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很討厭徐梓晴嗎?」
沈曜听見這問題,自工作中抬起頭,注視著看起來有點閑的孟然。
「我根本不認識他,為什麼要討厭他?更何況,如果我真討厭他的話,那天他滾到我腳邊,我大可一腳把人踹走,又何必勞師動眾把他帶回家?」她反問好奇的助理。
確實,如果討厭一個人,當時沒有多踹幾腳已經是大發慈悲了,又怎可能還好心地把人帶回家照顧?孟然確實不懂大小姐的心思,不過肯定沾不上喜歡的邊,因為他才剛再次對那位可憐的徐梓晴保證,晚上八點一定會準時到。
唉,他今天說謊的次數比他從小到大說的次數還多了。
「那麼,大小姐為何要我一再地對徐梓晴失信?」弄得好像真有人要搬家,卻再三地晃點對方,這種做法似乎不太人道,更重要的是執行者還是自己,他根本是無辜的局外人。
「反正我出錢了,又是三倍的工資,即使有怨言,相信他也會忍耐。」
「大小姐真的要讓他等到八點?」
大小姐其實通情達理,從不勉強人,個性也很正常,沒有什麼特別的惡習,基本上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不過徐梓晴似乎是她的眼中釘,非要拔除不可。
那一晚,他陪大小姐參加客戶的Party,結束後正準備回家,沒想到徐梓晴突然滾到他們面前,大小姐原本已經要跨過去了,哪知徐梓晴恰懊翻了個身,大小姐抬起的腳又慢慢放回去,然後仔細盯著他看,良久後,大小姐便決定要把徐梓晴打包帶回家。
當時天色太暗,他沒能看清楚大小姐的神情,只隱約瞧見大小姐笑了笑,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笑彷佛注定徐梓晴要倒霉了。
冰于大小姐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自然調查過徐梓晴的來歷。查探之後,才發現他很了不起──母親過世,父親撞死人逃逸,原本不關他的事,他卻主動扛起照顧受害家屬的責任,加上還要負擔弟弟念私立學校的學費,日子過得挺困苦的,真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蠢。
「看我心情。」沈曜淡淡說完,繼續低頭審閱公事。
「大小姐,徐先生過得很辛苦,還請妳手下留情。」
「喔,你查到什麼?」有個萬能的助理,她這個上司非常輕松。
難得大小姐有心情聆听,他立刻把握機會簡述一遍徐梓晴的悲慘人生。
「……真蠢。」沈曜神色淡漠,僅有這個評語。
「我倒覺得他很有責任感,現在有責任感的人不多了。」這樣整徐梓晴,他良心不安,希望大小姐能就此停手。
「那你有沒有責任感?」
這……怎麼討論到他頭上?「我有沒有責任感,大小姐肯定心知肚明。」陪伴在大小姐身旁多年,他早學會不動聲色地見招拆招,一味跟著大小姐鋪好的局走只會死得更快,昔日的悲慘歷歷在目。
「責任感是當這件事應該由你負責,而你又能做好才叫做責任感,明明不關他的事,他偏要逞強扛下,還弄得自己狼狽不堪,這不是蠢是什麼?」她才不會同情這種蠢蛋。
「或者大小姐可以稱贊他是心地善良?」他怎忘了大小姐的思考邏輯非一般人。
「怎不說他是窮極無聊沒事找事做?」
「看來大小姐確實很討厭徐先生。」求情無望,只能祈禱大小姐心情不要太差。
「我沒有討厭徐梓晴,只是……不喜歡。」
討厭……不喜歡?!
請問這兩者有什麼差別?
***
形影不離?!
不,用錯成語,應該是陰魂不散。不過即使是陰魂,也要他曾做過對不起這條陰魂的事情吧?
問題是,他根本不認識沈曜,要怎麼得罪她?
