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因為……你迷戀上我了呢……」
龍令的心中剎那間變得白茫茫的一片,震驚、恐怖、不安和慌亂充斥了他的胸臆。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他為什麼會知道!他怎麼會知道的!他明明掩藏得很好!他明明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明明連對自己都在隱瞞、欺騙……
他為什麼會知道的……!
龍令一掌揮上了龍延成的臉。龍延成的整個人都被他打得飛了出去,滾落到幾步之外的地方。
龍令站直了身體,高大的身軀卻在顫抖。
「真是個小阿子……」龍延成伏在地上喘息,但還是在笑著,邊笑邊從口中吐出血,血液中混合著半顆牙齒,「你以為你隱瞞得很好嗎?你以為只要你騙了自己,別人就不會知道嗎?不要以為我這麼多年的權勢只是時運所致,我有眼楮,你那種程度的偽裝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不要再給朕胡說八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妄自猜測我的想法!」聲音很大,中氣很足,但連龍令自己都悲哀地感覺得到他這幾句話是如何的無力。他幾乎就要不敢面對龍延成了,他想逃離這里,不想再看到這個男人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楮——即使,那雙眼楮正由于身體的痛苦而蒙著一層陰影。
「你若不承認,對我也沒有什麼關系,」龍延成一只手捂住心口的位置坐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跡,「反而是你承認了對我還比較困擾。我該拿你怎麼辦?我是不是也應該回應你?我是不是要利用你對我的迷戀而做一些重要的事情?……諸如此類的想法,會讓我太興奮,說不定馬上就會死掉的。我還要搶回我的東西,不能死得這麼沒意義,至少也要在床上,你沒有防備的時候,悄悄殺掉你才可以……」
「我沒有!你這個瘋子!逆賊!我……我怎麼可能迷戀上你!」龍令在諾大的寢室之中轉了幾圈,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卻沒有找到,他旋風一般打開門沖出去,猝然從一個離他最近的軍士腰間抽出一把劍。
那軍士嚇得面無人色,雙腿一軟便跪了下來,他沒有理會他,轉身沖回寢室之中,將劍架上依然坐在地上的龍延成的脖子。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我現在就殺給你看!我要把你的頭割下來放到皇陵去!我要拿你祭我的父王和母妃!」
門沒有關,外面的御林軍和隨後才趕來的儀仗站在外面偷偷地遙望房內的一切,當龍令將劍架到賢王的脖子上時,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
不管龍令現在有多麼尊貴,不管他是不是現在的九五之尊,他還是個孩子,十六歲的孩子。別人可以教他讀書,可以教他武藝,可以教他一切可以教他的東西,但卻不能教他愛情。因為那種事情是需要自己去體會的,別人不可能、也沒有辦法教他。所以龍令雖然愛上了卻不懂愛的方法——更何況,是這種夾雜著仇恨的愛情方法。
龍延成的心中充滿著憐憫。這個皇帝,這個九五之尊,這個國家的天子——他還沒有長大,還很幼稚,雖然學會了隱藏情緒卻沒有學會隱藏激情。這是他致命的弱點,他,可以利用……
「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誰?」龍延成平靜地說著,好像龍令的那把劍是架在別人的脖子上一樣,「我是你的叔叔,你父親的弟弟。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和你的父親很像?可是你對我做了什麼?你用那種方法在侮辱我,也在侮辱你的父親,如果你父親從皇陵之中坐起來,你以為他會為什麼而哭?」
「你不要跟我提我父皇!」龍令的手在顫抖,鋒利的劍刃在龍延成的脖子上微微滑動,劃出了一道血印,「父皇是你殺的!你殺了他篡權奪位!你還殺了我的母妃!處死了宮中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你讓這里變成了一片血海!你如此罪孽深重,父皇不會不原諒我的!他一定不會不原諒我的!」
「那是說……」龍延成舌忝過自己帶血的嘴角,笑得很高興,「如果你沒有對我有……迷戀的話……」
說到「迷戀」二字的時候,龍延成的聲音很低很低,好像在和龍令耳語。但那兩個再輕不過的字卻在龍令耳邊炸裂了開來,龍令幾乎听到了自己心中有什麼崩潰的聲音,他無法自制地一腳踢到了龍延成的月復部,將他踢倒在地上,毫不憐惜地踩上他的肩頭,高高舉起冰冷的劍,迅疾地刺下——
他不該本能地去看龍延成的,他不該看他的表情,不該看他的眼楮。
如果沒有看就好了。
龍延成在笑,淡淡的,幾乎就要看不出來的笑。不是冷笑,只是解月兌,很輕松、很輕松的,放下了一切的笑。他的眼楮穿透了一切,穿越了所有有形的東西而看著不屬于這世界的某一個地方,是龍令窮其一生也無法到達的,很遠很遠的地方。
劍貼著龍延成的臉沒入青石的地板之中,龍令的手緊緊地握住劍柄才令自己不會顫抖。
他迷戀著這個人……他真的迷戀著這個人!
