鎊位听眾晚安。現在是晚上入點零五分,我是梓言。如果你還坐在收音機前,誠心邀您與我共度接下來的三個小時。
你們認為,緣分是什麼呢?我想,這時的我會告訴你︰「悅悅就是我生命中最奇妙的緣分。」
從這個小小生命闖入我生活中開始,也與各位分享了八個多月的悅悅成長史,每天,她都帶給我不同的驚奇與趣味。她是個愛撒嬌的小女圭女圭,笑容很甜,有時候挺愛哭,但多半是為了撒嬌要人抱,不過當我真正在忙時,她會很乖很安靜地坐在旁邊玩她的積木,等到我停下手邊的工作,她又會悄悄爬到我懷里來,看到她可愛的笑靨,可以讓我的疲憊一掃而空。
她認生,不愛讓外人抱,所以如果你想拐走她,絕對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她最近在長牙,看到什麼都往嘴里咬一咬,她媽媽很壞心地拿花生糖捉弄地,她咬不動,咿咿呀呀跑來向我告狀。她哭訴時,會揮動雙手,用力跺腳以表達氣憤,如果你看過她可愛的模樣,你也會愛上她的……
能和各位分享多久悅悅的成長?我不曉得,但我希望一直說、一直說,直到緣分盡了,無法再說為止。
那麼,對你們而言,緣分又是什麼呢?接下來半小時的听眾時間,歡迎傳來您的心情簡訊。
趴在床上逗著女兒玩,床頭音響傳來咬字清晰的沉緩嗓音,汪恬馨听著,勾起淺笑。
那是在幾個月前,無意中打開音響,調整頻道時發現的,他從沒對她說過,基本上,他不太會去提自己的事,通常都是她問了,他才答。
他一定不曉得,她知道了這件事,而且還成為他的忠實听眾。
「嗒、嗒嗒……」女兒在柔軟的床上手舞足蹈,攀著床頭朝音響方向猛抓……對了,女兒也是他的忠實听眾,每次由音響中听到他的聲音就特別興奮。
「嗒什麼啦!口齒不清的臭小表,听不懂啦。」伸手去搔她癢,母女倆笑倒在一起,在床上玩成一團。
自從關梓言接手替她照顧女兒後,她帶孩子也愈來愈好帶,夜里漸漸地不會再胡亂哭鬧,有時還一覺到天亮,孩子如果身心安適,自然不會刻意和大人鬧別扭。
悅悅的狀況一天比一天更好,活潑好動、紅潤健康的可愛模樣,難以想象她曾是病弱早產兒,足見照顧她的人有多用心。
前後差異實在太大,兩人混熟了之後有一天聊起,他才稍稍透露悅悅交給保母帶時所觀察到的情況,以及他的疑慮——陳媽媽極可能是為了省麻煩,給悅悅灌安眠藥之類的東西,白天才會安靜乖巧到沒有任何聲響,不過晚上她可就慘了,而且孩子沒有任何活動力睡上一整天,長期灌安眠藥,再健康的孩子都會受不了。
這才是他決定將悅悅抱來親自照顧的原因,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悅悅的小命會被保母玩掉。
「緣分是,遇到一個愛我、而我正好也愛著的男人。」念出第一則心情簡訊,他頓了頓,回應道︰「能遇上一個自己真心愛上的人,就已經是難得的緣分,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懂愛情滋味。而遇上愛你、你也愛著的人,我想那已經不只是緣分,而是上天的眷顧和恩賜了。」
「緣分是,台灣兩千三百萬人口中,偏偏遇上那個他。」
「緣分是,經過了十五年還是在街上遇到那個讀國小時坐在自己隔壁、偷偷暗戀過的小男生,而他也還記得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妳還欠我一百塊沒還。」真是可恨的緣分。」他低低輕笑。
「可愛的柚子听眾,我想妳是來搞笑的,有娛樂到我,不過——請問妳最後一百塊還了沒?」
點開下一則簡訊。「每天听你談悅悅,害我也愛上她了,下次電台辦活動,考不考慮帶她出來亮相?我們也好想看看可愛的悅悅。」接著回復︰「恐怕有困難,我還沒征求她媽媽的同意,等我先想想要怎麼說。」
再下一則。「怕無法陪悅悅到長大,干脆娶她媽媽好了,這也是難得的緣分啊!」愣了愣。「如果這是另類幽默,好吧,我有笑到,但請告訴我求婚詞要怎麼講?因為我想陪悅悅長大,妳剛好是孩子的媽,所以請妳「順便」嫁給我?我想我還沒這麼欠揍。」
听到這里,汪恬馨會心一笑。
這人有幽默感耶!那干麼平日老是不愛說話的樣子?明明就有好嗓音、好口才!