「怎麼是妳?!」茅塞頓開的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必定是這女人故意找他麻煩,才會派人來讓他白忙一整天,看來,他也別想拿到三倍的工資了。「沈小姐,我沒辦法阻止妳討厭我,但用不著這樣整我吧?我只是賺這點微薄的薪水為生,如果真有哪里得罪妳,大可直說,用不著使出這種小人手段!」他交出鑰匙準備走人,為了等孟先生,他還沒吃晚餐,餓死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沈曜接過鑰匙,一臉無辜。
敗好,還敢裝無辜?他如果再信她就是蠢蛋了。
「算我倒霉遇上妳!」哼,好男不跟女斗,他懶得和她計較。
「我的助理搬家,不過臨時遇上開會分不開身,我便幫他走這一趟,希望你別誤會了,我並不認識你,何必刁難你呢?」
徐梓晴挑眉,打量那張透著無害的臉蛋,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妳的意思是我誤會妳了?」
沈曜點了頭,徑自走入屋內,彷佛屋主似的巡視著。
徐梓晴雙手抱胸站在她身後,目光彷佛要變成X光穿透她的大腦看破她深沉狡詐的心機,可是沈曜就好像真的不清楚這件事一樣,隨意在屋里走動。
「好了,我看過沒問題,家具該到的都到了,也沒有什麼損傷,我要在哪里簽名?」
她的態度確實很難叫人起疑,只是有過上一回的惡整,他對沈曜的信心大減,狐疑地審視她,以防她突然出招。
沈曜坦蕩蕩,半點也不心虛。
半晌後,徐梓晴放棄了,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請在這里簽名。」
她接過筆,迅速在文件上簽名,這件案子總算完工。
「好了,謝謝。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對于沈曜,他仍然不解,但也不到怕的程度,畢竟他是個男人,怎可能怕一個女人,只是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你很怕我嗎?」沈曜關上門,拎著鑰匙隨著徐梓晴站在電梯前。
「我怕妳做什麼?」笑話,他怎可能害怕這個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女人,傳出去能听嗎?「不是妳討厭我嗎?」這可能性還比較大。
沈曜輕嘆口氣,「我剛剛說了,我與你無冤無仇,干嘛討厭你?不過我要為上次的事跟你道歉,上回我心情不佳才會把氣出在你身上,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時的惡行。」
惡行……說得太嚴重,其實也只是沒有說實話罷了。
原來是她心情不好而已,反正只要不是針對自己,他也不計較那麼多。
「沒事了,別放在心上。」是男人就要心胸開闊。
「謝謝,你真是好人。」沈曜淺淺一笑。
「這樣就算好人,門坎還真低。」好歹這位小姐也曾對倒在路邊的他伸出援手,當不成朋友,至少也能聊個幾句。
「我的助理一再讓你白等,你都沒有口出惡言,甚至還等到這麼晚,你的修養真的很好。」若換做是她,早就讓對方付出代價了。
「工作嘛!再說孟先生也不是故意的,我又何必刻意刁難他,退一步海闊天空。」他的耐性也不是特別好,然而再天大的事情都扛過了,這點小事不值得他動怒。
「你常這樣嗎?」
「哪樣?」他被問得莫名其妙。
「愚蠢的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身上,然後再故作若無其事,難道你不覺得累?」
電梯窄小的空間,突然因沈曜扔出的這個問題而滋生出一股冷冽的氣氛。
徐梓晴注視她那雙滿是探究的眼眸,反問︰「妳心情不好嗎?」
「沒有。」
「那妳經常這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問什麼就問什麼,完全不顧其它人的感受,有錢就可以這麼自以為是嗎?很抱歉,我受不了妳這種態度。」這下連聊個幾句的必要也沒有了。
少有女人能令他反感,沈曜是第一個。
正好電梯抵達一樓,門一打開,他立刻跨出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
明明兩人一點都不熟,她怎能用那種彷佛非常了解他的口吻說他,說得他胸口彷佛被針扎到。
即使是又如何?也是他心甘情願,她憑什麼說他愚蠢?
