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人雙月閣,心境卻是全然迥異。
兄妹!呵,多可笑的身份。造化弄人,讓他們……甚至連哭都不敢。
站在門外,看著她失神地直視前方,就好象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女圭女圭,遺落了悲喜,不會哭也不會笑。
盂靳微微啟唇,卻悲哀地發現,他巴不知該如何喊她。
咬牙認了這的悲劇,喊她一聲妹妹嗎?
不,他辦不到啊!
稗恨地,他一拳捶向牆面,卻傾不出刺骨的悲恨,麻痹的手,怎麼也感覺不到痛,因為真正的痛,早已癲狂——
瀲彤震動了下,幽幽望向門口。
一時之間,兩人相視無言,眸中,同時有著深沉的悲涼及無奈——
懊說什麼?他們之間又還能再說什麼?
似乎,他什麼都不用說了,是吧?這一刻他突然感到後悔。為什麼要來呢?明知他是她最深的痛,為何還要再挑刺她難愈的傷口?
他該走得遠遠的,永不出現在她面前,還她寧靜,就當不曾這般錐心刺骨地愛過……
「靳……」瀲彤的內心掙扎著,終于她站起身,往前跨了步,噢咽地低喚一聲,兩行清淚隨之滑落。
孟靳同時退了步,別開了眼。"草民見過郡主。"
"靳!"她心痛地喊道,在他屈膝之際阻止了他,牢牢將他抱住,淚花紛墜,"別這樣,我不要這樣,我受不了——"
誰又希望這樣?誰又受得了呢?
孟靳淒然一笑。
"請放開我,郡主。"雙膝一彎,他跪了下去。
是該清醒了,除非讓自己痛到底,否則他們誰都醒不來。
"夠了、夠了!你怎能如此?"瀲彤崩潰地泣喊,都已經夠苦了,他為何還要這麼槽蹋自己?她看了真的好心痛!
在他雙膝點地的同時,她也隨同他一並跪下地。"要跪也輪不到你來跪我,二哥。"
一聲二哥,同時撕碎了他們的心。
現實,是那麼的無情哪——
"彤——"孟靳悲鋤地?喊、死命地抱緊了她。
"靳,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瀲彤回摟他,痛哭失聲。
"還能怎麼辦呢?他們能對抗一切,就是對抗不了天命、對抗不了血緣!
"這不公平!我真的好不甘心啊——"他們明明是那麼的相愛,卻莫名其妙的成了兄妹,被迫非得放棄這段深摯的愛戀——
這算什麼?上天臨時興起的惡劣玩笑嗎?
"我又何嘗甘心?他閉上了眼,淒絕的淚與她的交融,那是言語無法訴諸的憾恨與悲愴。
「我不要!我不當你的妹妹,我不要失去你——」瀲彤激烈地狂喊著,死摟著他不肯放手。
"彤,你別這樣……"孟靳淒慟地喊著,這樣的她,看得他心如刀割。扣住激狂的瀲彤,他悲難自抑地傾身吻住了她。
猶如溺水的人,在瀕臨死亡前,哀哀無助地掙扎,他們緊緊把住彼此,吻得狂切、吻得悲痛,也吻得……絕望。
直到嘗到她咸咸的淚水,孟靳的理智才霍然清醒。
他-地推開她,痛苦地緊抱著頭。"天哪!我在做什麼?我們……我們明明是……"
"不,不要說!"瀲彤抬手捂住他的唇。
孟靳握住她的手,神色哀淒。"不說,就能不去面對了嗎?"停了下,他咽去梗在喉間的悲楚,低啞地擠出話來。"答應我,彤,把我忘了,好好去過你的人生,我們……從來就不該相戀……"
「那你呢?」她淚眼淒迷。
"我也會努力將你忘懷,我一個……能取代你的女孩……"不,他說不下去了,泛著酸意的喉間,再也擠不出一個字。
多麼的自欺欺人呀,他連說都辦不到了,又如何做得到?
"是孟瑛嗎?"
