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邵娉婷,關梓群只能說印象差到極致。
遲到一個小時,穿著不當,言行輕浮……不過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沒看過一個官司纏身的人,還能這樣談笑自若,仿佛沒事人那樣滿不在乎,還有閑情逸致來挑逗他。
是的,挑逗。
那雙含嗔帶媚的眼神,似有若無地挑動人心,卻又搔不到癢處,定力差些的毛頭小子,怕是早撲向她了。
但他不是別人,他是關梓群,沉穩自持出了名的關梓群,月兌衣舞娘在他面前跳過煽情艷舞,他連眉毛都沒挑動一根。
直到她伸手招來餐廳服務生,點了瓶紅酒。
捕捉到對方不經意流露出的不苟同眼神,邵娉婷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了。
她不予理會,逕自悠閑淺酌。「要不要來一杯?」
必梓群皺眉。「邵小姐,請回答我的問題。」
他是來談正事,不是與她飲酒作樂的。
一個女孩子家,在初見面的男人面前肆無忌憚地喝酒,怎麼說都太隨便了點,她就不怕醉了出事?還是真有那麼信任他的君子風範?
踫了個不冷不熱的軟釘子,她也不介意,半托著香腮,水媚眼兒勾魂似地一挑,軟聲抱怨︰「你這人真嚴肅,說話硬邦邦的,一點情趣都不懂……」輕噥軟語,活似情人撒嬌。
不,他不嚴肅,面對女友時他可以很溫存多情,不過她不是他的誰,沒必要有情趣給她看。
被她一再轉移話題、散漫輕佻的態度給惹惱,他沉下臉。「如果邵小姐無意配合,那麼我恐怕得說,很抱歉,另請高明,這官司我愛莫能助了。」
她自己的事她都不擔心了,他替人家急什麼?被告的又不是他。
像個傻瓜一樣,等候遲到的她一個小時,來了又不肯好好配合,淨做打情罵俏的輕浮行徑,把他最後一丁點的耐性都磨光了。
這女子,打出道至今,一直緋聞不斷,皆以負面新聞居多,和她有牽扯的男性名單,都可以做成一本通訊錄了,連從不熱衷演藝界八卦的他,都略有耳聞,可見有多聲名狼藉。
就算在這之前,他一直告訴自己,千萬不能以貌取人,輕率地驟下評斷,也早在這一個小時的枯等,以及短短半個小時的對談中,讓成見根深柢固成為定見!
他無法不懊惱,若非礙于某人的面子,他一點都不想跟這個看起來很麻煩的女人有一丁點牽扯。
正欲收拾桌面資料時,她輕笑著按住他的手。「剛剛說到哪里?我和章天浩有沒有實質的利益往來?如果不包含經紀公司為了新戲炒作,提升名氣及話題性的緋聞效益的話——」她頓了頓。「沒有。」
必梓群面不改色,抽回被壓在軟女敕掌心下的右手,抽出鋼筆以便隨時紀錄關鍵要點。「那麼,關于章先生聲稱你們曾是情侶,並曾收取他交往期間所贈的名牌珠寶及金援,價值高達上百萬一事呢?」
「誰和他交往過?別開玩笑了,那種小白臉型的男人,不是我的菜好嗎?」她哪有這麼不挑。
「你說這句話,平均十八歲上下的女孩子,恐怕十個有八個會圍剿你。」挑食,人家可是當紅小生,外型俊俏,隨隨便便撥個頭發,都會令一群未成年少女尖叫失控。
「搔首弄姿,拐拐幾個未成年少女還可以罷了。」她眼楮沒那麼瞎好嗎?