她以為他是誰啊?
馬的!
柄車居然發不動,本想藉由 車發泄的怒火頓時無處可發,徐梓晴忍不住踹了一腳陪伴他多年的機車,愛車重重倒下發出巨大聲響震碎了寧靜的夜,突然意識到自己輕易就被個女人挑起怒火,徐梓晴嘆了口氣,彎身牽起機車停放在路邊,準備走路回家。
那次他沒說謊,他確實喜歡走夜路。
以前是為了省錢,順便運動,五站以內會到的公交車絕對不搭,現在則是習慣了,習慣一個人走路,習慣走在安靜的夜里,習慣與陌生人擦肩而過,彼此對望一眼的那瞬間,他的生活除了賺錢就是賺錢,能夠賺錢的時間絕不拿來浪費交朋友或是戀愛,因此早習慣和人保持一段距離,不願結交太深。
曾經,他也疑惑自己為什麼要扛下根本不需要他負責的麻煩,只是……每當想起一場意外摧毀兩個家庭,他就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既然無法改變遺憾,至少能做些補償,而他一旦做出決定便會堅持下去。
愚蠢地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身上,然後再故作若無其事,難道你不覺得累?
累……習慣了的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累,只是日復一日做著重復的事情。
這種責任感,他絕不認為蠢……思緒一頓,徐梓晴嘴角不禁上揚,忽然明白為何輕易被挑起怒火的原因了,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夠說中他的痛處。
沈曜不過是見過兩次面的女人卻做到了,這怎能不令他感到挫折以及無奈。
伸手從口袋模出煙,里頭剩下僅存的一根,他煙癮不大,一個禮拜頂多一包,只是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找個東西作陪而已。
白煙裊裊,稍稍能令他心安。
這時,一輛車子停在他面前,車窗搖下,是沈曜。
「我送你回去。」
罷剛她有稍微反省一下,因為對象是徐梓晴,她說話總會多放幾分的砒霜,就是想要刺激他,看他真正的本性,也想要傷害他。他們確實無冤無仇,只是那場意外讓她耿耿于懷,如果沒有徐梓晴,或許她的人生就完全不同了。
彬許吧。
「不必了,我走路。」看見她,他想抽煙的頓時消失。
「你住在萬華,這里是信義區,你要走到幾點?」沈曜開門下車。
「不關妳的事!」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遠離沈曜,這女人出招完全不合邏輯,全看她心情,他沒這閑工夫陪她斗。
「抱歉,我剛剛又說錯話了對吧?請你原諒我,因為我習慣有話直說,我助理就常說我說話都不會看場跋,老是得罪人也不知道……真抱歉。」沈曜老實道歉,神情透著慚愧以及教人不忍責罵的無辜。
丙然……真的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教他不知怎麼接招。
「妳……」罵與不罵正在他內心拔河,無奈情感戰勝了理智,他相信無論多鐵石心腸的人,只要看見這張泫然欲泣的容顏都會忍不住舉白旗投降。「沒事了,我想一個人走路回去。」最好還是不要再有牽扯,免得滋生麻煩,他要傷腦筋的事情很多,沒有多余的心力可浪費。
雖然前老板讓他回搬家公司,不過里頭的員工已經夠多,他只能當兼職,等年底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轉正職,現在多出來的時間就得找其它工作填補。
僅有高中學歷的他,能找的工作多半都是出賣勞力,他曾考慮去科技公司當作業員,不過制式化的工作會讓他想打瞌睡,因此打消了念頭。
突地,肚子傳來一聲咕嚕聲,徐梓晴這才想起晚餐還沒吃,記得剛剛有看見一間便利商店……他停下腳步轉身,赫然發現沈曜仍跟在身後。
「妳?!」是怎樣啦?當真陰魂不散,趕也趕不走嗎?
