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昨晚答應一早就要幫你送早膳過來,沒想到卻睡遲了。」
從天音一進山洞,宮殘月眼眸一直沒離開她身上,平靜無波的表情看來就跟昨晚沒啥兩樣。可當天音一靠近他,驚愕地發現他雙頰燒紅。
天音憂心地伸手觸踫他額頭,小臉陡然一白。好燙!
爆殘月本想躲開天音的踫觸,可發熱加上胸口的重傷,他竟連逞強的力氣也擠不出來。他沉沉地吐了口氣,倔強的黝黑面容滿布懊惱的神色
「都是我不好,我昨晚真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回山洞里——」說到這天音突然拍了下額頭。這會兒才說這些有什麼用,重點是他的病吶!「來,我攙你回我屋里,山洞濕氣太重,不適合養傷,你一定得換地方休養——」
「我要待在這兒。」宮殘月躲掉天音伸來的手,張著被高熱燻得越發晶亮的黑眸望著她。
爆殘月有多倔,天音昨晚早已領教過。她嘆了口氣,只好放棄帶他回家的念頭。「那,我先幫你換藥。」
爆殘月不搭腔,只是安靜地任天音拆開他胸口布條,當她傾身細察他胸上的傷口,宮殘月忍不住伸手輕觸她發梢。「好香……」
方才天音急著起床做早膳,一頭黑發只是隨意地用布條收攏綁起,經過剛才忙亂,一頭長發竟不知不覺間散了開來。
听聞他的呢喃,天音小臉一紅,怯嚅地解釋著︰「我早上醒來太慌忙,所以就……你等我一會兒……」她回頭模索,卻發現眼下四周全然不見布條的蹤影,是掉哪去了?
她瞧了眼宮殘月已暴露在外邊的傷口,心想耽擱不得,便伸手進藥箱取來曬干的桂枝,將一頭長發盤轉于後腦勺上。
實在是情急之舉,天音仍待字閨中,理當不能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脖子;但她心想療傷要緊,只好暫時先將禮教規矩擱在一旁不顧。
雖然山洞里光線昏暗,但夜視能力極好的宮殘月,仍清楚地瞧見天音出的白女敕頸脖,他突然覺得有些暈眩,但這可不是因為高熱或胸上的疼痛,而是因為。在昏黃燭光的映照下,躲藏在綰起黑發底下的那截女敕頸,當真要比冬季下的第一場初雪,來得白皙無瑕。
爆殘月外表看似落魄,可是他並非毫不識字的粗魯莽漢。他出身自徽州馬鞍山一帶的富豪之後。在十五歲之前,宮殘月就已在宮父的要求下讀遍了四書五經,所有世俗規炬他哪樣不清楚。只是躲進山林十多年,置身在猛獸山林間,淡忘了他腦中的禮教規炬——外加上他此時的高熱引發的思緒紊亂,昨晚什麼褻瀆、什麼不合禮教,這會兒他全沒能想起。
他只知道一件事——想要她。
爆殘月炯亮的目光隨著天音的舉動而移動,一待她處理好傷口,轉身收拾攤開來的藥箱時,他突然朝她撲來。
「啊!」黑影襲來的瞬間,天音下意識張嘴低喊。她還以為自己一定會撞到一旁的藥箱,但卻沒有。
爆殘月早在她身體往後躺倚的同時,以手護住她後腦翻身,此刻兩人正面對面地側躺在微濕的泥土地上,他的右臂竟還枕在她肩膀下方——兩人身體竟契合得天衣無縫。
天音驚訝地瞠大雙眸瞪著宮殘月,還來不及張口問他想做什麼,宮殘月已一個俯身,張嘴啃咬她柔女敕的頸脖。
爆殘月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更不知道什麼叫吻,往日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子們,也都只貪圖他的勇猛,從沒人教過他何謂輕柔蜜愛,他在她們身上學到的,只有強靠蠻力的侵略與佔有。
被宮殘月如此蠻橫地廝磨啃咬,自然弄痛了細致縴弱的天音,發現掙月兌不開他懷抱,天音只好哭泣求饒。
「好痛!不要這樣……你弄痛我了……」
隨著天音的掙扎,兩滴熱淚陡地灑落在宮殘月頰邊,感覺就像盆冷水,驀地澆熄他驟起的欲念。宮殘月抬起眼眸,只見天音一臉驚懼地悄聲啜泣,而她臉頰與脖子上柔女敕的肌膚,滿是被他粗魯啃紅的瘀痕。
「對不起……」驚覺自己弄傷了她,一個如此細致溫柔的小女子,理智霎時涌回他的腦袋,兩道濃眉倏地擰緊。
他退開身子,苦惱地望著仍垂頭抹淚的天音。他覺得自己罪該萬死,更覺得羞愧丟臉。他怎麼會因為一時沖動,忘了平時不與外人接觸的戒律?