食指點點桌面,引他抬頭後,免費奉送一記教男人為之傾倒失魂的絕媚笑靨。「我欣賞的,是像你這種成熟穩重、聰明、有內涵的智慧型帥哥喔!你有沒有女朋友?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目前為止,活過了二十八個年頭又七個月,自然明白眼前的情況,就叫調戲。
身為被調戲的對象,關梓群臉不紅氣不喘,完全當作沒听見,冷靜地將話題拉回。「你確定,不曾收受任何為人所詬病的禮物?」
「沒有,連吃飯都各付各的。」
必梓群點頭。「那麼,能談談他造謠生事的原因嗎?」
「大概是覺得我很好上吧!但是很不巧本人心情欠佳,沒意願當他少爺的,他一時面子掛不住,就這樣了!」她輕諷。
筆下頓了頓,他抬眸審視她。
明明就是章天浩苦追她許久,屢屢遭拒,向來自視甚高,人生又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無法忍受被拒絕的難堪,進而惱羞成怒。好好的幾句話,怎會由她口中講出來,完全變了調。
無論本質如何,她真的不需要昭告世人,她是聖女還是浪女啊!如果她一直如此,就難怪她的風評會差成這副德行了。
「我可以抽煙嗎?」她問,待他做出請便的手勢後,她點了根涼煙,徐徐吞吐。
多數人欣賞的是男人抽煙的魅力,少有女性能將煙抽得如此具有美感。她有一雙標準的丹鳳眼,微翹的眼尾極媚,尤其半眯起眼時,無論有意或無意,就是會散發出勾惑人心的韻味,搭配在那張細致無瑕的臉蛋上,確實夠美、夠艷。
淡淡的煙霧繚繞下,絕美精巧的五官有些迷蒙,帶著優雅而撩人的嫵媚。
他得承認,這是一幕賞心悅目的畫面。
但,最多也就只有這樣了,以男人純欣賞的角度,她是無庸置疑的美女,可是就如她所說,她也不是他的菜。
收回目光,接續下一個問題。
「上個月十六號,他說你們整逃詡在一起,還送了你名貴珠寶?」
她眯眼想了一下。「是有見過一面,不過我沒收下他送的禮物,話說清楚就走人了,前後不超過十分鐘。」
「當天的行程,能提供更詳細的說明嗎?」
又花了半個小時詳談,將事先條列出的幾個疑問和癥結點一一厘清後,他大致有了方向。
「我想我知道該往哪方面著手了,對方的指控漏洞百出,證據也不夠充分,這些都不是問題,你有空可以順便想想,是不是要控告他妨害名譽,其他的就交給我。」
邵娉婷勾唇。「我從不懷疑。」
是嗎?她那麼信任他?
所以是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能力,才會如此若無其事?
「如果我要告他,你也一樣會幫我嗎?」
「我會。」停了下,反問︰「你要嗎?」
「本來不要,現在可能得重新考慮了。」
必梓群不解。「為什麼?」
「為了想再見到你呀!」她半真半假地調笑道。
必梓群照例忽略,當冷笑話一則處理掉。「下禮拜三記得準時出庭。」
「我是說真的。你不相信一見鐘情嗎?」再追加一句,仍是那副不正不經的笑謔調調,倒是也看出他的不以為然。
「沒想過這種問題。」一見鐘情?或許有,但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太沉穩務實,未經相處、不知對方性情、思想,不知對方適不適合自己、更不知對方能否報以相同的心意,便盲目投下感情,這種事他做不來,血液里也沒有如此瘋狂的因子。
她還想再說什麼,關梓群口袋里的手機在這時響起,他低聲說了句抱歉,接起電話。
隱隱約約,只听見他壓低的嗓音傳來幾句——「喂?」、「啊,我忘了!」、「對不起,寶貝,我馬上過去,你不要亂跑,在那里等我一下下喔——」
雖然內容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口氣明顯就是不同,完全溫柔憐愛到不行,他也不是真的那麼硬邦邦嘛!
