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前雨滴滴答答地下,寒夜已盡,薄弱的光亮灑落無邊的雨幕之間。
幽幽醒來的關仲宣翻了個身,下意識里想摟緊懷中的柔軟香軀,繾綣地交頸廝磨,不料卻撲了個空。
他茫茫然睜開眼,發現枕畔已成空虛,徒留淡淡馨香。
有一剎那,他只是怔愣失神地盯著無人的床位,然後,他驚跳了起來,火速穿妥衣裳沖出房門。
他從未如此驚慌過,深怕白若蕖羞憤難當,一時想不開……
畢竟,一睜開眼就發現身邊多了個男人,而且還不著寸縷的相擁在一起,沒有一名閨女會受得住打擊的。
就在他心急地想找回她時,卻發現她正靠著窗扉,默默地望著一簾雨景。
一時間,他反倒訥訥無語,只能呆怔著望住她。
察覺到他無言的凝注目光,她淺淺回眸。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們都失了魂——
誰也沒試著打破沉默,任時光在彼此的靜謐中流逝,只有窗外的雨仍不停地下著,敲打在兩人的心坎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收回視線,再一次將目光投向外頭的細細雨絲。
「呃……」他試著開口,卻發現那很困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怎麼起得這麼早?」
卑才剛出口,他就懊惱得直想咬碎自己的舌頭。
這是什麼混帳話?難不成要她多睡一會兒,讓他佔足便宜嗎?
在她心中,恐怕已將他認定成輕浮下流的無恥之輩了吧?
心一亂,他本能地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意思是……」
她幽幽然地望向他,不語。
必仲宣又傻了,成串的話卡在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什麼都別說了。」她低低幽幽地道。
可是……事關她的名節,豈容一句別說便輕易帶過?
「我以為……我有那個義務向你解釋。」停了下,他又道︰「在下無意冒犯姑娘,實在是事出突然,關某迫不得已……昨晚是因為……」
「我知道!」她垂下眼瞼,難堪地別開臉。
用不著他說,她很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是耿耿君子,不欺暗室,這一點,她不曾懷疑過。
況且,像他這般富貴風雅的公子爺,又怎會看上她這種鄉野村姑?昨晚若不是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她想,他大概不會多瞧她一眼吧!
他愈解釋,也只會讓她更覺悲窘。
那是一場長得無法掙月兌的夢境,但夢中一直有他軟言細語,她覺得好幸福,就算醒不來都無所謂——
在難耐的酷寒之下,她感覺到他宛如一池溫泉,在冰天雪地之中,柔柔暖暖地包圍著她,護衛著她,因為是夢,所以她貪戀著這份難得的溫存呵憐,放任自已全心地依戀他,甚至情願永遠沉溺其中。
直到夜盡天明,由虛幻的美夢中醒來,她知道,這並不只是夢般可以無痕無跡的過去,或者只是化諸一個人的甜美秘密,典藏在心靈深處的簡單。
連她都意外的是,她居然能夠很鎮定的凝視他沉睡的面容,看著他堅毅的臂彎充滿佔有與呵護的橫過她腰際,同時也感受彼此肌膚親昵貼合的情悸滋味……
不知不覺中,她指尖輕輕地滑過他俊雅不凡的臉龐,一一刻劃著屬于他的每一道線條,同時也深鏤心底,她知道,她會永遠記住這個男人,這個對她而言,有著與眾不同的意義的男人。
在他醒來前,她依依難舍,極小心地以不驚擾他的方式想離開他懷抱,但是令她錯愕而滿心酸楚的是,她才剛要有所行動,睡夢中的他似也察覺到即將而來的空虛,手臂一緊,讓她更加貼近胸懷,修長的腿密實的纏上她,臉龐依偎地與她廝磨……
那一瞬間,她竟有了想掉淚的沖動。
為什麼要給她這麼深、這麼真切的柔情?
明知眼前所擁有的,是如此虛幻,她卻仍是失心地陷了下去——
于是,她做了件連她都想不到的事——吻他!
柔柔淡淡的拂吻,印上他唇際,感受他淡淡的溫度,烙進靈魂最深處。
離開房間之後,她就這樣失神地望著檐外落個不停的雨,一滴又一滴,恰似她的惆悵淒迷。
直到他的出現,與她相顧無言。
她真的不知道還能跟他說什麼,內心的奢戀,她自私的想保留下來,不讓任何人窺得,包括他。
只要這樣靜靜的望著他,往後,漫漫歲月,她才能無憾。
他是她最美的回憶,這樣就夠了,真的!
所以,他真的不須要解釋什麼的,她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定位,只要日後,他能偶爾記起她這萍水相逢的女子,她便滿足了。
然而,他為什麼要說破呢?她只是想保留殘存的浪漫呀!
