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迷戀……是什麼意思呢?
對某個特定的人,或者什麼事情,毫無理由,毫無原因地,為之迷惑。這就是迷戀。
那麼,迷戀是什麼樣子的呢?
那大概是一團霧氣吧,看不見,模不到,但是可以切實地感覺到它的確存留于那里。
即使很了解,但還是不明白。
難道那是人原本就應該有的東西嗎?迷戀是怎麼產生的呢?為什麼它會在那里呢?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多的人,在為它所束縛呢?
龍令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他明明勝了,明明把那個篡權奪位的人從上面拖到了腳底下,但他沒有勝利的感覺。
是因為,勝利來得太過容易了嗎?
憊是因為……那個人依然沒有屈服呢?
洛微宮,原本是帝王在宮中秘密會見臣子的地方,在先皇太平帝駕崩之後就很少用到了。因為龍延成根本就不到這里來,而當初被他所控制的龍令,沒有資格、也沒有辦法來這里。
夏北閩帶著幾名衛兵將龍延成押送到了洛微宮,將他一個人放在那里便準備離開。龍延成叫住了他。
「夏將軍!」
夏北閩轉回來一躬身︰「王爺,有何吩咐?」
龍延成靜了一下,道︰「夏將軍,我記得你應當是我手下的柯重辰提拔起來的吧?」
夏北閩道︰「回王爺,是的。」
「夏將軍……」
夏北閩身子伏得更低了︰「王爺,微臣不知道王爺想問什麼,不過皇上下了令,不管王爺問什麼,微臣一律不得回答,等會兒皇上便會來了,到時王爺可以問他。微臣已違了一次令,不敢觸怒龍顏,請王爺恕罪。」
龍延成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夏北閩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宮門外,龍延成的視線被緩緩關閉的門遮擋住了。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一天會落到這樣的下場,但是想到會這麼快,而且沒有給他絲毫預料與防備的時間。他看得出來,龍令策劃這件事情已經很久,而且計劃得相當周密。
宇文元雖然被他奪去實權並且壓制了九年,但是在朝中依然威望很高,這也是他雖然很忌憚這個人,卻沒有辦法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他痛下殺手的原因。兵部尚書闐例樊是他的人,掌握著除了他之外的最高兵權,他是文官,且與大將軍吳子真不和,不會有兩人合謀的問題,所以龍延成才敢大膽用他,可沒想到他竟也會投到龍令的手下。還有吳子真……
以龍延成而言,若想收攏這幾個人不是一件難事,隨意想一想就可以猜到很多方法。可龍令不是他,他被囚禁在內宮之中,自九年前開始就沒有見過任何他不允許他見的人。他是如何聯絡到這些人的?又是誰教他,用這樣隱秘到了完美地步的方法將他們一舉攬到麾下的?
太後?不可能。那個女人沒有這種頭腦,她只適合在後宮岌岌鑽營。
是服侍他的人之中混入了什麼高人?或許。但是這種事情可能發生嗎?
是朝臣之中?太可笑了,怎麼可能有人有如此之高的智慧……——
不!
龍延成忽然想到,並不一定是策劃的人本身有這樣的能力。假如這些是龍令的智慧,只是由于他的限制而需要一些外力的協助,而某人有能力找到這樣的人,並且能用他自己的辦法將那人放到龍令的身邊,那麼事情會怎樣?
這樣的事情說起來是很簡單,可是誰有這樣的能力、這樣的膽量這麼做?原因,又是為什麼?
