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是很曖昧的。曖昧的心情,曖昧的感情,曖昧的相處……
所以沒有想過那代表著什麼,因為沒有失去過,也不曾了解,所以沒有深究過。
直到現在,還是不很了解。
尹蓨明說他愛自己,愛得很深。尹若辛相信這一點。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對于尹蓨明是否有愛的感覺。愛,或者親情,或者友情,本來就是混在一起,說不清楚的,他不能確定自己對他是親情多一點,還是友情多一點,還是愛情多一點。
而且,他也沒有那個時間去確定。他只知道這個人是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他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所以至少,在這最後的時間里,讓他得償所願!
可是,是真的麼……?
……好吧,他承認,其實,他並不是為了尹蓨明,而是為了自己。
這種手段是他唯一知道的,可以讓尹蓨明在這段最後的時間里分秒不離地與自己在一起的方法。
彬許他也是愛尹蓨明的,只是,沒有他愛自己那麼深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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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蓨明第一次的進入就非常深,內部立刻有什麼地方被他的巨大和猛烈的動作撕裂了,那種凶猛的侵襲讓尹若辛以為他要把自己的內髒從口中頂出來一樣,被壓迫得好象能听見血流在那里被阻滯的聲音……
喘息聲和甜到了極致的申吟聲充斥了整個房間,他們誰也再顧不得會不會有人听見,一徑沉浸在了這銷魂蝕骨的快樂感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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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的陽光穿過窗外古木的枝葉射進房間里來,在牆面和地面上形成班駁跳躍的影子,樹上有不知名的鳥在喳喳地叫,一會兒,又撲拉拉地飛走。
尹蓨明早就醒了,但是他沒有移動,始終維持著擁抱尹若辛的動作,看他在自己懷里睡得香甜萬分的臉。如果不這麼看著他,尹蓨明幾乎就會以為昨晚根本就是自己春夢一場。
在昨天之前,這種事根本還是可能發生的,若辛竟然到他的房間中來,問他是否要他,甚至委身于他。現在蜷縮在懷中的尹若辛已經是完全屬于他的了,不管是他的肌膚還是身體內部,都被刻上了只屬于自己的印記。
可是,尹蓨明卻始終有種奇怪的感覺,懷中的尹若辛並不是真的存在于那里,好象稍微一眨眼,他就會從那里煙消雲散。他從來沒有過如此不確定的感覺,心底某處莫名的警戒在不斷發顫,讓他想要狠狠地抱緊他,確認他真的還在那里。
尹若辛感覺自己好象被什麼壓住了,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他努力睜開睡得迷迷糊糊的雙眼,好容易才看清楚壓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是一臉淡憂地盯著他的尹蓨明。
「你干嗎……快下去……」好瞌睡哦……昨晚這個家伙根本不管自己死活,晃得他渾身都快散架了!如何求饒都沒有用。
要是過去的話,他的身體經受這種事應該沒太大問題,可是現在……他被毒物侵蝕的內部已經變得殘破不堪,光是接受他就已經很有問題了。他對昨晚的記憶只有自己在中途似乎昏過去好幾次,還有在麻痹中一次一次達到頂峰的快樂感覺。
尹蓨明看了他很長時間,一只手在被中輕輕撫模他的身體,從下到上,一寸也不放過,細細地撫模。
「喂……」
「我早就想這樣了……從過去就一直一直在想……」
「你……你不會每次看到我都有那種……恩,念頭吧?」
「你說呢?」
「你這個腦袋里只會裝那種事的色鬼!」
尹蓨明大笑,低頭輕吻了他一下,尹若辛順從地張開了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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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總鏢頭和副總鏢頭大人睡到了日上三竿也沒起床,裴菁在自己房間再次被尹若辛撿回來的那只小貓給搗騰得一塌糊涂之後又氣急敗壞地去找他賠償,但是當她踹開他房間門的時候,卻發現他並不在那里,床上也整整齊齊地。她想了想,躡手躡腳地走到尹蓨明的房間門口听了一會兒,很快便紅著臉又躡手躡腳地逃走了。
尹若辛又搬回了尹蓨明的房間去住,過去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只要是心細一點的人就都可以明顯感覺到,這對兄弟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們兩個變得很親密,過去那種動輒即對對方拳打腳踢的戲碼不再經常上演——當然,偶爾還是會有的,不過到最後都是打到房間里去,等出來的時候就什麼事情也沒有了。現在最常看見的就是這兩個人膩在一起的樣子,不管是他們的行為也好,表情也好,說話的方式也好,語氣也好……都在把除了他們之外的所有人屏除到外圍去,在他們的世界中只有彼此。就算是個超級不解風情的家伙闖入進去,也會馬上被他們的眼楮殺得渾身是血,落荒而逃。
所以大家都記住了一點,只要總鏢頭副總鏢頭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有天塌下來的大事也不要去找他們,否則那就是活膩了找死!