他迷戀著他的智慧、威嚴、氣勢、威儀、才干、氣質、堅強、冷漠、淡然……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原因,不知時間,不知地點,忽然發現時已被無以抗拒地蠱惑。他試著看這個人面具之下的東西,不管是堅強之下的脆弱也好,不管是冷漠之下的溫柔也好,不管是淡然之下的痛苦也好……可是將一切看得清明之後,他發現自己被這樣的龍延成給捉得更緊了,剛開始只是慢慢的侵入,到後來便是絲絲密密的包纏,龍延成——不,是他自己——把自己勒得無法掙月兌。
迷戀嗎?
迷惑嗎?
被迷霧所困擾嗎?
龍延成控制了他,讓他連解月兌也辦不到。
「我不是說了嗎?你殺不了我的。」龍延成帶著不知是何意味的表情推開龍令站起來,虛浮地走向床邊,整個人就好像在飄,「枉我還對你抱有相當大的期待,以為你能讓我就此飛升成仙,可看起來我太高估你了。你的魯莽不夠,理智不足,情感過剩,城府不深。我輸得真冤枉,居然是壞在一個你這樣的人手里。」
「你說夠了沒有!」
龍延成坐到床上,受傷的手臂上血液已經凝固,變成紅黑色的痕跡。
「如果我早發現這件事就好了,」他說,「否則我絕對不會丟掉我的東西。而且我可以讓你變成一條狗,一條只忠實于我的狗,我的江山必定固若金湯,無論誰也不能搶走——」
龍延成忽地眼前一花,龍令已經站在了面前,劍再次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現在已經晚了!」龍令陰郁地說,「這些都不可能發生了!你已是我階下囚徒!你輸了!」
「我沒輸,」龍延成笑著看他,「成為階下囚徒的也不是我,是你。」
心在針刺一般地痛,龍令就要不能呼吸了。他快被這個人勒死了。
他要殺了他……(不能殺……)
手就這樣用力,割下他的頭顱……(不可以……)
讓他消失……(不行……)
讓他永遠再不能出現在他面前……(心很疼……)
他的心疾必定是把自己染上了,不然為什麼會這麼痛苦,這麼難受?可是不能讓他消失、不能傷害他、不能讓他離開自己的範圍、也不願意被他繼續如此傷害……
龍令的頭一陣眩暈,他轉身向門外狂奔而去,尚跪在門外的儀仗慌慌張張爬起來在後面拼命地追,御林軍們面面相覷。
龍延成看著龍令消失的背影,從胸中悶悶地發出了呵呵的奇怪笑聲。
「皇後娘娘!筆後娘娘!」一個小爆女跑到了在御花園念書的宇文姝琴身邊,興奮地喊。
這個宮女是宇文姝琴從家中帶來的丫鬟,比她還小兩歲。
「怎麼了?又有什麼新鮮事?」宇文姝琴放下書,嫻靜的臉上連一絲情緒的波紋也沒有。
綁宮的妃嬪和宮女、太監是很寂寞的,沒有什麼大事的時候,連每逃詡一樣的走路和吃飯都可以變成他們的談資。因此只要發生一點點什麼事,就會以驚人的速度傳播開來。
「扶搖爆,那個扶搖爆啊!」小爆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小的臉蛋上一雙明亮的大眼楮圓睜著,「您知道嗎?今天扶搖爆發生大事了!」
「什麼!?」宇文姝琴失聲叫道。她手中的書滑落到了腿上,又掉下了地,揚起微細的灰塵,「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
「扶搖爆出事了!」自己嚇到了主子,小爆女非常得意,「那個扶搖爆不是一直關押著賢王爺嗎?听說今兒個賢王爺忽然用刀割自己的胳膊,差點把一條手臂給割下來呢!那些御醫想幫他醫治,他不肯,結果所有人都被皇上打了一百大板!你說奇不奇怪?明明是皇上把他關進去的嘛,他死了不好嗎?為什麼還要怪罪御醫啊?唉!當御醫真可憐……」