龍延成從來沒有被什麼東西迷惑過,因為這麼多年以來,他都完全生活在這種爾虞我詐之中,看過了無數人各種各樣的嘴臉之後,已經再沒有什麼能逃得過他的眼楮。然而龍令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為自己已經把老虎的牙拔掉,並且上了鎖,誰知還是輸了,而且輸得這麼快。
「不過龍令……如果你以為這樣就算贏了我,你就錯了。」
今天,失去了雙眼的太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是忽然听見外面有侍衛們的呼喝聲,之後便是刀槍混亂的撞擊聲,不時有人慘叫。她模索著站起來,旁邊一雙柔軟的小手扶住了她。
「姝琴,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姝琴答道︰「太後,似乎是有人和看守我們的人打起來了。不過外面很亂,臣妾也不敢出去觀望。」
太後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是皇上……是皇上!我知道。那時候皇上說絕對不過十年,定將我救出這里。一定是皇上!」
姝琴嘆息,沒有說話。
「姝琴?」
「無論是誰看守,對于臣妾來說,都是一樣的。」
「姝琴?你這孩子在說什麼?」
正說話間,一個看守東宮的侍衛從外面一頭撞進來,在地上掙扎幾下,死去了。兩個女人尖叫一聲,摟在一起不斷驚恐地後退。
一個人領著兩隊衛兵整齊地跑入進來,跪在太後面前大聲道︰「太後、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後和皇後娘娘受驚了!」
「你是……?」
「屬下吳子真,率部前來救駕!」
「吳子真!?」太後失聲叫道,「你不是龍延成的人嗎?」
吳子真頭也不抬,道︰「賢王陰謀篡位,已被我等抓獲!」
「這……?」無論經過多少宮闈內的政變,太後畢竟是個只懂後宮傾軋的女人,饒她想破了頭也弄不明白這里面到底隱藏了什麼文章。
這時,只听一個男子用清朗的聲音笑道︰「太後,此事說來話長,讓兒臣慢慢講與你听,如何?」
太後立刻就認出了這個聲音,喜極大叫︰「皇上!」
龍令意氣風發地大步走到她面前,雙膝跪下︰「太後受驚了!請受兒臣一拜!」
東宮內所有兵士全部隨之跪下,山呼︰「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龍延成獨自一人在洛微宮等了足足三個時辰,沒有人來問他一聲,說是很快便會過來的龍令也沒有了消息。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後宮的內殿是這麼大的。空曠得可怕的宮殿建築,就算牆上、桌椅上裝飾滿了美麗的珠玉和各種寶石,就算四處都擺放著名貴的飾物,也還是冰冷難言。他一個人坐在一張柔軟的椅子上,太陽漸漸落了,外面似乎有夕陽的顏色,看著周圍的東西慢慢變得模糊並且被染上夕陽的紅色,他忽然想到,說不定這就是自己的最終結局了,或許從今以後都要一直被龍令控制在這里,再也沒有辦法離開。
這真是個可怕又無稽的想法。龍令絕對不會放過他,在這麼多年里,最能清楚地了解龍令對他的恨意的就是他自己了,所以以他推想,龍令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馬上殺了他,然後昭告天下。這也是他自己希望的結局。可是事情不那麼簡單,他在朝中建立了根深蒂固的交織網,動一發而系全身,龍令不可能很快就鏟除這些勢力,這只會讓國家的基礎搖搖欲墜,所以他也很有可能把他囚禁起來以牽制其他人,或者通過他而在合適的時候將所有的關系者一網打盡。
那麼,龍令會怎麼做呢?龍延成發現自己居然很期待,期待著這個孩子究竟能有什麼作為——
「母後……不是我不去爭取啊,而是我根本就爭不過他。」——
這是他很久以前就想對母親說的話,可是一直沒有人能讓他這麼說,或許,龍令可以。到那時,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母親了。
權利什麼的,真的那麼好嗎?他還是不那麼明白。
殿外傳來了很多人的腳步聲,摻雜有傳令太監細細尖尖的聲音︰「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延成冰冷的手指似乎散發出了一點點的熱氣,他不覺得那麼冷了,只覺得一切就會結束,心中出現了一種平靜超月兌的淡然。
