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我的名字,東方逍,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能懷疑,無論命運以怎樣殘忍的方式賜予一跟以磨難和不幸,但仍會相應地賜予他幸福與甜蜜,即使這幸福是如此短暫與不真實,也足以照亮他今後整個暗淡的人生。
他怎能懷疑,在相遇的當初,雙眸相對的那一刻,他臉上燦爛的笑意和璀燦的神采便已成為他心中永遠的光明和希望。
他又怎能懷疑,那一夜共有的纏綿、溫柔、激情與炙熱,即使是南柯一夢,他也會永遠將這個夢深深印在腦海,刻入生命!
他一點也不懷疑,他愛他!就在十年前大雪紛飛的那個冬季,就在他對他展開一臉燦爛笑容之際!也許遠在他們未相逢之前,他就已經默默在用整個生命愛著他,否則又怎會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之後便如此不可自拔?
防腐在無邊無際沙漠中跋涉許久的旅人在幾日不眠後的第一個好夢,自深深的昏睡中突然清醒的陸惟睜開眼。
日光已穿透了深谷的樹蔭,穿透細細的枝葉,灑落一道道淡綠如夢的簾幕,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輕唱。二十三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一夜像昨夜,睡得如此深沉、如此香甜,從來沒有一刻像此刻那樣,心中一片純淨甜蜜的幸福,感覺日子是如此美好,陽光竟是如此溫暖,鳥兒唱得竟是如此動听。
為什麼以前,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怕面對他明亮的眼光,為什麼對女人,再漂亮的女人一點感覺也沒有,為什麼二十三年以來,心頭時時刻刻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為什麼憂郁和孤獨就如最親密的朋友一樣跟他形影不離;為什麼每回守在煙雨樓廂房門口竟成為他人生最大的折磨和痛苦。
一切的一切,直到今天,豁然發現,原來都是因為——他愛他!
他確定,十分清楚地確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確信過。
他愛他!
他緩緩從草地上坐起,發覺自己已經著裝整齊,暗想必是東方逍替他穿上的,想到昨夜兩人的肌膚相親,那一夜無盡的瘋狂與激情,臉龐不禁通紅。
昨夜溫暖的青火已熄,一堆黑色灰燼和幾根枯枝,是那一夜礦歡的忠實見證。
極目四望,不遠處,東方逍背對著他,靜靜站在寒潭邊,春風吹拂起他的白衣勝雪,映著潭水深墨綠色,恍惚間猶疑似在夢中。
心中突然涌上一陣強烈的不安感,仿佛他即將翱翔九天,棄他而去,而他則要沉溺海底,永不超生。
「少莊主」。他站起來,喃喃道,受傷的頭還有一點暈眩。
沉思中的東方逍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神色肅穆,復雜的神情代替了平日動人的笑容,凝重得令陸惟暗暗心驚。
良久,他邁步走向他。「你沒事吧。」口氣中的冷淡冰凍了他一心的羞怯與溫柔。
「屬下沒事了。」他道,不敢再看他的表情,那麼凝重、那麼疏離。
這樣的東方逍,太陌生!
「那就走吧。」看也不看他一眼,東方逍徑自往正南方走去,那是鐵沙幫所在的方位。
「是。」他連忙跟在身後。
斑大的背影就在眼前,陽光流連在他英挺健碩的曲線,是他曾緊緊依偎一夜的胸膛。為什麼,一旦黑夜遁去,光明乍現,一切都變了。仿佛昨夜,只是夢一場。
昨夜,可真是夢一場?他緊閉著嘴唇,默默地跟在他身後,恐慌的心里糾結著強烈的不安。
必到鐵沙幫時已時正午。听聞兩人回來,一干人等連忙迎出來。
眼尖的風揚鵬一眼看到頭纏布條的陸惟,不禁驚叫一聲。「陸惟,你怎麼受傷?」
必明山連忙讓下人送上金創藥,風揚鵬拉著陸惟做下,幫他解開了布條重新包扎。
「陸護衛可是被無影盟的人所傷?」洛凡道。
東方逍冷眼看著忙得團團轉的風揚鵬,搖搖頭。「不盡然,我跟無影盟的人交過手。」他刻意略去墜崖一事。
「如何?」
「高深莫測」。
「可知是何人?」
「他自稱是柳劍。」
洛凡心中;一驚。「可是在無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柳劍?傳聞此人武功高不可測,是無影盟中最厲害的殺手之一。」
東方逍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昨夜一戰,他根本沒探出他的半點能耐,坦白而言,對方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不會在他之下。
「若此人是為鐵沙幫一案而來,將是我們的大敵。」
東方逍搖搖頭道︰「無影盟到底是敵是又,現在還很難下斷論。」如果柳劍真是別有敵意,那在自己墜崖一刻,他完全可以束手旁觀。
此時一直在外院的莊青峰匆匆走了進來,向眾人——抱拳,道︰「盟主有令,在下須即刻趕回鐵箭山莊述職,現向各位告辭。到底鐵沙幫一案如何定奪,待盟主決定後,屬下會飛鴿傳書給各位,到時還請各位鼎立相助。」
