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工作。
無情的視線環顧四周的店鋪,顯然的,老天爺似乎不怎麼眷顧她,人家一見到她女子的身分,二話不說便以此為由拒絕了,哪還管得著她努不努力。
再度遭慘拒絕的無情,拾起步伐離開悅來客棧,一個人落寞的在街上四處徘徊。有了!她可以去找黃嬤嬤。
杏花閣可是她以前最常「作客」的地方,依她和黃嬤嬤的交情,一定有她的容身之處,在杏花閣一份簡單的打雜工作也比這些生意店鋪的收入高上許多。
掃開一臉的郁悶,無情連忙掉頭離開,卻沒注意後方正有人跑過來。
當下,兩人紛紛撲倒在地。
「哎唷!」一個童稚的呼喊聲從壓在她身上的軟小身軀發出。
「你這個人怎麼回事?走得慢就算了,還突然停下來擋在路中間,害我跌了一跤,真不知道你眼楮長到哪里去了?」
無情正欲扶起自個身上的小娃兒,就被這娃兒嘴里吐出的一連串凶言凶語給嚇得愣了下,當場停在那里。
「你傻子啊!不趕快扶我起來,還抓著我做什麼?」小娃抬起一張忿忿的小臉兒,直視眼前大膽的家伙。
懊漂亮好精致的一張小臉蛋!無情看著這女娃兒,推測她大概有六、七歲了吧!可惜這張嘴真是不討喜,辜負了她父母給她的姣好容貌。
「你耳朵聾了呀!沒听見本小姐說的話嗎?你──」
這次沒讓她說完,無情一把拎起她一條手臂,連同自己一並從地上起身。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還不趕快把你的手拿開,小心我命人打斷你的手!」
聞言,無情的月眉一擰。「小妹妹,你爹娘沒教你做人要有禮貌嗎?」
「你好大的膽子,憑什麼教訓我?!我爹和我娘教過我什麼哪輪得到你來管!」她向來不喜歡不認識的人踫她。
「我只是很懷疑能教出你這副德行的小阿,父母又會好到哪里去。」
「不準你說我爹娘壞話!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最疼我的人,听見沒有?」小女孩眼里蓄著淚水咆哮。
無情沒遺漏她眼里夾雜著落寞難過的淚光。
「你還不放手?」何叔叔說近來外頭常有騙小阿的壞人,專門找落單的小阿下手殺害,該不會……這個大姊姊就是壞人吧!
「說謝謝。」
沒預警的三個字就這麼竄入柳芊芊的耳里。
什麼?她沒听錯吧!要她說謝謝!
瞧她一臉夸張到像受到多麼大的驚嚇,無情好笑地湊近,貼在她的臉前。「你說謝謝我就放你走。」
「你……我做什麼要對你說這兩個字?」
「就憑我把你從地上扶起來,你就該對我說謝謝。」
「我……不要!」柳芊芊不依的大聲吼回去。
「你不說我就打你的小。」
說完,無情舉起空著的一只手,作勢要往她的臀部打去,嚇得柳芊芊急忙改口喊道︰「我說,我說……謝謝!」行了吧!
見無情揮過來的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柳芊芊嚇得閉上了眼,只是對方的手並沒有如預期般修理她可憐的小,反而往她頭上模去。
柳芊芊張開驚愕的目光,不明所以的直瞧著這只手的主人。
無情只是笑了笑。「這才乖,才是討喜的小娃兒嘛!」
「你……」柳芊芊望向對她露出贊賞笑容的大姊姊,那個笑容就像多以自己的表現為傲。
不自覺地,她眼淚就這麼莫名地掉了下來。
「-……你怎麼哭了?」無情關心道。
這副倨傲的小身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小女孩的表現多了點與她實際年齡不符的落寞,以及渴望有人關心的神情,讓她無法擱下她不管。
總覺得,她……與自己小時候有點像……
無情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怎麼可能?光是這小女孩身上穿掛的服飾,就足以顯示與自己的差異,貧富懸殊,出身于富貴人家的小姐又怎麼會與自己相同呢?