兩名太監推開門,龍令一身耀眼的明黃大步跨入進來,他的身後,是身著厚重盔甲全副武裝森森林立的兵士,以及天空上反射著金紅色澤的火燒雲。
「賢王龍延成接駕——」
龍延成坐在那里沒有動,甚至眼楮也如死的一般看著宮內的某個地方,沒有往龍令的方向看一眼。
「賢王龍延成接駕——」
龍延成還是沒有動,可是龍令看出來了,他在冷笑,在心中的某個地方冷笑。
「賢王……」傳令的太監正欲再喊第三遍,龍令舉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不管那太監再喊多少次也是一樣的,龍延成根本沒有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他與生具來的冷酷、冷漠與冷淡注定了他絕對不會為任何事情、任何東西而束縛——除了他自己的傲骨。
「你們都出去。」龍令說。
苞在龍令身後的人都低著頭退了出去,那兩名開門的太監最後退出,將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真可惜啊,皇叔,就差那麼一點點你就要贏了,卻被朕搶了先機。」龍令一邊說,一邊向龍延成走去。
龍延成的眼楮飄忽了一下,淡然地看著龍令。
「願賭服輸,當初我既然下了這種賭注,便自然有全部輸掉的覺悟。」
「是嗎?」龍令不喜歡他這種口氣,很不喜歡,因為這樣好象贏的根本不是他,而是龍延成一樣,「皇叔真是有先見之明啊,只是不知道,您有沒有預料到會輸得這麼快,這麼慘呢?」
龍延成依然淡淡地答道︰「既然知道有可能輸,就沒必要總是去猜測自己會在何時、何處、以何種方法輸。這樣做,只會讓自己輸得更快。」
夕陽的顏色在慢慢褪去,坐在那里始終沒有移動的龍延成臉上被涂染著最後的金紅,他的身體似乎發出了薄薄的光彩。
龍令忽然再說不出話來,看著龍延成的臉不禁怔怔發呆。洛微宮很安靜,但不是如同剛才的死寂,而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面淙淙流動。
長久等不到龍令下面的話龍延成微微詫異地抬頭看他,卻看入了一雙帶有淺淺棕色的黑眸之中。
龍延成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眼神,似乎有些許的悲哀,又似乎有些許痛苦,些許憤怒,以及……仰慕。
如果只是痛苦與憤怒,龍延成可以輕易地說出他在想什麼,可是又摻雜了悲哀與仰慕之後,龍延成便猜不出那會是什麼意思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
龍令慢慢開口,道︰「你……記不記得……」
「記不記得?」
龍令想問的是另一件事,但是話明明到了嘴邊卻問不出來,忽然轉了向,道︰「你記不記得,你是為了什麼才想奪得這天下的?」
龍延成不答,反問︰「這又有何關系?總之我已成了階下囚,一切听從皇上的處置罷了。」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下場?」
「無非是死,」龍延成平靜地道,「無論是老而死,或者死于非命,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你的王妃,你的孩子……」
「很早以前我便與他們說過,若是我贏了,他們便是皇妃、王子,若我輸了,他們便隨我一起死,決不受人折辱。」
龍令的聲音微微地高揚,似乎有點激動︰「可是朕不一定要你們死!讓你們生不如死的辦法多的是!」
龍延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比龍令矮了不少的身體雖不見多麼挺拔,卻擁有別人無法模仿無法比擬的氣勢。
「皇上,你究竟想從我這里听到什麼?你希望我說我很害怕?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的妻子和孩子?若我那麼做,我便不是龍延成了。龍延成此生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這一身的傲骨,是別人無論如何也壓不斷的。我認輸是一回事,可要我搖尾乞憐,那斷不可能。」
龍令看著那張已不年輕的臉,以及淡然到了冷漠地步的表情,不知為何,心中竟閃現出了「孤高」這個詞來。他這副身體里藏著什麼東西呢?並不健康的軀殼,並不華美的外表,其中卻有一顆埋藏得深深的心。有誰能接觸得到它呢?它被藏得那麼深,有誰看到了呢?這樣的人,是孤獨的吧?他有沒有期待過什麼?有沒有希望過誰來踫觸?他是故意裝做不在意,還是根本就是在享受這種東西?
