是除了爹娘以外和妳最親密的人了吧?連我也隱瞞,我又該如何了解妳?」
他不是想把錯誤推到她身上,只是希望不再是他妻子的她能變得坦率些,不管是哭是笑都能毫不壓抑,讓他明白她有多痛。
「這是我的錯嗎?」他怎能輕易把錯全推至她頭上?這難道是她願意的?
「那就告訴我,統統對我說,就算恨我,也全都說出來。」
人群不斷自他們身邊走過,停留在街上的他們反而成為阻礙,不停有人撞到他們,雖有人發現他們不對勁,也認為那只是夫妻間的口角。
注意到她正強忍著悲傷,司徒蘭生拉著她走進一條小巷子內,然後牢牢抱住她。
因為他的動作,易璇璣眼中的淚水終于滾落。
他為何要抱著她?是同情她嗎?
不……她一點也不需要同情,她沒事的、沒事……因為她早習慣獨自應付所有事情,縱使再痛、再苦也會有結束的一日,她會撐過去的。
「蘭生,放開吧,我沒事……」天,他怎麼抱得那麼緊?
怎會沒事?她明明很氣他,卻得為了兩家的和氣而隱忍,讓他好心疼。「璇璣,我明知妳恨我,仍然希望妳回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照顧妳,好嗎?」
推拒的動作忽然停住,她的雙眼直直地盯著他,幾乎不敢置信。「你、你說笑的吧?」
「不,我是真心希望妳能回到我身邊……」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司徒蘭生滿臉錯愕,而易璇璣心里壓抑的情緒也終于潰堤。
「夠了吧?你還要傷害我到什麼地步?早在婚前我便知道你並不愛我,你只是覺得我適合成為你的妻子而已,可是即使不愛,你終究還是娶我為妻,我也願意一輩子和你攜手共度,因為我很愛你……
「後來當我得知你愛的人是孫姑娘後,我不是不氣,只是早就明白你不是真心愛我,所以願意退讓,讓你幸福,但最使我痛苦的是,你明知我恨什麼,卻偏要我留,一切都為了滿足你的私心!
「司徒蘭生,我都已經退讓至此,你還要我怎麼做?我真的不怪你愛上孫姑娘,只是,能不能請你放過我,別再折磨我?你說我將你視為外人,那麼一開始將我排拒在外,連靜書樓才是你房間的事也不肯告訴我的人又是誰?我也有自尊,就算我的心會痛,也輪不到你來擔心了,因為你我已不再有任何關系,請你記住這一點!」
時間彷佛瞬間靜止,司徒蘭生再也听不見四周的聲音,只余下滿心的懊悔。
「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補償,只想一個人好好過日子。」她頭好痛,身體也好痛,全身都痛,他能不能別再逼她了?
每字每句都是椎心之痛,她本來可以藏得很好,等到不再會傷心時,必定能徹底遺忘,但為何他非要看她鮮血淋灕才甘願?
所有的心酸全往肚里吞了,她並非廣闊的深海,難道連一點療傷的時間也不能給她?就算她想獨自舌忝傷,莫非也礙著了他?
她真的不是不恨,而是……看得太透徹了。
愛與不愛,縱然掩飾得再好,依然有破綻,很早、很早以前她便明白,也不敢存有渴望,無奈放在心底的秘密終究不能永遠封住,是她唯一的遺憾。
「我明白了。」
凝視著她終于崩潰的臉,司徒蘭生徹底醒悟,自己果真又再次傷害了她。
是他太一相情願了,自以為的補償卻變成最自私的做法。
他,根本不配愛璇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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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蘭生遵守與她的約定,留下一筆足夠她花用一年的銀子後,徹底遠離她的生活。
易璇璣也遵守和他的約定,每到一處新的地方便會捎一封信給他。
有時只是幾句告知平安的話,有時是一些生活中的感想,絕未涉及感情。她想,就這樣與他保持淡淡關系應該是最好的。
五月時,易璇璣落腳松南城。這里稱之為書城也不為過,因為光是專門販售書籍的店就有將近百家,在這里,只要識字的人,手邊總帶著一本書,有空閑就拿起來翻看,而且,若想找尋失傳已久的書籍,人們也都會來這兒踫踫運氣。
她也愛看書,只是嫁給司徒蘭生之後便不再買書,因為光他的書櫃就有近千冊的書籍,暫時看不完也就沒必要買。
第一眼,她便愛上松南城這個地方,決定落腳于此後,她看中一間空屋,跟房東承租,又忙了一個月後,才換回女裝開店。
因為喜歡吃面,她開了間面館,沒打算找其他人手的她,只賣一種素面。
面條是自己 的,非常有嚼勁,青菜是她精挑細選,十分鮮女敕,湯頭也以鮮甜的青菜熬上一天一夜,即使賣的是素面,生意依然蒸蒸日上。
