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笨女人在搞什麼!
雷諾德冷冷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臉色極端難看、極端陰沉,冰藍色的眼眸閃著能灼傷人的電光,狠狠瞪著低頭站在餐廳經理身後的徐巧眉。
若非超乎直覺的確定,否則他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的人竟然就是三年前那個笨得不像話的女人。
這三年來,她都沒吃東西嗎?怎麼瘦得這麼可怕?原本紅潤的臉頰深陷下去,帶著骨感的蒼白清瘦,還有一抹不正常的異樣紅暈,那副憔悴疲累的樣子,似乎一踫就會倒,看來就好像三年都沒有睡飽似的。
她本來就算不上絕頂漂亮,現在看起來,就更加糟糕,簡直是糟透了!
她到底在搞什麼!
餐廳經理看著雷諾德足以凍死人的酷表情,嚇得雙腿發軟,趕緊抓住徐巧眉往前一推,道︰「還不快去給雷先生換衣服。」
僵硬地走過去,伸出僵硬的手,徐巧眉試著幫雷諾德月兌上的西裝。
一句話也不敢說,怕一開口,自己就會崩潰。
她的手抖得是如此厲害,以致于費了半天勁都解不開第一粒扣子。
一股優雅清新的香氣自他身上傳來,那是他最鐘愛的「優雅分子」香水,曾經有那麼一晚,她就是枕在他的胸膛,任由他全身強烈的男子氣息與優雅的香水將自己緊緊環抱。
心,猛地抽痛,就像好不容易才自以為已經愈合的傷口,頓時破開了一個大洞,無法言喻的痛楚,從缺口四周溢開來,像毒液一樣,分流到四肢百骸。
眼眶一陣濕熱,臉頰一涼,不爭氣的淚水像珍珠一樣悄悄滑落,卻沒有任何啜泣的聲音,就連淚,她也流得如此沉默。
「王經理,我想和這位小姐單獨待一會兒,可以嗎?」雷諾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當然可以。」傳來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
終于,只剩下,他和她。
淚水繼續默默在臉頰奔流,徐巧眉深深低著頭,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的淚眼,她知道,那必定是慘不忍睹。
「別哭。」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入他懷中,徐巧眉頓時渾身僵硬,淚水一滴一滴,滑過臉頰,從下頷滴落,滲入他的衣服,但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淚水也一滴滴悉數落入雷諾德微敞的領口,流到他赤果的肌膚上。
全身都在抖,頭部像被火在燒,胃部又像被刀子在剜,痛得她全身冒汗,刺骨的傷心更是令她眼前一片發黑。
「別哭!」
肌膚承應著她流下的滾燙淚水,每一滴,都像烙鐵一樣,幾乎要灼燒他的肌膚,這個女人是水做的嗎?怎麼有流不完的淚?
雷諾德一陣說不出的心煩,硬生生抬起她的下巴,在自己都未意識過來之前,便一下子攫住了她的雙唇。
憊未等他將舌尖伸入她的口腔,便察覺懷中人軟軟地往下滑,他大吃一驚,連忙抱住她,只覺她渾身冰涼,臉上卻燙得猶如火燒,這個笨女人,明明病得這麼嚴重還要工作,真是找死!
低低咒語一句,他一把抱起她,朝外走去。
***——
你很熱情——
你很可愛——
也許有一天,你會恨我,恨不得我在這個世上消失。
你是我復仇的犧牲品——
如果不是自動送上門,像你這種清粥小菜,你以為我會有興趣?
徐巧眉驀然驚醒,全身上下直冒冷汗。
三年了!沒有一夜不是在流淚滿面中驚醒,無法忘懷的殘忍記憶,硬是將她反反復覆地折磨,無論何時何地,縱然是再陽光燦爛的日子,這份記憶仍如影隨形,陰魂不散。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還能與那個人再次重逢!竟然又是在他面前出盡洋相,又是在他面前流淚成河,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恐怕這次又會惹他討厭了!他說過的,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
她猛地坐起身,倉皇四顧,一室的豪華裝飾、一室的明亮,原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昏睡到了天亮。
最後,渾身一震,就在陽台出口的玻璃窗旁,那朝思暮想的高大身影就這麼冷冷地斜倚在窗前,冰藍色的眼眸一眨不眨,深深注視著她,閃爍著像大海一樣幽深難測的光芒。
超級英俊的臉龐一點都沒有變,反而因時間的流逝,男性的魅力顯得更加強烈。
也許是燒退的緣故,也許是已經從乍見他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三年來一點一滴積累的堅強在此刻終于發揮了作用,徐巧眉發覺自己居然能夠平靜地與他對視。
「你昏倒了,所以我把你帶到這里。」雷諾德淡淡道。
「是嗎……謝謝。」
徐巧眉垂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楮。
「你可以待在這里,直到感覺好點再走。」雷諾德發覺自己竟然不忍見她那麼蒼白的表情。「不用了,我已經好多了,我馬上就走。」徐巧眉掀開被子下床,腳剛一沾地便一陣頭疼,臉色一白,她咬牙挺住。
「不用硬撐。」看出她的不適,雷諾德皺眉道。
「我沒事的。」徐巧眉淡淡一笑。
「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雷諾德緩緩走到她面前,女人有時的確無法理解,昨晚在他懷里還幾乎哭成一個淚人兒,現在看著他,卻能這麼平靜,一聲都不吭。
徐巧眉輕輕搖搖頭,死死地盯著地面。
……我跟你之間……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雖然你從未喜歡過我,我卻還是一直愛著你,好傻呵……
……難道我能告訴你這些嗎?我已經太累大累,再也禁不起你的嘲笑了,就是再次重逢,你我之間,剩下的,就只有沉默了吧……
無話可說……
她真的變了,跟三年前相比。變得更加……成熟。就像昨天晚上在餐廳中不慎將盤子打翻,若是以前發生這種事,她一定會手足無措,只會可憐兮兮地向別人求救或等別人來救,但那時她居然能在短短幾分鐘處理完一切,反應敏捷,做事有條有理。
憊有以前,只要一見到他,便會呼吸急促,臉色飛紅,但是現在,卻冷靜沉著,應對自如。無法不承認——她在成長。
「你恨我嗎?」雷諾德幾乎痛恨自己為什麼問這麼蠢的問題,但他真的渴望听到她的回答。徐巧眉再次輕輕搖搖頭。
……不,一點也不恨,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
……因為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候!
