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是忙搬家、忙開店的事,到後來,何必生忙完了,卻開始換她約不到人。一大早到範家報到,本是計劃帶她出去走走,休假在家的範如衍一臉奇怪地告訴她︰「沒去找你嗎?阿問剛剛來接她,我以為是要去你那里。」
沒有。他來的路上沒看到,回家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
餅後的一個周末,他心血來潮,拎了一堆食物到範家,本來打算一起吃火鍋。
到的時候,她卻準備要吃門。
「你有事要出去?」她點頭。
「跟誰?」「阿問。」她小小聲回答。
「很重要?不能改天嗎?我很久沒跟你一起吃飯了。」他故意露出被遺棄小狽的表情撒嬌,博取同情。
她為難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對不起。」
她真的走了!
就算他買了一堆她喜歡吃的食物來討好她,她還是選擇和阿問出去,不願意留下來陪他吃一頓飯。
這一回,他不想再否認,那種當面被拋舍下來的感覺,很難受。
「他們最近好像很常在一起,這樣好像不太好。」連神經最粗、最沒心眼的範如琛都察覺了。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響應。
他能說什麼?
一個是他付出一切去成就的弟弟,一個是他發誓要用一輩子去呵護、最心愛的女人。
他不願意讓自己想太多,這兩個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可以用生命去保護的那一種,他真的不曉得,如果真的最不堪的那情況,他該怎麼處理。
可是他與琤琤日漸疏離,是事實。琤琤不再如果去那樣依賴他,是事實。
某些地方,感覺得出她更獨立,他是很高興沒錯,可是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卻隱約泛著失落。
她現在更仰賴的人是阿問,許多事總是先問他的意見,阿文說的話,似乎對她更具影響力。
而他,逐漸讓她放逐在不被需要的角落
有時他忍不住貶懷疑,他們之間存在的究竟是什麼?愛情,只是他一廂情願、自以為的認定吧?懵懵懂懂的她,懂得什麼是愛情嗎?最近,一個人的時候,他常常翻著從她那里拿回來的畫冊,一遍一遍仔細地看著。他們之間從保護開始,他主動出現在她身邊,在每一個需要的時候,維護她不受欺凌,哭泣有他的肩膀依靠,他心驚地發現,他所扮演的角色,與範家兄弟有何不同?
那是一種雛鳥對母鳥的依賴,他讓她有安全感,依戀他給的溫暖,但是,這種事任何有心的人都做得到,不一定非得是他。
他讀不出愛情的味道。
所以,一旦他無法時時刻刻陪著她身邊,他的角色,是可以被取代的,只要那個人做了他所做的事
不會有思念、心痛、不舍、還有淚水。
因為那不是愛情。
書上也說,這類患者不容易與人建立情感他怎麼會以為,她對他是愛情那種深刻的感覺?範家兄弟一定沒發現,他和琤琤畫中呈現出來的父親形象有多相似。同樣高大粗獷的身材,同樣會抱著她輕輕搖蔽,讓她趴在肩膀上哭,同樣會在她難過時買甜筒來嬌寵她,把她最喜歡的巧克力部分留給她
他做了太多與她記憶中的父親一樣的事情,自己卻不知道,還以為她將對父親的思念投射在他身上的依戀,就是情感的認定
他怎會那麼蠢,現在才發現!
綁來,他去找了岳姍姍,把這些感受告訴她,還問她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樣,該怎麼辦?
那時候她沉默了好久,然後回答他:「事情不一定會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不確定琤琤的感情,那就去問她。如果你不確定的是阿問和琤琤之間怎麼回事,那就去問你弟弟。前一個答案,我沒有辦法說什麼,後一個答案如果無誤,那我第一個揍死何必問。」
也許她說的對。他後來又去了範家,她又不在。其實見不到人,他也已經很習慣了。像是怕他多心,範如琛說︰「她是一個人出去的。她現在可以一個人出門,範圍也不僅僅是住家附近,真的獨立很多。」
「這樣,很好啊。」他牽強地扯開一抹笑,先行離去。
然後他又去了阿問那里。
但諷刺的是,他卻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
「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吹閉了你的窗簾,讓我的情意隨那流水,不斷地向你傾訴。椰子樹的長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阿問正彈著吉他,不正經地亂唱耍帥。他讀大學時常用這招把妹,那股子瀟灑勁騙來了很大一票無知少女琤琤笑得好燦爛,拿歌譜打他。
「不要,我唱不出來。」
「好啦,為什麼不要,明明就很深情唱啦唱啦,我唱得那麼辛苦,你好歹也唱一句給我听。」
「不要!你很煩耶!」「不然台客之經典國歌怎麼樣?喔喔喔喔,你是我的花朵,我要擁有你,插在我心窩。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是我的花朵,我要保護你,一路都暢通」
他邊唱邊跳極度搞笑的舞蹈,還要拉她一起練習她,把她逗得直發笑。
「你走開啦!」琤琤排開他的手,笑到直不起腰來。
「好丟臉,我才不要——」
他們看起來很開心。
拔不生沒驚動任何人,默默地轉身離開。
那樣,他還要問什麼?證實什麼?
