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雛匆匆收線,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錯愕不已。她心頭浮現姊姊乃蝶模樣——怎麼可能?她那個漂亮聰明又優秀的姊姊,怎麼會瘋了?
「妳好了沒有?該出發了。」坐在駕駛座上的武世仁輕按喇叭。
乃雛快步朝他奔去。「我家里有事,得馬上回去一趟,你幫我找人到客戶家安裝,回頭我再謝你。」
難得看她那麼緊張,武世仁探出頭問︰「妳沒事吧?要不要我送妳?」
「我騎摩托車比較快。」她七手八腳摘下帽子跟手套。「我先走了,工作就麻煩你了。」
「我知道,妳騎車小心點……」
武世仁話還沒說完,乃雛已跨上摩托車,油門一催,咻地消失在車庫門外。
剛巧,柳明之也在這時將車開離,抬眼,忽地瞄見乃雛從他前頭馳過。
他一愣,還以為她會跟那個武世仁一塊出門的……
而且,她的表情不太對勁。
他輕踩油門追到她摩托車邊,雖然隔著車窗還有她頭上的安全帽,仍可看見她抿嘴皺眉的表情。
這表情他再熟悉不過,從小她不高興或不安的時候,總會不自覺露出這表情。
誰惹她生氣?他腦海浮現武世仁的臉……不可能,如果是那家伙惹怒她,依她個性,她一定當場傍他一腳,不會氣到忘了工作,騎車在路上狂飆。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乃雛疾馳一陣,回到位在大湖公園附近的家。離家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就可以看見穿著白色圍裙的方嫂,在車庫前猛繞著圈圈。
「您終于回來了!」乃雛車還沒熄火方嫂就迎了上來。「老太爺在里邊,您等會兒說話可要小心點。」
她才不怕那個臭老頭!乃雛拍拍方嫂手臂。「姊姊呢?」
方嫂搖頭。「我剛才出來的時候大小姐還在鬧,老太爺要人把她架進房間,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進去看看。」
應家,是一幢三層樓高,佔地五百多坪的L形大宅。短的那邊是側屋,連接車庫、廚房跟佣人房、洗衣房。其中佔地百坪的花園遍植林木,還有設了一個標準游泳池。以鋼材跟暗色大理石砌成的屋宇,在太陽底下閃耀著冷硬的光芒。
雖然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家,但說真話,乃雛一直覺得它太冷淡無生氣——尤其爸媽死後,性格嚴厲的爺爺開始掌控全家後,更是充斥屋里每個角落。
那是一種心理上的孤寂感,要她選,她寧可花錢到外頭賃居。而她也真的做過,只是爺爺不斷阻撓。每次剛挑好房子回家就會接到房東的退訂電話,幾回下來,她也斷了搬出去的念頭。
知道不討爺爺喜歡,所以乃雛習慣從側屋進門,先到佣人盥洗室檢查一下儀容,才到客廳見人。
她大跨步穿過回廊,走沒幾步,就听到歇斯底里的哭聲——
「把羿凱還給我,還給我……」
是姊姊的聲音!
乃雛沖進客廳。
應家客廳活月兌是裝潢雜志上的豪宅樣本,米白色的牆漆,造價百萬的波斯地毯,懸在挑高天花板上造型細致的水晶吊燈。靠近走廊那端有架史坦威鋼琴。左邊是從沒使用過的白色大理石壁爐。核桃木制的邊桌優雅地擱置在每個角落,上頭不是立著花瓶,就是擺著華麗的桌燈。
乃雛的姊姊乃蝶,這會兒就站在壁爐前方,踮著腳尖拚命搶著隨扈手上的熊女圭女圭。
專門派來保護應慶祥的隨扈,每個都是兩百公分一百公斤的壯漢。在他面前,高一六五、四十五公斤的應乃蝶,簡直像個小孩子。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立刻拿去丟掉!」
說話的人,正是乃雛的爺爺,集應集團的董事長,應慶祥。
應慶祥今年已經七十七,雖然頭發早已花白,但身材高壯魁梧,唇角眉宇仍舊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慓悍氣息。
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乃雛與爺爺模樣神似,兩人都有一雙高傲不屈服的眼楮,膚色都呈現健康的麥色,不像姊姊,有著一身遺傳自媽媽的柔皙雪肌。
「現在是什麼情況?」乃雛跑到姊姊身邊。「姊,妳沒事吧……」一見姊姊側臉,她瞬間愣住。
姊姊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驚愕的看著姊姊原本明亮,現在卻變得失焦恍惚的眼楮。原本白里透紅的細致肌膚如今成了紙般的死白,還有頭發——原本像黑緞滑膩動人的秀發,如今竟成了一頭稻草!