「莊副莊主太客氣了,有事盡避差遣。」東方逍及其他人一一回禮。
待莊青峰走後,風揚鵬、洛凡及東方逍亦一一道別,各自返莊。
從回莊的一路上,除非必要,東方逍都沒有再跟陸惟說過半句話。
冷漠的神情、疏離的舉止,無情地劃開了一道兩人之間深深的溝渠。
必到逍遙山莊,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未及休息,東方逍便一個人來到臥雲堂見過父親。
「逍兒,此行如何?」東方峰。
「頗有收獲,孩兒已跟無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殺手柳劍交過手。」東方逍道。
「哦?對方武功如何?」
「孩兒自認沒有必勝的把握。」東方逍坦白承認。
東方峰沉吟道︰「沒想到,無影盟不過是近一、二年內崛起的幫派,竟有如此厲害的高手,看來我們今後得多加小心。」
「嗯。」東方逍點點頭。
「听說陸惟這此為了救你,頭部受了傷?」東方峰問道。
東方逍心里突的一沉,道︰「確有此事。」
「看來他倒真是忠心可嘉,也不枉我十年前救他回來,將他養育成人。」東方峰手撫落腮胡,滿意地點點頭。
東方逍心中一動,不敢想象如果讓父親知道自己與陸惟的關系,會是怎樣的表情。
東方峰是德高望重的一代江湖宗師,歷來重面子、重名譽、尊聖人、崇儒學,那種禁忌與猥瑣的關系,是他所絕對無法容忍的!
「你也辛苦了,早點下去休息吧。」看到自己兒子的神情有點恍惚,以為是太過勞累,他不禁有點心疼起來。
「爹。」東方逍終于開口道︰「孩兒有一事相商。」
「什麼事,盡避說罷。」
沉默半晌,他道︰「孩兒不想陸惟再作我的貼身護衛。」
「什麼?為什麼?」東方峰詫異道,東方逍與陸惟幾乎、相處了十年,雖然平時不見得十分要好,但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執與不快,他實在不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麼突然提出這個。尤其是在陸惟舍命救了他之後!
東方逍一臉堅定的道︰「請爹把陸惟調到自己身邊掌管莊內事務,或者派他到其他分莊去。?
這件事,一定要盡快解決,否則,他遲早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為什麼?陸惟一向盡忠盡職,這此鐵沙幫之行又是他立了大功把你救回來。「
東方逍凝重的臉上閃出了一絲痛苦之色,轉瞬即逝,他突然單膝跪下,沉聲道︰「請爹成全,別問我為什麼,孩兒自有主張。」
為什麼?為什麼?他也想問上蒼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誰能回答他?
東方峰一怔,這是第一此見到他那心高起傲的兒子向自己下跪相求。
「好吧。」他沉吟半晌,道︰「陸惟今後就幫我處理莊內事務,我另調他人當你的護衛。不過這件事,你自己去跟陸惟說。」
東方逍如釋重負︰「謝謝爹。」
但願從此已經錯位的軌跡能重新糾正,他與他再無瓜葛。深谷那一夜,那無法啟齒的秘密,就當從未發生過,從未。他已經做錯了一此,怎能放任它繼續錯下去!
他一定要拯救自己,同時也拯救陸惟!
一出臥雲堂門口,東方逍便見到像影子一樣等在外面的陸惟,頭上纏著一圈布條,失雪的臉龐蒼白得近乎透明。
一皺眉,他腳也不停朝門口走去。陸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听到後面熟悉而輕微的腳步,淡日下映出的俊秀身影,他不禁一陣心煩意亂。豁地停住腳步,他轉過頭,朝默然跟在身後的陸惟惡狠狠地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陸惟茫然搖搖頭︰「屬下不知?」
「我去煙雨樓,你還要跟來嗎?」斜睨了他一眼,東方逍冷冷丟下一句無情的話,飛身上馬。
陸惟不禁後退一步,勉強站穩腳跟,頭腦一陣暈眩。定定神,他緊緊咬住嘴唇,亦飛身上馬,追隨東方逍業已在風中消失的身影。
慘淡的下唇被咬出一絲淡淡的雪痕,被風吹過,異樣的鮮紅。
洛陽城內,煙雨樓中,依舊是熱鬧非凡,春情盎然。
陸惟照例又等在房門緊閉的廂房外,對著迎春花曬太陽。
今天的陽光,竟格外耀眼、格外刺目。听著房中隱隱傳來的熟悉申吟聲,陸惟只覺心里像壓著一塊大石頭,越來越沉重,越來月沉痛、越來越無法呼吸……
終于再也無法忍受,他一下子沖出煙雨樓,沖出這幾乎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置身繁華街市,四周淨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
傲無目的地,他茫茫然跟著人潮流動,人走,他走,人停,他停。
啊生如夢,此生若夢。
心髒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一陣一陣,肆意切割他那原已苦難深重的心。
春心莫共,春花爭發,一寸相思念,寸寸相煎!