自從那次保過可愛之後,尹若辛再也沒有接過任何保鏢的任務,鏢局中的事務都是裴菁在管。雖然她經常跳著腳說自己錢沒多拿活不少干,再不漲工資她就死也不干了,可是在那兩個耳朵變成擺設眼楮也被蜜糖糊住的家伙面前,她都只是輕嘆一聲,小小聲說一句算我倒霉暫時放過你們雲雲,然後繼續去干她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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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尹蓨明在一起的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尹若辛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快地壞下去,剛開始的時候只是蟻噬之苦,到了後來,渾身的每一片皮膚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痛,痛得他恨不能抓破身體,把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剝離出來。
他不能讓尹蓨明發現自己的痛苦,在他面前的時候尹若辛都在努力強顏歡笑。只有在尹蓨明離開的一小段時間里,他才能放松自己縮在床角拼命掙扎翻滾,等著那種難言的痛苦過去。
可是即便經受如此痛楚,尹若辛還是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現在對他來說什麼也不重要了,錢也好,以前拼命都想得到的任何東西也好……
他只想呆在尹蓨明這里,度過他最後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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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上天終究不想讓他就這麼平靜地死掉,那一天,鏢局中來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不速之客。
尹蓨明和尹若辛正在進行他們例行的「柔情時間」,忽听前院一陣吵鬧——呃,當然,這點噪音是根本入不了他們的耳的。過了一會兒,一個倒霉的鏢師被人一腳踢到了他們腳邊。這會兒裴菁不在,可他們誰也不敢打擾這兩個人,只是最後撐不住了,這才丟了一個猜拳猜輸的替死鬼過來。
那家伙鼓了很久的勇氣,方才有膽子開口叫道︰「總……總鏢頭!氨總鏢頭!不好了!有人踢館啊!」
「踢館?」尹若辛好不容易才從尹蓨明那能把他淹死在里面的目光中逃出來,皺眉反問。
大家一般踢的都是武館,誰會來踢鏢局啊?鏢局里到處都是會武的鏢師不是學武的草包!閑瘋了嗎?
「是什麼人?」
「是個又高又胖的老和尚!」
「和尚……?」
又高又胖的老和尚……
難道是……
尹蓨明和尹若辛對視一眼,倏地站了起來。
憊沒走到前院,就听幾聲慘叫,三名鏢師被什麼東西打得飛了起來,踫踫踫幾聲摔落到他們腳邊,捂著自己的腰背部大聲申吟喊痛。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這兒的鏢師也太沒用了!這樣怎麼能保得好鏢?來來來,讓我教你們幾招!」
一個年紀約六十開外,穿著灰色僧衣,身材高壯的胖大和尚邊笑邊走進來,鏢局內的幾十名鏢師全部手執武器包圍著他,邊走邊退。那和尚卻全不在意,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尹若辛捂著臉嘆了一口氣,尹蓨明笑起來,上前幾步對那和尚一拱手,道︰「這麼多年不見,您還是雄風不減當年哪!在這兒不要說是我們手下的鏢師,就是我和若辛,裴菁聯合起來也不一定能打得過您吶,師父!」
一听他叫那和尚師父,鏢師們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長長舒了口氣。原來是總鏢頭他們自己人,應該不是踢觀的了。不過即便如此,大家還是很訝然地偷偷盯著那老和尚看。總鏢頭,副總鏢頭的師父?過去可從未听他們說過!而且還是個這麼奇怪的老和尚,又怎能讓他們不覺好奇?