原來面對不同的人,他可以有不同的樣貌,她想,與他講電話的對象,一定是他很重視的人。
「女朋友?」等他掛了電話,她挑眉詢問。
「不是。」他有效率地收拾桌面資料。「今天就先這樣了,抱歉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一步了。」
邵娉婷攤攤手,示意他請便,托腮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每一個動作。
就算趕時間,動作也依然沉穩有條理,並且不失禮貌地道別。
他是個好男人。
棒著玻璃窗凝視那道遠去的背影,她在心底評論。十八歲就出道,什麼樣的人情冷暖沒嘗過,對人性早已看透,尤其是男人,那一雙雙貪婪垂涎的眼神總是藏不住,久而久之,她都懷疑世上還有沒有所謂的正人君子。
這男人,從第一眼就不喜歡她,她知道。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是總在不經意的皺眉間,透露出一抹不苟同,那不是刻意裝清高,他是真的對她沒好感。
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這男人眼神沉定清篤,是那種自律自持,不輕易被誘惑的人。
同樣地,這種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太重原則的男人,也很死腦筋。
就像她明明看穿他很不願意與她多有牽扯,但還是答應會幫她到底,足見是個重承諾的男人。
他,是那種女人可以很放心將終身交托給他的那種好男人,只不過沒她遐想的分就是了。
她心知肚明,人家是將她看成輕浮隨便、男人見一個勾一個的放蕩女子,也明白他壓根兒沒把她說的話當真,但其實……那並不完全是在逗他。
只可惜,他對她無意。唉……她對他挺有好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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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一路行色匆匆趕來,望見枯坐在石階上等候許久的身影,一陣心虛強烈涌上關梓群心頭。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放低姿態賠罪示好就對了。
「不原諒。」細致臉兒別開,小巧秀氣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對不起嘛……工作耽擱了,下次不會了,我保證!」伸出食指,討好地勾勾她的小指,只可惜佳人不買帳。
「寶貝,別這樣嘛……」
「你前天也這樣說!必去寫悔過書。」
「悔……過書」他被口水嗆了一下,誰教她的呀!
「一百遍‘我下次不遲到’。」
「喂!」這就有點太超過了喔。
「還是你要晚上睡地板?」很大方地任君選擇。
「……」忍無可忍,他嚷了出來︰「關子悅,你太過分了喔,那是我家,我是你叔叔!」還睡地板、悔過書,當他是那個每天朝貢養樂多的小男友在管教啊!
「那也沒關系啦,爺爺昨天有打電話問我說,你有沒有好好照顧我,我晚上再和他好好聊一下好了……」
「……」死穴。他很久沒挨家法了,前陣子大哥被修理,老爸很明顯寶刀未老……
必梓群吸了口氣。
罷了,算整數都快三十歲的男人了,何苦和四、五歲的小阿計較,能屈能伸大丈夫……他在心里催眠自己。
「不要啦,寫悔過書很難看,麥當勞兒童餐好不好?」試圖打商量。
悅悅偏頭想了一下。「把拔現在不知道在哪里度蜜月,晚上應該也會打電話回來吧……」
「……」又一個死穴。大哥和大嫂出國度蜜月時,他才打過包票會好好照顧悅悅的……
「五十遍?」他努力討價還價。
對方只是看著他,笑容很甜很甜……甜到他發毛。
沒關系,都說了小阿子嘛,他是成熟又有風度的大人,年紀大上她六倍還有得找零,不要計較、不要計較……持續催眠。
「好啦,一百遍就一百遍。」誰教他理虧。
真可悲,辯才無礙的大律師,敗給了不足五歲的黃毛小丫頭……
「關大美女,現在可以勞您移動大駕,賞小的一個榮幸請你吃晚餐嗎?」