搖搖頭晃掉腦中的昏眩,宮殘月啞著聲音說道︰「該做的事你都做了,今後你不用再過來了。」
「這怎麼可以!」听聞他的拒絕,天音趕忙抹抹臉上淚痕,倉促地從地上爬坐起。「你現在正需要人照顧,我怎麼可以丟下你不管!」
爆殘月回眸瞪了她一眼,惡聲反問︰「你不怕我侵犯你?」
天音嚇得身體一縮,方才他粗魯舉動的證據,仍在她頰邊頸上剌痛著。但是要因為這樣而拒不再醫治他,天音搖了搖頭。「我會怕,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沒有辦法丟下你……」
瞧著她怯生生的眼瞳,宮殘月再一次發覺自己的莽撞粗魯——他生平最厭惡這種差人一等的感受,這也是他躲進山林不再與人接觸的主因。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就像當年的他毅然決然拋下所有親情的牽絆,可不知為什麼,或許胸上的傷口、或是身體的高熱,又或是天音的溫柔,截去了他離去的念頭。
爆殘月眼眸一閉,耳畔依稀響起大樹轟倒的聲音——那是常年砌築起來的心防瓦解的聲響。宮殘月發覺人稱「惡鬼修羅」的自己,竟敵不過一雙濕潤大眼的睇望。
爆殘月高張的氣焰突地滅掉,現下的他,就像天音先前救回的野狼一般,溫馴服氣。老子說「柔能克剛」,看他表情,似乎真是這樣。
「不會了。」宮殘月啞著聲音說道︰「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冒犯你。」
「你意思是說……我待會兒還能再過來?」天音小心翼翼地探問。
爆殘月面露惱怒地瞪了她一眼,但從他不再說不的反應中,天音猜出他的答案應當是「好」。
「太好了!」天音面露喜悅笑容,在宮殘月還來不及做出回應之際,她已然欺近身體,伸手試圖要攙扶起他。
爆殘月惱怒地皺起眉頭,還來不及拒絕,天音已幫自己舉動作出解釋。「我只是要攙你到桌邊坐著。」
瞧她一臉無辜的表情,再加上她脖子臉頰上的紅痕,宮殘月發現自己實在說不出一句「不要」。
當真被她吃定!爆殘月臭著臉瞪視身旁的小身影,雖說他表情極不甘願,但歷經十多年排斥所有人的生活之後,宮殘月能夠隱忍著不情願讓天音踫觸,已實屬難得。
天音將宮殘月攙來椅邊坐下後,忙開始整桌布菜,可手一捧起那已變得溫涼的雜糧粥,她眉眼間瞬間染上濃濃的挫敗。「剛應該一進來就先讓你喝粥的,看這會兒粥都涼了……」
天音還在嘟囔不好吃時,宮殘月已然接過她手里的大碗,唏哩呼嚕幾口便將粥喝得干干淨淨,然後是蛋跟涼掉的炒鮮菇,同樣沒兩下便被他掃進肚子里。
爆殘月不會說什麼好听話,所以他直接以行動證明,在他吃來,涼掉的冷粥與配菜,仍舊同樣鮮美可口。
「哎呀!我忘了告訴你。」直到他全吃光之後天音才猛地記起,剛才宮殘月喝掉的粥里,有一半是她的早膳。「我也還沒吃飯。」天音尷尬一笑。
啊!爆殘月倏地一愣,只見他一臉詫異地望著眼前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碗。
「沒關系的。」天音安撫地拍拍他肩膀。「反正我也得回屋里幫你煎藥,我自己再做一份就好。」
卑說完,天音即要轉身,但宮殘月卻突然揪住她衣袖。
天音詫異地轉過身來。
