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宗元和三年,山南東道節度使于,為其現年二十有四的兒子——于季友,入宮求親。
憲宗深知于氏在襄州一代的實力,只要答應于要求,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攏這藩鎮,立刻允了于要求。
而他許配給于季友的,還是他最心愛的掌上明珠,普寧公主。
本以為大事抵定,可沒想幾天過去,于季友竟然單身進京,說要退婚。
皇宮,御書房里,著粉色綢裙,年僅十六的普寧亭亭跪安。「兒臣普寧見過父王。」
「起來。」皇上喚了聲,然後朝立在一旁的男子微笑。「朕幫妳介紹,她就是我上回允諾你爹的普寧公主,單名一個隻字。普寧,妳身旁這位英武過人的男子,正是當今山南東道節度使于之子,于季友。」
普寧瞄看生得皮膚黝黑,虎目濃眉的于季友,心底雖納悶,還是本著禮節招呼。「普寧見過于大人。」
「皇上。」于季友看也沒看普寧,一屈身跪下。「微臣心意不變,還望皇上成全。」
怎麼回事?!普寧瞧瞧于季友又瞧瞧自個兒父王,一頭霧水。
很快地,謎底揭曉。
「為什麼?給朕一個理由,我這個女兒也堪稱天香國色,賢佷是哪點不中意?」
「不是普寧公主的問題,是微臣,微臣自知高攀不上,不好耽誤公主。」
普寧終于听懂了。搞了老半天,原來她父王,把她許配給這家伙;而這家伙知道可以娶她,不謝主隆恩就算了,竟然當著她父王的面拒絕?!
普寧在宮里,誰對她不是百依百順,哪听得了人家不要她這種事!
皇上望向普寧。「妳怎麼說?」
普寧不假思索回道︰「兒臣願意。」
于季友虎目怒視,普寧沖著他甜笑——怎麼樣,她就是要跟他作對,他不想娶,她就偏要嫁!
「賢佷,這樣你沒話說了吧!」皇上呵呵笑。
「皇上……」
皇上手一揮。「朕心意已決,你幫朕把話帶到,要你爹開始著手準備,婚期,就定在來年三月初一。朕的掌上明珠,今後就由你費心照顧了。」
于季友沒漏看普寧那一臉得意。
可惡!于季友心情懊惱,可礙于皇命,又不得不領命照辦。
「臣遵旨。」他咬了咬牙,下跪听旨。
就這樣,時間飛快過了半年。
山南東道治所位在襄陽,從長安出發,簡裝輕騎最少也要三天。但考慮公主情況,二月十九,準駙馬于季友便領十數名帶刀護衛,提前來迎娶公主。
隔日清早,一座綴著紅緞與珠花的彩轎等在殿前,由丞相段文昌領著百官羅列歡送。八人齊扛的彩轎一出皇宮,百姓夾道佇候,爭相目睹這難得一見的盛況。
瞧瞧這望不見底的隨行派頭——一對開道鑼、一對彎脖號、一對大號、一對傘,一對扇、一對大鏡、一對二鏡、一對令箭、一對金瓜、一對鉞斧、一對朝天鐙、兩對喇叭、八面大鼓,加上整個隊伍七、八十人,還不包括抬嫁奩的隊伍與隨行的護衛,洋洋灑灑,竟蜿蜒了五、六百里之數。
出了城門,一路只在正午休息了半個時辰,接著又是馬不停蹄。原本興致還算不錯的普寧公主——李隻瞧膩了風景,覺得不耐煩了。
「還要走多久啊?」
隨行的女官趕忙來按捺。「公主,此行少也要七、八天時間,您得多忍耐。」
聞言,普寧倏地摘下頭上紅帕。「傳令下去,說公主我累了,我要下轎走走休息。」要她就這樣傻坐在轎上八天,她不悶死才怪!