望著她淚流不止的小臉,無情心里流露出一絲不舍,蹲與小女娃齊肩,輕柔地揉了揉她的頭。
「乖乖,你別哭了,我又沒有真打你,你剛剛不是挺凶悍的嗎?怎麼這會兒成了個淚女圭女圭啦!」
她的溫柔反倒引起小女娃更多的淚水,無情輕喟了一聲,她不是該去杏花閣的嗎?怎麼當起女乃娘來了?
「告訴我你家在哪,我帶你回家去。」
必去?
這兩個字活生生的跳入柳芊芊的腦里。「不!我不要回去。」
她不想回去,不然也不會趁甜兒不注意的時候跑了出來。
「為什麼不回去?你不怕你爹娘擔心嗎?」
停下腳步,無情審視著這個固執的小家伙,是什麼原因讓她不想回家?
柳芊芊不答話,但可從她身上隱約感受濃濃的哀傷,小巧精致的臉龐堆滿了愁容,無情沒再詢問下去,拉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必過神的柳芊芊,一方面不滿被她牽著走,一方面卻又為她握緊自己小手的舉動暗自竊喜。
這個大姊姊用溫暖的手掌握住她,那種被人保護重視的感覺,讓她好想……好像就這麼和這個姊姊一直在一起,雖然她們根本還不算認識。
「你……究竟要帶我上哪?」
這次換無情不回答她,直牽著她走到一個小販面前停下,用盡身上最後一點積蓄,買了一串糖葫蘆。
「喏,拿去吃吧!」
見她吃得津津有味,無情也不自覺露出寵溺的目光。暫且先忘了她已干癟的荷包吧!
「柳芊芊。」
「什麼?」這小表剛剛說了什麼?
「我叫柳芊芊。」
往身後的小台階坐下,無情拍拍自個兒身旁的空位,示意她也一起過來坐。
柳芊芊起先露出一抹嫌惡的目光,隨後還是不甘願地往那布滿灰塵的位子上一坐。誰叫這個姊姊有一點點討她喜歡呢!
「好吧!芊芊,說說你不想回家的理由給我听听。」
靶覺到嬌小的身子明顯地僵了下,無情想追問下去,卻被突如其來圍繞的人群給堵住了聲音。
「大小姐,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人家找小姐關她個屁事啊!無情忍不住對自己皺眉。
她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閑工夫和這一夥人攪和在一起,若不是……無情望向自始至終都巴著她不放的小手,唉,若不是為了柳芊芊,她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對這小女孩,她莫名地起了憐惜之心,將弟弟的事暫時擺在腦後,就這麼任由她拖著自己走。
悅來客棧。
炳!憊真好笑,兜了一個大圈,到頭來她又回到此處。
兩人的身影一進客棧,無情還來不及看清楚,一團黑影便快速的撲了上來。
「嗚……我的好小姐呀!你想嚇死甜兒是不?我才一轉身你就突然不見,甜兒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你玩啊……」
抽抽噎噎的哭啼聲伴隨著右手遽增的重量,無情有些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甜兒姑娘是吧,你可不可以先放開你家小姐?」沒看見她家小姐的手還拽著她嗎?再加上甜兒的重量,存心要她右手廢掉呀!
甜兒止住狂奔的淚水,剛剛一心只念著小姐,沒注意到小姐身邊還有個人……
「請問你們當中作主的可在這?」
甜兒驚恐地瞪著她,無情狐疑地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不過是跟柳芊芊牽個小手嘛!吧麼露出這麼驚恐至極的表情?
無情不知道的是,柳家小姐性子倨傲的很,從不跟生人接觸,但這回她不但讓外人握住她的手,甚至還主動的倚靠在她身上!
這也難怪甜兒會這麼吃驚,好歹她也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才勉為其難的接受她,沒想到一個陌生人竟然得到她的青睞,怎能不叫她錯愕呢?