他只是為了救人,對她根本無意,他甚至用了「迫不得已」這四個字……
她悲屈地輕咬下唇,眼眶泛起水光。
一見她隱隱閃動的清淚,關仲宣整個人都慌了。
「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如果有選擇的余地,我絕不會踫你的,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別再說了!」她掩住耳朵,揚聲一喊。
他一定要強調她對他是多麼的不具意義,讓她更看清自己的自作多情嗎?
必仲宣一愕,傻了眼地看她。
她激動的回應,是他始料未及的,看來他的解釋只是愈描愈黑,說了比沒說更糟。
餅度缺乏與年輕女孩相處的經驗,難以捉模的女人心不是他一個大男人所能理解,他手足無措、苦惱地呆立原地,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從何做起,尤其他還是始作俑者。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別難過,我……我……」他有些慌、有些緊張地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還不算太糟的話,那……我會負責的……」
白若蕖怔了下,抬起頭。「負責?」
「是的。經過昨日之事,姑娘名節早已盡闢我手,所幸在下尚未與任何閨女定下名分,若姑娘不棄,我願娶你。」
「娶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她只感到滿心苦澀。
是啊,他勇于負責,他光風霽月,那她呢?他又把她看成什麼了?一個不得不攬上身的責任與包袱?
他是否想過,這般處境,她情何以堪?
「姑娘不願?」熱切的心涼了半截。
他知道這樣很委屈她,但是……除此之外,已別無他法可想。
「這也是萬不得已的辦法,我保證會好好的待你……」這是他一開始就想說的——將她放在心上珍寵,那麼,多少可以補償她被迫下嫁的悲屈吧?
輕輕地,她笑了,卻笑得好苦,好澀。「不用了,我們之間,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不是嗎?既然明白公子意在救人,那就沒什麼負不負責的問題。」
他們之間,不在負責,而在他的心態,可他懂嗎?
「話不是這麼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損了姑娘清白,便得有所擔當……」他想娶她,他要這輩子除了他之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踫觸她純淨嬌柔的香軀,嘗到那醉心難忘的旖旎滋味……
偏偏這些私心他說不出口,這樣的想法,令他心虛羞愧,他比誰都明白,想娶她,不為其他,而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獨佔她!
「我不要你的擔當,你听不懂嗎?我就是不想嫁你,不嫁、不嫁、不嫁!你听懂了沒有!」一聲聲的擔當,一聲聲的負責,刺傷了她的心,一激動,她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
卑一出口,他呆了,她也傻了。
他……有這麼令她難以忍受嗎?以致她這般嫌棄,激烈地反對嫁他?
「我懂了……」他喃喃地道,聲音低得幾乎淹沒在雨聲之中。
「我……」白若蕖訥訥地望著他。
她也知道這樣的反應有多傷人,但是……她真的沒那個意思啊,天知道她其實……
「我明白,什麼都別說了。」這回,他主動截斷她的話,視線移向他處,不再迎視那道淒柔的水眸。
「既然這是姑娘的意思,關某只能尊重。」
「關公子——」她想解釋,卻不知由何說起。
「看來,我似乎不方便再留下。」人家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他再多留一刻,也只會徒增困擾。
「你——要走了?」乍聞此言,她亂了心。
他輕點了一下頭,轉身整理包袱。
「衣服還濕著……」她小小聲地道。這是一個爛理由,她傻氣地期望能多留他一刻。
「總有干的時候。」他不以為意,隨意將半濕的衣衫塞了進去。
「我來。」白若蕖伸手阻止,指尖不經意的相觸,兩人同時一悸,他抬眼看她,她卻偏過頭,接過衣衫細心地代他折疊好。
「謝謝——」除此之外,他不曉得還能怎麼說。
白若蕖始終沉默著,刻意的放慢了速度,但是再多的衣服都有折完的時候,他們終究要分離。
強逼回欲奪眶的淚水,她將整理好的包袱交到他手上,輕聲道︰「出門在外,自己當心些。」
「我會的。」
簡短的對談,多似一對即將分離的小夫妻啊!
這樣的念頭,同時撞進了兩人的腦海。
只在瞬間,他便戀上了這平凡的溫馨。
他與她,真的沒有可能嗎?關仲宣自問著。
她的目光,是如此淒柔,盈盈星瞳,漾著酸楚的水光,像是千般依戀,萬般牽念……她對他,當真無意嗎?
若真無意,她如何平靜的接受與他未著寸縷、相擁一夜的事實?
但若有意,對他的求親,又為何推拒得這般絕然?
他真的不懂她……
「雨,還下著……」似在自言,她盯著地面,聲音輕得難以捕捉。
「人,還是得走。」他在等,等她一言半句的表示。
她又沉默了。
等不到他所期待的,他放掉痴念,笑自己的傻氣。
越過她,走了幾步,又遲疑地轉過身。「記得多休息,你現在還是很虛弱,再加上你身子骨原就不甚健壯……」
叨叨絮絮說了一串,他是真的放心不下她呵!
