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她的,是口袋里的手機鈴聲。
那是上個月,他陪她去買的,可以挑了和他同款不同色的機型,當時,她口頭上故意虧他︰「我們
這樣是拿情侶機哦。」
他神情有模不自在的窘意,向竊笑的服務員詢問門號細節,從頭到尾沒有反駁她的話,于是她決定當他是
不好意思的默認了。
接起手機,另一頭是他溫淺的聲音。「醒了嗎?」
她仰眸,才發現自己坐了一夜。
她一動身體,雙腿僵硬得幾乎沒有知覺。
「恩,剛醒。」一發聲,才感覺到喉嚨好痛,沙啞得連她都認不出來。
「怎麼了?」另一端傳來他關切的詢問。
「剛睡醒,可能昨天沒蓋好被子,有點感冒了。」
「是這樣嗎?」他回應得極保留。「沒其他的事?」
「沒有」拜托,能不能不要再問下去了?她現在真的沒有力氣,編織不出完美的謊言。
「那麼,晚點過來我這里一趟,可以嗎?我有事跟你說。」
她不經意抬頭,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紅腫的雙眼、痛啞的嗓子、憔悴得像鬼的糟糕臉色
「不要!」她不要這樣的自己被他看到。「晚、晚幾天好嗎?我想陪陪我媽,過兩天再去找你。」
就算要說,能不能再晚一點,給她多一點的心理準備?說她逃避也好,她真的不想現在就面對。
他靜默了下。「好,我等你。」
幣了電話,她整個人虛月兌地倒向床鋪,將臉埋入枕被間。
原本獨享的床被,前一陣子多放了一顆枕頭,指月復踫觸到一根發絲,不是她燙卷的長發。黑色
短發,那是如琛的
淚水再度洶涌而出,她將臉貼著滿是他氣息的枕間,無聲痛哭。
之後,她染了場重感冒,一連三天的高燒不退。
再次見面,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
「你看起來不太好,不是說小靶冒而已?」範如琛打量她,那過尖的下巴令他眉心不自覺地蹙起。
「不要皺眉。」溫柔的指月復輕輕撫平其間的皺折。「我不喜歡你皺眉。」那會讓他看起來太憂郁,
像是被重重心事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樣子。
他沒如那一日下午般倉皇避開,放任自己最後一次感受她的溫暖、她的深情。
「你那天說,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他閉了下眼,再張開。「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就這樣?那為什麼這到琤琤和阿生?」
「你為琤琤所做的付出,大家都看的到,她今天的幸福,是你間接給的,我只是想送點謝禮,先問你
需要什麼。」
只是這樣嗎?是她想太多,她又自作多情了
「我最想要的是什麼,你會不知道嗎?除非你可以把自己給我,否則又何必問。」
他別開眼。「我三年前就說過,這是兩回事。」
「可是我以為,我以為這幾個月、我們你至少有一點」有一點心動,不是嗎?否則為什麼抱她?
用那麼溫柔的方式吻她?
「我以為,這是你要的,但是最多,也就這樣了。」再多,他無力給,也給不起
對,那一夜她是這樣說過,可是他如果無心,為什麼這段時間要給她這麼多情意溫存的錯覺?
唉她以為他知不知道這種存心耍人的行為很可惡!
「只因為我要?只因為我要,你就拿自己來回報?範如琛,你當自己是牛郎嗎?!連——」氣極之下的話
一沖出口,她就後悔的恨不能咬爛自己的舌,尤其是看見他蒼白僵硬地神情之後。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他別過臉,生硬地吐出話。
「你、你——」她又氣、又自責,但是更多的是對他的心疼。「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你沒說錯什麼,我的做法確實有失原則,是我該跟你道歉,如果因此讓你誤解了什麼,我很抱歉。」
這一刻得他,好客氣、好疏離,無形間隔開一道防衛,她甚至覺得與他的距離比初識時更遙遠,
遠到再也無法觸及。
「你真的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被拒絕了很多次,相似的話也問了太多次,但是沒有一次,如這回一樣痛徹心扉。
「想清楚,如琛,我要你想清楚,真心的回答我,我不一定每次都有勇氣再等下去」
說沒有太牽強,誰也不會信。
「有。」他低低吐出。「你是一個極教人喜愛的女孩子哦,好感當然有,否則不會默許你在我生活中出入這麼久,
可是那離愛情還是太遙遠,我沒有愛上你。」
他沒有愛上她。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她還要堅持什麼?
努力了三年,都無法讓他動心,那段過往被母親揭開後,他更不可能再看她一眼了
現在,她的存在只會造成他的困擾吧?
