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男朋友吵架了。
那所以呢?一般吵架中的男女朋友都是怎麼做的?
滿腦子困惑地跑去問老媽,如果她和老爸吵架了,都是怎麼處理的?
誰知——
「我和你老爸天逃詡在吵。」什麼鳥問題。
懊像也對。「可是那個階段已經跳過了,現在這個叫冷戰。」
老媽這次回得更絕。「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冷戰,只知道誰打贏了就听誰的!」
被言之,有本事就比拳頭,不要使性子。果然是暴力家庭。
听了半天,實在听不到有點建設性的答案,她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去想那麼高難度的問題。
所以,她暫時放下「據說」正在冷戰中的男友,依舊一天到晚往醫院跑。
小柔的狀況,愈來愈不樂觀了,有時和她說沒幾句話,就已經疲倦得撐不下去,她看在眼里,暗暗憂慮,心中隱約有了不祥的預感,由江孟擎眼中,她讀出相同的訊息。
這一天,她在學校里,忽然接到江孟擎的電話,聲音很急迫,心知有異。
「快點,小柔堅持要見你,她在等你——」隱含的一聲哽咽,讓她听出端倪,她二話不說,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
「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柔一直喃喃重復著這句話。
她不懂,她到底對不起她什麼,但是小柔眼淚掉得猛,她只好回答她︰「好,我原諒你,不論任何事,我都原諒你。」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要和小孟很幸福、很幸福地過下去,不然、不然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啊,他們本來可以是很匹配的一對,都是她害的……
「別說-話,你要撐下去,別忘了,小孟還在等你進禮堂。」言子隻拉高她的手,讓她看清那只婚戒,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禮堂……不了,這輩子再也沒機會了。
她輕笑,為小隻的善良。
用盡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地拔下戒指,移放到她手中。「小隻……這個禮堂……你替我走進去。」
「你胡說什麼……」
「不,听我說完,小孟他……他一直……」
「別說了。」江孟擎于心不忍,張手用力抱緊她。「什麼都別說了,拜托你。」他沒有辦法看她忍著病痛,硬是要為他尋求幸福曙光,哪怕費盡全身力氣,只求來分毫。
「不要擔心我,我會很好,真的。」將臉埋在她頸間,隱去掉落的淚水。
棒吸聲變得急促、沉重,她用盡最後一絲的力氣,拉來小隻的手,與他的重疊、交握。「小孟的心……在你身上,一直、一直都是……我、我……自私地強留了他許久,現在……還給你……請你、請你……好好愛他……這是我……最後的……自私的……、心……願……」
「我……」言子隻為難著,不知如何回應。
「求你……求你……」她眼楮睜得大大的,吐出來的氣息遠比吸入的微薄空氣多出許多。言子隻心知肚明她已經撐到極限了,卻仍不願放棄,抓著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
小柔說,她在贖罪,雖然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但是,她最掛心的人是小孟,沒見他幸福是怎麼也不安心的,難道,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嗎?
言子隻一急,喊了出來︰「好,我答應你!」
她笑了,凝在眼角的淚水來不及落下,停在半空中的手已然滑落。
她是帶著恬靜安適的笑容,離開人世的。
小柔已然下葬,然而,江孟擎的心情,卻尚未從悲傷中平復。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痛失摯愛、傷慟難息,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一種虧欠,無底洞般的虧欠。
小柔把一輩子的愛情,都在他身上用盡,愛得那麼深、那麼重,而他卻始終未能回報她一絲一毫的愛情。
他以為,只要陪伴在她身邊就夠,她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但是,若真是這樣,她為什麼會這麼地不快樂,望著他微笑時,眼中卻有著一絲落寞……
當他擁抱她時,心里始終藏著一個人,他以為他隱藏得很好,直到她主動開口說要回台灣時,他才恍然驚覺,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擁有的是愛情假相,卻故作無知,配合著表現出沈醉在幸福中的甜蜜姿態……
將臉埋在掌中,一室的冷寂,如蟲蟻般寸寸嚙食心靈。
即使沒有愛情,他們曾相伴、相知了這麼長的年歲,如一束溫暖,日夜守候在他身邊,如今,空蕩蕩的心、空蕩蕩的房子,好旁徨……
門鈴聲在耳邊響起,他不想、也沒有移動的。
他知道來者是誰。這陣子,她總是往這里跑,煮些一點也不怎麼樣的食物荼毒他的胃,想盡辦法找他拌嘴,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讓他再陷入悲傷漩渦……感覺得出,她極不放心他。
門鈴聲持續響著,像在和他比固執,他終究還是投降了,起身前去開門。
「怎麼那麼慢吶!你在睡大頭覺哦?大白天的,豬八戒……」
淡瞥她一眼,沒心思和她抬杠,轉身倒頭又窩回沙發上。
餅沒多久,廚房竄出陣陣可疑白煙,他翻了個身,不予理會。
再過一會兒,愈來愈厚的濃煙傳來,整間房子陷入陣陣的煙霧彌漫中。
一開始,左鄰右舍還會來按他家的門鈴,關心發生什麼事,甚至還有人誤以為失火,打電話叫消防車,但是次數一多,所有鄰居對這景況也漸漸習以為常了,甚至還可以在陣陣白煙竄出窗口的同時,一邊吃飯一邊當作是在霧色迷人的擎天崗野餐。
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啊!