說起老和尚和他們兄弟的緣分,其實也很簡單。
十幾年前,在少林寺出家多年的老和尚準備雲游四海順便回家省親,卻在剛回到家就被自己哥哥脅迫,一定要他收他的第五個女兒做徒弟。無論老和尚如何解釋和尚廟不收女徒弟也不听。無奈,只有口頭答應收了女孩,卻趁夜悄悄逃出家門。
等他到了長安城,卻發現自己竟身無分文,他這個和尚又這輩子從來沒化過緣,正在肚饑難耐的時候,只听當啷一聲,地上落下一文錢來,正好能買個饅頭!他猛撲上去——剛好蓋住一只也想撿錢的小手。如果他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小阿身上穿得是很華貴的綾羅綢緞,絕對不是會跟他搶錢的那種人,最有可能的猜測就是這錢是小阿掉的……可被餓得頭昏眼花的他哪里還去想那麼多,只知道這錢不能被拿走,否則他就一定餓死了。他不顧面子地在大街上跟小阿搶起錢來,小阿搶不過他,扯著脖子大叫一聲「哥哥」,然後另一個小阿就像小老虎一樣沖了上來咬住他……
雖然他被咬得遍體鱗傷,但終究還是把錢搶到了,在胳膊上吊著兩只小野獸的情況下狼吞虎咽地吃完饅頭,他的神智才稍微恢復了一點,發現自己居然做出了這種搶劫小阿錢財的罪惡行徑。身為行腳僧,他身無長物,唯一的本事就是武功比較好,他滿懷愧疚地登門拜訪了小阿的父親——當時他的胳膊上依然吊著那兩只小野獸——提出要教授小阿武功,這才讓那兩個小家伙松開了牙齒。
反正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教三個一樣是教,他便去接來了家中的那個女孩,讓她和這兩個孩子一起學習武藝。
那女孩是裴菁,那兩個野獸一樣的小家伙自然就是從小野性難馴的尹氏兄弟了。
老和尚拍拍自己的光頭大笑道︰「你們兩個出來這麼早干什麼!我還沒跟你們的鏢師玩夠呢!看看!他們現在都不跟我玩了不是!」
「師父!別這麼為老不尊好不好!我們請鏢師是來做事的!不是跟你玩的!」老和尚身後傳來一聲嬌叱,在听到聲音的同時,老和尚那高大的身體好象忽然就縮小了一圈。
「嘿嘿嘿嘿……菁兒……」
裴菁看來剛從外面回來,渾身帶著高漲的怒火看著老和尚︰「一雲游就是近十年,也不回家看一眼!爹娘可經常念叨著你呢!你倒好!也不回家去看看,一回來先跑我們這兒踢館!」
「菁兒你听我說……」
裴菁大步越過他往後面去了,老和尚唯唯諾諾地跟著,走過尹氏兄弟身邊的時候,他對他們詭異地眨眨眼,尹若辛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裴菁生氣是生氣,然而對著自己的親叔叔也不會生氣太久,很快便擺起了酒席,幾個人邊吃邊聊。
尹若辛本來是不能喝酒的,因為幾乎所有的藥與毒都可與酒發生反應,比如那「七沉八反」的毒方,其中一個便是酒與生姜同食,食後七天必死。可是他不能露出破綻,尤其是在那個看起來很鈍,但其實比尹蓨明更精明百倍的師父面前。
他跟老和尚劃拳,贏了喝,輸了也喝,和他們一起大碗大碗地狂喝,喝到最後,連他自己也快忘記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可以喝酒了,他好象說了很多,又好象什麼也沒說。
他只記得,最後是尹蓨明抱著他離席的,他的腦袋深埋在尹蓨明的脖子里,從那里探出去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
尹蓨明把他帶回了他們的房間,將他輕柔地放在柔軟的床鋪上,在他額角留下一吻之後,似乎要離開他去做什麼,他不許,緊緊地扯住尹蓨明的衣角,拉著他的手,尹蓨明笑嘆了一下,說聲我又不會離開你……然後傾身壓了上來。
今晚的尹若辛異常地沒有安全感,眼前的一切都是很模糊的,好象很快就會碎掉,找不到了。他用力攀著尹蓨明的肩膀,感受他在自己體內進出的頻率,反反復復地呼喚著他。
「蓨明……蓨明……蓨明……」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也不知道自己在呼喚他的時候從口中涌出的紅色液體,更不知道尹蓨明在發現他的異狀之時驚恐的大叫。
他好象看到了什麼東西,但是,看不真切……
然後他便陷入了黑色的沉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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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三指搭著尹若辛的腕脈,平時常沒正經的臉上此時神色非常凝重。