「可以。」滿意地點頭,送上一記可愛到讓人憐到心坎底的甜甜笑靨。
「你喔!」張臂抱起嬌小身軀,報復地伸手捏她鼻子。這會兒她又很懂得撒嬌,笑呵呵地東躲西閃,直往他懷里鑽,女敕女敕的小臉蛋很討好地埋在他頸間摩蹭,一大一小開心地玩成一團。
這機靈又討人歡心的小丫頭!難怪關家上下全疼她入骨,不舍得她受一丁點委屈。
人哪,都是有潛在的父愛光輝的,要是他也有像悅悅這麼可愛又貼心的女兒,也會想用盡一切心力,讓她幸福安穩地成長,寵小阿的程度比起大哥只怕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靶覺懷中小人兒動作停頓住,視線越過他肩後不曉得在看什麼。
「怎麼了?」他不解,順著她的視線往後看去。
「那個姊姊……」悅悅喃喃自語。
對街站了個女孩,一直朝他們這里看著,說要過馬路倒也不像,他剛剛趕到時就看到她了,沒想到還沒走。
她在看什麼?眼神那麼專注。
必梓群不懂,他們有什麼好看的?那樣的目光……他一時間也很難用具體的詞句形容出來,很孤單的一雙眼眸,遙望著,還有一點點……他說不上來的感覺,讓人覺得心很酸。
「二叔,我要下來。」悅悅小小聲說。
必梓群放下懷中的悅悅,看著她一面留意左右來車,越過對街與女孩攀談。女孩似乎被她的舉動給嚇到,張大眼驚慌無措地瞧著她。
這丫頭想干麼?關梓群不解,隨後跟上去,沒想到女孩一見他靠近,竟嚇得轉身拔腿就跑。
「欸——」他才張口,慌張的女孩已經迅速跑得不見人影。
悅悅回過頭,鼓起腮幫子瞪他。「二叔,你把小姊姊嚇跑了啦!」
小姊姊這麼快就稱姊道妹了?女人的友情好奇怪呀……
必梓群哭笑不得,連聲為自己缺乏慈眉善目的嘴臉致歉。
上車後,才好奇問她︰「你跟她說了什麼?」
「那個小姊姊是大班的,每次你來接我的時候,她都會遠遠地看很久。」
必梓群瞥她一眼,前方號志燈轉綠,他踩下油門才接問︰「所以呢?」
她歪著頭思考。「我想了很久喔,然後我發現,小姊姊是不是很羨慕我啊?」
「羨慕?」
「嗯。」她用力點頭。「因為我看她每次都只有一個人,都沒有人來接她回家啊。每次把拔抱我都不抱媽媽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看我的。」
「……」那對夫妻都怎麼教小阿的?
「所以我剛剛就去問她,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
這丫頭會不會熱心過頭了?
「別太一廂情願了,人家不一定願意,笨悅悅。」誰會隨便跟一個陌生人走啊!又不是笨蛋。
「可是、可是……她剛剛在看我們玩的時候,表情真的很可憐啊,好像都沒有人疼她的樣子。我有把拔、媽媽、爺爺女乃女乃、叔叔姑姑,好多好多的人疼呢!」她都不敢想,要是大家都不喜歡她了,那會變成怎樣。
必梓群微微笑了,在下一個紅燈伸手模模她的頭。
大哥把她教得真好,有一顆那麼善良的心、懂得體貼身邊的每一個人……如果沒有悔過書的話會更好。
「那下次你再遇見她,就先自我介紹,說想和她當好朋友,看她願不願意,這是禮貌。」關梓群開口教她。
「好。」
「然後她要是想的話,你再介紹我們認識。還有,雖然你是好意,但是如果她不願意的話,就別勉強人家了,知道嗎?」
悅悅很受教地點頭。
餅了一會兒,她又出聲︰「二叔。」
「干麼?」
「剛剛,那個悔過書是鬧你的啦!」她哪敢沒大沒小。
必梓群笑而不語。
他當然知道,只不過都年紀一把了,讓讓她、逗她開心而已,否則他會玩輸一個不足五歲的小阿嗎?何況她要是會恃寵而驕四處亂告狀,就不是大家疼之如命的小悅悅了。
「悔過書是哪學來的?」
「就上次啊,把拔生氣不理媽媽,然後我不小心看到媽媽半夜一直寫‘我下次不讓別人亂親亂抱’,把拔看到以後,表情呆呆的,然後就一直笑、一直笑。媽媽說這叫悔過書,把拔就說︰‘被你打敗了!’……」
他也被打敗了!
原來繼電台求婚之後,還有後續發展,這對夫妻有沒有那麼肉麻當有趣啊!
「他們連這種事都讓你知道?」不怕教壞小阿?
「媽媽說,做錯事就要承認啊,雖然把拔很大方原諒她,但是不代表她可以不用受懲罰,人家不說自己也要自動一點。」
「……」嘆上一口氣。「知道了,明天會準時交上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