「這個——」宮殘月突然掏出他藏在褲腰里的破荷包,一把全部丟到天音手里。「你看你需要多少,自個兒拿,不用客氣。」
就之前的印象,宮殘月發現世間人好似都很喜歡白花花銀兩,心想天音應當也不例外。他無以回報天音的善良,所以只好拿最世俗的銀兩,用來回報她的好意。
沒想到天音卻搖搖頭,微笑地將破荷包塞回宮殘月手上。「這你自個兒留著,我昨天收了你五兩銀子,已經夠了。」
爆殘月困惑地望著她手疊在他掌上的樣子。在他黝黑大掌的對照下,她的手,格外顯得白女敕又小,仿佛他一個張嘴便能將她一口叼走。
她跟其他人不一樣,她沒那麼喜歡銀兩……宮殘月望著天音拾掇的背影,邊將這個發現輕輕地納入心底。
「累的話記得多休息,我這就回去煎藥。」拎起藥箱子,天音微笑地看著宮殘月吩咐。
爆殘月照例不回答。
天音往前走了兩步,之後突見她停住腳步,一臉不放心地回頭補了句話︰「一定要等我回來喔!」
原來,她是在擔心她前腳一走,他後腳就會跟著離開。
爆殘月的唇畔,浮現一抹微乎其微的微笑。
「嗯。」一句回應突然間從宮殘月嘴里吐出,腦子還來不及思索這麼做到底是好或壞,但眼一瞟見天音驀地勾彎起的唇角,他突然間發現,這種感覺,其實也不算太壞。
假如他的回應能夠換得她開心的笑容,宮殘月心想,下一回,他或許會嘗試再多說點話,就當作是——回報她。
天音再一次進來山洞,宮殘月已經病得無力再張開眼楮看她。方才被他豪氣吃下的早膳已全數嘔出,雖說宮殘月自個兒掘了上蓋住那嗯心的嘔吐物,可是那股酸酸難聞的氣味,卻始終殘留在偌大的山洞里邊,怎麼驅也驅不散。
天音當然注意到了。
她將背在背上的竹簍放下,端出煎好的湯藥喂宮殘月喝下。
竹簍里裝的,是些煎藥的陶碗與藥材,她本是打算留在這兒照顧他。不過一瞧他病得氣息奄奄,而這洞里氣味又是如此驚人——不成!她一定得回村里找人過來幫她。
天音俯彎,貼在意識不清的宮殘月耳邊說道︰「還听得到我聲音嗎?」見他微乎其微地點點頭後,天音才又繼續說︰「你一定得換地方休養,所以我待會兒會將你攙到山洞外邊,然後找個可靠的鄰人過來攙你——」
听見天音要找外人來,宮殘月下意識將頭一搖。「不——」
「你不要也不行!」這回天音可由不得他拒絕。捧住爆殘月燒得燙熱的臉龐,逼他一定得正視她說話。「你如果在我的眼楮底下有了什麼差錯,我會哭的,你听見了麼?我會很難過的!」
她……渙散的黑瞳調向天音粉白的臉龐,宮殘月依稀憊想得起她前一回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樣,是那樣地惹人心憐……不!他在心里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他定然不能再讓她為他掉眼淚。
只見宮殘月眼楮一閉,抿緊的唇辦極勉強地吐出一個字︰「好。」
「太好了。」天音放松似地吐了句話,然後她隨即伸出雙腎,半摟半抱地將宮殘月攙坐起。
一股混著淡淡花香的氣味鑽進宮殘月鼻間,他認出那是她頭發的香味。宮殘月張開眼覷瞧身旁的她,瞧她攙他攙得氣喘吁吁,滿臉通紅的模樣,宮殘月心底再度浮起疑惑。
為什麼,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可人兒,會願意為他做到這種程度?