「我家主子不在此,有事同我說也是一樣。」
說話的,是一個文人氣質、有著好看面孔的男子。
「你是?」
「柳家總管,姑娘稱我何管事即可。」
藉著甜兒抱著芊芊痛哭流涕之際,何一齊早已不著痕跡地將眼前的女人上下打量過。不曉得柳芊芊是如何認識她的?保護柳家小姐及柳園的安全是他的責任。
「何護……」
拔一齊輕扣住甜兒的手腕,示意她別多嘴。
不能怪他不以真面目示人,他非常明白柳園在世俗人眼里的印象,而他一向討厭藉機攀附的貪婪嘴臉,搞不好這眼前的女子也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能少點麻煩就少點。
無情感覺得出來這個自稱「何管事」的男子並不信任她,不過無所謂,反正她跟他們也沒多大的關系。
「你們家小姐請自己照顧好,別讓她一個人往外跑,小阿子單獨在外很危險的。」
她想放手將人家的小姐還回去,無奈那只小手死都不肯放開。
拔一齊以眼神指示甜兒去把小姐帶回樓上廂房。
「有勞姑娘您費心了,何某在這兒先謝過姑娘關心,這里有些銀兩,就當作──」
「你這小表怎麼還不放手?!我都已經陪你來到這,還請你吃了一串糖葫蘆,夠了吧……」她還沒掙月兌開柳芊芊,馬上又對甜兒開罵了。「-……你輕點嘛,小阿子的手很細的,你犯不著這麼用力扳開呀,痛的是我……啊……輕點……」
拎著錢袋的手僵在空中,何一齊張大眼楮看著三個拉扯的女人。一個努力抽手不忘痛呼出聲,一個是想扳開又不敢用力,還有一個是咬牙死命握緊,那樣子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喂,姓何的管事,你別只是站一旁看哪,還不快過來幫忙!」她到底招誰惹誰了?想月兌身都不行。
被人點到名,何一齊才回神過來,忍住笑意道︰「甜兒,你先退下。」
「你到底想怎樣?」好不容易擺月兌另一只手的糾纏,無情沒好氣地對芊芊叫道。
「我……叫芊芊。」小阿子別扭的樣子表露無遺。
無情只有認命的低語。「好,芊芊就芊芊,行了吧!」原來她在怪她不喚她的名啊。
柳芊芊這才滿意的綻放一朵笑靨,但手依舊沒松過。
拔一齊的眼瞳中閃過一絲精光。芊芊很重視她,也許……留她下來未嘗不是件好事。
此時,客棧的李掌櫃正欲借道而過,卻被無情她們給擋著了,李掌櫃抬頭一瞧,發現是無情,臉色當場就不好看了。
「姑娘,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跟你說過我們這兒沒工作給你做,你又來干麼?」
「姑娘想找工作?」何一齊正愁找什麼藉口留下她,掌櫃的一句話倒助了他一臂之力。
「啊?」何一齊突然轉變的態度讓無情有點不知所措,先前不是還很防範她的嗎?
下意識的,她搖頭否認。「我已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先謝過何管事的好意吧!」
去杏花閣算是工作吧!反正她就是不想跟這些有錢人相處在一起。
「那工作有比待在柳園好嗎?」他想以利誘之。
柳園兩字一出,抽氣、驚嘆聲自周圍此起彼落,多少人巴望著都還進不去呢!眾人不禁羨慕起這女人的好運來。
偏偏還是有人見識少──
「柳園有比待在杏花閣一晚所獲得的報酬高嗎?」無情話一出口,原本散布在周遭的嘈雜聲全都靜止了。
所有人眼瞪得跟銅鈴大般,看著眼前不知好歹的女人,好似她說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拿名聲響亮的柳園和青樓杏花閣相比,這女人活得不耐煩了嗎?
不能怪她人在福中不知福,她既非有名人士也非普通尋常百姓,她是個住在偏遠角落的窮苦人,每天只忙著如何糊口過日子,哪有時間去理人家東家長西家短?管他誰有錢誰當官的,她一心只想和弟弟平靜的生活罷了。
「我又沒說錯,你敢說我若在柳園工作能好過杏花閣月入百兩的收入?」反正她就是不願在那個什麼柳園工作。
「咳……姑娘,這……當然不能相比……」她說的話倒也沒錯,令他一時接不下口。
「至少……在柳園姑娘做的是正當工作,而非……」任人狎玩的妓女。
礙于芊芊的在場及人家姑娘的面子,何一齊難免顧忌些沒說出口。
「而非什麼?」無情冷笑。「就是有你們這些自私的男人,才會有這些委身于青樓的女人存在,什麼不正當?表面說得倒是堂而皇之,背地里為了滿足私欲還不是把妓院當正經處跑?真可恥!」
她的犀利令他汗顏,他發覺自己竟然辯不過她,因為她說的話不無道理,令他無從反駁。
一瞬間他有些後悔了,自己當真想招攬她進柳園?