"也許。"
"靳——"她低低一喊,驀地撲進他杯中,哀哀愴愴地輕泣。
最後一回了,她知道,這是最後一回這麼毫無顧忌地擁抱他,日後,若再相見,他們就是兄妹,再深的愛戀,也只能化諸四個字一一情同手足……
扒,好一句情同手足!她真的不知道,她該如何將他當成哥哥來敬愛……
"彤,堅強起來,別讓我更痛恨自己……"這是會道天打雷劈的罪孽啊!我竟大逆不道的做出……做出……
"夠了、夠了!"她退開數步,狼狽地跌倒在地,雙手捂住耳朵尖喊。"不要再刺激我了,我認了,我認命!行了嗎?我會好好的活下去,我會我個比你更好的男人來愛,我會讓自己過得很幸福、很快樂,我會永遠不再想起你,我會……我會辦得到的……"
然而,真有這一天嗎?若能,她又何須這般痛不欲生?
騙子啊!朱瀲彤,你終究只能當個言不由衷的大騙子!
失去他柔情胸懷的呵憐,她只能淒涼地環抱著自己,淚,早已闌珊——
"那就好、那就好!"孟靳失魂落魄地點著頭,踩著恍餾的步伐離去。
生命中的春陽,早已遺落,漫漫人生,他還剩些什麼?又還能依憑著什麼面活?
沒有!他一無所有!
春很暖,陽光也很暖,卻怎麼也照不暖瀲彤心靈深處陰暗淒寒的角落——
瀲彤攤開掌心,其中靜靜躺著一方塊玉,臨走前,他將它留給了她。
留不住人,留不住情,留下一方玉佩,又有什麼用呢?
淚,無聲流淌。
用盡了全力,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他了,但是沒用,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驅不散盤踞腦海、鏤入骨血的身影,她就是忘不了他!
"靳——"她閉上了眼,將玉佩貼入心房。
就讓她思念他直到終老吧!既然無法相守,也無法屬于另一個人,她情願在天涯一方,孤獨地守著這段無法見容于世人的情,直到生命的盡頭。
這段日子,爹娘的心思全在孟靳身上,不俏紆尊降貫,時時前去探視,武館里的人不知其身份,只當是一對慈祥和藹、對孟靳很好的老夫婦。
由爹娘每每回來後,臉上掩不住的失望之情,她隱約明白情況。
前幾日,娘甚至前來請求她去和孟靳談談,看能否讓他接受他們,原因在于他們熟識,她說的話他也許听得進去…
說?她該怎麼說?她連怎麼面對他都不曉得了!他們的處境,會比她更痛苦嗎?
她明白孟靳的心情,不承認自己的身世,並不是真的對父母有所怨懟,問題的癥結在于她。若他真認祖歸宗,武館內所有知曉他們之事的人,將會如何看待他們?
事實,他們已無法改變,但在身份上,他至少可以選擇不認她這個妹妹,不接受這錯謬的局面。
他們……也只剩這點可以稍慰淒風苦雨的心。
忍住欲奪眶的淚,她一手捂向酸楚翻騰的胸口,卻抑不下猶如狂涌而來的沉悶,她反身沖了出去,直欲吐盡滿月復的苦楚——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食欲不振,一開始,她以為是情緒所影響,可是漸漸的,那頻頻涌來的反胃感卻令她心慌……
隨之而來的頓悟,教她失了血色的面容更加慘白。
老天!不要,千萬別這麼殘忍!事情若真演變到這種地步,她將如何自處?
一手撫上小骯,寒透的心,沉人了深不見底的冰窖。
一日日過去,她沒有勇氣去證實,但在心底,她早已心知肚明——月復中,確實存在一個小生命。
"小桃,我問你一件事。"
正忙著攘桌子的婢女停下動作,不曾稍作遲疑地走上前去。"郡主有何吩咐?"
瀲彤目光定在某一點,聲音輕輕弱弱。"什麼情況會食欲不振?"
"可能和情緒有關吧!放寬心,保持心靈的愉快就行了。"
"那若是排斥油膩的食物,偏愛清淡的口味呢?"
「也許各人喜好不同。」
"如果那只是近來的事,而且還多了嗜吃酸的東西,並且時有反胃想吐的情形?"
「那麼若無意外,應該是有喜了。我以前懷孕時也是這樣。」小桃連想都沒想,答得很篤定。
聞言,最後一絲血色由她美麗的臉龐抽離。瀲彤沒表示什麼,微弱地點了下頭。「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
小桃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一然後才依言退下。
有喜……呵,這是喜事嗎?