他和下一個時段的男主持人言仲夏,是這家電台出了名的電台雙言,有氣質、有涵養、言之有物,再加上外型出眾的美男子,備受听眾歡迎。
她後來上電台網站才知道,他雖然很少在電台的活動中露面,但是每次出現必造成熱烈回響。有一年接下寒冬送暖、關懷植物人的義賣主持活動,他所提供的著作簽名書,本本都以破萬的價格售出,甚至有人要他現場一展歌喉,以高價買他一首歌。
憊有,什麼叫「寫點東西」?那實在輕描淡寫過了頭,他有細膩的心思、敏銳的觀察力、獨特而流暢的筆觸、洗練出色的文采,用來寫懸疑推理小說,擁有廣大讀者的喜愛,如果高居各大書店排行榜之冠的名氣叫「寫點東西」而已,那其他人不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明明就受歡迎到不行,居然絕口不提,要不是托悅悅的福,常到他住處走動,她也不會發現她欣賞得不得了的作家,居然就在她身邊,她真是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低調的人了。
「嗒、嗒——啊、啊!」女兒又在鬼吼鬼叫了,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揮舞著雙手,好開心地又要朝床頭攀爬,爬啊爬地,不經意抓著手機,拿在手中搖啊搖的,听到吊飾叮叮鈴鈴的聲響。
「悅悅也要玩簡訊啊?好啊,我們也來傳。」選取簡訊功能,想了想,輸入一行字,拉來女兒的小手放在發送鍵上。「來,我們傳簡訊給叔叔,按下去。嗯,悅悅好棒喔——」獎勵地給女兒女敕頰一記響吻。
緣分是,有你真好。
——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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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節目,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
唉踏出電梯,便听聞屋里頭傳來的壯烈哭聲,他沒進屋,而是先去按對面門鈴。
「悅悅怎麼哭成這樣?」
前來開門的汪恬馨聳聳肩。「她自己討皮肉痛啦,都叫她不要了還硬要往床頭爬,活該吃到苦頭了,頭上摔出一個腫包,現在正唉爹喊娘。」
「妳口氣可以不必那麼風涼。」哪有女兒跌倒受傷,母親在一旁拍手叫好的?
里頭正努力在哭倒長城的小孟姜女,听聞最心愛那個人的聲音,歪歪倒倒爬下床,邁著正學步中的蹩腳短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搖蔽不穩地沖來。
知女莫若母,汪恬馨閑閑挑眉。「又要告狀了。」活似她一天到晚凌虐女兒,將她欺負得多慘似的。
必梓言彎低身子,張開手臂等待小淚人兒投奔而來。
穿越千山萬水,排除萬難投奔而來的人兒,小小身子偎倒過去,抽抽答答、乞憐地發出聲音——
「把、拔……」
咬字清晰,不容錯認,喊愣了兩尊化為石像的男女。
「叔、叔,是叔叔!來,悅悅說一遍,叔!叔!」關梓言蹲在沙發前,對著沙發椅上的小女圭女圭諄諄教誨,不厭其煩地一再重復。
極度固執的九個月大女女圭女圭,堅持己見又喊︰「把拔。」
朽木了這麼久都教不會,這一摔居然正音了,這還是她頭一回這麼清楚地說出一句話耶,真是太神奇了。
如果這招有用的話……汪恬馨一雙眼骨碌碌地轉,物色屋內有什麼東西適合拿來「激蕩」女兒的腦力,說不定多敲兩下,IQ一下直飆一百八,連九九乘法都會背了!
必梓言一眼就看穿她在打什麼主意。「想都不要想,汪恬馨。」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她不服氣。
「有膽妳給我敲敲看。」誰不知道她在不爽女兒到現在還不會叫媽媽,又要使壞心眼了。
哪有這種一天到晚戲耍女兒的媽媽,難怪女兒成天找他哭訴,會叫也不想叫!