……雖然那樣對待我,但這並不是你的錯,以前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經好開心。
……今後的路,就算是一個人,我也要堅強的走下去。
「我叫司機送你回去。」雷諾德道,終究是不忍見她搖搖蔽晃地獨自走出這里。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搭車回去,這里不難叫車。」
就在徐巧眉伸手打開房門的時候,突然闖進來一個美麗的金發女郎,一眼便認出,就是上次那個與雷諾德在一起的女孩,擁有哈佛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的DIANA。
「RAY,早餐做好了,快去吃一點吧,今天十點你還有個董事局會議呢!」DIAN摟住雷諾德的脖子,便給了他一個火辣辣的早安吻。
「好了,馬上來。」
雷諾德的聲音,听起來是那麼溫柔、那麼寵溺。
徐巧眉連忙別開臉,黯然低頭朝外走去,那個DIANA,應該早就是他的妻子了吧!看起來他們兩個真的……很幸福。
胸口好痛,每走一步,大腦就像被一把鋸子在拼命撕割,鼻子好酸……
可是——
不可以害怕!
不可以掉眼淚!
否則,是會惹他討厭的!
就在雷諾德和DIANA熱火朝天的親吻中,她默默離去。
***
徐巧眉沒有叫車。
因為舍不得花那幾十元錢,這些錢,可以買一個很好的便當呢!一步一步,頂著初秋的太陽,她從富豪級的別墅一直走到自己位于貧民窟的小屋。
整整花了一小時,才終于走到自己所居住的地區,堪稱台北「貧民窟」的地段,三教九流,各種各樣「下層」人士的聚集地。
窄小骯髒的街道到處都是亂丟的廢紙和易開罐,連烈酒的空瓶,都隨處可見。虛浮的腳步一軟,踢到一個空瓶,她身子一晃,險些跌倒。
扶著牆慢慢站直,眼前金星亂飛,耳邊傳來尖銳的耳嗚聲,不知站了多久,感覺稍稍好過一點後,徐巧眉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一股刺鼻的酒味令她眉頭一皺,滿室狼藉,骯髒的碗筷胡亂地丟在桌上,幾只蒼蠅在上面嗡嗡亂飛,各種雜志扔得桌上、沙發上到處都是。
徐巧眉輕嘆一聲,將碗筷拿到廚房沖洗,再一一整理清理起房間。
如果是以前,收拾房間從來都是佣人該做的事。現在的日子與之相比,簡直一個是地獄,一個是天堂。
可是她又能怎樣呢?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呵!難道她能像母親一樣決絕地帶著弟弟離去,對已經自暴自棄的父親不理不睬嗎?