宇文姝琴只听見賢王爺用匕首自殘的消息,當即落下了淚來。
筆後宇文姝琴曾經是京城的第一才女,五歲時便能將《女誡》倒背如流,十二歲時所作詩文被京城內的讀書之人爭相傳抄,且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不知有多少風流才子和名人雅士寧可擠破頭也希望能夠一睹芳容。可惜她竟是尚書令宇文元的女兒,侯門其深似海,平常人根本不能得見,很多人都只有望「名」興嘆的份。
當知道她被選入宮中成為皇後時,雖然也有人贊嘆擇她之人的眼光,但更多的人卻認為,她根本不應該入宮,不該嫁給那傳說中整日病懨懨的皇帝,那糟蹋了她的才學。她該嫁的應當是個英雄,或是才子,而不是權勢。
宇文姝琴自己也並不想進來。後宮之深,天下間無處可比。她不缺衣食,也對權勢毫無興趣,她只想嫁給一個可以與她共同舉杯對月的夫君,不是皇帝。等她嫁到皇宮之後方才明白,原來自己嫁的那個人連皇帝都不是,只是一個被另一個人控制著的傀儡。想到今後的寂寞,想到將在此深宮之中終老一生,她就痛苦得恨不能就此死去。
就在此時,她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不是皇帝,卻控制著整個國家。那個人聰明、冷靜、冷酷、其貴無比、高不可攀。那個人擁有驚世的才學,擁有野心,擁有能力……
龍!
延!
成!
她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她入宮時,一次是她與皇帝即將成行大禮之時。他沒有和她說過半句話,只是遠遠地站著,甚至連話也很少說,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控制了她所看到的世界,他的存在威嚴地壓制著周圍的一切,他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皇帝!
她的一顆心,就此系在了他的身上。
她愛著龍延成,這種愛情沒有帶著任何其他的東西,她純粹地愛著他。
可是他失敗了。羽翼剛豐的龍令在他的眼皮底下將他從那個幾乎是皇帝的位置上推了下來,他被囚扶搖爆,重要黨羽全部被殺。
宇文姝琴在知道八王千歲被擒的消息時幾乎當即便昏了過去,她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會失敗,而且是敗在那個沒用的皇帝手里?一定是皇帝施展了什麼妖術吧?否則,他一定不會這樣的!
值得慶幸的是,他並沒有被殺,而一直只是被囚禁著,沒有受到傷害。
她很想救他,連做夢都在想著如何將他從那里救出來。雖然背負著皇後之名的她再也不可能有自由的一天,更不可能像她偷偷憧憬過的那樣,丟下皇後的鳳冠跑到他的身邊。所以她救他並不是為了讓他記住自己,不是為了讓他有所感激,更從來沒有想過從他那里交換而得到什麼,她只是單純地想要讓他自由。
那天,太後和皇上的話讓她吃驚。原來他還是那麼厲害的嗎?就算拔掉了羽翅,他還是一只鷹嗎?可是太後想殺掉他,皇上在猶豫不決,八賢王的命危在旦夕,這次卻又自殘……不!他那麼聰明,那麼厲害!他不會自殘!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會這樣!
她不懂朝政,不懂勾心斗角,更不懂人心,她只是憑借自己的直覺,就是知道自己所愛的那個人不會那麼做,而且絕對絕對確定這一點。
她要救他出來!
她一定要救他出來!不管用什麼辦法!
