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或許是曹震心意感動了上天,也或許是夏雲對人世的眷戀猶深,在喂服了無數珍貴補藥後,總算把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打從她昏迷那日,曹震喚人搬來軟榻,白日依舊在祠堂跪著,入夜便回到房里,躺在軟榻上半睡半醒地陪她,喂她喝藥。
點點滴滴,暫住在曹府的夏母全看在眼里。她總也是嘆,若當年夫婿把持住自己,繼續和曹家交好,現今的曹震跟夏雲,不也是一段佳話?
只能怪天意弄人。
不過四天,健壯的他一下瘦了一大圈。當然,躺在床上的人兒也是。本就不大的巴掌臉,更是瘦削了。曹震看著看著,每每都要擔心,她會不會就這樣躺著躺著,人就從被窩里頭消失不見了?
她醒來那晚,曹震正躺在軟榻上,一直握著她的手不放。
他知道她身子火力不旺,怕冷,尤其兩只手,更是冷得讓人心驚。每到夜里,他總要焐暖了她的手,才會安心睡下。
也因為這樣,當她的手輕輕一抽,他立刻醒來。
「雲兒?」他睜著通紅的雙眼細看,只見她長睫微顫,似有醒來的跡象。
「來人!」他轉頭大喊。「蟠桃,快去請夏夫人過來,雲兒醒了!」
睡在邊間的蟠桃听見,也顧不得穿鞋,一骨碌從床上跳下,趕著去報喜訊。
沒一會兒,大伙兒全擠在曹震房間。
「雲兒,是娘,你要是听見就動一動手指,或眨個眼楮……」夏母緊握著女兒的手,雙眼濕紅地喚著。
夏雲其實醒了,只是胸口疼到不行,四肢就像被一塊大石壓住,擠不出半點力氣回應。
勉強到極點,只能化做眼淚。她好開心听見娘的聲音,也知道定是曹震找娘過來的。她好想娘,好想快點睜眼看一看娘的臉。
「你真的醒了——啊!」夏母回頭拉來曹震。「快跟她說說話,讓她安心。」
「雲兒……」曹震張開嘴巴,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一听見他的聲音,兩滴淚又從她眼角滾落。
他還好嗎?
曹震俯輕擦去她的眼淚。
「別哭……」他嘴上這麼說,自己的眼淚卻掉個不停。
瞧見這一幕,夏母悄悄起身,招了招手,要大伙兒全部退下。
「謝天謝地,老天爺待我不薄,總算沒把你招了回去。」他執起她的手吻著。
她眼楮雖然張不開,但指尖猶能感覺到濕意。
她一下明了,那是他的眼淚。
別哭——揣著想幫他揩淚的意念,她指尖輕輕一顫。
他捧著她手揉擦自己的臉,兩人心意相通,雖然她說不出口,但他全都知道。
「我是喜極而泣……你不知道,你昏過去這幾天,我每天晚上不斷作著惡夢,全是你撲到我面前幫我挨下那一刀的畫面,在夢里你流了好多血,像永遠都止不住一樣……」
他呢呢喃喃地,把積累了四天的心焦與恐懼,還有愛意,一口氣說了出來。他要彌補沒適時表露心意的過錯,不管夏雲能听進多少,至少在她還沒昏過去之前,他要她知道,他喜歡她,他要娶她為妻。
「對不起,我太執著要報仇,才讓你吃了那麼多苦頭。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認為我們倆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事實證明也是如此。只是我被仇恨蒙了心眼,越是覺得我們適合,就越想找你麻煩、惹你難過。」
夏雲模模糊糊地听著,想起過去兩人針鋒相對的情景,倒也興起一股歡喜冤家的甜蜜。
人家說不是冤家不聚首,或許就是這個意思。
好希望快點醒來啊,我想快點瞧瞧曹震的臉——意識再次飛散之前,她向老天爺祈求,同時耳畔響起曹震的聲音。
「雲兒,你听見了嗎?我要娶你為妻,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迎你進我曹家門——」
听見了。
雖然答不出話,可她柔白的臉上,悄悄綻了抹笑。
經過大夫仔細的調養,夏雲的身子總算一日日轉好。從只能半坐在床上,到能下床走動,總共花了三個月時間。
雖然她胸上的疤痕再也消不了,但對曹震來說,能夠見她再望著自己笑,已是世上頂頂幸福的事。
計家那頭,終也在黃道吉日把女兒嫁出門去。成親當日,曹震曾上曹新家祝賀,遠遠瞧見計倫,他非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回頭一見曹震,計倫笑容頓失。「怎麼樣?」打從誤傷了夏雲,計倫一顆心便揣著,隨時等著曹震過來興師問罪。
沒想到竟然不是!