白若蕖忍住哽咽,不讓自己任性地留下他。
必仲宣見她不語,若有所失跨出步伐——
「等……等一下!」掙扎了好半晌,她困難地擠出聲音。
他僵立原地,連呼吸都遺忘了。
「傘……你帶著。」雙手握著傘,往前走了一步,卻又近君情卻,只將傘放在桌上,然後退開。
必仲宣望著桌面的傘,難分悲喜。
她若真有心,為何不親自交給他?
「不了,一點小雨。」想等的等不到,換來一把傘又如何,徒惹心傷。
不想思考,也不讓自已後悔,他堅決轉身,就在那一瞬間,他見著了她終于跌出眼眶的淚——
她一定以為他沒發覺吧?
她在為他落淚,晶瑩如夜星的淚珠,是敲在他心坎,莫名的悸疼,莫名的撼動,亂了他平靜多年的心湖。
她若不在乎,為何要表現得這般難舍?
她若不在乎,為何要有悲傷?
真要這麼輕易的放手嗎?明知他放掉的,極有可能是一生最重要的珍寶,以及一輩子的遺憾,他真能輕易的走出她的生命之中,從此天涯陌路?
一步一矛盾,他一遍遍無聲地問著自己。
就在他背身之後,背叛的淚,再也不听使喚……目送著他一步步遠去,與她的世界拉開距離,白若蕖知道,今日一別,她是真的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突來的心痛席卷心房,她不知道離別的苦,竟是這般難忍。
他是她生平第一個動心的男子啊!就這樣人分兩地,她甘心嗎?
同樣的掙扎,在兩人心中揪扯拉鋸。
一記間雷打了下來,劈進白若蕖震撼的心房!
這般惡劣的天候,他……
憂懼地望向雨幕中的他,突然之間,她疑慮盡消。
「關公子!」她驚急地月兌口喊道,抓起桌面上的傘拔腿奔向他。
必仲宣震愕地回首。
豆大的雨滴打上她嬌弱的身軀,她在他面前停了住,對周遭的一切渾然無所覺,只知專注地、痴然地凝視他,其余的,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這把傘……你不要嗎?」她低語著,听來楚楚堪憐。
她這番出人意表的舉動,撞散了他所有的顧忌,明知這樣很不識相,他也認了!
「你渾身都濕透了……」試探性地,他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水珠,一遍又一遍,帶著滿腔憐疼。
「傘……你不要嗎?」她仍是幽幽然地重復這一句。
「傻瓜!誰希罕那把傘了?我想要的是你呀!」他低吼出聲,熱烈地將她擁入懷中。
狂涌情潮爆發了開來,她死命地抱緊他。「別走……別走……」
「我就等你這句話啊!」俯下頭,他激切地擄獲了她的唇。
白若蕖連想也沒有,本能地啟唇回應,痴狂的情與他相融,難分彼此——
傾盆大雨仍是下著,但他們誰也不在乎,因為,擁抱對方,便等于擁有了一片晴空。???
「關公子——」
一記不苟同的目光投了過來,她只得閉上嘴。
「到現在還喊公子?」
白若蕖微笑,依了他,改口喚道︰「仲宣。」
「這還差不多。」關仲宣滿意的收回視線,動手繼續除去濕透的外衣。
取來干布,她示意他坐下,溫柔地替他擦拭濕發。
「多謝賢妻。」他半笑謔地調侃她。
白若蕖一怔,陷入了沉思。
必仲宣見她止了動作,微側過頭,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拉,將她扯入懷中,親昵地親了親她柔女敕的小嘴。「在想什麼?」
她悄悄抬眼,低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有幾分真心。」
必仲宣瞪著她,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麼。
「你居然把我當成處處留情的風流男子?!」
「不……不是這樣的,我絕對相信你是磊落傲然的耿耿君子!只是不明白……你會這麼說,到底摻雜了幾分責任感?幾分真心?」她並沒忘記他早先口口聲聲的負責之言。
必仲宣一听,突然用很怪異的眼神看她。「你介意的是這個?所以才拒絕嫁我?」
白若蕖垂下眼瞼,無聲默認。
斃然了悟後,關仲宣不由得低笑出聲。
「小傻瓜呀——」勾起她小巧細致的下巴,一聲盈滿柔情的呼喚逸出唇畔。「你知道嗎?就為了你這傻念頭,我們差點就錯過彼此了。」
「難道不是?可你明明說——」
「措辭總得含蓄些呀,否則,難保不會嚇著你。」他要是一開始就說他戀慕她,要娶她為妻!說不準她還會拿他當登徒子看呢!
他執起柔荑親了親,然後才無比認真地道︰「听我說,我對你,確實有十足的負責誠意,但也有絕對的真心。求親,或許是為了擔起責任,但在舍下你那一刻,心頭的痛,卻是因為愛你。」
被了,有他這句話,她還有什麼好求的?
仰起淚光閃動的明眸,她主動吻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