即使與皇上,與整個盛世皇朝作對也好……
龍令狂奔出了扶搖爆,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里,只是一路不分東西南北地跑。
明明是恨他的,為什麼卻又愛上了?
而且不只是愛,還是可怕的迷戀,迷戀于這個人可怕的吸引力。
他不能這麼下去!再這麼下去他真的會輸的!他很害怕,自己潛伏了那麼多年,終于獲得的勝利,原來就是這麼不堪一擊的嗎?只是龍延成的一句話,他淡淡的一個表情,就讓他無法招架。
他明明贏了。
他明明贏了龍延成了。
可其實卻輸了。
龍令的心中如海潮般波濤起伏,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去,他只想離開那個已經完全洞悉了自己的人,逃開那可怕的目光。
輸了!
輸了輸了!
一旦被他知道了自己對他的迷戀,自己就輸得什麼也不剩了!
他還能怎樣去面對那個人?他還得用怎樣的方法才能把自己被剖得血淋淋的胸部縫合起來?
看見了!
全看見了!
龍令止不住地想要落淚,他感覺很難受,很委屈。前方有兩道窄牆,他看也不看便沖了進去,之後方才發現這里原來是條死巷。他覺得自己實在很愚蠢,就連沒有人追趕的狂奔亂逃也能走到沒有前路的地方來,他悲哀地仰起頭,對天大叫了一聲。
「啊——!!」
遠遠地隨後追來的儀仗全部被這可怕的聲音震得捂住了耳朵,可兩邊的窄牆就沒有他們這麼幸運了,在那聲長長的宣泄之後,牆身震動了幾下,轟然倒塌。
龍延成被囚扶搖爆已有三個月的時間了,這三個月中,各種蜚短流長在朝廷內外傳播得沸沸揚揚,不過對他來說無所謂,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被囚禁的日子里,他的消息完全被閉塞了。
不過這不表示他就真的變做了籠中鳥,他畢竟是「龍延成」,要得到一些他想知道的東西,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如果他這輩子也不知道龍令對他的迷戀的話,說不定就這麼優哉游哉地被他囚禁下去,過自己其實一直都在憧憬的生活。但是他知道了,而且很明白地感受到了這個人對他迷戀的程度,那種會被深深撼動的感情,是還是孩子的那個人掩藏不住的。他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繼續裝傻,維持現狀;二是利用這一點,讓龍令成為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如果龍令沒有強暴他的話,或許他會傾向于前者,但龍令侮辱了他,侮辱了他的心、玷污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忍受。所以他幾乎想也沒想就選擇了後者,在選擇了這條路的同時,他已經計劃好了接下來具體的步驟。
「王爺,用膳了。」
「進來吧。」
七八個太監排成一排順次進入,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說了聲「請用」便低頭退了下去。
龍延成仿佛不經意地將身周視察了一番,確定沒有人之後,他輕抬起所有的食盒,在每一個的底部都模了一遍,終于從其中一個的底部夾層之中抽出了一張紙條。
「我等待命。」——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但這就夠了。
他將紙條挨近火燭,紙條嚓地一聲燃燒了起來。走到書桌前,他拿起縴細狼毫在一張早已備好的小紙上寫下了幾行蠅頭小楷,將紙條折好,塞回食盒夾層之中。
約莫他已用膳完畢,那幾個太監又高聲稟報一聲,進來將食盒提了回去。
「龍令,你這次會怎麼辦呢?讓我看看你的手腕如何?」龍延成獨自坐在清冷的扶搖爆里,毫無表情地冷笑。
筆後雖然暗自發了誓,必定要將八賢王救出,但她只是個婦道人家,除了詩詞歌賦之外什麼也不懂,更不知該如何下手,不由得整天愁眉深鎖,束手無策。
一天,她欲徒步去慈萱宮覲見太後,卻在路上走了神,心中充滿的都是如何救出那八賢王的事情,僕從們也不敢擾她,待走很遠之後她忽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竟早走得過了。
「怎麼會走過了的……」她輕嘆一聲,轉身又往來路上走,卻沒發現身後來了個宮女,頭也未抬,急匆匆地走著,咚地一聲便撞上了她的身體,把她撞得哎喲一聲,嬌弱的身體險些坐到地上去。
「大膽!」
那宮女一見自己撞上的居然是她,當即嚇得渾身亂抖,雙膝跪地趴伏在地上不斷磕頭。
「皇後娘娘饒命!筆後娘娘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饒命!」
苞在皇後身邊的人眼一瞪,便準備給這不長眼楮的宮女一點教訓,皇後揮手制止。
「不必問罪了,哀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讓她走吧。」
「謝皇後娘娘!」
爆女又磕了幾個頭之後爬起來倉惶而去,皇後便繼續自己的路程。但剛走了幾步之後,她忽然感覺到了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對了!那宮女是怎麼知道她是皇後的?