他頭簡直快痛死了,完全不想理會她的惡搞,一心一意糾正小小娃兒。「不可以,要喊叔叔,听懂了嗎?悅悅,是——叔、叔!」
「把、拔——」腦袋裝石膏,轉不過來。
「叔、叔!」他很堅持。
「把、拔!」死性不改,撒嬌地伸手要抱。
「不行,要喊叔叔。」拉開,不給抱,一大一小卯上了。
「把、拔!」扁嘴,泫然欲泣。
「……」無言以對。
「你這樣沒有用啦。」汪恬馨在一旁涼涼說道。
「不然妳有何高見?」
「亂世用重典,劣女用收買。」不知從哪模出一根棒棒糖,拆了在她眼前晃過來晃過去地誘惑。「是悅悅最愛吃的草莓口味喔,想吃吧?」
小悅悅眼明手快,抓牢母親的手,湊上嘴含住。
「很好。來,現在叫叔叔,不然叫一聲媽媽我也勉為其難接受好了。」
小人兒理都不理她。
「唉呀!無視于我。給妳幾分甜頭,妳就開起糖廠來了!」抽走棒棒糖,往自己嘴里塞。「不喊是不是?沒得吃。」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棒棒糖遭土匪洗劫,小人兒悲痛欲絕,撲向關梓言懷中哇哇哭嚷︰「那、那……」
「媽、媽,是媽媽啦!」氣死了,喊把拔就字正腔圓,喊媽媽就心不甘情不願,大小真的差那麼多嗎?偏心的死小表。
不該指望她解決問題的,她根本是來亂的。
「妳幾歲了還玩這種把戲,幼不幼稚!」關梓言簡直被她打敗了,沒好氣地賞她一記白眼,由她嘴里抽走棒棒糖,塞回悅悅嘴里,這才安撫了小家伙。
到底是誰誤導她的?明明就沒人教,她是天賦異稟嗎?或者!鞍爸媽真的是每個人的本能?最溫柔呵憐的那雙手,叫媽媽;最依賴安心的避風港,叫爸爸,孩子本能地會去尋找那雙手,以及避風港。
敗不可思議,但悅悅真的認定了他,將他當成了她的避風港,餓了、痛了、受委屈了,總會投向他懷抱,因為知道,她心愛的避風港會憐惜她。
這一聲「把拔」,是孩子最真誠的情感表達,將他當成最重要的那一個……
「把拔——」含著棒棒糖,口齒不清地喊了聲,小手圈抱住他頸項,滿足纏賴。
見鬼了,他竟然真有初為人父的驕傲和喜悅!
張手抱起悅悅,丟下一句︰「別跟來,悅悅今晚跟我睡。」
「喂,你土匪喔?搶劫搶得理所當然!」汪恬馨不滿抗議,她本來還打算今晚好好和臭小表「溝通」一下的。
「剛剛是誰弄哭她的?」回堵一句,口氣很涼。
「……」可恨,只能眼睜睜看著土匪劫走她女兒。
走回對面屋子,正要找鑰匙開門,他動作頓了頓,左右張望一下,四下無人。
將悅悅放在階梯上,抽走棒棒糖,學汪恬馨含住,一字字告誡︰「是叔叔喔,來,悅悅喊一遍。」
他就不信邪。
小家伙扁嘴,明亮眼兒蓄積淚水,眼看就要泛濫成汪洋——
「是是是,老大,算我怕了妳。」舉雙手完完全全投降。
躲在門邊偷看的汪恬馨,暗地里偷笑到直不起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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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汪恬馨一覺睡到九點,才拎著早餐到對面按門鈴。
小女圭女圭在床上爬,關梓言正拿著抹布在擦地。
這男人真是少見的異類,別的單身男子家里像狗窩,他家卻窗明幾淨,生活習慣好得沒得挑,該換洗、分類的衣服整理得妥妥當當,絕不會有成堆衣服分不清穿過、沒穿過地四處扔。
她還听說過有人懶到棉被從來沒迭過,早上從最上頭鑽出來,晚上要睡時再從那個洞鑽回去,但他床上永遠整齊干淨,聞得到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難怪女兒老愛在他床上滾,連她都好想上去躺躺看,那張大床看起來就是很柔軟舒服的樣子。
邊吃早餐,順手撕了一小塊饅頭,讓剛長牙的小女圭女圭拿來磨牙,看著她用那兩顆玉米大的小乳齒努力奮戰,滿滿的母愛不禁泛濫成災,忍不住撲倒小女圭女圭,愛到心坎兒地狂親。「寶貝,妳怎麼會那麼可愛呀——」
「呀呀呀!」被壓倒的小人兒揮舞肥短四肢,嚷嚷求救︰「把拔、把拔!」