沒想到父親苦心經營的公司在三年前破產後,頑固好強的他禁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想重振旗鼓,但懾于雷諾德無形中施加的壓力,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援手。
認識到這個事實後,徐昌海便徹底地絕望,並開始酗酒、賭博、吃喝玩樂,在揮霍完最後一點家產的時候,徐母終于忍受不下去而跟他離婚,並帶著弟弟嫁給了別人,于是,父親身邊的親人,便只剩下她一個。
不得已被迫承擔起生活的重擔,輟學打工以負擔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酒鬼兼賭鬼的生活費用,不得已必須逼著自己快快長大……大多的不得已,逼得她再也做不了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徐巧眉。
「砰」地一聲,門被大力撞開,只見徐昌海連滾帶爬似的滾進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爸爸。」徐巧眉吃了一驚,跑到他身邊檢視是否喝醉了酒,這種情況已是屢見不鮮,因此她並不慌亂。
但乍見自己父親的臉龐,仍是嚇了一跳,那張臉……簡直是慘不忍睹!發青發腫的眼角說明被人狠狠揍過,嘴唇紅腫裂開,顯得格外肥厚,唇邊猶有血跡,就連鼻子也正不斷地流鼻血,臉上仿佛開了一個染坊似的,青紫一片。
「爸爸,你這是怎麼了?」徐巧眉吃力地將他扶起來。
「媽的,東海幫這些家伙實在出手太狠,不過是欠了他們一點錢,就把我揍成這個樣子,果然有錢就是爺,要是我還跟以前一樣,他們都要一個個過來舌忝我的腳趾!」
徐昌海跌坐在沙發上,一邊喘氣一邊恨恨地咒罵起來。
「爸爸,你又去賭了。」徐巧眉悶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東海幫是這里臭名昭彰的地下賭博集團。
「不然你叫我怎麼辦?整天一個人待著,我都要發瘋了!」徐昌海狠狠道。
「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卑音剛出口便被徐昌海打斷。「好啦、好啦,我發誓,下次一定會戒的。不過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巧眉,否則他們一定會把我打死的。」徐昌海拼命抓住自己的女兒,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到底欠了他們多少錢?」徐巧眉輕嘆一聲,這是每次徐昌海向她要錢時的必然上演的戲碼。
「這一次……」徐昌海破天荒地露出一絲心虛。「跟以前不太一樣。」
「到底是多少?爸爸。」徐巧眉追問道,看樣子,她這個月的薪水又不保了!
「大概五……」徐昌海吞吞吐吐道。
「五萬?」徐巧眉揣測著,如果是五萬的話,那還好辦,至少明天就是發薪日。一旦欠了賭博集團的錢,如果不馬上還,很快便會像高利貸那樣利上加利,到時就可能不僅僅是五萬那麼簡單了。
「不是……」徐昌海遲疑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吞吞吐吐了半天,終于開口道,「五十萬!」「什麼?」徐巧眉失聲驚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萬!賣了她也弄不出這麼多錢來,不對,一定是自己听錯了!
「你剛才在說什麼?」她膽戰心驚地盯著自己的父親。
「我說……我欠了他們五十萬!」
「這不是真的!」徐巧眉的臉色霎時慘白。
「是真的,巧眉,我知道是自己混帳,但是明明已經贏了這麼多,我只不過想多贏一些,好讓你工作不用那麼辛苦,但是不知為什麼突然就全部輸光……真是活見鬼了!」
案親絮絮叨叨的話像個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回蕩,徐巧眉一陣恍惚,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倒下,只恨自己為什麼不馬上倒下!
「爸爸,這麼多錢,你讓我怎麼還?」喉嚨干得快要著火,徐巧眉舌忝舌忝裂開的嘴唇,澀聲道。
「巧眉,爸爸只有你一個親人,如果連你都不幫我,這次我就死定了……他們說如果今天拿不出錢來,我就別想看到明天的太陽……」徐昌海哀求道。
「你要我怎麼幫你?」徐巧眉苦笑道,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幾近麻痹。
「呃……東海幫的老大……」徐昌海偷偷看自己的女兒一眼,囁嚅道,「他好像對你挺有意思,他說只要你肯陪他一夜,這筆錢就此勾銷。」
「什麼?」又是一個晴天霹靂,徐巧眉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她拼命揪緊沙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是在叫我賣身嗎?父親?」最後的父親兩個字听起來極為刺耳,徐昌海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雖然表面上,她還是維持著一臉平靜的樣子,但是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擺白分明的眼眸什麼情緒也沒有,甚至沒有一絲責備,只是靜靜看著他,但徐昌海頭一次不敢直視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女兒的眼光。
「反正……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你跟那個雷諾德……」
「別說了!」徐巧眉渾身發顫,頭一次對自己的父親大聲叫喊。
徐昌海嚇了一跳,看著自己女兒眼眸中射出的痛苦光芒,頓時說不出話來。
軟軟跌坐在沙發上,徐巧眉以手捂住自己的臉龐,淚水順著指縫不斷滲出。
「巧眉,我知道是爸爸不好,但是……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傳來父親刺耳的聲音,明明是虎毒不食子呵,自己的親生父親,怎麼忍心做出這種事!
「要不是那個雷諾德,我們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別說了……」徐巧眉不禁失聲痛哭。
雷諾德!雷諾德!為什麼,這個名字到現在還在反反復復地折磨著她!
為什麼,她就不能忘記他!誠如他忘了她一樣!
為什麼,事到如今,一顆被他傷透的心,卻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還是愛著他!
「巧眉,他……可能馬上就會來,我先出去一下。」早已賭紅了眼的徐昌海趁她痛悲萬分的時候溜了出去,將門輕輕上鎖。
只要徐巧眉陪東海幫的老大一晚,除了他欠的五十萬,他還可以拿另外五十萬,憑著這筆錢,他就不相信自己翻不了本!
「爸爸,你這是干什麼,快開門!」
門內隱隱傳來徐巧眉帶著哭音的喊叫,徐昌海不安地看了一眼,最終還是選擇殘忍地掉頭離去。
「快開門!快開門!我不要!」鐵皮小門被敲得砰砰巨響,但仍然撼不動分毫。
「我不要!快救救我!」跌坐在地上的徐巧眉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意識到這一次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