不,這只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過,她懷了自己哥哥的孩子!
她渾身顫抖,揪著心,仰起淚眼無語問蒼天。她做錯了什麼,為何要這麼懲罰她?心愛的男人成了嫡親之兄已夠悲慘痛絕,而今又讓她懷了他的孩子……她該怎麼辦?能告訴他嗎?
這念頭一起,她旋即否決。背負罪責的他,已經夠苦不堪言了,再加上這一樁,真的會逼死他的!
若真有罪,全由她來背吧!她真的不舍得再看他的心靈飽受鞭笞了。
然而,她又如何承擔?兄妹逆倫所孕育的孩子,會是怎生模樣,她連想都不敢想!
沒來由地,她打了個寒顫。
既然不能留,那就只能毀之。
心口沉沉一揪,噬骨劇疼麻痹了她所有的知覺——痛徹心扉!
這是她與他的孩子啊!是那段纏綿摯情的見證……她真能狠下心腸扼殺自己的骨肉嗎?
不,她辦不到,她真的沒辦法!
牙一咬,她當下有了決定。
既然留不得,又毀不掉,那麼……就讓她陪著她的孩子共存亡吧!
死灰般的面容,揚起了淒絕的笑,點綴著兩行清淚。執起的水杯落了地,蕩出的清脆聲響宛如喪鐘,驚悸淒厲——
她默默拾起地面的碎片,毅然決然地往腕上劃去。泉涌而出的血流,紅得驚心,但她早已麻木,什麼也感覺不到。
"孩子,別怨娘……黃泉路上,娘與你為伴……"
是該結束了,這錯謬扭曲的人生,她已無眷戀,惟一難舍的,是他……
"靳,別為我傷心,我只是好累,好想解月兌……"遺憾呵,最終,她竟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告訴他,生命的盡頭,最愛的,仍是他……
仿佛踩在飄浮的雲端,她茫然得不知何去何從,身如飛絮,漫無著落地不知停靠何處一一
她好慌,本能地喊出靈魂深處最為依戀的名字。"靳——"
"醒了、醒了!瀲彤醒了!"
「瀲彤!你听到我們的話了嗎?快睜開眼看看我們。」
凌亂的叫聲涌人她迷離縹緲的夢境之中,拔開了層層迷霧,隱隱約約一道光透了進來,她看見了像是蒼老許多的爹,也看見了淚眼憔悴的娘,還有憂心如焚的大嫂,以及義憤填膺的大哥……
"我……沒死?瀲彤輕道。本以為自己說得夠大聲了,卻只是輕得有若蚊蚋的低吟,若不留神傾听,便會消散風中。
"瀲彤,我的傻女兒……"一見她醒來,老王妃忍不住哭出了如釋重負的淚水。
「原來……我就連死都不能如願……」朱瀲彤淒淒切切的淚,再次無聲而落。
「你這是什麼話!人命如螻蟻嗎?能任你這樣玩?」朱玄隸大吼出聲。
"玄隸,你別這麼凶。"香灕趕忙拉開他。瀲彤恍若未聞,一顆接一顆的淚,愈掉愈多。"為什麼要救我?你們不該救我的,我該死——"
說著,她竟動手去扯密密纏在腕上的棉布。
"瀲彤!"眾人心悸地驚呼了聲,手忙腳亂地阻止她,但是腕上過深的傷口仍是被扯動,洶涌的血紅滲透了白的布條,點滴懾人心魂。
"別管我,你們要是真的為我好,就讓我死、讓我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再活下去——"她悲厲地泣喊,鮮血已經沾了滿掌,卻好象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你冷靜點,瀲彤,不要這個樣子?"我的心肝女兒,你別做傻事啊!娘求求你——"
朱玄隸突然松了手。他大吼。"好,你死!我讓那個男人陪葬。"
瀲彤怔了下,止住動作,淚眼驚疑地望去。"你不說也行,我就不信我查不出來,不管是誰,我發奮會讓他付出代價!"