天音將宮殘月放至山洞外一棵大樹後邊,左右來回觀察確定如此的確不容易被外人瞧見後,這才拎起裙擺匆匆跑回宮殘月身邊。「在這等我,不可以亂動,知道麼?」
「去吧。」
得到他的回應,只見穿著粗布衣裳的天音,有如野兔月兌逃般,一下就消失在樹林深處。
爆殘月閉眼傾听,直到耳朵再也聆听不到天音快步奔跑的聲音,他才驀地張開雙眼。
眼前,是他最熟悉的山林——當然這里並非是他的故鄉馬鞍山,可是宮殘月可以從風拂過臉頰的溫柔,與樹林沙沙作響聲中感覺得出,這山也同他故鄉的山一樣,視他為林中的一份子。
那是常年身處山林里才有的敏銳,也可以說是天賦——仿佛生長在山里的每棵樹,都是他的眼楮,也是他的皮膚,何處有個風吹草動,他閉眼就感覺得到。
爆殘月看向樹林深處,像是與人對話似地喃喃問著︰「你們覺得我這麼做是對的麼?」
山不說話,但它會以風、以樹葉搖蔽的姿態,告訴他答案——是的、是的、是的……
「是麼……」宮殘月垂眸喃喃說道︰「你們也覺得她是個好人……」
爆殘月與山口中的「好人」,這會兒正快速地跑往村子,瞧她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幾個好事的婦人們紛紛探出頭來問︰「怎麼回事啊,天音姑娘?」
天音暫停下腳步,環視著數雙好奇的眼楮解釋︰「是病人,我待會兒有空再跟大家說,啊對了,有誰瞧見王大哥?」
「怎麼,王家發生事情了?」
「不是不是,是別的病人,我是要請王大哥幫找攙他回來……」
一名方從山里回來的婦人指指後邊。「我剛還在梨子園里見到他。」
「謝謝。」天音朝婦人點點頭,隨即舉腳跑向村後的梨子園,找仍在忙著幫梨樹剪枝的王旭。
王旭遠遠一見天音來,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利刀,笑逐顏開地看著她。「怎麼有空過來?」
王旭喜歡天音,但礙于自個兒母親的勢利眼,王旭遲遲不敢跟天音表明心跡,至于天音這邊,個性單純的她壓根兒沒想到她嘴里喚的「王大哥」,竟然對她有著超出一般兄妹的感情。
「我是來請你幫忙的——」天音三兩句便將事情交代完畢,王旭一听有病人需要攙扶,他二話不說隨即尾隨天音離開。
「他就坐在進村路上大概一里處的大樹後邊——哎呦!」天音才剛跟王旭說完宮殘月所在位置,結果一個不留意,竟然踢著了路旁的樹根,摔了個大跤。
「你沒事吧?」王旭趕忙彎腰探視,一見她雙腕被上石磨出血痕,就知道她剛才那一跤摔得多麼結實。
「我看還是先回你屋子處理你的傷——」
「不用不用!」即使雙手與膝蓋教她疼得眼淚欲流,可一想到宮殘月渾身燙熱,氣息奄奄的模樣,她猛一咬牙,雙手一拍便立刻站起身。「我們走吧!」
「你確定麼?」王旭皺眉看著天音一跛一跛的動作。
天音點頭。「我自個是醫者,怎麼會不清楚我身體狀況,往這兒走。」
天音溢于言表的關心引起了王旭的懷疑。「那病人是我們村里人麼?瞧你關心的……」
「不是我們村里的人,而是他病得很重。」
早在天音與王旭抵達之前,宮殘月已經察覺,只是他體虛力乏,沒辦法探頭觀看來者長相,所以他按捺著,直到兩人來到他身前,宮殘月才猛地張開雙眼,冷然瞪視著面前穿著粗布衣袍,面容樸實木訥的莊稼漢子。
王旭被宮殘月的模樣嚇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可以見人的,只有他身上所穿的衣裳,但其他部分,髒黑不說,表情還無比凶惡,若不是五官面孔實在生得人模人樣,王旭當真懷疑,眼前坐在樹下的這個,到底能不能算作是個「人」。