龍令不知道自己看著他的表情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而龍延成淡漠的感情使他只對那種表情發生了一種微乎其微的感受,他後退了一步。
龍令忽然笑起來,龍延成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微微有些困惑。
「我討厭你這種樣子。」龍令說。
他伸出一只手,龍延成本能地想要往後躲去,腿彎卻踫到身後的椅子,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他想再次站起,可龍令逼近了來,再想掙扎,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那一雙粗壯的臂膀圈在了椅子之中。
「為了權勢,你不顧父子兄弟情誼,氣死皇爺爺,殺了父皇和母親,害得母後雙目失明,你將我在這皇宮之中囚禁了九年,一人獨攬大權,殺忠良,結朋黨。為了自己的私欲,你殺了多少無辜的朝官?多少冤獄是你所造?濫用的刑罰在這九年之中加起來比太祖皇帝以來所用的還要多!你只是個俗人,俗人而已!為什麼要裝出這種清高的樣子!懊象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看了就讓人惡心!」
龍延成淡淡道︰「我就是這種樣子,你不喜歡,可以不看。」
「……對,我是不喜歡,不過,」龍令笑了一下,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在他耳邊道,「我忽然非常想知道,撕掉你這一層皮之後,你的里面會藏著什麼東西。」
就好象誰在他的心上刺了一下般,龍延成的呼吸猛然一窒。
他想起了那個朦朧記憶中如噩夢般可怕的晚上,腦海里所回響的那個人在他的耳邊所說的一句話。
「……我就是要你保持這樣,即便要死……也要你帶著這種被男人侵犯的屈辱去死……」
雖然那聲音很低很低,幾乎听不出來原本該是怎樣的聲線,可是龍延成始終記得那聲音,他知道自己不論何時再听到它,都絕對能想得起來。現在他想起來了,就是這樣的聲音!低得仿佛在耳語一般,卻冰冷得發出深重寒氣的聲音!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不會的……」不會是他的!他只是一個深居皇宮的皇帝!不可能有如此能力,能夠潛入賢王府而不被任何人發覺,而且……而且還對他做出那種事情!
「是不是覺得似曾相識?」龍令帶著得勝的微笑道,「好象在哪里听過對不對?我清高、孤傲的八賢王?」
「不對!」龍延成反駁的聲音有點高,尾音甚至可稱得上尖利,「那個人絕對不是你!你不可能在那種時候不驚動任何人離開皇宮!包不可能出現在我那里!!」
「皇叔,您真是很笨啊。要做到這種事情對我來說還不是很簡單?比如,有人送給我一個武藝高強的師傅……」
龍令接近了他的脖子,氣息呼在他的領子里面。龍延成想推開他,手卻被抓住了。
「這世上只有想不到,絕對不會有做不到的事情。皇叔,我身邊總有很多你派來暗中監視我的人,可他們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能見到我的,對不對?有時候偶爾一閃神,我就不見了。再發現時,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我沒有神術,只是利用了一些很簡單的東西,比如武藝。」
龍延成的心底又涌上了一種嘔吐的感覺,他本就不喜歡與人接觸,而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更厭煩透了與人踫觸的感受,甚至只是接近都讓他惡心。那個被他腰斬的朝臣就是觸犯了他的這個禁忌,才莫名其妙地成了刀下亡魂。
他用力想抽回手,龍令卻抓得更緊,讓他清晰地感覺到了他們之間氣力的差異。
「要學習武藝,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龍令拉起他的手指放在嘴唇邊,用舌頭輕輕舐過,龍延成身體的顫抖在加重,龍令即使只用眼楮看也能分辨出他抖動的頻率。
太陽只剩下了微光還在工作,洛微宮內的兩人能看清楚的,只有對方臉上灰黑色光影交錯出的輪廓。
「為了躲開你的監視,師父只能在晚上大家都睡了以後教授我。師父她很嚴格,我稍微做錯什麼,她就會把我打得渾身是傷。我每天晚上都不能睡覺,必須不停地練功,白天只能找時間睡,因為我還要看書,我必須學習所有可能用來打敗你的東西。」
龍延成很想吐,可是那似乎又不是想吐的感覺,他的心跳很亂,好象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胸腔之內亂攪。
「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嗎?每當太困頓,太難過的時候我就會想,我總有一天會月兌離這種可怕的日子,我會把那個罪魁禍首抓起來,用最結實的繩子捆住,把他吊到這冰冷的宮殿頂上,一寸一寸割下他的皮肉……」
龍延成無法呼吸,眼前的黑暗反射著跳躍而眩目的光。
龍令笑起來,「不過我現在不這麼想了,比起那樣對你,似乎還有更好的辦法讓你覺得痛苦,而且,更讓你無法忍受!」