輕柔的拉扯令無情從怒意中抽回了神,小女孩突然語出驚人的道︰「不要理何叔叔,我請你來柳園當我的丫鬟,一個月一百五十兩。」
避他什麼閣不閣的,柳芊芊只知道,她要定了這個姊姊,誰也不能跟她搶。
包括無情在內,听到的人全都愣在一旁不語。老天,一個月一百五十兩?!尋常人要工作多少年才賺得到啊!
「什麼事?」埋首于案桌前的男人用低沉的語調問道。
「稟莊主,何護衛已安全找到小姐,現在正往回莊途中。」
找到人了!「還有事?」
柳天霽面無表情的冰冷,仿佛剛剛通報的消息無關痛癢,令要答話的人躊躇著要不要開口。
「有話快說!不然就出去。」
「是……呃……是這樣子,屬下接獲通報,何護衛帶了一名女子回莊……」
「這種事需要對我報備嗎?」
莊主不悅的神情讓他快嚇破膽。「這名女子是……小姐指定要帶回來的……」
嚇人哪!他月俸不過幾兩銀子,人家一個來做丫鬟的,隨便就有上百兩進帳,這……叫他怎能不稟告一聲。
「這是何護衛叫你向我報告的?」芊芊指名?
絲毫沒听出主子語氣中的火藥味。「不……是小的認為何護衛此舉不甚明智,怎可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隨隨便便就進莊,這有違莊里的秩序。」
說來說去就是他覺得眼紅,憑什麼一個新進丫鬟能得到這麼好的待遇。
「哦?敢情就是我莊內規矩定得太松散了,才有人敢亂嚼舌以下犯上?」
一個傳話的小斯膽敢在他面前亂嚼舌根,批評齊的不是,他是向天借膽了是不?
「屬下……屬下怎麼敢以下犯上,剛剛是屬下失言,求莊主原諒。」
「原諒不必了,你滾吧!」
以為沒事的小斯,正高興的準備退下,不料——
「滾出柳園,我不想再見到你。」
對這種人,他向來冷酷不留情。
此時怪天也沒用,誰叫自己嫉妒心重,才會招惹口禍。小斯黯然的離去。
起身走向與外院相通的窗欞前,柳天霽眺望清池當中的尋菀小築,昔日過往有如潮水般涌來……
當年他二十一,正值血氣方剛之際,迷戀江南第一舞娘花小菀,不顧家中二老反對,執意娶苦苦等候他的佳人過門,還差人為她在園內造池建築,命為「尋菀小築」,以表明他愛她的決心。
熟知,家中長輩最後依舊是容不下她,百般刁蠻,氣得他不顧一切帶著愛妻離家生活。
本以為兩人從此可以過著快樂的生活,哪知口口聲聲說愛他的花小莞根本是看上他家龐大的家產,兩人流離在外,身上僅有的錢財被她揮霍殆盡,不久後她便開始流露出貪婪怨護的本性。
一天下午,當他興高采烈捧著提早收工在市集買到的小玩具,想給剛足月的女兒一個驚喜時,卻發現他心愛的妻子正與不知名的男人窩在房里快活著。
房內傳出的吟哦婬語,令他的心在那一瞬間停止,女兒被孤零零擱在角落里,像感受到他的悲痛,正嚎啕大哭著。當下他便抱起襁褓中的女兒,一句話也沒說的離去。
身無分文的他無處可去,只得在大街上尋求好心人幫助,也因此他與何一齊相遇。
藉由好友的幫忙,他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柳園,卻發現爹娘因他當初的狠心出走,已抑郁而終。
懊悔地跪在墳前,他發誓,過去的柳天霽已隨著他的心死去,現在的他要力圖奮斗,讓九泉下的爹娘安心。
而他的確做到了,現在的他受人尊敬也受人懼怕,但他心中仍有一絲遺憾——對于柳芊芊,這個打小就被他忽略的女兒。
她都六歲了吧!棒……柳天霽輕吐一口氣。
是他這個做爹的失職,在他為拓展名下產業忙碌時,竟遺忘了自己的親身骨肉。
與芊芊的疏離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求能突破和芊芊之間的距離,但是他會盡量彌補她的。
沒錯,只要芊芊開心,她要多少個丫鬟他也會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