不意外的,濃煙通常會伴隨著乒乒乓乓、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響傳來,合音是適時伴奏的女性尖叫,最後,一陣不太稱得上香味的……復雜味道傳入鼻翼。
「喂,起來吃點東西!」伸手推了推,他沒反應。
手肘頂了頂他,還是不鳥人。
耐性用罄,一腳往他尾椎踹去。
「姓江的,你到底起不起來?再不起來,我一把火燒了你家廚房!」
江孟擎終于懶懶地抬起眼,終于有了回應。「我以為你已經在這麼做了。」
那斜眼一睨,似在提醒她前幾天的事。信心十足地說要煮盤-烤義大利面給他吃,並且在他用眼神質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時,拍著已經很平的胸脯打包票,絕對讓他贊不絕口,美味到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然而事實是,為了那碗味道讓他極度後悔自己還活在世上的義大利面,他拉到差點月兌肛,甚至還得幫忙滅火,以免賠了腸胃又折屋。
言子隻呼吸一窒,差點氣壞五髒六腑。「那、那是因為……我不熟練嘛!」枉費本姑娘煮得那麼辛苦,居然不領情。
她開始挽起衣袖,打算在他搖頭說出一個「不」字時,立刻扭斷他的脖子。這輩子她還沒為誰下廚過,敢不捧場就給她試看看!
江孟擎淡淡掃了她一眼,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沒什麼表情地吃著。
「有進步嗎?」蹲在他腳跟前,雙手托腮,明亮眼兒眨呀眨,期待地看著他。
那模樣,多像討好主人,等待被安撫的狗兒。
他順應民意點頭。「有,進步很多。」
起碼,胃不會再痙攣,在吞得下肚的等級內。
言子隻看他的表情有些驚異。
老爸曾半開玩笑地說︰「能夠冒險犯難吃完你們母女做的菜的人,基本上已經具備娶你們的資格。」
那時,她還哇哇叫地抗議。什麼嘛,她那麼廉價哦?這樣就能娶她了?
現在,她卻突然有點明白老爸的意思了。
不管她做出什麼樣的食物,江孟擎沒有吭過一聲,總是面無表情地吃完它。當初,老媽會是因為這樣,才下定決心嫁給老爸的嗎?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等他吃完,她洗碗、收拾好後,再回到客廳,沒看見他的人,沿路找到寢室去,他趴臥在床上,失神看著床頭擺放的合照。
「才剛吃飽又要睡了哦?你真的很豬-!」
江孟擎視線沒移動半分。「你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想點事情。」
「靜什麼靜,天氣那麼好,我們出去走走。」她上前,伸手去拉他。
「不要。」
「走啦!」
「我說不要!」
「我說起來!」
一拉一拒,一進一退,江孟擎退無可退,皺眉道︰「言子隻,你煩不煩?」
她一愣。
「對,我很煩,你到底起不起來?」
她瞪視著他,倔強地緊抿著嘴,握牢雙拳。
江孟擎張口還想說什麼,迎視她的面容……話全吞了回去,爬起身來,本已做好打算要和他打一架的言子隻,反倒被他突來的妥協給怔住。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太了解她。這個倔傲的小女子,從來不在人前流淚,當她覺得受傷時,只會緊抿著嘴,掩飾想哭的脆弱。
那一天,他們回到昔日母校,四處走走逛逛,尋找年少足跡。
這里,埋藏了許多他們共有的回憶,走過每一處創造美好時光的地方,追憶已逝的年歲、已逝的故人。
在那年少輕狂的時代,他們做過許許多多的-事,在現在看來有些可笑,但在當時,卻是那樣任性灑月兌又快樂無比……
他們曾在炎炎夏日,一起蹺課到學校對面的小店吃碗清涼滄暑的河詮冰。
他們曾賭過那個笑起來又甜又可愛的冰店西施在偷偷喜歡誰,甚至賭誰能成功約她出去看電影。
他們也曾為了某些無聊的賭約,要賭輸的人進麥當勞買炸雞吃一口,坐在地上哭喊︰「這不是肯德基……」
那樣的無憂青春,那樣不受拘束的歲月,早已離他們好遙遠。
來到昔日教室,她告訴他,阿銘以前常常自己的課不上,蹺課跑到她們教室來,坐在最後一排躲老師,偷偷地傳紙條給小臻,享受著似有若無的距離美感。
經過籃球場,想起小柔總是靜靜站在一旁,欣賞他在球場上矯健俐落的英姿,她其實很羨慕那時能站在他身邊的小隻,盡避他總是把球往她身上砸。
操場綁,有一棵芒果樹,長出來的芒果永遠是酸的,但他們都樂此不疲,她負責爬上樹去摘,而小柔就負責做成酸酸甜甜的冰鎮芒果青,帶來學校分大家吃。
畢業的前一天,大家離情依依,哭得一塌糊涂。就在這棵樹下,每個人分了張小卡片,寫下心里最想告訴某個人的話,放進玻璃瓶中,挖了洞埋在樹底下,約定多年後要再一起回來看。
「想不想看看,小柔留了什麼話給你?」站在樹底下,她問著身旁的他。
意思是,她要偷挖出來看?