天吶!她不敢相信。眼前這人,真的是她的姊姊,大家口中的「漂亮寶貝」?
「我要我的羿凱……還我……還給我……」乃蝶好似沒發覺乃雛的存在,只是不斷撲抓著隨扈,失魂的大眼僅看得到他手上的熊女圭女圭。
乃雛想起方嫂的話,原本還不相信,但現在……
「我叫你拿去丟掉!」
雷鳴似的吼聲將乃雛拉回現實,她轉頭,看見爺爺伸手搶走了熊女圭女圭。這會兒乃蝶的攻擊對象換了人,只是應慶祥沒隨扈好對付。
「妳鬧夠了沒有?!」應慶祥用力甩開糾纏不休的孫女,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乃蝶隨著巴掌聲響,倏地跌地。
「你在干什麼?!」乃雛趕忙沖到姊姊身邊,檢查她紅了一半的臉蛋。「妳沒事吧?」
「羿凱,我要我的羿凱……」好似不知道痛,一被攙起,乃蝶又朝熊女圭女圭撲去。
「滾開!」應慶祥再度甩開。這會兒他將熊女圭女圭塞給愣在一旁的佣人,要她立刻拿去後院燒掉。
「不可以!」乃雛趕忙搶走。
乃蝶一見,忙將熊女圭女圭緊緊摟在懷里。「羿凱,我的羿凱,我找到你了,你放心,我們不會分開了。」
「誰準妳給她的,拿過來!」應慶祥怒目相向。
「我不要!」乃雛毫不畏懼,張開手護在姊姊面前。「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跟你拚命。」
乃雛這句話不是開玩笑,應慶祥再清楚不過。他記憶猶新,當年她不過十歲,就曾經在極忿怒的情況下咬過他。
但他應慶祥的權威,又豈是一個黃毛丫頭可以挑戰的?
連說話都懶,應慶祥手杖朝她肩膀劈下,在他認知里,教小孩就跟教狗一樣,不听話,就是打!
但乃雛不再是當年毫無反抗能力的小女孩,她手一伸,穩穩抓住手杖。
「放開!」他咬牙切齒,這丫頭力氣真大。
「除非你答應不找姊姊麻煩。」
「妳以為妳在跟誰說話?」
「我的爺爺。」乃雛昂然瞪著爺爺。
應家三兄妹就她個子最瘦小,但也最敢反抗爺爺。在他們家,除了做爺爺安排好的事情,其它意見都會被當成是忤逆——得經過一次次慘烈的抗爭,被打挨罵外加禁足,直弄到天翻地覆才會出現轉圜的余地,而且不是次次都能如願。當年乃雛讀大學,到「MyFavoriteGarden」工作,決定拿摩托車當交通工具都經過同樣「戰役」。總而言之,乃雛一向是應慶祥頭痛的對象。
「既然知道,還不放手!」
「我說過,你得先答應不找姊姊麻煩。」
「放肆!」應慶祥丟開手杖,迅雷不及掩耳地甩了乃雛一巴掌。
挨了一巴掌,仍舊打不消她的反抗心,她咬牙瞪視爺爺。「你除了會打人之外還會做什麼?姊姊喜歡那只熊女圭女圭,要它陪她,有什麼錯?」
「妳質問我?好,妳告訴我她多大年紀,二十五歲紐約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到現在還抱著一個熊女圭女圭,成天裝瘋賣傻……」
乃雛怒指縮在牆角的姊姊,要爺爺擦亮眼楮看。「她這個樣子,你覺得她是在假裝嗎?」
應慶祥不予響應,向來優秀聰敏的長孫女發瘋,這事他沒辦法接受。「只要沒那只熊,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我不準。」她再擋。
「妳!」
祖孫倆怒目相向,感覺兩人又快打起來。就在這時,應慶祥的貼身管家,也是他的特助——曲真,突然自樓上跑下。「董事長,李先生在線。」