「師父!怎樣?」尹蓨明披著一件單衣,著急地問道。
收回手,老和尚輕輕撓著自己的光頭,慢慢地走到桌邊坐下,道︰「他最近……是不是中過什麼毒?」
站在一邊的裴菁道︰「沒錯!可那是如離散,一旦毒性自行消退就沒事了。」
「沒事!?誰告訴你沒事!」
「蓨明是當時和他一起中毒的!現在不也沒事?」
「你呀你呀……」老和尚氣得拿指頭指了她半天,「你怎麼就知道蓨明沒事他就會沒事的!?我問你,他在中毒的同時被傷了心脈對不對?」
尹蓨明接口道︰「沒錯!他當時是受了前任武林盟主的暗冥掌,心脈受損,很長時間方才恢復過來。」
「那就對了!」
老和尚向他們解釋了如離散只對傷者產生的效用,越听尹蓨明的臉色越難看,裴菁一雙秀麗的柳葉眉皺得死緊。
「可是這段時間我們一點也沒有發現他有異樣!」裴菁對尹蓨明道,「蓨明!你跟他最親近,你有沒有發現?」
尹蓨明搖搖頭。他真的一點異常也沒有發覺到!
若辛為什麼要這麼瞞他?這麼痛苦的事情,為什麼不告訴他?
「師父!這種毒有藥可解吧?」
老和尚再度撓撓光頭,嘆道︰「老和尚雖然終生雲游四方,見過無數珍奇藥草,但是……好象從未听說過有哪一種可以解這種毒的,就算是煉出此藥的毒門也……」
尹蓨明只覺一眼前一陣暈眩,幾乎坐倒在地上。
「難道若辛就要這麼等死……」
「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尹蓨明撲上去揪住老和尚的領子,「你快說!是什麼辦法!?」
老和尚快被勒得不能呼吸了,他拼命才拉開尹蓨明的手,坐得離他稍微遠一點方道︰「為師來這里的一路上也有所耳聞,听說你們兩個為了保一件稀世聖寶而受到整個武林的追殺。那件聖寶,據說是一件治療百傷百病的寶物吧?雖然我不明白那聖寶究竟如何,但是既然得那麼多人追,必當是有點效果的……「
效果如何,尹蓨明兄弟自然知道得最清楚。
尹蓨明忽然就明白了尹若辛隱瞞自己中毒之事的原因。如果自己知道的話,必然也會像那些人一樣,拼死去搶奪可愛,然後毫不留情地從她身上取走一塊血肉。可愛怎樣沒關系,只要能救活尹若辛就好!
他在此時切身地體會到那位婦人和盟主的心情,他們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只是在自己所愛之人和一個陌生的小女孩之間他們選擇了前者。無論是誰,最後都會這麼選擇的吧。
可是對尹若辛來說,那種交換卻是難以接受的。
「我明白了!」尹蓨明沉聲道,「我知道那聖寶現在在哪里,裴菁,幫我們準備一下,我立刻就動身帶他走!」
裴菁應一聲,馬上出門準備去了。
著手為昏迷不醒的尹若辛穿好外衣,尹蓨明抱起他向外走去,經過仍然坐在那里的老和尚身邊時,尹蓨明頓了一下腳步。
「不管你是誰,謝謝你。」
「咦?」
「我們的師父他是個異常散漫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有你這麼高深的醫術的……」
他走出去之後,隨著一陣輕笑,那高大的老和尚身軀被光圈圍住,逐漸縮小,幻化為一個擁有碧綠眼眸的英俊男子。
「哎呀呀……還是露餡了啊。」他撫模一後一條毛茸茸的黑色大尾巴低聲道,「要不是為了讓勁松少管點人世之間的事情,我才懶得做這種蠢事呢!不過你居然能看出我的破綻,真是不簡單。那麼你們接下來會怎麼做呢……尹蓨明,尹若辛……」
一個拼死也要救活另一個人,另一個卻寧死也不要用那種方法活下去,你們,會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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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若辛是被身體的劇烈顛簸弄醒的,他的眼楮微微張開一條縫,看見的是正在迅速後移的藍天,白雲,綠色的樹枝樹葉,以及專注地駕馬的尹蓨明。
「蓨……明……?」
他正被尹蓨明抱在懷里,兩人共乘一騎飛奔。尹蓨明低下頭看他憔悴得可怕的臉,心痛地道︰「你再忍一忍,我們很快就要到了,你馬上就會好的!」
「馬上就要到……?到哪里?」
「黃山。」
——以後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便到黃山之巔去,那里是我們的本體所在之地,呼喚我們的名字的話,我們一定會出現。
可愛殘破的身體在腦中一閃而過,尹若辛不寒而栗。