江孟擎表情輕輕顫動了下。「不想。」
「你都不好奇哦?」小柔留下的只字片語,對現在的他來講,都是別具意義的,至少能稍稍安慰他。
「不。」
「好啦,我們看一下咩……」努力誘惑。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堅決拉了她走人。
離開學校後,他們到海邊去吹風,講了很多他和小柔這幾年的生活,講他們共處的點點滴滴……他現在要的,也只是一個傾吐心事的對象而已。
一直到最後,他們都只是沈默地看著大海,誰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他們待了很久,直到她靠在他肩膀睡著。
醒來時,天色已經很暗,她肩上披著他的外套,而他縹緲的眼神,依然望著遠方。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表。
他收回視線,看了她一眼。「走吧,該回去了。」
必程途中,雙手將他腰際纏抱得更牢,臉頰熨貼著他的背,寬闊的肩為她擋去夜風。
困倦欲眠的當口,車速停止,她撐開沉重的眼皮——一張冷沈的面容映入眼底。
她的現任男友。
這種情況,實在很尷尬。
原因在于,魏柏毅的態度像是捉好在床,可是她卻完全沒有腳踏兩條船的自覺。
但,若要她否認……看著江孟擎沒有表情的臉孔,她居然一句都說不出口。
「那個……小孟,你先……」
他點頭,沒等她說完。「我先回去。」
「我晚點給你電話。」
江孟擎沒點頭,也沒搖頭,發動機車離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眼界,耳邊听見魏柏毅說︰「我打了二十幾通電話,你沒接。」
聲音平平地,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她卻听得莫名心虛。
低頭翻找出手機,早就被他打到沒電,呈關機狀態了。
「那個……呵呵,手機沒電了耶。」她-笑,不知該怎麼應對這樣的情況。
他盯視著她,眼神不特別冶,卻讓她連-笑都僵到再也擠不出來。
「對不起。」她認命地道歉。「我不知道你會找我,因為你說我們在冷戰嘛……」那冷戰中的男女朋友,應該是不會找對方的吧?
「你知道我們在冷戰,有想過任何實質的方法改變、或者打破僵局嗎?還是,就理所當然地去找另一個人。」
听出他話中的暗諷,她抗議地叫道︰「我才沒有那麼卑劣,不要說得好像和你吵架剛好正中下懷,好去找他好不好!人家小孟的女朋友才剛去世,我擔心他啊,事有輕重緩急嘛,你不要連這種醋都吃……」
魏柏毅閉了下眼,揉了下疼痛的額頭。「言子隻,你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我在介意緩急問題,而是,我和你吵架,你曾經失措過、擔憂過、不安過嗎?也許我誤會了你,也許我會和你分手,也許我無法諒解你呢?你有沒有試過解釋、挽回的動作?你就不怕,我真的再也不理你嗎?今天的重點在于,你、並、不、在、乎!」
「呃?」-眼。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她確實以為過一陣子就沒事了,不曾擔心過他再也不理她的問題。她所有的心思,全都讓另一個人佔滿了,擔心失去女友的他,一個人無法承受過重的悲傷;擔心他把自己鎖在小小的空間里走不出來,擔心他沒吃好、睡好……
「我和你吵,不是真的有多生氣,而是想看看你會怎麼做,想知道,你在乎我的程度,只是……」魏柏毅苦笑。「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她喉嚨被扼住,發不出聲音。
那、那他現在的意思是?
「我以為,只要耐心等候,你早晚會開竅,但是顯然我少算了一步棋,早在我之前,有人也在等這一天。」他輕嘆,退開一步,深深凝視她。「小隻,你不能再逃避了,該睜開眼楮好好看清自己的心了,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誰。」
轉過身,離去的方向,與江孟擎背道而馳。
她站在巷子中央,今晚二度目送另一個男人走遠。
她要的,到底是誰?
一句話,讓她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她要誰?這點,她從沒想過,更不曾質疑過,難道,不是魏柏毅嗎?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那他又為何要這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