因此,她的面館引來地痞的注意,欲想分一杯羹。
砰的一聲,一名體格粗壯且滿臉橫肉的男人重重敲了下桌面,讓店內其他客人紛紛停下吃面、交談的動作。
易璇璣走近他,詢問道︰「客官,是不是這碗面不合你的胃口?」
搬眉豎眼的粗漢看了眼易璇璣,頗不耐煩地指著碗,「有眼楮不會自己看啊!」
她稍稍低下頭,便看見有一條死蟲橫躺在湯面上。「真是抱歉,我立刻替你換一碗。」
「換什麼換?也不知吃了幾條黑蟲下肚,現在再換,是不是還要我多吃幾條?」粗漢將筷子扔往地上,單腳跨上凳子,惡狠狠地問,一副看起來就是存心找麻煩的樣子。
易璇璣心知肚明,依舊好聲好氣的表示,「那麼我該如何賠償客官?」
他不過拉開嗓門而已,她竟然立刻願意賠償,真是膽小如鼠的娘兒們。粗漢斜抬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嫌惡的表情。可惜,若再美一點還能再討點額外的好處。「那就五十兩好了。」
其他客人听見要五十兩,都倒抽一口氣,本來還有幾個人以為面真的不干淨,現在紛紛倒向易璇璣這邊,認為這個人肯定是看面館生意好而來找碴的。
怎麼辦?要不要報官?可是若要報官就得經過大門,那粗漢就擋在大門口,誰都出不去,真糟糕!盡避客人們臉上都有替她抱不平的氣憤,可是遇上這樣的惡霸,誰也不敢先出頭。
「客官,你說我的面里有蟲是嗎?」易璇璣冷靜地問。
「廢話!不會自己看嗎?」粗漢邪邪地一笑,諒她也不願自找麻煩,肯定會乖乖拿出銀子。
「那麼這樣吧,如果你能在這大鍋里再找到任何一條蟲,我就給你一百兩,若找不到,我最多只賠償五兩。」給這種人一文錢都嫌多,她不是不明白這種專門勒索的人有多難應付,只是她只有一個人,假使他食髓知味天天上門,她遲早得關門大吉,而她並不想輕易妥協。
客人們聞言,都不敢相信這名看起來縴細的姑娘竟有這等勇氣,但是要比耍陰狠招數,誰能比得過這種人呢?
一百兩?哼,他拿走了,真是個蠢婦!
粗漢右手執杓,左手準備再掏出幾只蟲來,準備俟機放入,大賺一筆。
「等等,客官,請你的左手不準靠近大鍋,以示公允。」
「唆的女人!再吵我就拿這熱湯毀妳的容!」
「那我便花一百兩找人要你的命!」
這會兒不僅是客人們,就連粗漢也嚇了一跳,他原就是欺善怕惡,連續幾日只看見她獨自賣面,本以為她好欺負,哪知卻發現她似乎不好對付,他只是要錢,可不想丟命,但他是男人,豈能怕了這名弱女子?
「妳……」他咬牙,正思索著要不要把湯潑過去。
「真不是個東西!有手有腳不好好干活,竟來要脅一名弱質女流,這象話嗎?」一位白發蒼蒼、蓄著胡須的老人走過來,身後還跟了幾名年輕力壯的護衛。
老人似洪鐘的警告,一下子便讓情況徹底逆轉。粗漢看見老人,不知是畏懼他嚴肅的神情還是他身後的護衛,很快便放下杓子,匆匆離去。
意外有驚無險的落幕,面館里的客人全松了口氣。幸好是範老爺經過,要不然事情肯定難以收拾。
易璇璣走出來答謝。「多謝您出手相助,璇璣不勝感激。」
「呵呵,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褪下嚴肅的氣勢,此刻的老人就和尋常人無異。「妳一個姑娘家在這里討生活也真辛苦了。」
眉心稍蹙,易璇璣很快的又恢復神態自若。「我習慣一個人了。」
「不過剛才妳實在不應該逞強,萬一那家伙故意傷妳,可沒人能還給妳一張完整清秀的容貌。」
「若真如此也是我的命啊。請問璇璣該如何稱呼您?」
「妳……就喊我一聲範爺爺吧。」
這個稱呼一下子拉近兩人的距離,听見的人全都明白範老爺此舉是想保護面館老板,如此一來,往後大概也沒人敢上門找麻煩了,真是遇到救星!
「範爺爺,若您不嫌棄,要不要進來嘗碗素面?」
「好啊,我肚子正好餓了。家里的人總要我別吃太多大魚大肉,今天我就吃素吧。」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護衛們說︰「你們也統統坐下來吃面。」
範老爺一聲令下,所有護衛全跟著走進面館。
綁來,易璇璣才曉得範老爺在松南城德高望重,名下有三十幾間書店,又和官府交好,可謂人人敬重,自從有了他的關照,她的面館再也沒人敢來鬧事,而她也和幾乎天天上門吃素面的範老爺成為忘年之交。
範老爺總是抱怨家里的晚輩不知收了大夫多少錢,這也不讓他吃,那也不讓他吃,害他滿足不了口月復之欲,所幸還有她做的美味素面能解饞。
如此平靜的生活,一日復一日,讓易璇璣幾乎忘了自己為何會來到松南城,忘了曾經心痛、絕望的感受,慢慢地,她的傷口逐漸復元。
她想,相信再過不久,她便能對過往淡然處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