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熱力催得人們的頭陣陣發暈,道路蒸發的熱氣扭曲了視線,十五歲的花望賢穿著一身白衣、藍裙的清純國中制服,走沒兩步,就因為無法抵擋這炎熱的天氣而汗流挾背,渾身粘答答的好不舒服。
快點回到家,打開冰箱,喝一口爸爸特制的冰麥茶,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繞進熟悉的綠蔭巷弄,無風的午後,只有夏蟬的鳴叫聲響著。
「我回來了!」
打開那道木柵圍籬所充當的大門,在這老村子里面的每一棟樓房都已有超過八十年以上的歷史了,居民們彼此熟悉的程度,已經不只是「鄰居」,而幾乎像是一團和氣的「大家族」。所以不管房子有多老舊,眷戀著濃厚人情味的居民,從沒有想過要搬離這個地方,舍棄這個「故鄉」。
「喲!你回來了!」揚起一手,颯爽高大的男子唇邊漾著不羈的笑意,宛如迎接自家人一樣的,光著腳丫一路從屋子里面走到玄關處,舉起手上的冰涼水杯說︰「因為你太慢了,所以我自己先動手拿了,花伯伯的冰茶真是天下一品。」
「賀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花望賢瞪大眼楮、幾乎不敢相信。
從花望賢出生後,就一直住在隔壁的鄰居,賀家——不論是賀家的雙親或是這個永遠讓賀家傷透腦筋的獨生子,都等同于花望賢的另一個爸、媽與哥哥。從有記憶開始,花望賢就一直跟在賀捕的後面跑,呼前呼後地叫他「大哥」。
可是前一年上了大學的賀楠搬出了家,住到大都市台北,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見面了,想不到他就這樣一聲不響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還大搖大擺地像是他一直都住在L似的。
柏楠嘻笑著,模模她的頭發說︰「小報也長高了咧。現在有多高?」
「一百六十五,還是比你矮兩個頭啊!」噘著嘴,花望賢不由得想撒嬌地偎著他說。「喂,你要回來也不告訴我!」
「我連自己的媽都沒有說哩!你就別怨我了。」他咋舌,眨眼說︰「可是啊……人說女大十八變,果然有點根據。小報越來越漂亮了,早知道你十歲時說要嫁給我,我就該答應你,早點把你定下來。現在可不行了,競爭者一籮筐吧?」
「你別說這種七老八十的老頭才會說的話,討厭。」花望賢一臉紅,低頭沖進屋子。
「哈哈哈,小丫頭害羞了。」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一路沖進自己的房間內,把書包丟下,花望賢的雙頰還熱熱的。她一直以為賀楠會因為去了台北而忘了自己,想不到他還記得她,並且一回來就來找她!扒呵。
這個暑假,她會過得多快活啊!有賀大哥在的地方,永遠都不乏新奇又有趣的點子,更不怕沒有人陪她玩了。
柏大哥是村子里的傳奇。
從小到大,只要說到「賀楠」,大人就會點頭說︰「那個精力旺盛的孩子王啊?」同輩們則會帶著敬佩的口吻說︰「那個萬事通超人啊?只要有他就搞定了。」至于像在花望賢這樣小一點的孩子們心中,「賀楠」就等于是「神」的代言人。
王媽媽家的凶狗又差點咬人了,找賀大哥去。
李婆婆家的電燈壞了,找賀大哥去。
棒壁村的小流氓又對附近的低年級小學生勒索了,找賀大哥去。高高壯壯,和男生們打架從來不會輸,但絕對不會對女孩子們動半根手指頭,連續擔任三屆小學的學生會長,以及兩屆國民中學學生會長的賀楠,不光是個四肢發達的厲害人物,就連腦袋也是村子里最棒的,一次就考中了縣中的狀元,大學也是人人擠破頭都想進的國立大學法律系。
這樣的傳奇,就住在隔壁,而且還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寵愛呢!報望賢笑得合不攏嘴,今年夏天,她定要纏著賀大哥盡情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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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大哥!」、「賀大哥……」,于是乎,花望賢整個暑假都在追著他的跑。
他總是叼著根煙,微笑著模模她的頭說︰「小報,你沒有別的朋友嗎?一天到晚跑來我這邊。」
沒有。她才不需要其他人呢!只要有賀大哥在就夠了。吐著舌頭,花望賢不敢這麼回答,因為這麼大膽的話,一定會被賀大哥取笑的。
「你暑假過完就要回去啦?好無聊喔。」扳著指頭數著,從賀大哥回來到現在已經十天了。想不到日子過得這麼快。唉。
「沒辦法啊,我還要回去上課呢!大學才剛過一個學期,別忘了。」
垂頭喪氣地低下肩,花望賢踢著腳邊的石頭,看著賀楠為自家庭院的花兒灑水。就在這時,村子里最妖嬌、也是最會打扮的寡婦打從賀家門前經過,突然對賀楠招招手。
柏楠放下水管,唇邊帶著笑意靠了過去。
報望賢頭一次看到賀大哥那樣的笑法——不是那種對她寵溺的溫柔笑法。在那個女人拋著媚眼時,賀大哥的眼里有了些什麼,與過去她所熟知的賀大哥不大一樣,那種勾人的眼神……不要用那種眼神對其他女人笑啊!