春意深深的煙雨樓廂房內。
別熱的猶如一匹月兌韁之馬,狂野地拼命律動、沖刺著,體驗著生命的狂熱與美好,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從四肢蔓延到頭腦中,在沖刺到頂峰是非時,一陣昏眩似的快感令他餓知覺有暫時的空白。
「陸惟、陸惟。」他無意識地喃喃吐出這個名字,不及將手指深深掐入交纏在自己身下雪白-體,但觸手可及的是一片柔軟滑膩,而非陸惟那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軀體。
原來他抱的不是陸惟,東方逍愣愣地看著身下的亢奮,滿臉桃紅的女子,原本誘人的赤果身體此刻竟如此慘不忍睹,身上刺鼻的香味混雜著交歡後的汗水,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襲來,他心中一陣翻騰,馬上翻身下床。
煙雨樓的頂紅頭牌美女不過是庸脂俗粉,怎麼以前還覺得她溫柔可心、嬌艷動人?
「東方公子?」那女子睜起迷醉的雙眼,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迅速著裝,東方逍丟下一錠銀子,頭也不回地離開煙雨樓。
走到門口,沒有看到陸惟等候的身影,就似長年跟隨主人身邊的一條忠犬突然不見,他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怪異與不悅。
爹已經同意將他從他身邊調走,從此他與他再無牽掛,別再管他了!東方逍搖搖頭,徑自上馬回莊。
然而,出乎他意料,他還是在忠心地等著他,不是在煙雨樓而是在逍遙山莊門口。
逍遙山莊氣勢磅礡的橫匾下,他低著頭,單薄的青衣布衫在風中佛動,削瘦得幾乎在風中消失。
一眼自門口看到他,東方逍不知為何心頭一松,才發現自己原是如此在意他的存在。胸口翻騰著陣陣莫名的情緒,無法原諒自己竟在與其他女人交歡的-仍掛念著他,執意不發一言,淡淡與他擦肩而過,濃重的脂粉味從他身上傳來,飄散在兩人之間,亦顯示出沉默兩人間的波濤洶涌。
陸惟轉身跟上東方逍,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慌與彷徨,難道他害怕十年的事最終還是要來臨,再真切的祈求,也抵抗不過命運殘酷的捉弄?
兩人穿過回廊,來到臥雲堂不遠處的小浪亭,小浪亭建于魚池之上,精巧別致,是平日賞景對月的好去處。
「夠了。」東方逍無法再忍受這僵硬沉默的氣氛,如果他不開口,他是永遠多不會先開口的!
他停下腳步,轉身雙目灼灼地盯著陸惟。「你做得已經夠了!」
那銳利眼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內心,陸惟不禁微微發抖,顫聲道︰「少莊主,屬下愚鈍,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眼神原本是坦白而純淨,如今卻滿是驚慌與恐懼,一如溫順的綿羊面對獵人閃亮的屠刀,無辜地迎向任其宰割的命運。
不忍再看下去,眼光越過他,東方逍死死望著小浪亭下方的魚池,數尾紅色鯉魚在池中悠哉悠哉,如此自由自在。
他暗暗握緊拳頭,遲早都要開口的,開口啊!