王旭先前曾在山林里遇見發狂的黑熊,它有著同眼前人一樣的黑眼楮——無情、冷酷,若不是頻頻冒出的熱汗說明他此時狀態不佳,否則王旭真要擔心,這家伙會不會在眨眼間撲上來咬斷他脖子。
王旭一見天音要靠近宮殘月,連忙拉住她衣袖不讓她前進。
「你真的要救他?」王旭直覺認為,眼前人不是什麼值得救的好東西,他尤其擔心,帶他回村子,該不會對他們村子造成什麼難以收拾的災禍……
天音吃驚地望著王旭。「你怎麼回事啊王大哥,你沒看見他病得這麼重麼?」
「我當然看見了,但是我不放心讓他跟你兩人獨處。」
這就是王旭的記掛,他可沒忘記天音一人獨居,要放她這麼一個鮮女敕女敕的小泵娘跟這家伙獨處,萬一出個萬一……王旭越想越不妥當。
「王大哥!」天音氣得跺腳。當初會找王旭幫忙,就是以為他不會跟她哩嗦,結果沒想到,他還是跟一般人一樣,腦子同樣迂腐冬烘。
「算了,你不幫忙,我自個兒來!」天音甩月兌王旭手臂走到宮殘月身邊。
王旭瞧她攙宮殘月攙得危危顫顫,一副快支撐不住的反應,王旭嘆了口氣,拿她沒轍地走過去幫忙。
「我只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一邊將宮殘月手臂扛上肩頭,王旭一邊說道。
天音一臉篤定地說︰「你放心,若將來真出了什麼差錯,我絕不推諉。」
送走王旭,天音馬上轉回客房著手照顧宮殘月。她先喂了他一杯溫水,然後才進她房間取來宮殘月先前穿來的衣裳。
昨晚幫他縫改衣服時,她也動手幫他把衣服前面的裂痕補了一下,看起來雖然不甚美觀,但總比任他穿著汗濕的衣裳睡覺好些。
「我要幫你換件衣裳,所以得先攙你坐起——」
這回宮殘月倒是沒其他意見,乖乖照著天音的指示抬手舉腳,只是當她拿著溫熱的布巾敷在他手腳四肢,宮殘月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倏地張開雙眼看她。
天音微微一笑。「是你胸上的傷口還不能踫水,我只好讓你手腳泡泡熱水,這樣活絡活絡筋骨,趕明兒個你燒應當就能退了。」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望著天音忙碌的身影,宮殘月突然開口說話。「所有人看見我,反應都跟剛才那名男子一樣。」
一想起王旭的舉止反應,天音不禁愧疚地搖搖頭。「王大哥他剛才的反應的確過分了些,我代他跟你說對不起。」
「他是正常,你才是反常。」宮殘月深深地看了天音一眼。「一般人見到我,全都是排斥害怕,唯獨你敢親近我。」
天音一愣。「我不是唯一的吧,至少應該還有你爹跟你娘。」
爆殘月搖頭。「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至于我爹……至少在我在家的那段時間,他也從沒看著我笑過一回。」
深深埋藏在宮殘月眼中的那抹失落,引出了天音滿腔的疼惜,她忍不住想伸手踫踫他,可手方抬起,宮殘月卻敏感地將身子側了一側,擺明就是不想接受她的撫慰。
「別同情我。」他瞪她一眼提醒。
天音瞧一瞧他,只好訕訕地將手收回。
兩人沉默地望著底下被他弄污的熱水,天音正苦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排解屋里的沉悶氣氛,剛好,外頭傳來敲門聲。
「天音,你人還在里頭麼?」
是王旭!兩人目光一同調向前廳,天音比比門外,示意她暫且離開一會兒。「你休息吧!」
疲累外加受傷,天音還未迎進王旭,體力不濟的宮殘月早已昏沉沈地張不開眼楮。
「我剛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你的傷口,怎麼樣,包扎好了沒有?」
她受傷了?!