「我真心想贖罪。」
「沈小姐,我真的沒有怪妳,已經很晚了,妳趕快回去,算我拜托妳好嗎?」他敗給她了。
「剛剛是我簽的名,所以我算是你雇主,雇主有責任以及義務保護員工的安全,你今天忙了一整天已經夠累了,我送你回去只是舉手之勞,請不要拒絕我,要不然我會良心不安。」若是徐梓晴出事,孟然必定會一直念她。
兩人僵持不下,他固執,她比他還堅持。
既是如此,兩人之中若沒有一人先退讓,恐怕不是她陪著他一路走回萬華,就是站在這里繼續大眼瞪小眼了。
「唉。」徐梓晴投降了。「對面有間便利商店。」
早點吃完早點各自回家睡覺,皆大歡喜。
***
叮的一聲。
熱騰騰的便當出爐。
徐梓晴拿著便當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回頭看,沈曜還流連在某一區。
看得出來沈曜出身良好,不過便利商店那麼普及,沒道理她從沒進來過吧?
「好多東西,看得我眼花撩亂,便利商店真的什麼都賣耶……」沈曜提著兩袋戰利品,全堆在桌上,一袋是零食泡面,一袋是飲料。
「妳多久沒逛過便利商店了?」剛才要進來的時候,她還遲疑了一會兒。
「十二年。」
「十二年?」徐梓晴愣了一下,不敢相信有人居然可以十二年沒踏入便利商店一步,在這個幾乎所有事情都快被便利商店攬下的時代,竟然還有這種山頂洞人,實在稀有。「妳和便利商店有仇嗎?」
沈曜眼眸暗了下來,但很快她又抹去那些陳年回憶。「我之前住在國外,回台灣後,凡事都有管家打理,再不然助理也會幫我處理,我根本沒必要也沒機會到便利商店。」她輕描淡寫解釋。
也是,有錢人家的小阿出入有司機接送,要什麼只要吩咐管家一聲,自然會有人跑腿代勞,確實不需要親力親為。不過,沈曜給他的感覺實在不像是那種嬌滴滴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光是看她自己開車就能確定這點。
「所以這算是闊別十二年後首次踏入便利商店的經驗?」
沈曜輕輕點頭。
「我以前在便利商店打工,習慣之後,反而不能沒有它。」
徐梓晴三兩下就把便當吃光,當他把垃圾拿去丟,回來的時候,桌上多了幾罐啤酒,隨即以眼神詢問。
「請你喝,當作賠罪。放心,我沒有不良企圖,希望你能原諒我之前的惡劣行徑。」她一片真心誠意。
一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女人對他這般低聲下氣,他實在有點受寵若驚。
「妳也沒有多惡劣啦。」口渴了,他也不客氣地喝起啤酒。
「我看你似乎很討厭我的樣子。」似是避之唯恐不及,教她還真有點傷心,她做人真失敗。
「呃……妳干嘛在乎我的感受?」徐梓晴提起警戒,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驚草繩,絕對不是怕,只是驚而已,他才不會怕一個女人。
「我跟你似乎挺有緣,所以想交你這個朋友。」
一罐啤酒喝盡,徐梓晴又開了一罐。
「我們之間沒有共通點,生活也沒有交集,實在沒必要當朋友。」他有自知之明,從沒想過高攀。
「我助理對你贊譽有加,他那個人很挑剔,少有贊美,我想能讓他另眼相看的一定是個不錯的人。」這點她倒是誠實。
徐梓晴自嘲笑了笑。「孟先生太抬舉了,小事一件,根本不用掛在心上,而且那本來就是我的工作,等他是應該的。」
「所以你不想跟我做朋友?」沈曜直白地問。
「不是這意思……只是,跟我做朋友也沒什麼好處。」
「我交朋友從來就不是為了利益,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單純想交你這個朋友而已,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沈曜以退為進。
徐梓晴向來吃軟不吃硬,對方都如此客氣了,他當然也不好拒絕。「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他朗朗一笑,心無城府。