「陸惟,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
陸惟垂下眼楮。「是的,少莊主。」
「我知道自從十年前救了你之後,你就一定很感激我,一心想要報恩。」
「是的。」
「其實真正想救你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我爹,他說你是可造之材,而且他想給我找個護衛,所以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我爹,懂嗎?」
「懂的。」陸惟恭順地回答,一顆心直往下沉,仿佛已預見到不幸的未來,但此刻害怕得只想掩耳盜鈴似的遠遠逃開。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很努力地練功,對我一直盡心盡職,無論有什麼危險都槍上去幫我擋。就連這詞,也是因為你拼命保護我,我才沒有受傷。」
「這都是屬下應該做的。」
「可是我已經受夠了!」東方逍往前一步,咬著牙道︰「你報的恩已經夠了,足夠了!你要這樣跟著我跟到什麼時候?」
陸惟不禁後退一步,顫聲道︰「屬下不明白……」
「你明白的,陸惟別再裝傻了。」東方逍深深嘆口氣。「昨夜……那一夜……是根本不該發生的!我承認那時我的錯,是我一時昏了頭才會……但,你不該總是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
他也算是個正常的男人,陸惟用那種痴迷的眼光看他,又是那樣毫無抵抗地順從與配合,讓他怎麼能忍得住。
陸惟心中一片淒涼,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夜,卻是他想極力抹殺的錯誤。
東方逍的話自耳邊隱隱傳來,如此地不真實。
「陸惟,我們都是男人,這麼做是不對的。」
誰能告訴他,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愛上一個女人就是對,而愛上一個男人,則注定是錯,注定不被他人相容,注定要被深愛的人唾棄?
一絲無比苦澀的笑容掛于他眼底眉梢。「少莊主,你想說什麼就盡避開門見山地說吧。」
良久的沉默良久的等候,終于等來他無情的決裂。
精致池亭內、溫柔春風中,他听見他再次對他宣告。「陸惟,我已經跟爹商量過了,你就調到別莊幫爹處理莊內事務,不必再跟著我了。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的護衛,而且……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不再見面了嗎?再也……見不到了!
他猛地抬起頭,清洌的雙眸滿是壓抑的痛苦和幽幽的哀怨。沒有一句話,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沒有一聲啜泣,一滴眼淚如晶瑩的水晶,迅速自他的眼眶凝聚、擴散,然後滴落,無聲、無息,流過臉頰,掉入土中。
他從來沒有掉過眼淚,在東方逍面前,這是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
整整十年,生命原來始終在重復著這樣可笑的輪回,從起點到終點,從光明到黑暗。也許這一次,將是永遠與黑暗相隨了吧。
心碎無聲,淚過留痕。
淚眼模糊中,東方逍的臉明明近在咫尺,卻有著恆古難及的距離,曾經多麼熟悉的眉目,卻在恍惚中飄搖不定,他眼前一陣發黑,疼痛將他的心狠狠揪住,他痛苦地微微張哭喘息,掙扎著吸入空氣以支撐自己繼續站立。
「見鬼,我叫你別這樣看著我!」東方逍怒吼道,一把抓住陸惟的胳膊,拉入自己懷中,粗魯地用手抹去他的淚,下一秒,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唇已經堵住了他的唇。
那-淡的紅唇品嘗起來竟是如此清新可口,帶個他異樣的刺激和享受,他無條件的柔順,火上澆油地點燃他的,渾然不覺得自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小浪亭擁吻一個男子。
「孽障,你們在做什麼!」一聲怒吼如雷灌頂,隨即一道凌厲的掌風劈過,將他們交纏的身子拉開。「啪,啪」兩聲脆響,東方逍與陸惟各被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
「爹!」看清來人後,東方逍心頭一沉,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滿臉痛紅的東方峰將手顫抖地指向兩人,氣急敗壞,震驚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在小浪亭當中看到自己一向引以為榮的兒子做出這種人倫湮滅、綱常顛倒的事情!若非今天親眼撞見,他絕對不會相信,這種苟合的舉止,竟會出現在自己的兒子和一向忠實可靠的陸惟身上!
「陸惟……你當的好護衛!」東方峰氣怒攻心,一把抽出寶劍,刺向陸惟,陸惟則不躲不避,犀利的劍尖「噗」地一聲,深深沒入陸惟左肩。
「爹!手下留情。」東方逍驚叫一聲,卻趕不及阻擋。
陸惟悶哼一聲,向後大退一步,大量鮮雪如箭一樣噴射而出。他直直雙膝跪下,任有鮮血染紅前襟,一滴滴蜿蜒至地面。
就是這一刻,他能得到解月兌了嗎?如果能,那麼,這傷口何妨再重一些,再深一些?
這點疼痛,遠沒有東方逍剛才那番話令他疼痛!
怒喝一聲,東方峰舉劍欲再刺下去,陸惟已認命地閉上眼楮,引頸就死。東方峰只覺劍身一沉,已被東方逍以手掌緊緊抓住。
「爹,放過陸惟吧。」鋒利的劍峰瞬間割破他的手掌,去卻全無感覺。真正令他疼痛的,是陸惟左肩上深深的傷口,他為什麼不點穴止血,這個苯蛋!