應慶祥仍舊怒瞪著乃雛。「跟他說我在忙,晚點再回電。」
「我說了,但李先生說有很要緊的事,非跟您說上話不可……」
可惡!應慶祥一啐。「把大小姐帶進房里關起來。」
「是。」曲真快速拾起手杖,彎身送到主子手邊。「您的手杖。」
應慶祥一把搶走,迅速上了二樓。
他一離開,緊繃的氣氛瞬間松懈。乃雛蒙臉,重吁了口氣。
「二小姐?」曲真一臉關心。
家里沒一個人不怕個性嚴厲的應慶祥,也沒一個人不喜歡活潑開朗,像顆小太陽似的乃雛。
「我沒事。」她輕踫刺痛的右臉頰。老家伙出手還真狠,完全沒保留。「來吧,我們送姊姊回房。」
兩人左右攙著應乃蝶直到四下無人處,乃雛才低聲問︰「你知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是說姊姊出國去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曲真嘆氣。「二小姐知道大小姐有男朋友的事嗎?」
乃雛點頭,她撞見過幾回,記得對方是個教書的有為青年,長得挺斯文的。
「兩個月前,董事長幫大小姐談妥了婚事,董事長要大小姐跟何先生分手,大小姐答應了,但何先生不肯。一個禮拜前兩人最後一次談判,分是分手了,但是怎麼知道,何先生會在回家路上發生車禍。」
「死掉了?」她驚愕地問。
曲真點頭。
她望向姊姊,姊姊仍痴傻地摟著熊女圭女圭,呢喃喚著「羿凱」。
「大小姐吵著要去見何先生最後一面,董事長不肯,要我們把她帶去陽明山別墅。開頭大小姐只是一直哭,接著不吃飯,大概昨天吧,大小姐不知從哪兒找到這只熊女圭女圭,就說它是何先生,怎樣也不肯放開。」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乃雛瞪著比她大上十歲,西裝筆挺的曲真。
曲真一臉抱歉。「董事長下令不準走漏消息,怕李家人知道。今天大小姐所以回來,也是趁我們不注意時偷跑。」
不會吧!「她一個人抱著熊女圭女圭從陽明山走回家?」
「是,所以董事長才認定都是那只熊的關系。」
乃雛忍不住在心里罵髒話。全世界只有她爺爺才會那麼盲目,看不清問題癥結,是因為他干預了不該干預的事!
剛進姊姊房間,乃雛突然發現有個人不在。「洪怡呢?」
乃蝶的管家洪怡已在她身邊待超過十八年,兩人向來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
曲真答︰「辭掉了。董事長說大小姐今天會變成這樣,洪怡月兌不了關系。」
「他又來了!」乃雛氣壞。
爺爺任意辭退管家已經不是第一次。往事飛快轉過乃雛腦袋,當年她十歲,爺爺就曾經拿她成績不夠好為理由,辭了身兼管家與家庭教師的「六哥哥」。
那一次乃雛反抗之大,甚至還咬傷爺爺手臂。
但小孩怎麼斗得贏大人,縱使她流干了眼淚餓瘦了肚皮,還是激不出應慶祥的同情心。
他開出條件,連拿三次第一名,就同意她的要求,問題是乃雛再怎麼努力,也只拿到第二名成績。
當時她年紀小,只能無助地面對爺爺的安排,但現在不一樣了,她長大了。為了姊姊,她一定得想辦法讓洪怡再回來,不然姊姊就太寂寞了。
她把姊姊往曲真懷里推。「幫我照顧她,我去找他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