擦完地繞回房間,就見這對母女在他床上玩成一團。
他真不知該怎麼形容這對母女了,明明比誰都愛女兒,卻又老愛在他面前戲耍女兒,惹得小家伙朝他告狀。
他知道這是她們培養感情的獨特方式,他沒出手干預,任她們去玩,自己坐到桌前開啟電腦,點開幾則朋友留下的即時通訊息。
——關大作家,孩子要養,稿子也記得要寫啊!別玩小阿玩昏頭了。
是主編。他敲下鍵盤,打下幾行字︰檔期順延,悅悅近來成長迅速,要多花心思關注。
他猜,主編看到後,晚些定要打電話來唉叫了。
下一封是小弟的留言。
——爸最近有意無意地提起你,你知道的,老爸嘴硬,其實他在想念兒子了,最近在忙什麼?兩個月沒回家了。
他想了想,敲下︰清明將至,會回去掃墓。
目光移到下一則,當那短短一行字映入眼簾,瞬間抽空他所有的知覺。
——言,我想你。
他渾身僵直,無法動作。
「發什麼呆,梓言?」輕軟的嗓音將他喚回現實,冰冷僵硬的手指有了動作,移動滑鼠按下刪除鍵。
玩夠、鬧夠了,汪恬馨抱著女兒來到他身邊,臉頰紅潤,聲音微喘。「天氣這麼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凝視那張泛著紅暈、朝他溫柔微笑的美麗容顏,一股暖流緩緩滑過四肢百骸,驅走寒意,他不自覺答出聲︰「好。」
替悅悅換了件衣服,兩人左右各牽一手,讓學步中的小女圭女圭慢慢訓練腳力,每走一步,腳下小鞋就發出「吱」地聲響,讓小人兒征服感、成就感十足。
征服目標︰社區大樓附近的小鮑園。
悅悅的發育還算良好,不到七個月就會站了,現在已經愈走愈穩。
「呀呀——」順著女兒的叫嚷看去,是住樓上的張爺爺,平日帶悅悅出來散步時,踫到便會聊兩句,這兩個人悅悅並不陌生,大家也都很喜愛這可愛逗人的小女娃。
「是爺、爺!要喊張爺爺。」關梓言糾正。
吱吱吱!邁著短腿過去,討好地仰頭猛喊︰「呀呀、呀呀。」難怪得人疼。
「小悅悅也出來散步啊。」與張爺爺並肩坐在公園長椅上的張女乃女乃,拉拉她的小手手,臉上堆滿寵愛笑容。
「新衣衣喔,小悅悅今天穿得好可愛喲!」粉紅色的吊帶褲,印著她最喜歡的米老鼠,頭上戴著成套的粉紅小帽帽,看起來就是一整個可愛帥氣到不行,張爺爺忍不住一把抱住,戲弄她。「爺爺好想把妳偷抱回家喔!」
「哇——嗚!把拔、把拔——」被綁架的小肉票立刻叫嚷,尋求救援。
必梓言輕笑,將她由魔掌中解救出來。
沒一會兒,小人兒又轉身跑開,被住樓下兩歲半的小帥哥吸引,投奔而去。
「孩子都開口叫你爸爸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張女乃女乃突然問出這一句,兩人對看一眼,已經學會不意外。
這句話太多人問過,附近居民多半用這種眼光在看待他們的關系,他已經學會不再去做徒勞無功的解釋。
他不是孩子的父親,為孩子做的卻比一個當父親的還多,還要別人怎麼看待他們?
「沒那回事。」他只淡淡回了這句,轉身走開,無意多說。
瞧了眼那道背影,張爺爺搖頭。「還是那麼冷淡少言。」
「張爺爺別介意,他這人就是這樣。」汪恬馨小小聲說完,快步追上他。
瞧,人家女方都一心向著他、替他說話了,還反駁個什麼勁兒啊?
這男方也半斤八兩,不是一對兒,會動不動就牽著手出來散步、逛街?
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只有在這對母女面前,才能那麼溫柔自在地露出笑容,暢所欲言,當事人沒察覺個中奧妙,他們這些局外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要說沒個譜嗎?這他可不信,就算八字沒一撇,起碼半撇也有了。
必梓言找了張長椅坐下,視線留意著在不遠處玩耍的悅悅,朝三樓住抱點了個頭打招呼,那婦人是兩歲小帥哥的媽媽,會順道看好身邊兩個湊在一起玩的小家伙。
汪恬馨在他旁邊坐下,食指戳了戳他肩膀。「你剛剛這樣走掉好沒禮貌,張爺爺是長輩。」
他拉回視線瞧她一眼,似在思考怎麼說。「我不習慣跟外人說太多。」
「張爺爺又不是外人,你們不是當了四年多的鄰居?」要敦親睦鄰啦!