那一段過去,範大哥和琤琤必然不知情,以他的個性,應該是抵死也不願讓他們知曉,他所做的那些犧牲,會讓他們
愧疚,一輩子良心不安。
他多想埋葬那些難堪的記憶,而她一再說要愛他、給他幸福,可是確實破壞他平靜生活的間接凶手,她怎麼還有勇氣
再堅持下去
只要她在,他就一輩子擺月兌不掉。
她終于看清,也終于懂了,反正、反正他還沒愛上她,也無所謂
「對不起,姍姍。你真的很好,只是很遺憾,我不是那個能陪你到最後的人。」
「你知道從認識到現在,你一共對我說過幾次‘對不起’嗎?一百零三次。」
他微訝。她記得那麼清楚?
「每說一次,就代表我被你拒絕一次,我也真夠了不起了,居然可以被同一個男人拒絕一百零三次。」
但是不會再有一百零四次了。
「這一次,換我來說。對不起」好討厭,明明不想哭的,可是聲音梗著,眼淚就是無法控制地往下掉。「對不起,如琛,
我要收回以前的話,我沒有辦法再等你的一百零四次了,這一次,我想要放棄了」
她等著,等他表示點什麼,但他只是雙唇緊閉,一徑地沉默。
「沒話要說嗎?那我走了。」放掉最後的期待,她失望地轉身。
她說,她要放棄了。
範如琛看著她離開,沒有眨過眼。
這樣很好,這本來就是他的打算,而她這回的配合度極高。
他輕輕地笑,維持著她離去時的姿態,抵著門框,緩慢閉上眼,拒絕讓眸底的濕意凝聚。
事實證明,不能擁有的事物,果然從一開始就不該去看,不要讓心靈起了貪念,以為可以捧得住那只水晶八音盒,接到了手掌——
卻摔得支離破碎。
「我不會跟他在一起,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離開範家後,她立刻撥了電話給母親。「但是,關于他的過去,一個字都不要再提起,
如果讓第三個人知道,傷害到他,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媽,我是認真的,我說道做到。」
然後,她不管母親是何反應,便掛了電話。
這是認識他的第三年。
無論發生任何事,她從來沒有放棄過,但是這一次,她終于看清,她帶給他的,永遠只有困擾。留在他身邊,只會揭起他不願面對
的瘡疤與傷痛,他不想愛,也愛不了她。
她懂了。這一次,她放棄了——
岳姍姍情況很不對勁,這一點,只要有眼楮的人都看的出來。
放掉奢念,卻沒因此而拒絕平日早成習慣的往來,範大哥一通電話邀烤肉,她依然大大方方前來,與大家說說笑笑,與何必生拳來腳去
拼啤酒,與何必問勾肩搭背相互吐槽,連她都意外自己竟然能做到這樣,看來,她演技進步了。
「咦?姍姍姐,你好像瘦了耶。」何必問突然發現什麼,勾她肩膀的手掌握了握。「肉真的手很多,你偷減肥?」
此話一出,周遭涌來一堆打量目光。「好像真的消瘦很多,臉色也不像以前那麼紅潤"
她被看得不自在。「媽的!這麼大聲要死?這幾天大姨媽來,吃不下不行啊?一定要我當這麼多人的面說,很丟臉耶!」
「少來,一定是又被範二哥拒絕了。真的沒人要的話,我勉強接收好了,娶個某大姐也不賴,你不要太失意哦。」
最賤的何必問硬是要鬧她幾句,反正他們平日說話沒分沒存慣了。
偷偷朝範如琛的方向瞄一眼,他低著頭安靜烤肉,從頭到尾不受影響。
心房一陣悶痛,她巴了何必問後腦勺一記,以粗魯動作岩石。「去你的,本人行情好的很,沒那麼不挑食。」
伸手要灌啤酒,結果里頭一滴都沒有。「臭小表,被你氣的上火。」她起身去冰箱拿啤酒。
一片笑鬧喧嚷聲中,沒人留意範如琛悄然抬眼,凝定那道縴盈背影,眉心淺淺蹙起
她掩飾的很好,她還能笑,可是等到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便再也撐不住人前那張虛假的笑臉。
懊累。
她疲憊地垮下肩,無意識地擦拭櫃台桌面。
「你看其來有點糟糕。」秦浩民走向她。猶豫了好幾天,還是開口了。
店里快打烊了,工讀生先回去了,除了他,就只剩七桌的一對情侶。
她模模臉頰。「笑容很僵硬?太晚娘面孔嗎?」這樣可不好,嚇跑客人,沁妍會殺了她。
「笑容很專業。」但,就只是專業而已,沒有生命力的笑容,看起來很表面,那太不像她了。
「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最近常來,幾乎都待到店里快打烊,發現她太不對勁,更加放不下心。