這樣,那一天,他整晚都沒有睡,一個人坐在窗邊翻著她的畫冊,想了很多,想了很久
棒天,他到範家去,她正埋首在桌前畫圖,見他來,趕緊合上。
「不要緊張,我不會看。」再也不看了。
忍住心房微酸的感覺,他強扯出一抹還算自然的笑容安撫她。「琤琤,有沒有空,和我談談好不好?」她想了一下,點頭。
「來,坐這里。」他拍拍身邊的位置,她猶豫了下,卻選擇坐到遠一點的床尾,拉開距離。
他們變得這麼陌生了嗎?
他苦笑,不讓難受的情緒顯露出來。「你二哥說,你最近變得很獨立,都不用他擔心了,會主動和外面的人溝通,還可以一個人出門,表現那麼好,是要給誰看啊?」
被夸獎到,她露出小小的羞怯的笑容。「這樣,有很好嗎?」
「很好啊,好到都不用我擔心了。」
「嗯。」她點頭,像得到糖吃的孩子一樣滿足。「我也是。」
她也是這麼想,她已經不需要、也不想要他的擔心了。
拔必生心房抽痛了一下。
「你最近常跟阿問在一起?」
她點點頭。「阿問教的。」
這些,都是阿問教會她的,她學會怎麼坐公交車、學會和人溝通、學會不再只是沉默、學會不只一個路線回家、學會到更遠的地方認識更多的風景、學會照顧自己
她學會了好多,這些都是阿問教的,他沒有能力讓她變得更好更進步,但是阿問可以。阿問比他優秀、比他有前途、比他會討女孩子歡心、比他、、比他更能給她幸福
再怎麼不願意承認,還是得面對現實,和阿問在一起,確實對她比較好。
她、阿問,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們的幸福,比他自己更重要。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如今面對了,心會很痛沒錯,但是他還是會成全。
成全他們要的快樂。
那天,她在阿問住處,那麼快樂、那麼無憂的笑容,他一直忘不掉。
「琤琤,你告訴我,和阿問在一起,開心嗎?」
「嗯。」她無心機地點頭,阿問很好玩,每次都都她笑到肚子好痛。
「你很依賴他對不對?」
「對呀。」阿問教她好多東西,她不想讓自己很沒用,阿問可以幫她,她真的不知道沒有阿問的話,她要怎麼辦,她很多東西都不懂,還在學。
「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阿問很好,為什麼不喜歡?
他閉了下眼,深呼吸,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些畫你不肯給我看的那些畫,他知道嗎?你會給他看對不對?」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也察覺他的問話方式有異。
但是,他已經不想等她回答了,徑自接續。「你不肯讓我知道的心事,會告訴他對不對?你和我保持陌生的距離,和他卻不會對不對?他說的話你會听,我說的話已經不再重要對不對?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更快樂,所以你比較想留在他身邊對不對?」
他問得很多、很快,她來不及解讀前一句,他已經跳到下一句,那串話像打結的毛線球在腦海中攪成一團,她無從回起,怔愣茫然地望著他。
她的沉默,讓他徹底冷了心,放掉期待。岳姍姍要他明明白白問清楚,這樣,夠明白了吧?
「你放心,那些畫我不會再看了,你留給阿問看。」他伸手取餅她藏在身後的畫本,連同帶回來還她的陳年畫冊,全書交回到她手上。
今後該去懂她的人,不是他。
站起身,感覺到一股拉力,他低下頭,看見衣擺上一只揪得緊緊地小手。
他努力想讓自己笑得灑月兌一點,卻只擠出苦澀至極的線條。「從現在開始,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這樣懂我的意思嗎?」
一個人,就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能使她幸福的人。
「不要在一起嗎?」她微慌,張大眼瞳仰望他。
他苦笑。「不要了。」
「可是、可是」很想說點什麼,卻心急地表達不出來。「為什麼不要了?那我怎麼辦?一個人怎麼辦?」
沒有他,她會怕
「有人會要的。」何必生模模她慌亂的臉蛋。
「真的,你不會一個人,不要怕。」他會去找那個人,好好陪伴她,給她安全感,一輩子保護她。
拔開她的手,堅定地轉身離開。
卻沒發現,她慌亂的追隨,絆著垂地的床單,跌落地面,滿床的畫本砸在她身上,卻無法喊痛。
她不懂啊!他不是說,要一起到好老好老、晚上要一起躺在床上數星星、還有、還有
他明明就說了好多,她才會那麼努力想追上他
為什麼,現在卻突然不要了?