真心的笑容狠狠刺了沈曜一刀。
瞬間,她覺得自己很小人,又有點卑鄙。
明明不關他的事,他卻負責一肩挑起。
明明不關他的事,她偏要記在他頭上。
兩相比較之下,她確實太小心眼,然而不這麼做,她又會覺得遺憾。
唉,兩難。
「妳這麼晚回去,家人都不會說什麼嗎?」如果他有妹妹,肯定已經出來找人了。
「我獨立慣了。」
「一個女生晚上還在外頭閑晃,很容易發生危險啊,小妹妹。」
「紐約比這里還危險,我不也平安回來了。」
「妳不怕我?」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懊人?真是兩個會壓死人的字,這兩個字听過太多人對他說,他早就麻木了。
「妳還不認識我,別說那麼快,要是哪天真被我賣了,可就後悔莫及。」第二罐啤酒又空了,第三罐緊接著上場。
叭酒需要知己,再不然就是一個人喝,沒想到今天面對一個陌生女子,他也能有酒興,真難得。
他們根本不認識,身分也相差懸殊,可不知怎地,他居然在她身上感覺到相同的哀傷,淡淡地飄過彼此的眼底。
沈曜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他突然有想了解她的念頭。
「你家還有什麼人?」沈曜快他一步提出他也想問的問題。
「我還有個弟弟。」
「你父母呢?」
徐梓晴別過臉,默默注視外頭的街道,許久後才開口︰「我媽過世,我爸開車撞死人後失蹤了。」他口吻極淡,彷佛說的是別人的事。
「然後呢?」
徐梓晴不禁低頭一笑。「這種無聊的事情妳居然有興趣听?」是不是喝醉了?要不然深埋心底的事怎會對一個剛成為朋友的人說出口?
「我們是朋友,自然會想多了解你,如果你願意說,我就听。」
沈曜認真的眸色不禁觸動了他的心弦,這女人,總是上一秒讓他咬牙切齒,下一秒又輕易令他卸下心防。
「很無聊的,听到睡著了我可不管……」
徐梓晴低醇的嗓音宛若穩重的大提琴,拉出了教人著迷的旋律低訴著他的過往──
他曾經有個幸福的家庭,直到母親去世後,父親性情大變,終日流連賭場,最後連他們僅有的房子也成為賭注,直到房子也輸掉了,父親才決定重新振作,無奈彷佛是考驗似的,父親開車撞死人,從此音訊全無。
他身為長子,自然得承接照顧弟弟的責任,當然了,還包括上門來索討理賠的受害者家屬。
法律上,他理當無罪;道德上,他無法自私。
「所以你就負起照顧受害者家屬的責任?」
徐梓晴輕輕點頭,桌上的啤酒早在他說完故事的時候就已喝光了。
「你父親是在工作中出事,他的公司應當負起連帶賠償責任,這些完全不關你的事。不過對方上門來討公道,顯然是賠償金不夠,你這麼好說話,剛好順了他們的意。」受害者家屬確實值得同情,但她也見識太多受害者家屬使出的手段了,把一切交由司法判決才公道。
他扯了扯唇瓣,笑得很冷很無奈。
「不,上門來的是個老女乃女乃,我父親撞死的是她的兒子,也是他們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她的丈夫是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許多年,她能依靠的只剩下兒子,沒想到她兒子車禍過世,法院判定他兒子闖紅燈也要負起一半責任,賠償金確實不多,辦完後事後所剩無幾,所以她來問我她往後該怎麼辦。」
一句「我該怎麼辦」令他責無旁貸,雖然苦,他卻心甘情願。
這個意外毀了兩個家庭,他們只是比較幸運而已。
「若是今天立場交換,我也希望對方能有良知不要太自私。我書讀得不多,不過我只做對的事情,我媽常告誡要我有責任感,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視若無睹,不是嗎?」
最後三個字滿是無奈,同時也有著一股灑月兌。
真怪,明明是壓力,為何他卻能這般雲淡風輕?