王旭的話一鑽進宮殘月耳朵,只見他眼皮一顫,勉力想張開沉重的眼皮,想繼續撐著把他倆對話听完,怎知下一瞬間,一陣昏眩突然席卷了他全部的神智。
「該死的!」
嘴中喃喃吐出這三字怒罵之後,宮殘月終于不敵睡神的魔力,頹然睡去。
爆殘月這一睡,足足睡掉了一天一夜。
不用躲躲藏藏地跑去山洞照顧他,的確給天音更多時間做更多的事情。除了按時喂他喝藥,照顧他胸上的傷口之外,她還跑到林里采了不少藥草,更撥空又幫他縫了件袍子。這會兒,天音正在昏黃的燭光下縫納鞋底,再幾針就可以大功告成,可是——
「啊……」天音難掩疲態地打了個呵欠,發覺眼皮子實在已經強撐不住。她搖搖頭,動了子,然後把未完成的鞋子往針線籃子一擱。
入睡之前,她還先走到宮殘月睡臥的房間探視他情況,確定他臉色正常,呼吸平穩後,這才吹熄了幾上的蠟燭,轉而走進她的臥房,寬衣上床。
擺夜極靜,除了間歇響起的蟲兒鳴聲,再來就是夜梟「嗚嗚」地低叫。突然之間,宮殘月像是被吵醒了般,閉合的眼楮驀地張開。
跨下床,憑著極佳的夜視能力,宮殘月悄然無聲地跨出房間門。饑腸轆轆的他在廚房灶上發現一碗粥,也不怕燙,他仰頭咕嚕一口咽下。
抹抹嘴角殘漬,宮殘月轉出廚房,來到屋里唯一一扇木門前。門沒上閂,宮殘月手一推人即進到天音閨房里邊,俯低頭瞪視她唇畔的那抹淺笑,宮殘月忍不住伸出手去,以指輕輕挲著她柔女敕的臉龐。
懊軟!
指間傳來的觸感令宮殘月愛不釋手,只是挲了兩回後,他突然想起上回他才不過磨了兩下,天音的臉龐便紅了半邊的情狀,他趕忙抽手探視,一確定他沒再弄傷了她,他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坦白說,她還真是漂亮。
爆殘月稀氨地瞧著眼前睡顏,實在沒辦法想象,這麼、這麼小的一個身體,竟能夠馴服他這麼一個龐然大物——自幼時起便被人強行灌輸的「惡鬼」名號,讓宮殘月忘記了自個兒也是個會哭會笑的人身,他早已忘了自己是個人,周遭人也不曾把他視為人,直到遇上天音。
眼下情狀,大概就是王旭最最掛慮的時刻——身體復原了的宮殘月,趁夜深人靜潛入天音閨房,表情高深莫測,似乎是想圖謀不軌……但錯了,此時正蹲在天音床邊的他,腦中全無一絲邪惡企圖。能夠蹲在旁邊觀看她睡顏,嗅聞她身上香氣,他已經感到無比的滿足。
驀地,他抬起頭來,朝門外看了一眼。
有個奇怪的刮搔聲!
正打算出門探視,但原本熟睡的天音卻像被驚醒似地坐起身來,嚇得宮殘月突地又蹲低身子。
「阿狼,是你麼?」
必應天音呼喚的,是一聲獸類撒嬌的低哼。宮殘月驚訝地看著天音爬下床鋪,睡眼惺忪地模索走出房間,不久之後,只見她帶著一頭有著冰藍色眼瞳的野狼,腳步踉蹌地蹭回房間里.
「下回要來找我,記得要早一點,你這樣太晚了……」嘴巴呢喃著模糊不清的語句,天音仰頭又睡倒在床上。
房間里只剩下野狼與宮殘月四目相對,一人一獸好似在用眼神探查對方底細,四只眼楮直勾勾地瞪著對方不放。
突然野狼喉間發出嗚嚎聲。
「噓!你小聲一點,我剛忘了告訴你,里頭房間里有病人,你這樣會嚇到人家的,知不知道?」
睡迷糊的天音用著跟人說話的語氣交代著野狼,只見野狼悶哼一聲,驀地收起全身氣焰,乖順地走來天音床邊臥下。
天音轉身在野狼頭上拍拍,邊打呵欠邊看著它微笑。「知道麼?你剛的表情跟那位公子好像噢……」
誰跟它(他)像了?!
一黑一藍的眼眸在黑暗中相互瞪視對方,宮殘月不屑地一哼氣,沒想到野狼竟也跟他一樣,從鼻里發出不屑的悶哼。
這只臭狼,竟然瞧不起他!爆殘月恨恨地朝它一指。可是野狼眼皮子卻眨也不眨的,睡在天音床邊,好像是藉機在跟宮殘月炫耀,它與天音的交情匪淺。
懊樣的!爆殘月倏地從暗處站起身來,他原先還在考慮該不該當夜離開,但這只狼的加入,讓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要走,也要等明早跟這只臭狼斗過一場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