「不,大哥,你不可以——」
「傻女兒,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老王妃心疼地將女兒摟進杯中,朱玄隸則是握起她的手,運用內力替她止了血。
母性的求能下,她撫上小骯。"我的孩子……"
"還在。"香灕安撫地回道。
一股好酸楚的感覺扛住心房。重創之下,她的孩子仍是這般執著的依戀著她,不舍得棄她而去……
"都怪娘這陣子太忽略你了。"老王妃輕輕踫觸她慘無血色的臉龐。"發生了什麼事,告訴娘,好嗎?"
瀲彤卻只是流著淚,不斷地搖著頭。
這一回,朱玄隸並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孩子的父親是誰?有膽子辜負你,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不替你討個公道回來,我就不是你大哥!"
而,他想討公道的人,卻是她二哥……
"你們不要再問了!他沒錯,錯的是命運凡是命運撥弄,你們懂嗎?我們不孩相戀,這是一段受詛咒的愛情……"
老王爺一怔,像是乍然領悟了什麼。
比起深陷在悲傷中亂了心神的老王妃,王爺無疑冷靜多了,也較能思考。
"是……靳兒嗎?"老王爺小心翼翼地問,想起在得知自己的身世時,靳兒惟一要求的,是見瀲彤一面。
莫非這對小兒女……
「靳兒?」老王妃一臉驚愕。
"不是、不是!你們別亂想!我怎麼會愛自己的二哥!"朱瀲彤難堪地否認,羞慚得恨不能當場死去。
然而,這分明是欲蓋彌彰,讓他們更加的肯定。
「那如果靳兒不是你的二哥呢?」老王妃嘆氣。如今想來……靳兒的激烈反應,怕也是為了瀲彤吧?他們真是後知後覺啊!
忘了張口想說什麼,瀲彤呆愕地看著母親。「娘不是說——孟靳是你失散兒子?」何況,他與大哥如此相像,這是無法推翻的鐵證。
"靳兒是我兒子,但你不是我女兒呀。"滿了十八年,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形下吐露實情。
"我……不是娘的女兒?"瀲彤傻傻地重復,直到消化完字句上所表達的涵義,千百種滋味劃過她的心頭,其中,狂喜居多!
"我不是娘的女兒,那麼也不會是孟靳的妹妹。我們不是兄妹,我們沒有……天哪!"她深吸一口氣,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傻孩子,你怎不早告訴娘,你的心上人便是靳兒呢?」老王妃又問。都怪他們太沉浸在尋獲親兒的喜悅中,又為孟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而傷神,才會沒留意這麼多,否則他們早該發現,這雙小兒女為了這件事受到多大的沖擊,暗地里嘗盡了苦楚。
"我不敢。"她怯怯地道。"娘,請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我為何不是您的女兒?"
老王爺夫婦相視一眼,才由老王爺開口。"你的親生父親,原是戰場上功勛彪炳的大將軍,可是在一次戰役中,不幸為朝廷殉職。"
老王妃接口道︰"你爹娘鶼鰈情深,你母親在傷心之下,也舍身追隨而去,留下了嗷嗷待哺的你,和一封遺書托孤于我。當時,我證因為失去親兒,悲傷得不能自持,再加上與你的親娘一向情同手足,于是便收養了你,待之如親兒,以慰失去愛子的淒苦。
"這些年來,我將所有沒能對靳兒付出的母愛,加倍地給了你,就是潛意識地在補償他,同時也希望收養靳兒的人,能如我一般好好對待我的兒子,別讓他受苦,只是我沒想到,離散了二十多年,你們竟會如此巧妙的相知相許。"老王妃說著,看了下女兒腕上的斑斑血痕,她忍不住嘆上一口氣。這瀲彤呀!就如同她的娘親一般的死心眼。
「這麼說來,我和孟靳真的沒有一丁點兒血緣關系?」驚喜來得突然,瀲彤幾乎不敢相信。
"沒有。"老王妃望著她愁雲盡掃的容顏。"要我去告訴靳兒一聲嗎?"
「不!」瀲彤月兌口喊道,在母親閃著疑惑的注視下,她柔柔地一笑。「我想親口告訴他。」
"那,至少也讓他過來看看你。"
瀲彤仍是搖頭。"他不愛我做傷害自己的事,我不想讓他難過。"
所以,她會努力地養好傷,然後用最美的一面去見他。
多麼神奇啊!天堂與地獄,竟只在一線之隔。他與她,真的可以有未來,繞了這麼大一圈,他們的情,仍是終將彼此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