「你不怨恨嗎?」命運本來就不公,怨恨是必然的發泄。
「怨恨什麼?如果是命,我當然要接受,逃避難道就能改變?」
逃避就能改變?
當然不可能……懊悔更不可能改變,事情過了就是過了,永遠都不會回到從前,她很早就明白了。
凌晨一點多了,街道上久久才駛過一輛車,彷佛代表他們之間的沉默,這份寧靜就這麼開始,沒有人再開口,靜悄悄地如同如墨的夜色。
直到徐梓晴起身收拾桌面的凌亂,徑自提起兩個塑料袋率先離開便利商店,沈曜才似是回過神追上去。
他把袋子放在後座,然後打開前座車門,卻沒有上車的動作。
「不用送我了,妳早點回去,我習慣一個人走路,謝謝妳,晚安。」短短幾句話,甚至還帶著淺淺微笑,卻有一股強勢的魄力,教沈曜不敢違背,只能目送他逐漸渺小的背影。
突然間,她有點明白徐梓晴會堅持走夜路的理由了。
安靜、孤獨──不正是她當年最痛苦的時候也曾做過的事嗎?只是她選擇海邊,而他是一個人走路。
徐梓晴的背影愈來愈模糊,終至看不見了,沈曜才收回目光。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找了她快兩個小時的孟然。
「大小姐,妳人在哪里?」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差點要去報警了。
「我沒事,正要回桃園。」
「大小姐沒對徐先生怎麼樣吧?」安心之余,孟然忍不住擔心另一個有可能成為受害者的對象。
「你怎麼不擔心他有沒有把我怎麼樣?」沈曜心情好,不自覺勾起唇角。
「這個可能性有點小。」她的助理頗不客氣地回應。
「……」
「大小姐平安就好,二小姐很擔心妳,請妳先打個電話給她,要不然她會繼續哭給我听。」他對太柔弱的女人最感到棘手。
「徐梓晴不僅很蠢還很心軟,所以我決定……」
「決定什麼?」昏昏欲睡的大腦在听見大小姐最後那一句話後頓時清醒過來。
沈曜頓了一下,問︰「對了,上回你好像在小萌面前暗指我是壞心大小姐,對嗎?」
「大小姐,沒這回事,一定是二小姐誤會了。」孟然誠惶誠恐地辯解。
「既然我是壞心大小姐,又何必告訴你我即將做的壞事,所以……晚安了。」
她是壞心大小姐,不過接下來要做的卻是好事。
對某人來說……
徐梓晴還沒找到兼差,沈曜倒是又找上門。
「今天要搬什麼?」
早上一到公司,老板就說上次的孟先生十分滿意他的服務,這次又是小額案子,依然指定他,只是地點居然是大飯店的餐廳,他的衣著格格不入,不過他倒是若無其事,完全不在乎旁人投注而來的目光。
沈曜靜靜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非常欣賞他的內斂沉穩的個性。
「不搬家,今天我們來談談一筆生意。」
「生意?你找錯人了?」他口袋空空,沒錢做生意。
「我相信我的眼楮不會看錯人,你值得我跟你做這筆生意,請相信我,我不會害你,我們是朋友。」
「我沒錢。」三個字,簡單易懂。
「我不要你的錢……」
「姐。」一名穿著合宜裙裝,模樣乖巧,容貌卻異常艷麗的女孩走進他們,她看也不看徐梓晴一眼,好像眼底只看得見沈曜。
「你來了。坐,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這是我妹妹,沈萌。他是徐梓晴,我的朋友。」沈曜隨即換位子,讓妹妹能夠和徐梓晴面對面。
「徐先生,你好。」因為沈曜的慎重介紹,沈萌總算正眼瞧了徐梓晴一眼,淡淡地一笑,然後又轉過頭說︰「姐,我是翹課過來的,下一堂要考試,不能留太久。」意思是沒事的話,她馬上就要走人。
「你不是一直很想學開車?」