她想不通,呆怔地跌坐在地面一動不動,一整日。
離開範家,他直接來到小弟住處。
「老大,你先坐一下,我在洗澡——」停了下,何不問擠出嗲得發浪的聲音。
「要不要!一起洗?」
拔必生這會兒可沒心情跟他裝瘋賣傻,「快點!有事跟你說。」
「喔。」他洗完澡,在腰間隨意圍了條毛巾出來,打開冰箱拿了冰水就往嘴里灌。
「你就不能多穿點嗎?」
拔必問不正不經地拋了記媚眼過去。「小時候光著都讓你看光、模遍了,還怕你看嗎?」
懶得理會他的瘋言瘋語,直接切入重點。「何必問,琤琤最近是不是都跟你在一起?」
編水的動作停了下。「老大,我都說我不能講了,你自己去問琤琤啦!我答應過她,等她自己想跟說的時候」
「你不必說什麼,我問過琤琤了。」
「咦?她都跟你說啦?」她前幾天明明還說要再等一陣子怪了。
所以是真的了?
「為什麼要瞞著我?」
老大看起來好像不大爽?
「不是嘛老大,這種事情啊琤琤就說,要讓你自己去發覺,而且要怎麼說咧?就」心意的問題啊,早早拿出來說嘴就失去意義了。
難以啟齒,是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無所謂了,我要你認真回答我幾個問題。」
「哈?」干麼一臉嚴肅。
「你會認為,琤琤是麻煩、負擔嗎?」
「當然不是,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而且她也有心去做,未來只會更好,不會更壞。」老大怎麼了?不是一直很確定自己的決心嘛?怎麼在這當口反而質疑起來?他耶!堂堂有情有義的男子漢生哥,怎麼可以問這麼不MAN的問題!
「你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不會撒手不管吧?」
「當然不會阿!我敢這麼沒良心,你第一個砍死我吧?」這麼無情無義的事情,當然也不是他何必問做得出來的。
「記住你今天的話!」阿問說了,永遠不會對琤琤棄之不顧,這樣他就放心了。
他會陪著琤琤成長,他有那個能力,讓琤琤更好,而自己什麼都不懂,讀了一堆相關的書籍還是一知半解,只知道盲目地寵她順著她,那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既然琤琤現在只看得見阿問,只依戀他,而阿問也有那個意思照顧她一輩子,這點成人之美他還做得到。
阿問,才是最合適琤琤的人。
「好!那我現在說的話,你一字一句給我听清楚。琤琤用餐的時候,旁邊一定要有一碗湯,不然她會吃不下去。她的腳很小,鞋子只穿二十二號半,不要買錯。她皮膚會過敏,送她耳環項鏈之類的小飾品一定要純金或純銀的。她喜歡天空藍,討厭像血一樣的紅色,那會讓她聯想到醫院。她很容易曬傷,出門要記得替她準備陽傘。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買支甜筒哄她,她喜歡巧克力口味的,上面還有花生碎屑的那種對了,我知道你沒養過狗,從今天起你最好試著喜歡,因為琤琤很喜歡狗。都記清楚了嗎?」
「等、等等、等等!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何必問終于後知後覺,發現不對勁。
他像是沒听到,徑自說︰「我跟她沒有怎樣,只是牽手、擁抱而已,最多親過她一次,只是嘴唇的觸踫,基本上根本不算是吻,我沒有對她做太過分的事,這你可以放心。」
「這我知道啊!」
琤琤太純真了,對這類男女情事懵懵懂懂,他要禽獸得起來就不是何必生了,當了這麼多年兄弟還不了解他嗎?可是他要放心什麼?何必問一頭霧水,愈听愈不對勁。「老大,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過了,雖然琤琤已經進步很多,但是還沒有辦法馬上適應新的環境,我已經跟琤琤說清楚了,從今天起,我是我,她是她,你們要在一起的話,就搬過去那間剛買的房子住,我會搬出來。要是讓我知道你沒有善待她,讓她受到一丁點委屈,我們兄弟就做到這里,何必問,我說到做到!」
他終于听出問題在哪里了!
「誰、誰誰誰要跟誰在一起!老大,你不要開玩笑,我!」
「我話既然說出來了,就會辦到,這點成人之美的雅量我還有,你不必想太多,只要盡你所能去愛她就行了。」說完,他沒多停留一秒,轉身大步離開。
「喂,老大,你等一下,把話!」腰間的毛巾很不合作地在這時離開主人,投奔地板的懷抱共赴纏綿。何必問停下追人的腳步,心急地冒出一句「Shit」,看了看光溜溜的身體,再看一眼兄長離去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進房間穿好衣服,再沖出來時,已不見兄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