當時她並沒有抬頭,只是一味地亂沖,撞到之後也同樣,連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都沒有。她怎麼知道她就是皇後娘娘的?盛世皇朝的後宮內,貴妃和皇後的服飾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最大的區別在于皇後有鳳冠而貴妃沒有。如果那宮女根本連看都沒看一眼的話,她又是如何斷定她是皇後而非貴妃?
且剛才那宮女是低著頭撞上來的,可是首先撞上她的卻不是宮女的頭,而是手……她輕撫自己的月復部,那宮女的手剛才便是撞到了這里……
她忽然在自己的腰帶上觸到了一張紙條,滿心疑惑地正欲抽出來看,卻想起了什麼,暗暗藏在手心之中收入了袖籠。
覲見太後之後,她回到自己的寢宮之中,摒退左右,抽出了那張紙條。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無頭無尾,無題名無落款,莫名其妙的半首詩。
若是常人的話,必定只覺得奇怪,隨手將之一丟便忘記了。可是皇後不是普通的女子。她仔細地推敲了一番那詩的含義,去看那字跡的時候,忽然啊了一聲。
「原來……原來是他……」
她的雙手都抖了起來,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一日午後,天氣很好,龍延成走出扶搖爆的寢殿,在強烈的陽光底下微微眯起了眼楮。
「天氣不錯。」他自言自語地說。暴烈的日光讓他的臉頰上有了些許的血色,看來不若在宮殿內般憔悴了。
他稍微撩起衣服下擺,就好像在他的賢王府里散步一般,優雅地向扶搖爆門口有重兵把守的地方走去。
他還未走到那里,那些衛兵早已看見了他,反向舉起手中的兵刃向他躬身︰「參見賢王爺!」
龍延成當作沒有看見,慢慢地行進著自己的步伐。
衛兵們為難地互看一眼,又躬身道︰「兵刃無眼!請賢王爺退後!」
龍延成還是不答話,只顧自己慢慢地走,就好像那些衛兵都是透明的一般。
「求賢王爺憐憫!」衛兵齊刷刷跪了下來,大聲道,「皇上有旨,不得讓王爺離開這里半步,請王爺勿讓小的為難!」
「本王怎麼會讓你們覺得為難?」龍延成淡淡地笑道,「你們只要維持這樣就好,本王在外面轉轉,片刻便會回來。」
「請王爺千萬不要!」一個似乎是為首的衛兵大聲說了一句,聲音大得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小……小的們實在是承擔不起!」
龍延成的步子沒有稍緩,兩名守門的衛兵緊張起來,忽然很有默契地都將手放到了敞開的門扇上,想將之關住,卻听龍延成一聲暴喝︰「大膽!」
猛虎即使被囚禁籠中依然是猛虎,此聲一出,那兩個衛兵嚇得一抖,立刻放手跪了下來。
龍延成很滿意自己的威懾力,便想越過跪在門口的一干人等出去。那些衛兵不敢得罪他,卻也不敢招惹天威震怒,只得狼狽地移動跪在地上的身體,阻擋龍延成的去路。
「你們好大的膽子!」龍延成終于有些震怒了,一腳踢上離他最近的一個衛兵的胸膛,把那衛兵踢得栽倒了過去。
衛兵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又爬起來跪在他的面前,重復著那句話︰「求王爺憐憫!」
龍延成毫不客氣地跨過了那伏得很低的衛兵的背部,衛兵大驚。龍延成剛想跨過第二個人,那個人卻直起了身子,仍低著頭道︰「求王爺憐憫!」
龍延成冷笑。忽道︰「對了,皇上上一次來過之後似乎說過了一句話吧?‘除朕外,膽敢觸踫賢王者,死!’」
那是龍令發現了龍延成不喜他人踫觸這一點之後,對扶搖爆的人所下的一道口諭,卻沒想到會被他在這時候用上。原本跪在他身前的那些衛兵在听到他這句話之後全都變得面如土色,似乎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一個一個讓開了道路。
龍延成微笑起來,邁開他特有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踱向門口。
就在此時,遠遠地來了大隊的人馬,龍延成只看了一眼,便從那明黃色的儀仗標志上看出了那是皇帝的御輦。
「真是不湊巧呀。」龍延成對自己嘆了一聲,但听得出來那不是真的可惜的聲音,他似乎就是在專程等龍令的到來。