「公主……」女官一臉為難。
普寧一瞪。「妳敢不听我的話?」
女官不敢答應,只好匆匆去問于季友。
依禮俗,準新郎倌通常不隨行迎娶隊伍。但因普寧身分特殊,加上路途遙遠、恐生萬一,于季友才喬裝成護衛,領兵尾隨在隊伍後邊。
高坐白駒上的于季友一听女官來報,濃眉緊蹙。
「回去稟報公主,說婚期將近,路途又遠,不能在此駐留。」
女官不敢怠慢,依言回報,卻換得普寧一陣嬌嗔。
「我說要休息就是要休息,他不答應,教他自個兒走去。」普寧掀簾高喊︰「外頭人,停轎。」
女官意圖阻止。「公主等等……」
外頭轎夫一听喊聲,當然不敢反抗,齊聲一喊「墊轎」,腳步即停了下來。
「不行不行,公主,您現在還不能出來……」
「妳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女官嚇得跪地道歉。「公主息怒,下官斗膽冒犯,實是因為于禮不合。」
「我管妳合不合。」普寧雙手插腰。「我坐了半天轎子,腿腰都麻了,下來走走不行嗎?」
「公主……」
女官們一籌莫展,這時,鐵蹄聲由遠而近。
普寧回頭,只見一身戎裝的于季友翻落馬背,朝彩轎快步走來。
于季友望著女官們問︰「怎麼回事?不是說過不準停轎?」
「啟稟大人……」
「是我的主意。」普寧轉身說話。
說來,這是兩人先前在御書房一見後,第二回踫上。
上回顧著斗氣,倒忘了細看他長相,只記得他皮膚黝黑,有雙炯炯虎目。今回見他一身灰鐵戎裝,伴著白馬,倒顯得威風颯颯、氣宇非凡。
于季友垂眸注視不到他肩高的普寧,她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一張圓臉粉紅細致,一雙黑眼珠慧黠嬌氣,配上她一頭珠翠與艷紅嫁裳,有如宮闈細心照料的紫牡丹,散發不可逼視的雍容貴氣。
他抱拳一拜。「請公主立刻回轎,此行時間不多,不能浪費。」
「我偏要在這里休息。」普寧雙手抱胸,一臉「你耐我何」的神氣。
普寧脾性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這點于季友先前在卸書房見識過;印象極深,也頗不以為然。
他當初膽敢上京退婚,就是知道自個兒脾氣,絕對容忍不了皇家公主的嬌蠻任性。身帶虜族血統的他,一直欣賞能策馬奔馳、個性又大方得體的同族女子,偏偏他爹背著他上京求親。
一個剛正如鐵的漢子配上一個矜貴公主,橫看豎看就不適合。
「還請公主回轎。」看在普寧身分,于季友忍著脾氣再說一次。
「我偏不。」
他沉下臉。「公主執意不听?」
普寧一哼。「你以為你是誰?我干麼听你的?」
好。他一點頭,突然轉身走向白馬,自鞍里掏出兩條皮繩。
一見他表情,普寧神情警戒。「你想做什麼?」
「回轎。」他下達最後通牒。
「我不要。」
「那下官只好得罪了。」說完,他一個搶步向前。
普寧還來不及反應,人已被他抓進轎里。
「你做什麼你……放開我!」她拚命拍打鉗住自個兒腰肢的鐵臂。
想不到這家伙不但把她塞進轎里,還用手上皮繩反綁她兩只手臂,活當她是匹難馴的野馬,皮繩另一頭,就系在彩轎圍欄上。
「你這家伙,竟敢這樣對我!你不要命了你!」她氣壞,拚命用腳踢踹。
「公主再撒潑,下官連您的腳一塊綁。」
「你敢!」她眼一瞠。
他揚高另一條皮繩,深黝黝的眸里有著不容錯辨的決心。
「可惡!」普寧怒叫。她最討厭有人不听她話,可短短半年內,這樣的人就出現了兩個,真不曉得自己在走什麼霉運,接二連三,老遇上愛跟她作對的臭男人!
于季友望著她說道︰「再行三十里,進了鎮甸,下官自會過來放人。」
「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本公主還會乖乖嫁你?」她抿著小嘴。
他唇微微勾揚。「最好不會。」
普寧一張臉煞白。她怎麼會忘了,這人打從開始就不想娶她為妻。
「你!」若不是雙手被反綁住,這會她肯定撲上去咬人。
「請公主再忍耐兩個時辰。」丟下這一句,于季友退出轎外。
「起轎。」
直到這一刻,原本傻愣在一旁的轎夫們,這才陸陸續續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