「不!我不要去!」他用自己身體內的最後一點力氣拼命掙扎,「你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對待可愛!你會傷害到她!我才不要!」
「由不得你要不要!」尹蓨明勒住馬,搖蔽著他的身體吼道,「我才不管你在不在乎這個!我只要你活下去!用什麼方法也可以,只要你活下去我做什麼都行!我不在乎!」
尹若辛幾乎已經沒有力氣了,卻仍然用微弱的氣息吼回去道︰「那你就要我吃人活下去嗎?你以為我忍受這麼長時間痛苦是為了什麼!我隱瞞你真相又是為了什麼!我不想你跟那些人一樣!要我吃人,還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
「她不是人!」
「她明明是人!」
兩個人仿佛突然回到了那天在陰暗的水牢之中,听到了他們對盟主和那位婦人所說的義正詞嚴的話。
沒有人錯了,每個人都是有可以原諒的原因的。那麼誰該得到原諒?誰受的苦又是應當的?
「回去吧……我們回去吧……」尹若辛伸出一只顫抖的蒼白的手,輕撫尹蓨明的臉,「我只剩下這麼點時間了,求你,我只想和你安安靜靜在一起,我們別吵架,好不好?」
尹蓨明握住他那只手,眼中已閃出淚光。
「我……不會帶你回去的……不治好你,我是絕對不會帶你回去的!」
「蓨明!」
「你只知道吃了她的身體你會痛苦,有沒有想過我會為你而痛苦!就這麼看著你一路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死掉!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我不要……蓨明……」
「總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蓨……」
「你不去,我就立刻死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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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山之巔,絕壁之上。
勁松先生坐在他的本體松樹下,懷里抱著一只黑色的狐狸,似乎在假寐。松樹的腳下長了一枝大如小盆的靈芝草,在徐杏邙來的風中搖曳款擺。
蚌然,仿佛感應到什麼,黑狐張開了眼楮,靈芝劇烈抖動幾下,幻化成為一個身穿灰金色衣裙的十八九歲少女。
「他們來了!勁松先生!」少女的聲音異常欣喜。
勁松先生睜開眼楮看她一眼,她低下了頭去。
「你……是真的動了心?」
擺狐冷笑道︰「那是自然了!不過人家喜歡的可不是她。」
勁松先生拍一下它的頭道︰「你不要再欺負她了!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沒必要對她這麼敵意!」
擺狐用爪子模模自己毛茸茸的頭,不滿地道︰「我說的是實話……」
「玄!」
「知道啦!」
少女幽幽地嘆道︰「玄狐先生說得沒錯……他確是不可能喜歡我……」
「那要不要救他呢?」玄狐不知何時已經化為人的模樣,卻依然伏在勁松的腿上,舌忝著唇很妖邪地笑著,「他既然不愛你,你也沒必要去救他吧?讓他就這麼死了不好嗎?」
少女低頭不語,大眼楮中擒著淚水,眼看就要掉下來了。勁松先生一把提起了玄狐長著長長厚毛的耳朵︰「告訴你!我根本就還沒原諒你對可愛做的事情,你要是再這麼欺負她的話,我真的會再帶著她離開!這次你永遠也別想再找到我們!」
「呀呀呀!懊痛哦!我知道啦!你放手啊,勁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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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無法騎馬,到了山腳下,尹蓨明便解了馬的韁繩轡頭,放它自生自滅,自己背起尹若辛,往看不到盡頭的石級上走去。
逼山乃天下名勝,奇山、怪石、雲海美不勝收。
但是現在的尹蓨明完全顧不得觀賞那些,他背上的尹若辛已是氣若游絲,他不知道他能再支撐多久,或許就在下一刻,他那微弱的氣息就會斷掉了。
他跑了起來。