最後兩個客人前來結賬,打斷他們的對話,她也就順勢不予回答,在客人離去之後動手收拾,
準備打烊休息。
秦浩民挽起袖子幫忙,收拾妥當,以遙控器關了店門後,她望著暗沉的夜,一瞬間眼神空寂的很茫然。
「你這樣我很擔心,到底怎麼了?」就是這樣的表情,秦浩民看在眼里,極為憂心。
「我放棄他了。」她輕輕說道。「堅持了這麼久,明明不甘心,明明很愛他,還是放棄了"
秦浩民沒有多問,張臂攬住她此刻看起來格外脆弱無助的肩。
那一夜,她在他肩上毫無顧忌地痛哭,釋放極力隱藏在笑顏底下的深沉悲傷。
「如果你要放下他,可不可以試著看看我?」後來,秦浩民對她這樣說。
她不曾表態,他依然耐性十足地陪伴在她身邊,總在最適當的時間點,以不造成壓力的方式存在。
偶爾約她去吃個宵夜,偶爾去郊外走走散心。
她不愛他,她知道,他也知道,但是他是那個會陪著她一起走過情傷,慢慢淡忘範如琛,再一點一滴
將他往心里擺放的人。
從專科時期,他便注意到她,原來他們還有學長學妹的淵源,這她從來就不曉得。
認真細算,足足有八年了,他過人的毅力和耐心超乎她想象。
如果說,她這輩子還能夠有幸福,那麼給她這一切的人,沒有疑問會是他。
于是,當他問,「要不要考慮一下嫁給我的可能性?」時,她真的認真的考慮了一個禮拜。然後,收下
了他的戒指。
結束一段苦戀,她想開始另一段新的人生。認真對待另一個人,回報他的真心,
做決定之後,她第一個告訴範如琛。
「我要結婚了。」
埋首譯稿的範如琛,停下敲鍵盤的手。「是嗎?」
平津聲調不起波瀾,他沒回頭,站在房門口的她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等了我很多年,這陣子因為家里的因素,可能會辭掉工作回中部幫忙打理家里的事業,所以向我求婚,
希望我陪他走,我想了想,就答應了。咖啡店哪里,這幾年也小有盈余,我那部分會出讓給小妍,讓她當
完完全全的老板,以後,再回來的機會可能不多。」
「真的考慮清楚了?」
「恩。」沒有賭氣、沒有沖動,她理性地考慮評估後做了決定。
「那,恭喜你。」
「謝謝,你自己保重。」以後,真的就沒有關系了,切割的干干淨淨,他可以徹底埋葬不堪回首的往事,她
也不會再看著他心痛,成為毫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
「就這樣,你忙吧,不打擾你。」
她關上房門。而他。呆坐良久,沒有任何動作。
棒月,是琤琤訂婚,而她也將喜帖送來,交到範大哥手中。
她看得出來所有人欲言又止,想勸她,又不知從何說起,但她只是笑笑地、很平和地說︰「以前
放不下,把自己困在執拗的某個點上,真的決定看開之後,感覺要淡很快。」
靶覺要淡很快?!不約而同的視線這回聚集在範如琛身上,身為那個感覺被淡掉的對象,僅僅是
動作一頓,表情無一絲變化。
人前,他什麼也沒說,直到夜深人靜,他坐在房里,看著那張喜帖,一夜無眠。
淡了嗎?那很好,真的很好,別讓他欠的太深。
姍姍,請你——至少要比我幸福。
叭完琤琤的喜酒後,接下來便是她的了。
遍禮在台中舉辦。新婚的琤琤和何必生度蜜月去了,婚禮前兩天,範如琛突然不適住院,範如珩在
旁邊照料走不開身,托何必問送了禮金前往,請他代為致歉。
醒來時,範如珩問他︰「醫生說,是壓力造成的急性胃炎。如琛,你最近睡眠質量不好,壓力很大嗎?」
範如琛沒回答,盯著粉白的牆,冒出一句︰「今天天氣好嗎?」
「很好,陽光普照。」
「是嗎?那就好。」他疲倦地再度閉上眼楮。
範如珩盯著他病弱蒼白的面容,若有所悟。
今天,是姍姍結婚的日子,他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不在乎。
他希望今天是好天氣,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婚姻順遂,可是他真的不愛她嗎?
不愛的話,怎麼會壓力大到住院?他的情緒,一向最直接反應在身體狀態上,無論他願不願意。
有姍姍陪伴的那些日子,他除了定期回診,幾乎沒再生過什麼大病,說他不重視姍姍,不喜歡有她的日子,
真的很難取信于人。
那麼好的女孩子,放走了她,他真的不遺憾,後悔嗎?