沈萌微微噘了嘴,抱怨道︰「對啊,可是姐不是不希望我學嗎?」
「那是因為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教練教你開車,現在我找到了,這位徐先生很會開車,只要你同意讓他教你開車,我立刻買一輛車送你,好不好?」
本來還打算听她們姐妹倆話家常,沒想到話題又兜到他頭上,徐梓晴愣住了。
沈萌轉過頭注視徐梓晴,態度客氣有禮的問︰「請問徐先生是開車教練嗎?」
「他不是,不過開車技術很好,我信得過。」沈曜代替他回答。
「好吧,既然姐姐信得過,一定就是最好的教練,我一切都听姐姐的安排,那我先走了,徐教練,再見。」沈萌起身,飄逸的長發順勢擺蕩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粉紅色的倩影隨即離開,帶不走的是附近一堆看傻了眼的男人。
當然不包括徐梓晴,因為他還處于一團亂的漩渦之中。
「我幾時可以當開車教練了?」怎麼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項長才。
「我妹妹很單純,長得又漂亮,我怕她會被人騙,想找一個我信得過的人教她,而我信得過你。」沈曜解釋。
「有必要這麼保護她嗎?我看她也不像是笨蛋。」
「她是我妹妹,我不保護她誰來保護?我當然知道她不是笨蛋,不過有些事還是謹慎點比較好,我不希望將來後悔。」
「你說要跟我談的生意就是這個?」他注意到沈曜的語氣里盡是化不開的懊悔,好似曾經有過什麼遺憾在她心底留下傷痕。
「不,我不只希望你教她開車,我還希望你能和她結婚。」
「什麼?!」吃驚完全顯露無遺。
「放心,絕對不是什麼生幾個孩子給幾棟房子或是多少錢的生意,我是希望你們真心相愛,然後結婚。」徐梓晴的反應完全在她意料之內。
「你把你妹妹的幸福當成生意來談?」徐梓晴不能認同她的做法。
「你誤會了,我是跟你談生意,只不過這筆生意包括了我妹妹的終身大事。我是希望你能盡全力追求我妹妹,一旦你們結婚,我也會盡全力支持你想做的事情。」她絕無冒犯的意圖。
「你又知道我喜歡什麼了?」原本只是簡單的事情,若換做其他人開口,他只會啼笑皆非,轉身走人,可是開口的是沈曜,就讓他覺得十分不愉快。
「你說過你父親因為太專注在自己的興趣上,忘記照顧家庭,我記得他曾是鞋廠公司的師傅,即使被裁員也沒有放棄興趣仍繼續制鞋,你也曾投過履歷想應征制鞋師傅,卻因為學歷以及經驗而沒有錄取,不是嗎?只要你答應好好照顧我妹妹,我絕對會把你捧到國際上,如何?」
現在,不僅不愉快們還覺得被冒犯了。
徐梓晴冷冷低哼,神色凜然,一股火氣油然而生。「沒想到我這種小人物竟然能讓你大費周章調查我的背景,甚至還欽點我成為你的妹婿?不過我也有拒絕的權利,多謝厚愛了!」再次證明他是在不懂沈曜的腦袋在想什麼,用膝蓋想也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比他合適,她必定是想尋他開心。
「明明是雙贏的生意,你為什麼拒絕?」盡避是為了妹妹的幸福著想,她也不會傻到拿錢去填海,是在透過關系請人看過徐梓晴的設計圖後,才更確定這筆生意穩賺不賠。
「沈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有閑工夫陪你玩,至少我就不是!」扔下這句話,徐梓晴轉身離開飯店,留下一臉錯愕,確信自己這次沒有說錯話的沈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