不過他並沒有做出要等的樣子,而是很隨意地將微散亂的發絲撩到背後,慢悠悠地向與龍令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行去。和他所猜測的分毫不差,龍令一見到他自由漫步的身影,立刻甩下了身後的人,如離弦之箭般向他激沖而來,龍延成只是稍微眨了一下眼楮而已,龍令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在干什麼!」龍令對他怒吼。
「散步。」顯而易見的事實。
看來龍令非常有掐死他的念頭,但並未付諸實施,而是又轉頭對那些依然跪在地上卻大大松了一口氣的衛兵們吼︰「你們這群飯桶到底是干什麼的!這麼多人都在這里看著也能讓他出來嗎!」
衛兵們雖有滿月復的委屈卻也不敢辯駁,只有將已經很低的身體伏得更低︰「小的們死罪!請皇上開恩!」
「滾!統統都給我滾!沒用的東西!」
看衛兵們各自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龍令一指龍延成︰「你……!」
他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問題要質問,但當他的目光接觸到龍延成的臉時,他就忽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什麼話也忘了,只有一個你字出了口,就再沒了下文。
「我,怎麼樣?你想說我怎麼樣?」龍延成笑起來、
龍延成從來沒有笑過,或者說,從來沒有不帶任何功利性地笑過,他的笑都是有條件的,其中蘊涵了無數龍令就算窮盡一生也弄不明白的東西。可是今天他笑了,而且似乎沒有帶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在笑。
他的眉毛被笑容拉得開了一些,雙目微眯,薄薄的嘴唇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線。他渾身的氣質也變化了,現在的他,不帶有任何「八王爺」的成分,只是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笑而已。
龍令呆滯得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他的手伸出去很久,又不知所措地收回來,訥訥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真美……
如此美麗……
這不是應該用在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身上的詞匯,更何況龍延成這個人根本就和所謂的「美麗」根本搭不上邊,就算昧著良心也只能說他英俊,而不是「美麗」。可是他這一笑卻硬生生將四周明亮的的景物比得昏暗起來,仿佛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閃閃發亮。
這就是「媚」,一個美人不一定需要美,只要夠媚,便可成為天下至美。
龍延成從龍令目瞪口呆的表情便可明白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迷戀又更進了一層,這是好現象。雖然他連自己也有些驚訝自己對龍令的影響力,但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皇上蒞臨扶搖爆,不知對罪臣有何指教?」龍延成收住了笑容,問。
再好的誘餌也不能多,多了就不希罕了,所以要點到為止。
龍令干咳了一聲,為自己的失態感覺相當不悅。他道︰「其實,朕不是來扶搖爆的,朕……朕是要去皇後的沐侯宮……」
要去沐侯宮根本不需要走到這里。龍令發現自己的解釋有多麼愚蠢之後,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龍延成也不揭穿他,只是聲音不帶半點波瀾地道︰「既如此,皇上可否賜罪臣與皇上同行?這些衛侍不許我離開這里,不過也是因為此乃他們職責所在。」
龍令有些疑惑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但卻無法對那低沉清朗的聲線有絲毫的抵抗,竟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龍延成轉身走去,龍令對身後的儀仗不耐地揮揮手,儀仗悄然退下。
龍延成所去的方向是御花園,龍令第一次親吻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