咚地,花望賢跳了起來,焦急地叫道︰「賀大哥!你、你的水龍頭沒有關好!水流了滿地!」
柏楠回過頭。「真拿你沒辦法,你就不會幫我關啊?」
毖婦笑了笑,揮揮手說︰「拜拜,阿楠,別忘了晚上要來喔。」
「沒問題。」
心中一陣莫名的刺痛。
報望賢在這一瞬間,第一次察覺到賀大哥已經離自己非常遙遠了。即使外表上他依然是「自己」的賀大哥,但他已經跨越過一道鴻溝,離自己遠去了。
接下來,每當花望賢看到賀楠與不同的女孩子打情罵俏的模樣,她的心就會像是生了病似的,隱隱作痛。
當她在暑假結束,賀大哥要回台北之前的那個夜晚,她特別跑到賀大哥的房間去,將自己的心情告訴了他。
「賀大哥,我不喜歡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小報,怎麼了?突然跑來說這麼奇怪的話?天氣太熱,你腦筋短路啦?」躺在床上打赤膊吹著電風扇的賀楠,滿臉訝異地坐起來說。
「我都看到了,你和那個村子第一討厭的女人跑去溪邊玩對不對?還有,你和阿平的姐姐手牽手從他家走出來。還有好幾次,你都和不同的女孩子在一起!」
「小報,」賀楠苦笑著,拍拍她的頭說。「那些都是朋友嘛!而且我喜歡女孩子,又溫柔又可人,和她們在一起很愉快啊!」
「騙人,我都听阿聰說了,你是,你只想和女孩子上床!」握著拳頭,花望賢哭泣著臉說。
「小報!你、你跟誰學來的?女孩子家不可以隨便說這種話。回頭我非去教訓一下阿聰,怎麼可以對你亂說話。小報,你乖,不可以听他胡說喔!」
「難道不是這樣嗎!你變了,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賀大哥!我最討厭你了!大!見一個愛一個,不要臉的公子!」不是的。她想說的不是這些,她只是想告訴賀大哥,她喜歡他,她不要他看上別的女孩子。
「小報,冷靜一點。听我說……」
「我不听、我不要听,別踫我,我最討厭你了,骯髒!」
「……」臉色少見的僵硬住,賀楠不再說些什麼,他只是看著花望賢,長長地嘆了口氣,默默地走出自己的房間。
報望賢哭了好久,她既氣自己又氣賀楠,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等了又等,賀大哥那天還是沒有回家,也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里,死心的她只好先回去,想不到隔天早上當花望賢起床沖過去時,他已經離開了。
就這樣,花望賢自己將這段連萌芽機會都沒有,生澀又稚女敕的初戀,劃下了句點。隔年的暑假、再隔年的暑假,一直到花望賢也從國中畢業,上了高中,進了料理的專門學校,她都沒有再看到過賀楠了。
兩人的聯系已經談到不能再淡,只有偶爾听到爸媽聊起過往鄰居的近況,不經意帶到這個名字時,她才會感到些許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