在崎嶇的山路上奔跑本來就很費勁了,更何況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成年男子?果然,沒過多久他便全身大汗淋灕,腿也幾乎就要邁不開步子。他還是拼命在跑。他的腿逐漸失去了知覺,到了後來,他只是在憑著本能一步一步地邁。可是他沒有停,還是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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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那個中毒的人是我的話,你會怎樣呢?勁松?」玄狐擁著勁松,用他濕濕涼涼的鼻子去探觸他的脖子,「你是會為了保護她而棄我于不顧,還是會為了救我而傷害她?」
勁松想了想,答道︰「我不會傷害她……」
玄狐變了臉色道︰「那就是說,可以舍棄我嘍?」
「我也不會舍棄你。」
「咦?」
「我會跟你死在一起,絕對不會舍棄你。」
勁松回頭看他,微微笑一下,與之輕吻。
少女站在高高的松樹頂端,憂郁地望著山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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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了黃山的最高峰的頂峰,尹蓨明在看到獨自坐在松樹之下,正含笑看他的勁松先生時,已經勞累到麻痹的雙腿咚地一聲便跪下了。
「勁松先生……求你們,救救我弟弟!求求你們,救救他!」
彬下的雙腿沒有力量再站起來,他也不想再站起來,小心地放下背上奄奄一息的尹若辛,對著勁松先生不斷磕頭。
「求你們!救救他!讓我做什麼都行!求你們救救他!」
勁松輕笑︰「救他?你讓我們怎麼救他?」
尹蓨明繼續不斷地磕頭,額頭一次又一次地踫撞在堅硬的土地上,漸漸滲出血來︰「您讓我做什麼都行!只要能救他!求您了!勁松先生!求您了!」
「你又能為我……做什麼呢?」
尹蓨明愣住。
沒錯,他又能為這些妖仙們做什麼呢?即將位列仙班的他們,還有可能需要他這個凡人做什麼?
「我……我……」這是尹蓨明第一次被一個問題難住,想不出一句應答的話來。
勁松先生笑笑,道︰「不過,我當然是有事情有求于你的了,這樣咱們就是交換關系,對不對?如此一來,咱們就扯平了。」
尹蓨明再次叩首︰「請先生示下!」
勁松一招手,從松樹背面的斷崖處走出了那個娉婷少女。
「可愛……」尹蓨明喃喃地道。那的確是可愛,就算她的身體已經長大,也可以從她依然稚氣未月兌的臉上看出她的身份來。
可愛對他微一彎身,眼神繼而被昏迷的尹若辛牽引了過去。
勁松先生道︰「我可以讓她幫你的忙,救活你的弟弟,但是她也有一個心願,你願意幫她完成嗎?」
「無論是什麼願望,我必當竭力完成……」
「嫁給尹若辛。」
逼山的雲海像浪一樣翻滾起來。可愛吃驚地回頭看勁松,他向她微笑了一下。
尹蓨明顫抖起來,他愣了一會兒,彎體,輕撫尹若辛憔悴的臉,過了很長時間,方才低聲答道︰「不行……」
「為什麼?你不是說,讓你做什麼都行的嗎?」
「只有這個不行!」尹蓨明失控地大叫起來,「只有這個絕對不行!若辛是我的!我決不會把他交給別人!」
「你不是想讓他活下去嗎?」
「如果他活下來了,卻讓他這麼離開我的話……我寧可先掐死他,再自殺!」
彬許真的會有人會為了愛一個人而離開他,但他不是那種人。若是愛了,便一定要得到他!若是發現他膽敢離開自己,他寧可殺了他!
躺在地上,已經近乎死亡的的尹若辛,露出了一個他人無法覺察的微笑。
玄狐伏在松樹的樹枝上,面無表情地哼了一聲。
勁松看向一直佇立不言的可愛,可愛低著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忽然,她右手一動,竟切下左手的一支小指來。
她將小指丟到尹蓨明的手中,道︰「告訴他,若他不吃,我會恨他。」
她掩著左手奔至松樹旁邊,在那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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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後,玄狐正遭天劫之時,他忽然問勁松︰「這時候,若是有哪位天神要我,說只要你離開他便會救我,你會怎樣?」
勁松反問他︰「我倒想問你,若是有人允諾救你,你是否便會應允離開?」
玄狐笑︰「毋寧死。」
勁松也笑︰「毋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