隨著「忍受」二字的出口,布帛被撕裂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這空曠黑暗的宮殿之中。
「放開我!」
「想不想再回憶一下那天晚上的感覺?我覺得……你很不錯。」讓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天的情景。
「放開!」
「很美味……」
龍令的手伸入了他凌亂破爛的衣服里面,接觸他戰栗的肌膚。
龍延成只覺胸口一陣窒悶,全身的毛孔張開,滲出了大量的汗液。
龍令覺得不對勁,這種濕熱不正常,尤其對于懷有心疾的龍延成來說。他的手伸向了龍延成的胸口,本意只是想直接觸模他的心脈以確定他身體的情況,龍延成卻誤會了他的意圖,反手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是毫無防備的龍令所想不到的,與龍令的臉接觸的聲音,非常地響。
龍令大怒,忘記了龍延成的不尋常之處,另一只手在他臉上順手就是一掌相回。他的氣力可不是龍延成所能夠相比的,一掌下去,龍延成便隨著椅子傾倒在了地上,整個人匍匐在那里,身體縮成了一團。
打完之後龍延成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急急上前抱起已然虛軟的龍延成的身體,叫道︰「皇叔!筆叔!?你怎麼回事!筆叔!八賢王!龍延成!延成!延成!延成!……」
听到門內不尋常的聲音,開門的那兩名太監互相看了一眼,迅速上前開門,卻沒料到門剛打開,就見皇帝懷抱著謀逆的八賢王雙目血紅地沖了出來。
「御醫!御醫在哪里!快給我把御醫找來!快一點!把所有的御醫都給我找來!」龍令幾乎已經陷入了瘋狂的狀態,「來得晚了,你們統統提頭來見!」
此話一出,洛微宮外立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永華殿,皇帝安寢的地方。除了皇帝和皇後之外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入住這里。
現在龍延成就躺在永華殿中只有皇帝和皇後方能踫觸的床榻上,一群御醫小心翼翼地輪番模過他的脈搏。
「他怎麼樣?」龍令焦急地問。
御醫們互相看一眼,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御醫深深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話,八賢王本身心脈有疾,不適合太過激動,亦不適合劇烈的活動,依小臣之見,王爺這次是精神波動過大所致心脈氣息不暢,暫時沒有危險。小臣可給開幾副方劑調理,但他絕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則……」
「……會死嗎?」
「皇上聖明!」
這有什麼聖明的!龍令真想把這迂腐的老東西踢出去,再破口大罵幾聲。
這樣說來的話,難道說他上次做的事情……也非常有可能造成這種情況嗎?半夜潛入,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強暴他,然後,就那麼把他丟在那里不管……
想起那天晚上最後一次回頭時深深刻印在腦海之中的蒼白軀體,他就恐懼得不由自主地發抖。
他幾乎殺了他!幾乎用幾句輕佻的話,幾個惡心的動作就輕易地殺了他!
如果他就這麼死了的話……龍令簡直不敢想象那種結果!這不是他要的!龍延成是應該得到他應有的報應,但不是這樣!
龍延成躺在那里,面色蒼白,平時發出暗紫顏色的嘴唇沒了血色,和他的臉一樣白。
御醫們退下去配制藥品,龍令揮手趕走剩下的內侍,坐到龍延成的旁邊,一只手伸入被褥之中握住他冰冷的手。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龍延成這麼對自己說。「等到你完全好了,我再來考慮這件事情。」
真的要殺,和想要殺之間總是差著不小的距離,在劊子手的刀還沒有落下之前有很多可能,所以,成功和不成功在還沒有發生之前都是零,而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一半」。
乾聖十年,聖帝一舉擒拿謀逆篡反之賢王一黨,賢王之亂歷時九年,于焉結束……
成者王,敗者寇,這個千古以來最堅不可摧的道理,龍延成現在才切身地體會到。
他被完全軟禁了,軟禁在皇宮內一個叫做扶搖爆的地方。這里雖然也被稱之為「宮」,卻又與其他的後宮完全不同,因為它並非後宮妃嬪們的宮殿,而是重臣們做機密朝政,必須留宿于皇宮大內時居住的。後宮的妃子不允許接近這個地方,而除了嚴格篩選的內侍、御林軍,其他閑雜人等更是不得隨意出入。
那天的事情,龍延成只記得自己被一掌打到地上的情形,其他的就一概不知道了。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躺在專做皇帝寢宮之用的淦翼殿里皇帝的龍床上。但他沒有見到龍令,據服侍他的宮女說,他正在與突然來訪的突厥大使商討事情。
龍延成發現自己不能了解龍令的想法。如果龍令沒有救他,而把他放在洛微宮的話,他就算不死也會去半條命,可是他沒有那麼做,而是把他帶到了淦翼殿,甚至——甚至據說,還興師動眾地將所有的御醫都召到了這里,為他這個罪大惡極的反賊看病!