陸惟猛地睜開眼,向前跪爬兩步,朝東方峰叩首,道︰「一切都是屬下的錯,與上莊主無關,是我引誘他。屬下自知罪不咳恕,懇請莊主賜以一死。」
生有何歡,死亦何苦,既然此生注定沉淪于地獄煎熬,何妨早點得以解月兌!
「陸惟!」東方逍向他狠狠瞪眼道,這個苯蛋在自找死路,他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爹,孩兒也有錯,請爹念在陸惟十年來護莊有功,放過他吧。」東方逍抓住案親的衣襟,一向高傲的眼神露出深切的哀求。
看著同樣英俊出色的跪在自己面前的兩人,一個是一向引以為榮的兒子,一個亦是自己幾乎當作半個兒子的陸惟,東方峰右手一軟,再也沒有力氣刺下去,身形一晃,連忙扶住小兩亭的柱子。
「爹,你怎麼了?」東方逍驚叫一聲,連忙扶住東方峰。
「孽鄣、孽鄣,家門不幸!想我逍遙山莊居然會發生這種事,老天,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東方峰拿著劍鞘狠狠砸著的地面,全身發抖。
「爹,一切都是孩兒的錯。」東方逍看著老父剎那間似乎蒼老十年的臉龐和幾乎已經灰白的胡子,心思無比歉疚。
陸惟依舊跪在地上,麻木而沉默,鮮血還沒有干枯,傷口出傳來的疼痛,跟強烈的心同相比,簡直不值一提。造孽,是的,他是孽鄣,是個不折不扣的災星!
「此事若是傳揚出去,逍遙山莊今後還怎麼在江湖上立足!逍兒,你太令為父失望了……」東方峰深深嘆息道,平時高大的身形此刻竟顯得如此佝僂,雄霸一方的豪杰此刻竟像七、八十的老翁。
東方逍一陣心酸與難過,他從來未發現自己剛強的父親竟如此老態,在自己眼中,他一直是個叱 風雲的江湖英雄、一代宗師,亦是自己深深地景仰與崇拜的對象。數十寒暑的勤練與苦讀,不就是為了博得老父的一句贊揚,成為像老父那樣的人物,而此刻,自己竟讓他如此失望!
「爹,孩兒只是一時糊涂,今後再也不會了!」是的,他是真的糊涂了,一定是糊涂了!
「逍兒,你有大好前程,鐵箭山莊的莫盟主對你青眯有加,想與我莊聯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旦你娶了莫大小姐,武林盟主之位便指日可待。屆時指揮群雄,統領整個中原武林,非你莫屬。逍兒,千萬別毀了自己!」
「爹,請你相信孩兒,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否則上次我也不會請您把陸惟個調走。」
听到這句話,東方峰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他的眼光轉到一直垂著頭跪在地上的陸惟身上。
「陸惟,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救你!」東方峰嘆道。
有些話遠比刀劍更傷人,傷人于無形。陸惟全身一震,東方父子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尤其是東方逍。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他受傷!
「你殺了我吧,莊主。」他閉上雙眼,心中萬念俱灰。
長嘆一聲,東方峰擺擺手,道︰「你走吧,陸惟。從今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等得太久、害怕得太久,所以當听到這最終的宣判時,他的心已經麻木得沒有感覺。
且休,且休,青鳥在美麗的小浪亭外叫囂,他這一生的情愛,從此皆休!
定定地,面向東方峰三叩首,道︰「屬下在此謝過莊主的救命之恩與養育之恩,雖然,屬下不會再留在逍遙山莊,但只要莊主有所差譴,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東方峰心灰意懶地擺擺手,示意他出去。
他偷眼瞧向東方逍,他則一直垂著頭看著地面,以躲避他的目光,沒有想到竟會有這樣一天,輪到耀眼逼人的東方逍躲避他的目光!
唇邊仍掛著一絲甜甜的苦笑,原來笑容也可以這樣既苦又甜。他緩緩地站起身子,青衫的前襟已幾乎全被鮮血染紅,放任它汩汩而流,他伸手解下刻有「逍遙山莊「的佩劍,將它放在地上。
「保重,少莊主。「幾乎輕不可及地,放任最後一句對他的叮嚀于風中,他轉過身,挺直,一步一步,用盡全身的力氣,跨過回廊、跨過大門、跨過十年悲歡無情的歲月、跨過那一夜璇旎風情,那無邊的傷害與刺痛,跨過去!
記住我的名字,東方逍,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料到,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他,那他該何去何從?
春風乍起,吹皺他一身鮮血淋灕的衣裳,那單薄的身軀,在逍遙山莊高大的院牆外是如此渺小而無助,他一步步往前走,開始重新迎向那變化莫測的殘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