「我是來道歉的。」曹震誠摯地說︰「也是來請教,你認為我該不該擇日登門拜訪,把瞞住的真相老老實實向令尊稟明?」
計倫嚇了一大跳,他並非無理之人,只是上次喝醉酒,加上生氣,才會做出荒唐至極的舉動。
這件事計倫沒膽跟他爹娘稟明,一直埋在心里,壓得他內疚極了。
今日听見曹震的道歉,他汗顏地反省,自己竟沒想到過去跟夏雲說上一句對不起。
「算了。」計倫擺擺雙手。「想不到真被你說中了,我妹妹跟妹婿,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先前看妹妹為了曹震茶不思、飯不想,他這個當哥哥的,還真當她用情多深。怎知沒過兩天,曹新登門拜訪。原本心不甘情不願的妹妹一見曹新不比曹震遜色,馬上改變心意,說她願意出嫁。
听到消息,計倫不忍責備妹妹貪新厭舊,只是夜深人靜,想起曾為了她沖上曹家大鬧一頓,還誤傷了夏雲,實在有那麼一點——生氣!
「是我得跟你說聲對不起。」計倫放段,問起他最最擔心的一件事。「夏姑娘……沒什麼大礙吧?」
「她很好。」曹震微笑。
曹震所以主動過來示好,也是听了夏雲的話。她最愛說的「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計家與曹家,今後也有了姻親關系。
只是曹震的龍陽之好,在計老爺逢人就提的情況下,或許一輩子洗刷不了了。
不過曹震不在乎,只要夏雲知道他不是就好了。
糾結,到此總算厘清。
踏出曹新家,曹震吁口氣,覺得雙肩一輕,人都清爽了起來。
他回頭望著張燈結彩的曹新家微笑——接下來,就輪到他辦喜事了。
一個大好的日子,穿得一身喜氣的夏雲,在媒婆與婢女的簇擁下,俏盈盈地坐上曹家派來的八人大轎,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繞行平望鎮一圈後,再轉進炮聲隆隆的曹家大門。
坐在高位上的,是曹震見面得喊一聲「伯公」的曹家族中長老,。新人拜堂完婚,流水席上,曹震特別請來知名飯館「豐澤園」的廚子掌杓,十幾道精致菜色加上美酒,吃得來客笑不攏嘴,大呼過癮。
洞房花燭,曹震沒讓嬌妻空等太久,宴席上虛應完一輪後隨即躲回新房。為籌辦婚事,兩人已有月余未見。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他倆是小別,又是新婚,感覺自然更加甜蜜。
「媒婆囑咐一定要喝的交杯酒——」夏雲將酒杯斟滿,送到曹震面前。
「你真美。」
曹震耐不住地先親了她一口,本就嬌美迷人的她,再經過妝點,美若天仙。
夏雲粉臉一紅。瞧他一臉深情,誰想得到幾個月前,他曾經當著她的臉怒吼,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夏家人?
人說世事難料,否極就會泰來,真是一點也沒錯。
喝完交杯酒,曹震殷勤地幫妻子月兌去嫁裳,瞧見她胸上的細疤,他難掩心疼地親著。
「一定很疼——」
「早就沒事了。」她輕撫著他臉頰,好俊的臉。想到自己真有一天能大大方方喚他的名,朝夕相處,她就感動到眼眶泛紅。
簡直就像作夢——
更好的是,這不是夢。
這全是真的。
「叫我『覺飛』。」他親著她的唇,說出自己的字,世上僅有她一人喚得。
「覺飛。」她軟軟地喚。
他愛听她聲音,尤其愛她看他的眼神,像淌滿了蜜。
「這些日子來想不想我?」
籌辦婚事這段期間,礙于禮俗,夏雲不好住在曹家,只得回去夏家。足足一個月,兩人都沒辦法見面。
……
如此美麗佳人,竟是自己的妻。
他真是全天下最最幸福的男人。
「雲兒——」他細蹭著她臉頰,喃喃吐露愛語。「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多愛你?」
累極的她綻出一抹笑。「今天……還沒。」
「我愛你。」他再親親她臉。「比山高、比海深——真不曉得這麼重要的事,我為什麼要拖這麼久才領會?」
「有什麼關系?」她慵懶一睇。「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們還年輕,還有好多好多的明天可以把握。」
他緊握住她的手。經過這幾個月的調養,她手心不再像從前那般冰涼,他真歡喜。
她先前曾經擔心過,喝了好幾個月的涼藥,她會不會因此再也懷不上孩子。好在大夫保證不會有事,只要把涼藥停下,多喝些補氣養身的湯藥,身子養壯就行了。
「幸好老天爺把你留給了我,要不然,那何其多的明日,對我,遂成了永遠逃不開的折磨。」
她翻過身子凝視他的眼,知道他仍忘不了她幫他擋下的那一刀。
她現在曉得了,看似冷淡的他,絕不是她之前以為的無情之人。他反倒比一般人更加情深意重——要不是如此,他怎麼會守著他爹臨死前的交代,一路守了十多年?
「你不用擔心,我在佛堂前發過誓,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多久?」他盯著她問。
「直到你厭膩了為止。」
他綻出笑顏。「那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無數無數個輩子,都只能陪在我身邊,當我的愛妻了。」
「你放心,我心甘情願。」她毫不猶豫。「啊,你瞧。」
她指向窗外,一輪圓月破雲而出,照得屋里多亮。
他一摟她縴細的腰肢,嗔著她發香,喃喃吟了句詩︰「但願人長久——」
心頭無數的祈願,全都包含在這句詩里了。
但願人長久——
美麗的日子,正要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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