「……」嘴唇動了動。「我覺得是。」無關時間,當了十年鄰居也一樣,感覺就是生疏。
「所以我剛搬來時,你連手都不跟我握。」她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感覺,一個很帥、很冷也很跩很傲,眼楮長在頭頂上的男人,最初印象極差。
「我不喜歡和外人肢體踫觸。」
那,他跟她說了這麼多,還和她肩踫著肩坐在一起,有時她會牽他的手,他沒有排斥,是因為他沒當她是外人?
不知為何,心中竟略微失速,怦怦跳動。
「對了,悅悅身上這件衣服裁好像沒看過。」趕緊轉移話題。
「主編送的。上次拿稿費過來給我,看到悅悅想抱她,把她嚇得躲到我懷里哭。後來主編不甘受辱,買了這套衣服要來巴結誘拐她,但是悅悅依然不賞臉,說什麼也不給抱。」
「那當然,我家悅悅可不是誰都拐得走。」當娘的很驕傲。
「晚點去夜市走走,悅悅的衣服快穿不下了。」他凝思著,小家伙最近長很快,食量也明顯增加,衣服恐怕要買大一號,否則沒兩個月又要換了。
「嗯。」曬著暖暖的太陽,半靠在他身上慵懶欲眠。
偏頭瞧了眼枕在他肩上的嬌顏。「很累?妳最近沒什麼精神。」黑眼圈都出來了,所以他昨晚才會把悅悅抱走,讓她好好睡一覺。
「最近在籌備新節目的企劃,忙到快翻掉。」她低噥。
他沒再說話,留心看顧小的,也無聲守護大的。
輕淺的哼歌聲隨著微風送入耳畔,那是張女乃女乃的聲音。
張女乃女乃有一副很好的歌喉,年輕時很多人追,還有星探重金想和她簽約出唱片,但是她只為張爺爺一個人美麗,只當張爺爺一個人的Superstar。
這對夫妻是社區人人稱羨的恩愛伴侶,感情從年輕好到老,一同牽手走過五十多年的風風雨雨,詩經里頭所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抵便是如此吧!
必梓言告訴她,這對老夫妻當年也是很趕時髦地搞自由戀愛,一段感情談得轟轟烈烈。張爺爺是外省人,在那個省籍沖突強烈的年代,張女乃女乃不顧父母反對,堅持要嫁,不惜與家人決裂、私奔,張爺爺心疼她為他拋舍掉一切,怕吵架、受委屈了,她連娘家都沒得回,凡事都讓著她,憐惜之心數十年如一日。
原本,一個听不懂台語,一個國語不流利,但是張爺爺為她學台語,時時听張女乃女乃深情款款為張爺爺唱台語情歌,從年輕一直唱到老。
憊記得阮講過想要愛你一世人
因為阮不是初初接觸愛情的人
阮的心為你茫你和別人不同款
你甘有愛阮親像阮愛你這重
若無愛你要愛誰笆擱有別人一生一世心甘願
若是無你世間有啥未凍放除了愛你沒別人
若無愛你要愛誰到老攏同款用心用情來相送
風風雨雨只要有你一個人伴卡甘苦阮也心甘情願
(詞︰李家修)
人的一生,如果能夠擁有一段如歌詞中形容的這樣一段愛情,到死也沒有遺憾了。
「張女乃女乃好幸福。」她深有感觸。
「嗯?」
「能擁有一個值得她唱這首歌的人,很幸福。」那種一生一世心甘情願、除了這個人世上再無人值得去愛的感情,真的好美,很多女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這樣的福氣。
「能讓她唱這首歌的男人,也很幸福。」
「是啊!」她嘆息了。「梓言,你對愛情,還會有所期待嗎?」
他靜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
愛情于他而言,只是一場不堪回首的災難,他甚至不想去踫觸那種據說會讓人瘋狂、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東西。
「妳呢?還會想要愛情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生命中一直都沒有愛情的話,那,我們就像現在這樣,一起陪著悅悅長大,等她嫁人,我們老了,還是可以比鄰而居,互相作伴不怕寂寞。」
朋友嗎?不,那是比朋友還要深,很貼心、很溫暖,像親人一樣的感覺。
一直、一直地陪伴下去嗎?關梓言沉思,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想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