他在想什麼?想對天下顯示他的仁政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龍延成就只能說,自己輸的太冤枉了,居然會栽在這種蠢材手里。可是龍令絕對不是蠢材,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可是到底是什麼目的呢?
龍令始終沒有再來看他,過了幾天之後,令人將他搬到了扶搖爆,除了特定的幾個人之外,他連一個外人都見不到。他被完全地與外界隔絕了。
彬許龍令覺得這種方式也是一種懲罰,如果龍延成真的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的話,一旦被如此隔絕必定會郁郁不知所措,或是拼命尋找機會,押上所有的賭注去祈求翻本。
不過龍延成不是那種人,他的野心是有原因、有條件的,從知道自己已經完全失敗開始,他就沒有再有過將原本幾乎是自己的東西再搶回來的。他早已期待月兌離這種生活,沒有了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爭權奪利、血肉橫飛,現在他只覺得肩頭無比輕松。不過若是連此身也能得到自由而不是被囚禁于此的話,他會更滿意。
于是他開始安安心心地當自己的囚徒,每日只是在扶搖爆內看看書,撫撫琴,很少與宮人們講話,也絕少露出偶爾淡笑之外的表情。或許在別人眼中他是可憐的,萬丈雄心被關在了這小小的宮殿里面,無論如何憧憬外面,也再難一飛沖天。可是只有龍延成自己知道,這種生活才是他想要的,雖然,和他真正的期望還差了那麼一點點的距離……
他被軟禁在扶搖爆已是半月有余,這之間,龍令完全沒有來看過他——這是指他所知道的情形,至于他有沒有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來訪就不知道了。這樣也好,他根本就不想看到龍令,因為他會讓他再度浸入那天那種簡直無法言諭的恐懼之中。
其實,就如同龍延成在潛意識之中所猜想到的,龍令的確每逃詡會來看他,只是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如他撫琴時的背後,比如他睡去後的床前。
龍令知道自己這麼做實在是很愚蠢,這是一個謀逆的罪人,他不僅沒有立刻殺掉他昭告天下,甚至還把他深藏在這里,無論誰提起這件事,都以「朕自有打算,卿等不必多言」來推托,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打算」到底是什麼。
蚌然沒有了攝政王爺,如今的朝堂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混亂」。龍令的確在降服八王一黨時做出了相當漂亮的表現,但是並所有的人都會因為他的這一次表現而對他忠心得死心塌地,況且朝臣們的「忠心」都是有條件的,比如利益。還有一點就是朝臣之中還有不少人在龍延成執政的期間靠入了賢王一派,到現在還在一邊忌憚著龍令的權威,一邊暗中期待著奇跡發生,賢王能夠回來執政。
倒不是說他們對賢王有多麼的愛戴,只是在這樣兩個完全敵對的主子手下做同樣的事總是令人膽戰心驚。伴君如伴虎,說不定龍令某一天會忽然想起來他們曾經是八王一黨的,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抄了自己滿門呢?
現在不動他們,並不表示以後就不會的。龍令現在不殺他們只是因為他們人數眾多,都殺掉是最愚蠢的舉動,可說不定什麼時候時機就會成熟,那便是他們的死期了。
人人自危的結果就是人人都在當縮頭烏龜,除了龍令自己在過去就爭取餅來的人之外,不管商議什麼事情,龍令就算胡說一通也沒人反駁,更沒人提出任何建議,大家只會彎著蝦米一樣的腰喊「皇上聖明!筆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可是龍令要的不是應聲蟲!他需要能夠治理國家的人才!
每當看著龍延成的時候,龍令不由自主地就會想,他當初是怎麼做的呢?他是怎樣在一片叫喊著「逆賊」的朝臣之中如魚得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